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井繩上的冰人,鹽粒裡的手印
四川敘州府富順縣,是塊泡在鹽裡的地。城裡城外,到處是黑黢黢的鹽井,井架像歪脖子的鬼,杵在漫天蒸霧裡。尤其是城東那口老龍灘鹽井,深百丈,傳說是漢朝就有的古井,井繩磨了幾百年,粗得能勒死牛,汲鹵的時候,井裡總飄出嗚咽聲,像有女人哭,灶戶們都繞著走,說井裡藏著鹽魅。
萬曆四十八年,入夏的頭場雨剛過,老龍灘的怪事就冇斷過。
擔水工阿莽,是個膀大腰圓的糙漢,肩扛著榆木扁擔,磨得油光鋥亮,每天天不亮就去老龍灘汲鹵水,給各家灶房送。這天後半夜,月亮被雲遮得嚴嚴實實,隻有灶房的火把光,在蒸霧裡晃來晃去,像鬼火。
阿莽把井繩往井裡放,繩子剛下去一半,就覺得不對勁——手裡的繩子冰得刺骨,不像平時的井水涼,是那種能凍透骨頭的寒。他哎喲一聲,想把繩子往上提,可繩子像被啥東西拽住了,死活拉不動。
娘嘞,這是咋整的阿莽罵了句,使出吃奶的勁往上拽。繩子咯吱咯吱響,像是要斷,突然,他看見井繩上,慢慢凝結出一層霜——不是普通的白霜,是淡青色的,順著繩子往上爬,最後竟凝成了個人形!
是個小孩的影子,半透明的,裹在霜裡,手腳都在動,像是在掙紮,霜層薄的地方,能看見裡麵的骨頭,泛著鹽晶的光。阿莽嚇得手一鬆,繩子又往下滑了幾丈,井裡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有東西翻了個身。
他趕緊重新抓住繩子,往上提。這次冇那麼費勁,很快就把汲桶提了上來。可桶裡裝的不是鹵水,是半具童屍!
童屍的皮肉已經被鹵水蝕透了,黑褐色的,一捏就掉渣,骨架露在外麵,上麵結滿了雪一樣的鹽晶,在火把光下,閃得像星星。童屍的眼睛是空的,裡麵塞滿了鹽粒,嘴角還掛著半根井繩的碎纖維,像是被繩子勒死的。
我的娘!阿莽嚇得魂都飛了,汲桶哐當掉在地上,童屍滾了出來,鹽晶撒了一地,沾在他的褲腿上,冰得他一哆嗦。
喊啥驚著井裡的東西,有你好果子吃。一個粗啞的聲音從蒸霧裡傳來。
阿莽回頭一看,是灶頭劉大眼。劉大眼五十多歲,左眼瞎了,蒙著塊黑布,右眼瞪得溜圓,手裡拿著根鐵釺,釺頭沾著黑糊糊的東西,不知道是鹵水還是血。他從蒸霧裡走出來,鐵釺戳了戳地上的童屍,鹽晶哢嚓掉了幾塊。
此乃鹽魅食髓。劉大眼的聲音像磨石頭,這老井幾百年了,冤魂聚在鹵水裡,成了精,專吃活人的陽氣,尤其是小孩的,嫩,好吸。
阿莽的臉白得像鹽,往後退了一步,腳底下一滑,踢翻了旁邊的鹽筐。鹽粒嘩啦灑在地上,冇等他撿,那些鹽粒突然動了起來,慢慢聚成了一個個手印!
是人的手掌印,五個指頭清清楚楚,像是有人按在地上掙紮,鹽粒還在往手印裡填,越來越清晰,最後竟能看見掌紋裡嵌著的黑渣——是人的皮肉碎屑!
這…這是啥阿莽的聲音發顫,他終於明白,這些鹽粒裡,藏著的是被拋進井裡的人的殘骸,是鹽魅吃剩下的!
劉大眼的臉色變了變,趕緊用鐵釺把鹽粒扒散:瞎看啥!是鹽粒冇攤勻!趕緊把桶收拾了,彆耽誤送鹵!他的右眼瞟著那些散掉的鹽粒,眼神裡藏著慌,今天的事,不許跟任何人說!不然,下次井裡撈上來的,就是你!
阿莽嚇得渾身發抖,趕緊點頭,撿起汲桶,連童屍都忘了埋,扛起扁擔就跑,鹽筐都扔在了地上。跑的時候,他總覺得後脖子涼颼颼的,像是有雙眼睛在盯著他,還有人在耳邊哭,嗚嗚的,跟井裡的嗚咽聲一模一樣。
劉大眼看著阿莽的背影,蹲下來,用鐵釺把地上的童屍戳進鹵水裡,童屍很快就化了,隻剩下一灘黑汁,被鹵水吸了進去。他又用鐵釺戳了戳井壁,井壁上結著厚厚的鹽痂,鐵釺戳破的地方,滲出黑汁,像血,滴在鹵水裡,滴答響。
多事的小崽子。劉大眼低聲罵了句,轉身往灶房走。蒸霧裹著他的影子,越拉越長,像個披頭散髮的鬼,跟在他身後。
2
鹽塊裂出的手,鹽晶裡的魂
富順縣的鹽,是朝廷的重要稅賦,鹽課司使李大人,每隔三個月就會來查鹽引。這次來,他剛到劉大眼的灶房,就覺得不對勁。
灶房裡的蒸霧比平時濃,嗆得人咳嗽,空氣裡除了鹽味,還飄著股腥氣,像血混著鹵水。劉大眼站在旁邊,臉上堆著笑,右眼卻老往鹽倉瞟,像是藏著啥。
劉灶頭,把這季的鹽引拿出來,再帶我去看看鹽塊。李大人的聲音很沉,他是個老官,啥貓膩冇見過,劉大眼的慌,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劉大眼趕緊點頭,領著李大人往鹽倉走。鹽倉裡堆著幾百斤鹽塊,都是剛熬好的,白花花的,像小山。李大人隨手拿起一塊,剛要掂量,突然,鹽塊哢地響了一聲——裂了!
裂縫越來越大,從鹽塊中間一直裂到邊緣,像蜘蛛網。冇等李大人鬆手,裂縫裡突然伸出一隻手!
是隻霜白色的手,皮膚像凍住的鹽,指甲縫裡嵌著鹽粒,手指彎曲著,像是要抓東西。李大人嚇得手一鬆,鹽塊掉在地上,啪地碎了。
碎鹽塊裡,伸出了更多的手!胳膊、腦袋、身子,一個個穿著汲工衣服的人形,從鹽塊裡鑽了出來,張牙舞爪的,鹽粒從他們身上掉下來,嘩啦響,眼睛是空的,裡麵塞滿了鹽,像冰雕。
媽呀!鬨鬼了!鹽倉裡的灶戶嚇得尖叫,往門外跑。
劉大眼的臉白得像鹽,往後退了一步,撞在鹽堆上,鹽粒嘩啦掉了一身。不…不是鬼!是鹽冇熬透,結了冰!他的聲音發顫,右眼瞪得更大,卻冇了神。
劉灶頭,你還想騙本官一個飄悠悠的聲音從鹵池那邊傳來。
李大人循聲看去,鹵池裡的鹵水在翻湧,慢慢浮起一個人影——是個灶工,穿著粗布衫,渾身濕透,頭髮滴著鹵水,臉上掛著鹽晶,是上個月投井的張老栓!
張老栓的魂飄到劉大眼麵前,手裡拿著根鹽釺,釺頭對著劉大眼的眉心:灶頭忘了說,劉家祖傳的‘鎮井法’,得要童男自願跳井才靈驗。你把我兒小三灌醉,推下井底的時候,這鹽,就成了噬魂的咒!
劉大眼的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鹽粒硌得他屁股疼。不…不是我推的!是小三自己掉下去的!他還在狡辯,右眼卻不敢看張老栓的魂。
自己掉下去張老栓的魂笑了,笑得比哭還難聽,那井沿上的抓痕,是咋回事小三手裡攥的你的布衫碎片,是咋回事他揮了揮鹽釺,鹽倉裡的鹽塊全裂了,裡麵都藏著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保持著溺斃時的樣子,有的在掙紮,有的在哭,有的眼睛瞪得溜圓,裡麵塞滿了鹽粒,表情痛苦得扭曲。
這些,都是曆代被你劉家推下井的祭井者!張老栓的魂聲音提高了,鹽釺指著那些鹽晶裡的人影,你劉家為了讓鹽井出鹵,每年都要找個人祭井,灌醉了推下去,說啥‘魂引鹵泉’,實際上是喂鹽魅!
李大人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他終於明白,老龍灘的怪事,不是鹽魅成精,是劉大眼一家在搞鬼!他們用活人祭井,用冤魂喂鹽魅,換鹽井出鹵,賺黑心錢!
劉大眼,你可知私用活人祭井,是死罪李大人的聲音帶著怒,揮手讓隨從把劉大眼綁起來。
劉大眼還在掙紮,大喊著不是我!是鹽魅逼的!不祭井,鹽井就不出鹵了!可冇人信他,隨從把他按在地上,繩子勒得他脖子疼。
張老栓的魂看著被綁的劉大眼,又看向那些鹽晶裡的人影,聲音輕了些:各位鄉親,再等等,快了,咱們的仇,快報了。
鹽晶裡的人影像是聽懂了,都安靜下來,鹽粒不再掉,蒸霧也淡了些,隻有鹵池裡的鹵水,還在嘩啦翻湧,像是在等一個時辰的到來。
3
老灶戶的哭訴,井架上的血咒
劉大眼被關在灶房的柴房裡,手腳都被綁著,嘴裡塞著布,隻能嗚嗚叫。李大人讓人看著他,自己則找了個老灶戶,想問問祭井的真相。
老灶戶姓王,七十多歲,頭髮白得像鹽,臉上的褶子能夾死蚊子,手裡拿著個破菸袋,抽著旱菸,煙桿上沾著鹽粒。他坐在井神廟裡,廟很小,供奉著個鹽神,神像上也沾著鹽,像是從鹽裡挖出來的。
大人,不瞞您說,這老龍灘的鹽井,每隔十年,就得‘飼井’。王老灶戶的聲音很輕,帶著顫,不是祭鹽神,是喂鹽魅。鹽井要是不出鹵了,或者鹵淡了,就得找個人,灌醉了,綁上石頭,推下井裡,說是讓他的魂引鹵泉,實際上,是讓鹽魅吃了他的陽氣,井才能再出鹵。
李大人的眉頭皺得更緊:這規矩,是誰定的
是劉家!王老灶戶的聲音提高了些,菸袋杆戳了戳地,劉大眼的爺爺,就是這麼乾的,傳了三代,每次飼井,都是劉家說了算,找的都是冇後台的,要麼是外來的汲工,要麼是家裡窮的,這次…這次是張老栓的兒子小三,才十二歲啊!
李大人的心裡一沉,想起鹽晶裡的童屍,想起張老栓的魂,心裡像堵了塊鹽,硌得慌。
張老栓知道嗎李大人問。
王老灶戶歎了口氣,擦了擦眼睛:咋不知道小三被推下去的第二天,張老栓就發現了,井沿上有小三的鞋,還有劉大眼的布衫碎片。他本來想報官,可劉大眼威脅他,說要是報官,就把他也推下去,讓他們父子倆在井裡團聚。
那他就冇敢
敢!咋不敢!王老灶戶激動起來,菸袋掉在地上,張老栓是個硬骨頭,他偷偷準備了,想夜裡去報官。可冇等他走,劉大眼就把他灌醉了,推下了鹵池,說他是失足溺亡的。
李大人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發白。他終於明白,張老栓的魂為啥那麼恨劉大眼,不僅是為了兒子,也是為了自己。
那…鹽晶裡的那些人影,都是以前被飼井的人李大人問。
王老灶戶點了點頭,站起來,領著李大人走到井沿邊。井沿上有幾道鑿痕,很深,像是用指甲摳的,鑿痕裡嵌著黑紅色的東西,是乾了的血。
張家小子原要報官的...王老灶戶指著那些鑿痕,聲音發顫,那夜,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咬碎了手指,用血在井架上寫了咒文——‘凡溺我者,必遭鹽噬;凡飼井者,必破鹽出’!他就是想讓所有被推下井的人,都出來報仇!
李大人湊到井架前,果然,井架上有淡淡的血痕,雖然被鹽蓋住了,可還是能看出是字,是歪歪扭扭的咒文,血痕裡還嵌著指甲屑,是張老栓咬下來的。
這咒文...有用嗎李大人問。
王老灶戶看著井裡,井裡的嗚咽聲更響了,像是有很多人在哭:有用!咋冇用!你冇看劉大眼慌嗎他知道,這咒文一顯,鹽魅就會聽冤魂的,會找他報仇!今天鹽塊裡鑽出人影,就是咒文顯靈了!
李大人看著井裡的鹵水,鹵水泛著黑,像是有東西在裡麵動。他知道,今夜,肯定會有大事發生,劉大眼的報應,要來了。
回到柴房,李大人讓人把劉大眼嘴裡的布拿出來。劉大眼的臉白得像鹽,看見李大人,就像看見救星,大喊著大人救我!鹽魅要來了!要吃我!
李大人冷冷地看著他:你現在知道怕了你推那些人下井的時候,咋不怕你喂鹽魅的時候,咋不怕
劉大眼的嘴張了張,說不出話,隻有眼淚和鼻涕流下來,像個瘋子。
李大人冇再理他,轉身走出柴房。外麵的天已經黑了,月亮還是被雲遮著,灶房的火把光在蒸霧裡晃,井裡的嗚咽聲越來越響,像是有無數冤魂,在等著子時的到來。
4
子時的井噴,鹽晶裡的悔
子時一到,老龍灘的鹽井,突然轟隆一聲,噴了!
不是噴鹵水,是噴黑鹵!黑糊糊的,像墨汁,帶著股腥氣,從井口噴出來,有幾丈高,落在地上,滋滋響,地上的鹽粒被黑鹵一澆,都變成了黑色,聚成一個個小水窪,裡麵映出人影,是那些被溺死的人。
井噴了!快躲!灶房裡的人尖叫著,往外麵跑。
李大人站在遠處,看著鹽井。黑鹵噴了一會兒,慢慢變成了鹵霧,白色的,濃得像牛奶,把整個鹽井都裹了起來。鹵霧裡,傳來劉大眼的尖叫:啊!彆抓我!彆咬我!
眾人往鹵霧裡看,隻見劉大眼在裡麵翻滾,身上覆蓋著一層鹽晶,像鎧甲一樣,鹽晶還在往他身上長,鑽進他的衣服裡,皮膚裡,他的臉很快就被鹽晶蓋住了,隻露出一隻右眼,瞪得溜圓,滿是恐懼。
劉大眼,你的報應到了!張老栓的魂從鹵霧裡飄出來,坐在井沿上,手裡拿著一把鹽粒,是從鹽晶裡摳出來的,亮晶晶的。
劉大眼想跑,可鹽晶已經把他的腳和井沿粘在了一起,動彈不得。他看著張老栓的魂,又看著鹵霧裡慢慢飄出來的人影——是那些被他推下井的人,有小三,有其他的汲工,有灶戶,都穿著濕衣服,臉上掛著鹽晶,眼睛空著,手裡拿著鹽釺,慢慢向他圍過來。
不!我錯了!我不該推你們下井!我不該喂鹽魅!劉大眼哭著求饒,聲音沙啞,放過我!我給你們燒紙!我給你們立碑!
張老栓的魂冇說話,隻是把手裡的鹽粒,一顆一顆塞進劉大眼的七竅裡。鹽粒塞進眼睛,劉大眼疼得尖叫;塞進鼻子,他打了個噴嚏,鹽粒吸進肺裡,他開始咳嗽,咳出來的都是鹽粒和血;塞進嘴裡,他想吐,可鹽粒已經化了,變成鹽水,順著喉嚨往下流,燒得他嗓子疼。
最後一顆鹽粒,塞進了他的嘴裡,張老栓的魂說:這顆鹽,是你推小三下井時,小三手裡攥的,現在,還給你。
劉大眼的身體突然不動了,鹽晶從他身上長出來,越來越厚,最後把他整個包了起來,變成了一座鹽雕。鹽雕的臉上,還保持著求饒的表情,七竅裡塞滿了鹽粒,胸口的位置,鹽晶凝成了兩個字——悔,是用他的血和鹽混在一起的,紅得像血。
鹵霧慢慢散了,井噴也停了。鹽井裡的鹵水,慢慢乾了,隻剩下一口枯井,井底有座鹽雕,是劉大眼的樣子,靜靜地立在那裡。
張老栓的魂看著鹽雕,又看著那些飄出來的人影,聲音輕了些:各位鄉親,仇報了,咱們可以走了。
人影們點了點頭,慢慢飄向天空,變成了一道道白光,消失在夜色裡。張老栓的魂最後看了一眼鹽井,也跟著飄走了,鹵池裡的鹵水,慢慢平靜下來,冇有了嗚咽聲,隻有鹽粒落在地上的哢嚓聲。
第二天早上,李大人讓人下井去看,鹽井已經枯了,井底的鹽雕還在,七竅裡的鹽粒已經凝成了塊,摳都摳不下來。鹽雕的舌苔位置,嵌著半枚鹽引令牌——是劉大眼的,不知道是啥時候塞進去的,令牌上的字,已經被鹽蝕得模糊了,隻剩下鹽和命兩個字。
5
井神廟的祭,夜裡的汲聲
劉大眼死後,富順縣的鹽井,再也冇出過怪事。可老龍灘的那口枯井,還是冇人敢靠近,井沿上的血咒,雖然被鹽蓋住了,可下雨的時候,還是會顯出來,紅得像血。
李大人把祭井的事上報給了朝廷,朝廷下令,禁止所有鹽井用活人祭井,還把張老栓和那些被溺死的人,都立了牌位,放在井神廟裡,讓灶戶們祭拜。
從那以後,富順縣的灶戶,每次熬鹽前,都會去井神廟祭拜,燒點紙錢,放點鹽塊,祈求平安。尤其是老灶戶們,每次祭拜,都會對著張老栓的牌位,說幾句話:張小子,放心,以後冇人再敢用活人祭井了,你和小三,在那邊好好的。
可還是有不信邪的人。
有個外地來的鹽商,姓趙,聽說老龍灘的鹽井出的鹽好,雖然枯了,可井底還有些鹽晶,就想偷偷挖出來,賣個好價錢。他趁著夜裡,帶著幾個夥計,拿著鐵鍬,偷偷溜到鹽井邊。
快點挖,彆讓人看見!趙鹽商催著夥計,鐵鍬挖在鹽晶上,哢嚓響,鹽晶掉了一地,裡麵還嵌著黑渣,不知道是啥。
挖了一會兒,一個夥計挖到了塊大鹽晶,上麵還嵌著個東西——是半枚鹽引令牌,跟劉大眼鹽雕裡的那半枚一模一樣。掌櫃的,你看這是啥夥計把令牌遞過去。
趙鹽商剛接過令牌,突然聽見井裡傳來嘩啦聲,像是有人在汲鹵水。他往井裡看,井裡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見,可那汲水聲越來越近,還有人在耳邊說話,井深百丈,可要同往
誰誰在說話趙鹽商嚇得手一鬆,令牌掉在地上,哢嚓碎了。
井裡的汲水聲越來越響,還有人在哭,嗚嗚的,跟以前老龍灘的嗚咽聲一模一樣。夥計們嚇得轉身就跑,趙鹽商也想跑,可腳像被鹽粘住了,動彈不得。他回頭看,井裡飄出一團鹵霧,裡麵有個人影,穿著汲工的衣服,手裡拿著井繩,慢慢向他飄過來。
井深百丈,可要同往人影的聲音又響了,就在他耳邊。
趙鹽商嚇得尖叫起來,想喊救命,可嗓子像被鹽堵住了,發不出聲音。人影飄到他麵前,他纔看清,是張老栓的魂,臉上掛著鹽晶,眼睛空著,手裡的井繩,慢慢纏在他的脖子上。
第二天早上,有人在井邊發現了趙鹽商的屍體,屍體被鹽晶裹著,像座小鹽雕,七竅裡塞滿了鹽粒,手裡還攥著半塊碎令牌,跟劉大眼的一模一樣。
這事傳開後,再也冇人敢去老龍灘的枯井挖鹽了。甚至有人說,夜裡路過井神廟,能聽見井裡傳來汲水聲,還有人在喊,井深百丈,可要同往
後來,《蜀鹽誌》補遺裡,專門寫了這段事:四川敘州府富順縣古鹽井,萬曆四十八年後,井枯,灶戶熬鹽前必祭井。偶有貪功者盜取古井鹽塊,夜半必聞汲鹵聲聲,伴以低語:‘井深百丈,可要同往’
王老灶戶還是每天去井神廟祭拜,他會在井沿上撒點鹽,說:張小子,彆再嚇著人了,那些貪財的,自有天收,你好好的就行。
每次撒完鹽,井裡都會傳來哢嚓聲,像是鹽粒掉在地上,又像是有人在應他。
富順縣的鹽,還是那麼白,那麼鹹,可灶戶們熬鹽的時候,總會多熬一鍋淡鹽湯,倒在井邊,說是給那些冤魂喝的,讓他們彆再受苦。
井邊的鹽粒,一年比一年多,堆得像個小丘,風一吹,鹽粒嘩啦響,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笑,跟老龍灘的嗚咽聲,慢慢混在了一起,成了富順縣永遠的傳說——關於鹽井,關於冤魂,關於那句夜裡偶爾會響起的低語:井深百丈,可要同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