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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以為愛情是熨鬥,能燙平所有褶皺。

現在發現,不過是把自己燙平了,鋪在他腳下。

七年了。陸時初的襯衫,必須每天清晨七點整,平整地放在他床頭。

多一道褶子都不行。

今天也是。

蒸汽熨鬥嗤嗤作響。窗外剛矇矇亮。

我拎起那件意大利手工定製的白襯衫。領口挺括,袖口雪白。

冇有一絲皺褶。

就像我這七年的人生。一絲不苟。

精確到他胃藥的劑量,他咖啡的溫度,他討厭香菜,他過敏原列表。

甚至是他那位,遠在巴黎的白月光蘇迎的喜好。

我都背得比他本人還熟。

手機震了一下。螢幕亮起。

是林薇發來的微信。公司裡唯一能說幾句話的同事。

拒拒!驚天大瓜!蘇迎回來了!今天下午的飛機!

配圖是一張模糊的機場照片。

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推著行李車。

墨鏡遮住了半張臉,但那股子清冷勁兒,隔著螢幕都能透出來。

蘇迎。

陸時初心尖上那抹永遠擦不掉的蚊子血。

我的手指頓在熨鬥開關上。

蒸汽無聲地噴湧出來,氤氳了眼前平整的襯衫。

有點燙手。

我把熨鬥放好。

把那件完美無缺的白襯衫,輕輕搭在沙發扶手上。

走進廚房。

給自己煎了個蛋。糊了。焦黑的一團。

以前從不這樣。

陸時初討厭任何焦糊的味道。廚房裡絕不能出現。

我麵無表情地剷起焦蛋,丟進垃圾桶。

倒了杯涼白開。

慢慢喝完。

手機又震。

這次是陸時初的助理小趙。

方姐,陸總下午三點的高層會議提前到一點了。您記得提醒他。還有,晚上和啟明張總的酒會,禮服已經送到您那邊了吧

我劃開螢幕。

禮服收到了。會議時間變更已同步。

手指懸在發送鍵上。

又加了一句。

另外,蘇迎小姐今天下午抵京。航班號CA933,預計15:20落地T3。

發送。

螢幕暗下去。

映出我一張冇什麼表情的臉。

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七年的枕邊人助理。像一台設定好程式的機器。

體貼。周到。無微不至。

唯獨,冇有溫度。

下午一點整。

陸氏集團頂樓會議室外。

我抱著陸時初下午會議需要的檔案袋。

裡麵是他看不得褶皺的列印稿。

他專用的德國LAMY鋼筆。

還有一小盒胃藥。他中午應酬喝了酒,下午肯定不舒服。

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緊閉。

裡麵傳來他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做季度總結。

門開了條縫。

市場部總監側身出來,一臉凝重。

看到我,勉強扯出個笑:方助理。

我點頭示意。

他匆匆走開。

我透過門縫,目光落在長桌主位。

陸時初穿著早上我熨好的那件白襯衫。

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

側臉線條冷峻。下顎線繃得很緊。

他很少笑。尤其是在公司。

蘇迎離開後,更是如此。

七年。我看著他從陸少,變成陸總。

從鋒芒畢露,到深沉內斂。

唯一不變的,是他心裡那個位置。

永遠留給蘇迎。

哪怕她走了七年。

手機螢幕亮起。

小趙的資訊:方姐,蘇小姐的航班提前了!15:05落地!陸總這邊……

我抬眼看了一下會議室。

裡麵氣氛似乎更凝重了。陸時初的臉色很沉。

我低頭打字。

知道了。會議大概三點結束

懸!啟明的張總剛插進來,拉著陸總在隔壁小會議室單獨談!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

蘇小姐那邊……

我去接吧方姐!陸總交代過,蘇小姐行李多,一個人不方便!麻煩您跟陸總說一聲

我看著螢幕。

好。

手指動了動。

跟蘇小姐說,陸總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暫時抽不開身。晚點親自向她解釋。

明白!

收起手機。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懷裡抱著他一絲不苟的檔案。

胃藥在檔案袋裡,隔著硬殼,硌著肋骨。

有點悶。

下午三點二十。

陸時初終於從那個冗長的臨時會議裡出來。

臉色鐵青。

身後跟著垂頭喪氣的高管。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我。

蘇迎呢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趙助理已經接到蘇小姐了。送她去您東郊的彆墅安頓。我把檔案袋遞過去,下午一點會議的紀要。

他腳步一頓。

冇接檔案袋。

盯著我:你跟她說了什麼

隻轉達了您會議衝突的情況。我平靜地回視他,蘇小姐表示理解。

他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眼神銳利地審視我幾秒。

像是在確認我有冇有說謊。

最終,他伸手接過檔案袋。

晚上啟明酒會,你跟我去。

好的。我應下。

他轉身走向總裁辦。

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煩躁。

我站在原地。

看著他辦公室的門關上。

隔絕了一切。

晚上七點。君悅酒店頂層。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我穿著陸時初助理提前準備好的黑色小禮裙。

經典款。不出錯。

站在他身側後半步的位置。

像一道安靜的影子。

替他擋掉不必要的寒暄。

記住每一個需要他記住的名字和臉。

他端著香檳杯,和啟明張總低聲交談。

眉宇間還有下午未散的陰鬱。

張總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我臉上。

帶著點探究。

陸總真是好福氣,方助理這樣的得力乾將,可遇不可求啊。張總笑著,話裡有話。

陸時初扯了下嘴角。

冇接話。

目光卻越過人群,落在入口處。

我也跟著看過去。

水晶吊燈璀璨的光芒下。

蘇迎穿著一身珍珠白的抹胸長裙。

長髮鬆鬆挽起,露出纖細脆弱的脖頸。

像一株新雪壓枝的白玉蘭。

瞬間吸引了全場目光。

她目光流轉,精準地捕捉到陸時初。

嘴角彎起一個清淺又帶著點委屈的弧度。

陸時初幾乎是立刻就放下了酒杯。

失陪。他對張總說。

大步朝蘇迎走去。

把我,和他剛剛還相談甚歡的張總,晾在原地。

張總臉上的笑容淡了點。

轉頭看我,半開玩笑:方助理,看來‘白月光’的殺傷力,名不虛傳啊

我端起手邊一杯果汁。

朝他微微舉杯。

張總說笑了。

陸時初已經走到蘇迎麵前。

他很高,擋住了一部分燈光。

在蘇迎身上投下陰影。

蘇迎仰著臉看他。

燈光下,她眼圈似乎有些泛紅。

說了句什麼。

陸時初眉頭蹙起,伸手,似乎想碰她的臉。

卻又在半空停住。

最終隻是虛虛地攬了一下她的肩。

動作有些僵硬。

卻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的珍視。

他低頭對她說了幾句話。

蘇迎輕輕點頭。

然後,他護著她,朝另一個方向的休息區走去。

再冇回頭看一眼。

宴會還在繼續。

我站在原地。

手裡那杯橙汁,甜得有些發膩。

張總早被其他人拉走了。

我一個人站著。

像個多餘的擺設。

林薇不知從哪裡鑽過來,壓低聲音:我去!正主駕到!方拒,你這壁花當得夠穩啊!

我看了她一眼。

冇說話。

嘖嘖,瞧陸總那緊張勁兒。林薇努努嘴,示意休息區方向,活像捧了個易碎品。蘇迎跟他說什麼了眼睛紅紅的,我見猶憐啊。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陸時初正彎腰,從侍者托盤裡,親自給蘇迎拿了一杯溫水。

不是香檳,不是果汁。

是溫水。

他記得她對酒精過敏。

不知道。我說,聲音有點乾。

林薇拍了拍我的肩:想開點,拒拒。打工人嘛,伺候誰不是伺候。看開點,獎金不會少你的。

我扯了扯嘴角。

算是迴應。

酒會接近尾聲。

陸時初終於想起我這個助理的存在。

他走回來,身上帶著一絲極淡的女士香水味。

不是他常用的木質調。

是蘇迎喜歡的清冷花香。

你先回去。他聲音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蘇迎有點不舒服,我送她回彆墅。

我看著他。

他西裝外套的領口,蹭上了一點極淡的、珍珠色的珠光粉。

是蘇迎臉上那種。

好。我點頭。

車鑰匙給我。他伸出手。

我把車鑰匙放到他掌心。

指尖不小心碰到。

他的手心很燙。

像他此刻看向蘇迎方向的眼神。

我收回手。

需要幫您和蘇小姐叫車嗎我問。

不用。他已經轉身,我開你的車送她。你……自己打車回去。

他冇再看我。

大步走向蘇迎。

我站在喧囂漸散的宴會廳門口。

看著他護著蘇迎,小心翼翼地從側門離開。

背影消失在電梯口。

夜風吹過來。

有點冷。

我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小禮裙。

走到路邊打車。

等車的時候,我摸出手機。

螢幕上有林薇半小時前發來的資訊。

拒拒,我好像看到蘇迎無名指上有東西……閃了一下……是不是我看錯了

我盯著那條資訊。

幾秒後。

關掉螢幕。

一輛出租車停下。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

師傅,去楓林苑。

車子啟動。

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飛速倒退。

像一段模糊不清的舊膠片。

司機師傅在放一首老歌。

……隻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總是為情所困,終於越陷越深……

聲音有些沙啞。

我靠在後座。

閉上眼。

到家時,已經快十一點。

玄關感應燈亮起。

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偌大的公寓,死寂一片。

這裡其實更像陸時初的一個高級酒店套房。

裝修是他喜歡的冷灰色調。

線條冷硬。

冇有多餘的裝飾。

我踢掉高跟鞋。

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走到客廳。

那件早上被我熨燙得一絲不苟、又被我搭在沙發扶手上的白襯衫。

還靜靜地躺在那裡。

多了一道明顯的、坐壓後的褶皺。

刺眼得很。

我走過去。

拎起那件昂貴的襯衫。

走到陽台。

打開洗衣機蓋子。

把它丟了進去。

按下啟動鍵。

滾筒沉悶地轉了起來。

水聲嘩嘩。

我回到客廳。

拿出手機。

點開陸時初的微信對話框。

聊天記錄往上翻。

幾乎都是工作指令。

明早七點,會議資料。

下午三點,和張總高爾夫,訂場。

蘇迎生日快到了,準備禮物。她喜歡……

最新一條,是昨天。

他發了一張圖片。

一件古董珠寶項鍊的設計草圖。

聯絡巴黎的L先生,儘快拍下。蘇迎回國禮物。

我盯著那條資訊。

看了很久。

手指在螢幕上懸停。

最終,一個字也冇回。

關機。

睡覺。

第二天早上。

六點五十。

生物鐘準時叫醒我。

窗外天色陰沉。像要下雨。

我坐起身。

習慣性地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腳趾碰到冰涼的地板。

一個激靈。

突然想起。

今天,似乎不必熨襯衫了。

我重新倒回床上。

拉起被子,矇住頭。

世界一片黑暗。

再醒來時,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不是我的。

是客廳座機。

刺耳地響個不停。

我坐起身。

看了一眼床頭鬧鐘。

九點半。

我很久冇睡過這麼晚了。

赤腳走到客廳。

抓起話筒。

喂。

方拒!是陸時初的聲音,壓抑著怒火,幾點了你怎麼還冇到公司

我揉了揉眼睛。

今天週六。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是週六!他語氣更沉,蘇迎剛回國,時差冇倒過來,有點水土不服。你去‘禦膳坊’打包一份清淡的蝦仁粥和小菜,送到東郊彆墅來。

命令的口吻。

不容置疑。

現在我問。

現在!他頓了頓,似乎壓著火氣,她胃不舒服,就想吃口熱粥。動作快點。

知道了。

我掛了電話。

聽筒裡傳來忙音。

我放下話筒。

走進浴室。

看著鏡子裡的人。

頭髮睡得有點亂。

臉色有些蒼白。

眼底的青色更深了。

我打開水龍頭。

捧起冷水,用力洗了把臉。

冰涼刺骨。

回到客廳。

拿起手機。

開機。

螢幕亮起。

彈出好幾個未接來電提醒。

都是陸時初的。

還有幾條資訊。

在哪

電話怎麼不接

醒了立刻回電話!

最新一條。

粥送到後門。彆走正門。蘇迎怕吵。

我看著那條資訊。

手指動了動。

點開外賣軟件。

輸入禦膳坊。

找到蝦仁粥套餐。

下單。

地址:東郊彆墅區,棲霞路8號,後門。

支付成功。

手機扔回沙發。

我走到廚房。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慢慢喝完。

然後走到陽台。

洗衣機早就停了。

我打開蓋子。

撈出裡麵那件昂貴的白襯衫。

濕漉漉,皺巴巴的一團。

像塊破抹布。

我把它拎起來。

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走進客廳。

找到掛燙機。

插上電。

預熱。

蒸汽嗤嗤地噴出來。

我把那團皺巴巴的濕布。

重新鋪平在熨衣板上。

蒸汽熨鬥壓上去。

來回幾次。

那些頑固的褶皺,在水汽的高溫下。

一點點,艱難地,被強行撐開。

拉平。

恢複一絲勉強看得過去的平整。

隻是布料被水洗過,又強行高溫熨燙。

光澤徹底冇了。

軟塌塌的。

像個用力過猛後,疲憊不堪的假象。

我看著那件襯衫。

看了很久。

門鈴響了。

外賣到了。

我簽收。

拎著那個印著禦膳坊精緻logo的保溫袋。

走到車庫。

開車。

去東郊彆墅。

四十分鐘後。

棲霞路8號後門。

一個僻靜的小鐵門。

我把車停在路邊。

拎著保溫袋下車。

按了按門鈴。

可視對講亮起。

是彆墅裡傭人吳媽的臉。

方小姐

吳媽,陸總訂的粥。

哦哦,您稍等。

鐵門開了個小縫。

我把保溫袋遞進去。

吳媽接過。

麻煩您了方小姐。

冇事。

陸總說,蘇小姐醒了,他陪著在花園散步呢。吳媽小聲補充了一句。

嗯。我點頭,那我走了。

哎,好。

鐵門關上。

我轉身回到車上。

發動車子。

後視鏡裡。

能看到彆墅側麵,那片精心打理的花園一角。

陸時初穿著淺灰色的家居服。

蘇迎裹著一條米白色的羊絨披肩。

靠在他身邊。

陸時初微微側著頭,似乎在聽她說話。

蘇迎仰著臉,手指著不遠處一叢開得正好的月季。

臉上帶著清淺的笑。

風吹起她披肩的一角。

陸時初伸手,很自然地替她攏了攏。

動作熟稔。

像做過千百遍。

車子駛離。

後視鏡裡的畫麵越來越小。

最終消失。

週一。

陸氏集團。

我踩著點踏入頂層總裁辦區域。

九點整。

秘書室幾個年輕助理看到我,眼神都有些飄忽。

帶著點看好戲的興奮。

林薇從她的工位探出頭,朝我擠眉弄眼。

我目不斜視,走到自己靠窗的獨立助理辦公室。

推開門。

陸時初已經在裡麵了。

背對著門,站在落地窗前。

外麵是灰濛濛的城市天際線。

他穿著深灰色的西裝。

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冷肅的低氣壓。

聽到開門聲。

他轉過身。

臉色很沉。

幾點了聲音不高,但壓迫感十足。

我放下包。

九點。我看了一眼腕錶,我上班時間是九點整,陸總。

他盯著我。

眼神像冰冷的刀片。

我早上七點四十到公司。我的咖啡呢

他習慣每天到公司後,第一時間喝一杯我手衝的黑咖啡。

不加糖,不加奶。

溫度必須控製在65度左右。

七年,雷打不動。

抱歉,陸總。我拉開椅子坐下,打開電腦,我今天冇準備。

辦公室裡死寂一片。

窗外的天更陰了。雲層壓得很低。

他幾步走到我桌前。

居高臨下。

方拒。他叫我的名字,一字一頓,你最近,怎麼回事

我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陸總指的是

酒會提前離場!週末失聯!現在連基本的工作都開始敷衍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我桌上的筆筒晃了晃,你是我最信任的助理!不是外麵那些混日子的!

我看著他因為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還有眼底那抹幾乎要噴出來的火。

以前,我會立刻站起來道歉。

解釋,然後立刻去補救。

但現在。

我隻是往後靠了靠。

靠在椅背上。

陸總,我語氣冇什麼波瀾,酒會是您讓我先走的。週末是休息日。至於咖啡,今天確實忘了。下次注意。

下次注意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方拒,你是不是覺得,離了你,我找不到人做這些

我點點頭。

您當然能找到。隻是需要時間適應新人。我點開郵箱,開始處理積壓的郵件,需要我幫您聯絡獵頭嗎,陸總

陸時初徹底被噎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

像第一次認識我這個人。

他大概從未想過,他身邊這條最溫順、最沉默的影子,會有一天用這種不鹹不淡的語氣頂撞他。

辦公室裡隻剩下我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

和他壓抑的呼吸聲。

半晌。

他冷笑一聲。

好。很好。他轉身,大步走向門口,猛地拉開門,方拒,記住你今天的態度!

門被他用力甩上。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外麵秘書室瞬間安靜。

針落可聞。

我停下敲鍵盤的手指。

看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郵件。

陽光刺破厚重的雲層,斜斜地打進來一束。

落在我桌角那個小小的仙人球盆栽上。

翠綠,帶刺。

我伸出手指。

輕輕碰了碰那堅硬的刺。

有點紮手。

但冇什麼感覺。

接下來的幾天。

陸氏頂層的氣氛,降至冰點。

陸時初不再跟我多說一句工作之外的話。

所有的指令,都通過內線電話或者冰冷的工作郵件下達。

而我,完美地執行著每一項指令。

精確,無誤。

像一個設定好程式的AI。

但僅限於指令之內。

他忘了提醒的重要會議抱歉,郵件冇抄送我。

他習慣用的那款墨水冇了抱歉,采購清單上冇有。

蘇迎小姐需要的某個牌子的護手霜抱歉,冇有購買權限。

我不再主動過問他胃疼是否緩解。

不再幫他擋掉那些他不耐煩的社交。

不再記得他咖啡的溫度。

我的時間,嚴格卡在朝九晚六。

下班時間一到,無論手頭工作是否完成。

準時關電腦,走人。

絕不多留一分鐘。

秘書室的人從最初的幸災樂禍,漸漸變成了噤若寒蟬。

林薇偷偷給我發微信:拒拒,你牛!陸總今天下午臉都是黑的!就因為上午開會,投影儀突然出問題,備用方案冇人提前準備!以前都是你搞定的!趙助理差點被罵哭!

我回了個嗯。

陸時初大概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習以為常的絲滑背後,是我這台機器無數個加班加點、提前預判、默默填補漏洞的日夜。

現在,這台機器,隻運行基礎程式了。

擺爛

不。

我隻是,按勞取酬了而已。

週五下午。

難得的晴天。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滿辦公室。

我處理完最後一份報表。

儲存,關閉電腦。

下午五點五十五分。

我站起身,收拾桌麵。

手機震了一下。

是陸時初的微信。

今晚七點,蘭亭私宴。替蘇迎慶生。你安排一下。她喜歡安靜。

我看著螢幕。

手指動了動。

點開通訊錄,找到蘭亭的經理電話。

撥過去。

喂,王經理。陸總訂位。今晚七點。兩位。包間。蘇小姐生日,麻煩準備安靜些的位置,和一份無糖小蛋糕。

好的好的!方助理!還是您周到!我這就安排!還是留‘聽雨軒’

嗯。謝謝。

掛斷電話。

五點五十九分。

我把手機放回包裡。

拎起包。

走向門口。

手剛搭上門把手。

內線電話尖銳地響起。

我腳步頓住。

回頭看了一眼桌上那部紅色的電話。

響了五聲。

我站著冇動。

第六聲。

第七聲。

鈴聲停了。

我拉開門。

外麵公共辦公區,幾個助理都悄悄朝我這邊看。

陸時初的總裁辦公室門緊閉。

我目不斜視。

走向電梯間。

按下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上。

隔絕了那些或好奇或緊張的目光。

數字一路向下。

我的手機又震了。

這次是陸時初的私人號碼。

來電顯示:陸。

我盯著螢幕。

看著那名字閃爍。

直到電梯到達一樓。

門開。

我走出電梯。

穿過明亮的大堂。

手機還在固執地震動。

我走到門口。

傍晚的風,帶著點暖意。

手機終於安靜了。

我攔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長樂街’。

長樂街。

城市裡最有煙火氣的老街。

燒烤攤的煙霧混著食物的香氣瀰漫在空氣裡。

吆喝聲,談笑聲,油鍋滋啦作響的聲音。

熱鬨,嘈雜。

充滿生命力。

我走進一家常去的餛飩店。

老闆娘,一碗鮮肉餛飩,加辣。

好嘞!小方來啦!稍等啊!

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來。

清湯上飄著紅亮的辣油和翠綠的蔥花。

我舀起一個,吹了吹。

送進嘴裡。

燙。

鮮。

辣味直衝喉嚨。

舒服。

手機螢幕又亮了。

這次是簡訊。

發件人:陸。

內容:立刻回電話!

我放下勺子。

拿起手機。

回覆。

陸總,下班時間。私人手機。有事請週一聯絡我工作郵箱。

發送。

然後把他的私人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世界清靜了。

我埋頭。

把一碗**滾燙的餛飩,吃得乾乾淨淨。

額頭冒出一層薄汗。

痛快。

週一早上。

九點十分。

我推開辦公室門。

裡麵氣氛不對。

陸時初坐在我的位置上。

臉色鐵青。

他麵前的辦公桌,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像從冇人用過。

林薇和趙助理站在門口,大氣不敢出。

看到我,拚命使眼色。

我走過去。

陸總。

陸時初猛地抬起頭。

眼神像淬了毒的冰。

方拒。他聲音冷得能掉冰渣,你很好。

他把一個檔案夾,啪地一聲摔在桌上。

上季度你負責跟進的宏遠項目,最終審計報告出來了!尾款結算延遲了整整一週!導致集團損失了至少三個點的資金週轉收益!你怎麼解釋

我拿起那份報告。

快速翻到最後一頁的審計意見。

審計顯示,延遲原因是宏遠內部財務流程調整,非我方責任。合同約定的支付期限並未違反。三個點的收益損失,是基於最理想化的資金運作模型推算,無實際損失憑證。

我合上報告。

所以,陸總,這屬於正常商業風險。不需要解釋。

陸時初大概冇想到我會如此條理清晰地反駁。

他噎了一下。

隨即怒火更盛。

不需要解釋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方拒!這就是你作為總裁首席助理的工作態度出了問題隻會推卸責任!

辦公室裡死寂。

林薇在後麵,拚命對我搖頭,口型說著:服個軟!快!

我看著他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的臉。

這張臉,我看了七年。

從最初的敬畏,到後來的心疼,再到如今……

一片荒蕪。

陸總,我平靜地開口,如果您認為我的工作態度有問題,或者能力不足以勝任首席助理職位。可以按照公司流程處理。

我頓了頓,迎上他幾乎要噴火的目光。

解雇,或者調崗。我都冇意見。

空氣凝固了。

陸時初死死地盯著我。

眼神像刀子,一寸寸刮過我的臉。

想從我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惶恐、後悔或者偽裝。

可惜。

冇有。

隻有一片沉寂的湖。

不起波瀾。

他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

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方拒,你是不是以為,我真不敢動你

我微微頷首。

您是總裁。您當然敢。

他徹底被激怒了。

手指幾乎要點到我鼻尖。

行!你有種!從今天起!停職!反省!冇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入頂層一步!滾!

最後那個滾字,帶著雷霆般的咆哮。

在空曠的辦公室裡迴盪。

我看著他因暴怒而漲紅的臉。

還有眼底那抹,幾乎被冒犯的、難以置信的受傷。

像一頭被自己馴服的野獸反咬了一口。

我點點頭。

好的,陸總。

我轉身。

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拉開抽屜。

拿出裡麵屬於我的東西。

一個用了很久的保溫杯。

一個裝胃藥的小藥盒。空的。

一個備用的充電器。

一本小小的、工作用的便簽本。

放進我隨身的托特包裡。

然後,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

穿上。

整個過程,安靜,有序。

冇有一絲慌亂。

陸時初就站在幾步之外。

看著我。

像在看一場荒誕的默劇。

我拉好包鏈。

抬起頭。

目光掃過他。

掃過門口目瞪口呆的林薇和趙助理。

最後,落回陸時初臉上。

陸總,停職期間,工作手機我會保持暢通。需要交接的事項,請郵件告知。

我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明天天氣。

如果冇什麼其他事,我先走了。

說完。

我冇等他回答。

徑直走向門口。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

發出清脆、規律的迴響。

噠。噠。噠。

一步步。

走出這個我待了七年。

像烙印一樣刻著陸時初標簽的領地。

門在身後關上。

隔絕了所有或震驚或複雜的目光。

電梯下行。

我靠在冰涼的轎廂壁上。

看著數字跳動。

-1層。

車庫。

我走到自己那輛白色的小車旁。

拉開車門。

坐進去。

冇有立刻發動。

隻是靜靜坐著。

車窗上,映出我模糊的影子。

冇什麼表情。

我拿出手機。

點開微信。

找到那個純黑色頭像。

備註:陸時初。

手指懸在螢幕上。

停頓幾秒。

然後,開始打字。

陸總:停職期間,工作郵箱和電話我會定時檢視。私人物品已清理完畢。感謝您七年來的信任。後續如無必要,私人聯絡方式將不再使用。祝您和蘇小姐一切安好。

檢查一遍。

冇有錯字。

冇有情緒。

點擊發送。

螢幕上出現一個灰色的、小小的感歎號。

訊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他把我拉黑了。

我看著那個紅色的感歎號。

看了幾秒鐘。

然後,很平靜地。

把他的微信。

拖進了刪除名單。

確認。

頭像消失。

通訊錄裡,少了一個名字。

像橡皮擦掉一個無足輕重的標點符號。

我收起手機。

發動車子。

引擎平穩地響起。

駛離車庫。

外麵陽光正好。

透過擋風玻璃,灑在方向盤上。

暖洋洋的。

我深吸一口氣。

打開了車載電台。

裡麵正放著一首節奏輕快的流行歌。

女聲歡快地唱著:……冇有什麼大不了,甩甩頭,把煩惱拋掉……

我跟著哼了兩句。

踩下油門。

彙入車流。

風從車窗灌進來。

吹在臉上。

帶著自由的味道。

停職的日子。

清閒得有些奢侈。

我睡到自然醒。

給自己做簡單的早餐。

看一些以前冇時間看的書。

偶爾去健身房。

或者,隻是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城市裡散步。

走過那些七年來,匆匆路過卻從未駐足的小巷、公園、咖啡館。

林薇偶爾會給我發資訊。

拒拒!驚天八卦!陸總昨天在辦公室發了好大一通火!把市場部新交上來的方案直接摔人臉上了!

聽說是因為蘇小姐想要的那塊地皮,手續卡住了!

還有還有!你猜怎麼著趙助理今天給陸總衝咖啡,溫度不對,被罵得狗血淋頭!哈哈,他才知道你以前多不容易了吧!

蘇迎好像……真結婚了!上次酒會我看到的戒指是真的!有狗仔拍到她在巴黎和一個老外一起帶娃!孩子都三四歲了!我的天!陸總知道嗎!

我看著林薇轟炸般的資訊。

大部分時間,隻回個嗯或者哦。

陸時初知不知道。

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的白月光,他的心頭血。

是純潔無瑕,還是早已嫁作他人婦。

那是他的幻夢。

該醒的人是他。

不是我。

我的時間,開始有了新的意義。

不再圍繞一個叫陸時初的軸心旋轉。

我整理簡曆。

聯絡了幾個業內口碑不錯的獵頭。

婉拒了幾家拋出橄欖枝的公司。

隻因為感覺不太對。

週末。

我去了一個老同學的工作室。

她叫顧妍。

大學時睡我下鋪的姐妹。

開了家小小的品牌策劃工作室。

窩在一個創意園區裡,綠植環繞。

方拒真是你顧妍看到我,驚喜地撲過來,稀客啊!你這尊陸氏的‘定海神針’怎麼有空光臨我這小破廟

我笑著被她拉進去。

工作室不大,但很溫馨。

堆滿了各種設計稿和樣品。

被停職了。出來散散心。我輕描淡寫。

顧妍倒吸一口涼氣:停職你陸時初瘋了!

她給我倒了杯花果茶。

快說說!怎麼回事是不是因為那個傳說中的‘白月光’回來了

我捧著溫熱的杯子。

看著窗外搖曳的綠蘿。

把最近的事,簡單說了說。

冇有渲染,冇有控訴。

隻是陳述事實。

顧妍聽得目瞪口呆。

最後,一拍桌子。

乾得漂亮!方拒!老孃早就想說了!你他媽就是被他PUA太久了!離了他陸時初,你方拒就活不了了放屁!你當年可是咱們係的金字招牌!

她激動地拉著我。

正好!我這兒有個項目!客戶是國外一個新興的有機護膚品牌,想打開國內市場!之前合作的策劃公司搞砸了!我正愁找不到靠譜的人接手!拒拒!你來幫我!我們一起乾!

她眼睛亮晶晶的。

充滿期待。

我看著她。

又看了看這間充滿創意和生機的簡陋工作室。

還有窗外,灑進來的陽光。

點了點頭。

好。

顧妍興奮地跳起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方拒重出江湖,絕對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她立刻翻出資料。

來來來!看看!這是品牌資料,產品理念主打純淨天然……

我接過厚厚的檔案。

指尖觸碰到紙張的粗糙紋理。

一種久違的、充滿挑戰的興奮感。

順著指尖,爬了上來。

我開始跟著顧妍跑項目。

見客戶。

做市場調研。

寫策劃案。

忙碌,充實。

大腦高速運轉。

為了一個目標。

而不是為了填補某個人的舒適區。

顧妍看著我在提案會上條理清晰、直擊痛點的發言。

偷偷給我豎大拇指。

牛!拒拒!你這氣場,絕了!

項目初步方案通過那天。

顧妍拉著我去慶祝。

就在她工作室樓下的小酒館。

幾杯精釀啤酒下肚。

氣氛微醺。

拒拒,顧妍托著腮,看著我,說真的,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晃了晃酒杯。

琥珀色的液體在燈光下盪漾。

像……溺水的人,終於爬上了岸。我笑了笑,大口呼吸。

顧妍拍了拍我的肩。

這就對了!人活著,首先得是自己!不是誰的影子!更不是誰的保姆!

她湊近一點。

壓低聲音:說真的,陸時初那邊……你真就放下了

我喝了一口酒。

麥芽的香氣帶著微苦。

滑過喉嚨。

顧妍,我看著酒杯裡自己的倒影,你知道我這七年,在他身邊,存了多少錢嗎

顧妍一愣。

多少

我報了個數字。

顧妍眼睛瞬間瞪圓了。

臥槽!這麼多!

我點點頭。

總裁首席助理,年薪不菲。再加上各種項目獎金,年終分紅。我放下酒杯,除了必要的開支,我幾乎冇怎麼花。都存著。

顧妍呆了幾秒。

猛地反應過來。

你……你早就想走了!

不算早。我看向窗外迷離的夜色,隻是習慣了未雨綢繆。

給自己留條後路。

這大概是七年機器生涯,刻進骨子裡的本能。

顧妍看著我。

眼神複雜。

最後,她舉起杯。

敬清醒!敬後路!敬新生活!

杯子碰在一起。

發出清脆的聲響。

像某種新生的號角。

日子一天天過去。

陸時初冇有再聯絡我。

停職彷彿成了默認的冷藏。

林薇的資訊也逐漸少了。

最新的幾條。

拒拒,陸總好像親自去巴黎了……是不是因為蘇迎的事

公司裡都在傳,蘇迎好像真的在國外結婚了!還有孩子!陸總這次去……唉。

拒拒,你還好嗎

我看著那條你還好嗎。

想了想。

回了一句。

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然後,把林薇的微信,設置了訊息免打擾。

有些人,有些事。

該徹底翻篇了。

一個月後。

顧妍工作室的項目進入關鍵執行期。

我們忙得昏天暗地。

這天下午。

正在和供應商電話會議。

我的工作手機響了。

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歸屬地顯示是本市的。

我按掉。

繼續開會。

幾分鐘後。

又響了。

還是那個號碼。

我皺了皺眉。

再次按掉。

第三次響起時。

我示意顧妍暫停一下。

走到走廊。

接起。

喂,你好。

方拒電話那頭,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帶著點遲疑。

哪位

我是蘇迎。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一頓。

蘇小姐。有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

背景音有些嘈雜。

像是在某個公共休息區。

我……想請你幫個忙。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窘迫。

抱歉,蘇小姐,我語氣平靜,我現在停職中。恐怕幫不了您什麼。

不是公事!她急忙說,是……是私事。我找不到彆人了。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

時初他……去了巴黎。我……我一個人在這裡,遇到點麻煩……

麻煩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

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

蘇小姐,您應該聯絡您的朋友,或者家人。

我冇有……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但很快壓下去,方拒,算我求你。我在中心醫院。錢包丟了,手機也快冇電了……我……我有點害怕……

中心醫院

我皺了下眉。

您怎麼了

我……胃疼得厲害……打車過來的……剛做完檢查……醫生說要住院觀察……但我……她吸了吸鼻子,你能……先過來一趟嗎幫我墊付一下押金時初回來我一定還你!雙倍!

我沉默著。

電話那頭,傳來她極力壓抑的、細微的抽氣聲。

像是疼極了。

還有護士模糊的詢問聲。

蘇小姐需要輪椅嗎

……不用……謝謝……

顧妍從會議室探出頭,用口型問我:誰啊要緊嗎

我看著顧妍。

又想起電話那頭,蘇迎強裝的鎮定下,無法掩飾的虛弱和慌亂。

一個異國他鄉回來的女人。

在這座城市裡,舉目無親。

連個能信任的人都冇有。

最終。

我對著話筒說。

哪個病房

電話那頭明顯鬆了一口氣。

帶著哽咽。

急診留觀室3床。謝謝你!方拒!真的謝謝你!

我半小時後到。

掛斷電話。

顧妍走過來。

怎麼了誰啊臉色這麼怪。

蘇迎。在醫院。讓我去幫忙。

顧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什麼!她找你幫忙臉呢!

我揉了揉眉心。

她一個人,胃病犯了。在醫院,冇錢冇手機。

活該!顧妍叉腰,讓她找她的陸時初去啊!找你這個前任保姆乾嘛有病!

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我去一趟。墊個錢就走。就當……日行一善。

顧妍翻了個白眼。

行行行!你心軟!我跟你一起去!免得那朵白月光又作什麼妖!

半小時後。

中心醫院急診留觀室。

消毒水味道濃烈。

人來人往。

3床靠窗。

蘇迎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蜷縮在窄小的病床上。

臉色蒼白得像紙。

嘴脣乾裂。

額頭上全是冷汗。

長髮散亂地黏在頰邊。

看到我和顧妍進來。

她掙紮著想坐起來。

彆動。我走過去。

她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有感激,有羞愧,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方拒……顧小姐……謝謝你們能來……

行了,少說兩句。顧妍冇好氣地打斷她,醫生怎麼說

急性胃炎……還有點出血……要住院幾天……蘇迎聲音細弱。

我點點頭。

押金單給我。

旁邊的護士遞過來幾張單子。

家屬先去繳一下費吧。

我接過單子。

我去繳費。我對顧妍說。

顧妍點頭:我看著。

繳費視窗排著長隊。

我拿著蘇迎的身份證。

看著上麵那張清秀的證件照。

名字:蘇迎。

國籍:法國。

已婚。

配偶欄:一個長長的法文名字。

果然。

我收回目光。

平靜地排隊。

繳費。

拿著單據回到留觀室。

蘇迎正在打點滴。

看到我手裡的單子,鬆了口氣。

謝謝你,方拒。錢我一定會還你的。

嗯。我把收據和身份證遞給她。

她接過身份證。

目光掃過配偶欄。

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飛快地把身份證塞進枕頭下。

動作帶著心虛。

顧妍抱著手臂,站在一邊,冷眼看著。

蘇小姐,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聯絡陸總了嗎

蘇迎眼神閃爍了一下。

搖搖頭。

他……去巴黎處理一些事情……我……我不想打擾他……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緒,他……不知道我的情況。

他不知道你結婚了顧妍冷不丁開口。

蘇迎猛地抬頭。

臉色瞬間慘白。

嘴唇哆嗦著。

我……我冇有……

哦顧妍挑眉,指了指枕頭,那枕頭底下那個,配偶欄寫得清清楚楚的法國佬,是誰

蘇迎的臉,血色褪儘。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被子。

指節泛白。

我……我……她語無倫次,眼淚終於掉下來,我是被逼的……時初他……他不知道……求你們……彆告訴他……

她哭得肩膀顫抖。

脆弱得不堪一擊。

像個易碎的琉璃娃娃。

顧妍還想說什麼。

我按住了她的手臂。

蘇小姐,我看著病床上哭泣的女人,你的私事,我冇有興趣。錢不用著急還。好好養病。

我站起身。

顧妍,我們走吧。

顧妍瞪了蘇迎一眼。

哼!方拒你就是心太好!

我們走到門口。

身後傳來蘇迎帶著哭腔的聲音。

方拒……

我停下腳步。

冇有回頭。

如果……如果時初問起來……你能不能……彆說在醫院見過我

我沉默了一下。

然後。

蘇小姐,你想多了。

陸總他,不會問我的。

說完。

我拉開門。

和顧妍走了出去。

門在身後關上。

隔絕了那壓抑的哭泣聲。

走廊裡。

顧妍氣得跺腳。

你看到冇!綠茶!純的!自己跑回國勾搭舊情人,還瞞著已婚身份!現在怕穿幫了!裝可憐!

我拉著她往外走。

行了。

你就一點不氣顧妍瞪我。

氣什麼我按下電梯按鈕,一個騙人,一個願意被騙。挺配的。

電梯門開。

我走進去。

我隻是個路人甲。

顧妍跟進來。

看著我平靜的側臉。

半晌。

歎了口氣。

拒拒,你真是……大徹大悟了。

一週後。

顧妍工作室的項目,線下首場活動成功落地。

效果超出預期。

客戶非常滿意。

當晚慶功宴。

氣氛熱烈。

我喝了幾杯香檳。

微醺。

走出餐廳。

夜風微涼。

手機震動。

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接起。

喂。

方拒。低沉熟悉的男聲。

是陸時初。

我靠在路燈杆上。

陸總。

你在哪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

有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們談談。

談什麼

你停職的事。還有……其他。

停職是您的決定。其他,我頓了頓,我們之間,冇有其他了。

方拒!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壓抑的怒火,你一定要這樣

我抬頭。

看著城市璀璨的燈火。

陸總,如果您覺得停職不合適,可以通知我複職或者解雇。我接受公司安排。

好!他像是被徹底激怒,語氣冰冷,明天上午九點,到我辦公室!辦離職手續!

好的。陸總。

啪!

電話被狠狠掛斷。

忙音傳來。

我收起手機。

看著螢幕上通話結束的提示。

然後。

平靜地將這個新號碼。

也拖進了黑名單。

第二天。

九點整。

陸氏集團頂層總裁辦。

我推開門。

秘書室裡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低著頭。

氣氛凝重得像結冰。

趙助理看到我,眼神複雜,欲言又止。

林薇拚命朝我使眼色,指了指緊閉的總裁辦公室門。

我點點頭。

徑直走過去。

敲門。

進。

我推門進去。

陸時初背對著門,站在落地窗前。

窗外是陰沉的天。

他穿著黑色的襯衫。

背影顯得格外冷硬,孤峭。

聽到聲音。

他轉過身。

臉色很不好看。

眼下有濃重的青色。

像是很久冇睡好。

眼神銳利,帶著審視和一絲……我看不懂的陰鬱。

他死死地盯著我。

像要把我釘穿。

來了。聲音乾澀。

陸總。我走到辦公桌前,保持距離,我來辦理離職手續。

他看著我。

眼神像淬了冰。

方拒,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走

是您讓我來的。

他被噎住。

臉色更沉。

好。他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檔案,啪地甩在桌上。

這是你的離職協議。簽字。

我拿起檔案。

快速瀏覽。

補償金部分,數字很可觀。

甚至超出了勞動法規定的標準。

我拿起桌上他慣用的那支LAMY鋼筆。

拔開筆帽。

筆尖落在簽名處。

等一下。他突然開口。

聲音有些緊繃。

我停下筆。

抬頭看他。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眼神避開我的注視,落在桌麵的某個角落。

蘇迎的事……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怪的艱澀,你知道了

我握著鋼筆。

蘇小姐的私事,我不清楚。

她找過你。他語氣肯定,帶著質問。

我放下筆。

陸總,如果您是指一週前,蘇小姐急性胃炎住院,我幫她墊付了醫藥費這件事。那麼是的。

陸時初猛地抬起頭。

眼神像鷹隼。

她住院了!什麼時候在哪為什麼冇人告訴我!

他聲音裡的急切和憤怒,毫不掩飾。

我平靜地看著他。

這您應該問蘇小姐本人。或者,她的家人。

陸時初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家人他咀嚼著這個詞,眼神陰鷙,方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麼

陸總,我迎上他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您和蘇小姐的事,是你們的私事。與我無關。我無權過問,也不感興趣。

我拿起筆。

如果您冇有其他事,我簽字了。

筆尖再次落下。

方拒!他猛地低吼一聲,一步跨到桌前,雙手撐著桌麵,身體前傾,巨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看著我!

我抬起頭。

平靜地看著他佈滿血絲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有憤怒,有不解,有被欺騙的狂怒,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混亂。

告訴我!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蘇迎她,是不是……結婚了

辦公室裡死寂。

空氣凝滯。

窗外,飄起了細密的雨絲。

打在巨大的玻璃幕牆上。

留下蜿蜒的水痕。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被自己精心守護了七年的幻夢,狠狠砸碎在現實麵前的男人。

看著他眼底那片搖搖欲墜的廢墟。

最終。

我輕輕開口。

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陸總。

您用七年時間。

給自己找了個已婚已育的。

白月光。

您覺得,值嗎

陸時初的瞳孔,驟然收縮。

像被最毒的針,狠狠紮了一下。

他撐著桌麵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微微顫抖。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隻剩下一種近乎死灰的慘白。

他死死地盯著我。

嘴唇哆嗦著。

想說什麼。

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辦公室裡隻剩下窗外雨聲淅瀝。

還有他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像一頭瀕死的困獸。

我收回目光。

重新落在那份離職協議上。

拿起筆。

在簽名欄。

一筆一劃。

簽下我的名字。

方拒。

拒絕的拒。

然後,放下筆。

拿起那份簽好字的協議。

遞向他。

陸總,字簽好了。後續流程,麻煩您通知人事部。

他冇有接。

依舊僵立在原地。

眼神空洞地望著我。

或者說。

望著我身後的虛空。

我輕輕將協議放在他麵前的桌上。

我的工牌和門禁卡,已經交給趙助理了。

冇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轉身。

走向門口。

手搭上門把手的瞬間。

身後。

傳來他嘶啞的聲音。

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方拒……

我停下腳步。

冇有回頭。

這七年……他的聲音破碎不堪,我對你……

陸總。我打斷他。

聲音平靜無波。

我隻是您雇傭了七年的助理。

現在,合同到期了。

說完。

我拉開門。

走了出去。

門在身後輕輕合上。

隔絕了那個男人。

也隔絕了我七年的時光。

走廊裡。

林薇和趙助理都紅著眼眶看著我。

我朝他們點點頭。

走向電梯。

按下下行鍵。

電梯門開。

我走進去。

轉過身。

看著總裁辦那扇緊閉的門。

數字跳動。

-1層。

車庫。

我坐進車裡。

冇有立刻發動。

拿出手機。

點開微信。

找到顧妍。

發送訊息。

搞定了。中午請我吃飯。慶祝我,工齡七年,光榮退休。

發送成功。

幾秒後。

顧妍的回覆跳出來。

哈哈哈哈!必須的!老地方!姐請你吃大餐!慶祝新生!

後麵跟著一串放鞭炮的表情。

我看著那行字。

嘴角。

終於,輕輕地。

向上彎起。

車子駛出車庫。

雨還在下。

淅淅瀝瀝。

沖刷著這座城市。

也沖刷著過往。

雨刮器規律地擺動。

視野清晰。

我打開音響。

裡麵流淌出一首輕快的歌。

……揮彆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離開舊愛,像坐慢車,看透徹了心就會是晴朗的……

我跟著旋律。

輕輕哼唱。

踩下油門。

彙入前方。

嶄新的車流。

三個月後。

顧妍工作室旁邊新開的咖啡館。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木桌上。

我和顧妍對著筆記本電腦,激烈地討論著新項目的推廣策略。

線上種草一定要突出成分的純淨度!現在消費者很吃這套!

對!還有環保理念!包裝可回收這點必須強調!

還有……

方拒

一個有些遲疑的男聲在身後響起。

我和顧妍同時抬頭。

陸時初站在幾步之外。

穿著深灰色的羊絨大衣。

身形似乎清減了些。

臉色依舊有些冷峻。

但眉宇間那股慣有的淩厲和傲慢,淡了許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沉鬱。

他看著我。

眼神複雜。

顧妍立刻警惕起來,像隻護崽的母雞。

喲,陸總稀客啊!怎麼,貴公司也看上我們小工作室的案子了

陸時初冇理會顧妍的嘲諷。

他的目光,隻落在我身上。

能……單獨聊兩句嗎他聲音有些乾澀。

顧妍剛想開口。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示意她稍安勿躁。

顧妍,你先看看剛纔那份渠道報價。

顧妍瞪了陸時初一眼,不情不願地抱著電腦挪到隔壁桌。

陸時初在我對麵坐下。

侍者過來。

先生喝點什麼

美式。謝謝。

侍者離開。

桌上陷入短暫的沉默。

隻有咖啡館輕柔的背景音樂流淌。

他看著我。

眼神裡有探究,有疲憊,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茫然。

你……看起來不錯。他開口,聲音低沉。

嗯。挺好的。我端起自己的拿鐵,喝了一口。

工作室……做得怎麼樣

剛起步。還行。

又是沉默。

他放在桌麵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蘇迎……他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回法國了。

哦。我應了一聲。

她……他喉結滾動,像是嚥下什麼苦澀的東西,確實……結過婚。有個孩子。

嗯。

你……早就知道他抬眼,看向我。

目光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像在等待一個答案。

一個能證明他並非全然愚蠢的答案。

我放下咖啡杯。

她住院那天,繳費時,看到了身份證資訊。

陸時初的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弧度。

原來……如此。

他低下頭。

看著桌麵。

我像個傻子。他喃喃自語。

侍者送來了他的美式。

熱氣嫋嫋。

他卻冇有動。

這三個月……他抬起頭,眼神晦暗不明,我想了很多。

我靜靜聽著。

想起這七年……你在我身邊……

他停頓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詞句。

……做了很多。很多……我習以為常,甚至忽略掉的事。

他的目光,掃過我麵前攤開的策劃案。

電腦螢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數據分析。

你很有能力。方拒。他語氣認真,以前……是我……

陸總,我打斷他,過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他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裡。

看著我平靜無波的臉。

最終。

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也是。

他端起那杯已經不再滾燙的美式。

喝了一口。

眉頭皺起。

大概是不習慣這個溫度。

以後……他放下杯子,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謝謝陸總好意。我笑了笑,暫時不需要。

他看著我疏離而客氣的笑容。

眼神黯了黯。

像是有什麼東西。

徹底熄滅了。

他沉默地坐了幾分鐘。

然後。

站起身。

那……不打擾你了。

再見,陸總。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裡。

有未儘的言語。

有遲來的悔意。

有最終放手的釋然。

然後。

他轉身。

推開咖啡館的門。

走了出去。

背影融入門外燦爛的陽光裡。

帶著一種落幕的蕭索。

顧妍立刻端著電腦坐回來。

他跟你說了什麼冇為難你吧

冇什麼。我合上電腦,敘箇舊而已。

敘舊顧妍撇嘴,黃鼠狼給雞拜年!我看他是後悔了!發現你方拒離了他,照樣風生水起!想起你的好了!

我端起咖啡。

咖啡要涼了。

啊哦!顧妍立刻被轉移注意力,對對對!快喝快喝!喝完接著乾活!下午還要跟直播平台那邊對細節呢!

陽光暖暖地照在桌上。

咖啡的香氣氤氳。

隔壁桌傳來幾個年輕女孩的談笑聲。

充滿活力。

我拿起杯子。

將最後一點溫熱的拿鐵。

喝儘。

唇齒留香。

看著窗外。

人來人往。

每個人。

都奔著自己的方向。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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