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夜途 第一章

小說:大巴夜途 作者:愛吃紫薯蓮子粥的清歡 更新時間:2025-09-10 15:32:34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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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層大巴的二層臥鋪間,月光從未拉嚴的窗簾漏進。吳利假裝閉目,卻清晰看見妻子許麗搭在鄰鋪年輕人腿上的手,他默默將蛇皮袋塞進床底,這趟本以為能安穩的夜路,成了婚姻裂痕徹底暴露的修羅場。

1

漏光的窗簾

雙層大巴的引擎聲像頭疲憊的巨獸,在國道上有氣無力地哼著。吳利躺在上鋪,後腦勺抵著硬邦邦的木板,每過一道坎,車身晃一下,他的頭就跟著磕一下,卻連睜眼的力氣都冇有。

不是累的。

是隔壁鋪的呼吸聲太沉,沉得像塊石頭,砸在他的耳膜上。年輕人上車時揹著個破洞的雙肩包,牛仔褲膝蓋處磨得發白,一上車就跟許麗搭話,問她是不是也去南方打工。許麗笑了笑,聲音軟乎乎的,吳利當時正低頭捆蛇皮袋裡的被褥,冇抬頭,隻聽見年輕人又說:姐看著不像乾重活的,皮膚這麼白。

現在那道白皮膚就懸在他眼皮子底下。窗簾冇拉嚴,右側留了道指寬的縫,月光順著縫溜進來,剛好落在下鋪。許麗側躺著,背對著吳利,麵朝年輕人的鋪位。她的手搭在年輕人的腿上,手腕上那隻紅繩手鍊晃了晃——是去年吳利在鎮上集市給她買的,十塊錢,當時她還說貴,卻天天戴著。

吳利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掐進掌心。蛇皮袋在床底硌著他的腳踝,裡麵除了被褥,還有他攢了半年的積蓄,用塑料袋裹了三層,塞在最底下。本來是想著到了南方,先租個小房子,再給許麗找個輕鬆點的活,不用再跟著他在工地上風吹日曬。

姐,你冷不冷年輕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刻意的溫柔。吳利看見許麗的肩膀顫了一下,那隻搭在對方腿上的手冇挪開,反而輕輕捏了捏。

大巴又晃了一下,這次是避讓對麵來的貨車。燈光透過窗簾縫掃進來,吳利瞥見年輕人抬起手,覆在許麗的手背上。兩人的手疊在一起,在月光下像團模糊的影子,堵得他胸口發悶。

他想起早上出門時,許麗蹲在門口幫他繫鞋帶,說:到了那邊記得按時吃飯,彆總吃泡麪。當時他還笑,說:知道了,你也彆總省錢,多買點肉吃。現在想來,那些話像根刺,紮得他喉嚨發緊。

床底的蛇皮袋又硌了他一下,這次他冇躲。他把眼睛閉得更緊,卻還是能看見那道漏進來的月光,看見那兩隻疊在一起的手,聽見隔壁鋪越來越沉的呼吸聲,還有自己心臟跳得發慌的聲音。

引擎聲還在響,大巴繼續往前開,載著滿車的疲憊和秘密,在黑夜裡朝著未知的南方駛去。吳利攥著身下的床單,指節泛白,卻始終冇動。

2

床底的蛇皮袋

大巴碾過一段坑窪路,車身猛地顛了一下,吳利腳踝處傳來一陣硌痛——是床底的蛇皮袋。他下意識往床沿挪了挪,目光順著月光往下掃,剛好看見許麗的腳動了動,拖鞋蹭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年輕人的呼吸似乎更穩了些,大概是真的睡著了。可吳利知道,許麗冇睡。她的後背繃得很直,不像平時睡覺時那樣放鬆地塌著,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驚擾了誰似的。那隻搭在年輕人腿上的手已經收了回去,垂在身側,手腕上的紅繩手鍊垂著,隨著車身的晃動輕輕晃悠,晃得吳利眼睛發澀。

他想起打包蛇皮袋時的情景。早上天冇亮,他在出租屋裡翻找舊被褥,許麗站在旁邊,手裡拿著件疊好的襯衫,說:這件給你帶上,南方早晚涼。他當時嗯了一聲,把攢下的錢塞進被褥夾層時,特意看了許麗一眼,她正低頭撫平襯衫上的褶皺,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現在想來,那時候她或許就盤算好了什麼。

車窗外掠過一片樹林,樹影透過窗簾縫投進來,在地板上晃成一團團黑影。吳利的目光落在蛇皮袋上,袋子口用麻繩捆著,邊緣磨得發白——這是他去年從工地帶回的,當時裝著工具,現在裝著家當和希望。可此刻,這袋子像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甚至不敢去想,要是自己剛纔冇忍住,掀開簾子質問,現在會是怎樣的光景。

師傅,能停下車嗎我想方便一下。後排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打破了車廂裡的沉寂。司機應了一聲,大巴慢慢減速,最終停在路邊。吳利聽見許麗輕輕吸了口氣,然後坐起身,動作很輕,像是怕吵醒年輕人。她拿過放在床頭的外套,披在身上,腳步很輕地朝車門走去。

吳利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他悄悄撐起身子,透過窗簾縫往下看,剛好看見許麗走到車門口時,年輕人也坐了起來,低聲問:姐,用不用我陪你許麗回頭笑了笑,聲音很輕:不用,我很快回來。

那笑容像根針,紮進吳利的心裡。他重新躺下,腳踝又碰到了蛇皮袋,這次他冇再挪開,任由那粗糙的布料硌著皮膚。車廂裡恢複了安靜,隻剩下引擎的轟鳴聲和其他人的呼吸聲。吳利睜著眼,望著黑漆漆的車頂,腦子裡亂糟糟的,全是許麗剛纔的笑容和那隻搭在年輕人腿上的手。

3

沉下去的呼吸

許麗還冇回來,車廂裡的呼吸聲卻漸漸有了層次。吳利豎著耳朵,能分清前排老夫婦勻淨的淺呼吸,司機座傳來的粗重鼾聲,還有隔壁鋪那道越來越沉的呼吸——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每一次起伏都帶著刻意的平穩。

他猜年輕人冇睡。剛纔許麗起身時,吳利分明看見那年輕人的手指動了動,指尖蹭過許麗垂在床邊的衣角,隻是許麗冇回頭,也冇察覺。現在那道沉呼吸裡,藏著些微的緊繃,像拉滿的弓弦,等著什麼動靜。

大巴停在路邊,車燈熄了,隻有儀錶盤還亮著微弱的光,順著窗簾縫透進來一點,剛好照見年輕人搭在鋪沿的腳。他冇穿襪子,腳踝處有塊淺褐色的疤,吳利早上搬行李時見過——當時年輕人幫許麗拎了下行李箱,褲腳捲起來,露出那塊疤,許麗還問了句:這疤怎麼弄的

工地上碰的,小傷。年輕人笑著說,眼睛卻一直盯著許麗的臉。吳利當時正扛著蛇皮袋往車上走,冇在意,現在想來,那眼神裡的熱意,根本藏不住。

風從車窗縫鑽進來,帶著夜裡的寒氣。吳利裹了裹身上的薄被,手指又碰到了床底的蛇皮袋。袋子裡的錢似乎有了重量,壓得他腳踝發麻。他想起出門前,許麗把一遝零錢塞進他口袋,說:路上買水喝,彆省著。那錢還在他褲子口袋裡,疊得整整齊齊,現在卻像燒得慌。

吱呀一聲,車門開了。許麗的腳步聲輕得像貓,順著過道往回走。吳利趕緊閉緊眼,假裝睡著,卻能清晰聽見她走到鋪位邊,停頓了幾秒。然後是布料摩擦的聲音,她大概是在脫外套,接著是躺下的動靜,後背依舊對著吳利,朝著年輕人的方向。

年輕人的呼吸頓了一下,然後又沉下去,比剛纔更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急促。吳利的心跳跟著快了起來,他能感覺到許麗的呼吸也變了,不再是剛纔刻意放輕的樣子,反而有些發顫。

突然,年輕人的鋪位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手肘碰到了欄杆。吳利的眼睫毛顫了顫,透過眼縫,他看見年輕人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搭在許麗的肩膀上。許麗冇躲,隻是肩膀又繃緊了些,那隻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床單。

大巴的引擎還冇啟動,夜風吹得窗簾輕輕晃,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吳利躺在上鋪,聽著身下兩道越來越近的呼吸聲,感覺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連氣都喘不過來。

4

背向過道的身

許麗的後背始終對著過道,像道緊閉的門,把吳利隔在門外。大巴重新啟動時,她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鬆了鬆,吳利卻看得清楚——那不是放鬆,是妥協,像被抽走了力氣的木偶,連反抗的姿態都懶得擺。

年輕人的手還搭在她肩上,指尖偶爾會輕輕蹭一下她的衣領,動作輕得像羽毛,卻每一下都落在吳利的心上。他想起去年冬天,許麗得了重感冒,夜裡咳嗽得厲害,他也是這樣把手搭在她肩上,輕輕拍著,說彆怕,明天就好了。那時候她會轉過身,往他懷裡鑽,說有你在真好。現在她連動都不動,任由另一個人的手留在自己肩上。

床底的蛇皮袋又硌了吳利一下,這次他伸手往下摸,指尖碰到粗糙的帆布,摸到裡麵硬邦邦的塑料包——那是他的積蓄,是他計劃裡家的基石。他本來想等到了南方,找個陽光好的日子,把錢拿出來給許麗看,說咱們先租個帶陽台的房子,以後再攢錢買個小的。現在這計劃像泡了水的紙,軟塌塌地貼在心上,硌得慌。

姐,你以前去過南方嗎年輕人的聲音又低了下來,帶著點試探的溫柔。許麗沉默了幾秒,才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啞得厲害,去過一次,跟他一起,那時候他在工地上乾活。她說的他,是吳利。可她的語氣裡冇有半點溫度,像在說彆人的事。

吳利的喉嚨發緊,他想起那次去南方,他在工地搬磚,許麗在附近的小飯館打零工,晚上兩人擠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裡,就著鹹菜吃泡麪,卻覺得比過年還香。許麗當時說隻要跟你在一起,苦點也冇事,現在她大概是覺得苦了,想找條輕鬆的路走。

車窗外的夜色更濃了,偶爾能看見路邊農戶家的燈,一閃而過,像流星。許麗終於動了動,不是轉身,是抬手,把年輕人的手從自己肩上拿開,卻冇扔開,而是握在手裡,指尖扣著指尖。吳利的眼睛突然就酸了,他趕緊閉上眼睛,卻有眼淚從眼角滑下來,滴在枕頭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他聽見年輕人笑了,聲音裡帶著得意,以後我照顧你,不讓你吃苦。許麗冇說話,可她背對著吳利的那半邊臉,在月光下似乎露出了一點笑意——那是吳利很久冇見過的笑,輕鬆的,帶著期待的,卻不是為他而笑。

大巴還在往前開,引擎聲單調地重複著,吳利躺在上鋪,望著黑漆漆的車頂,感覺自己像個外人,坐在一輛載著彆人未來的車上,手裡攥著早已作廢的車票。

5

司機的安穩話

大巴駛進一段隧道,車廂裡的月光突然被吞掉,隻剩儀錶盤透來的微光,昏昏暗暗的,像吳利此刻的心情。他聽見前排傳來司機的聲音,是跟副駕的售票員搭話:這段路今晚冇交警,等下找個服務區歇會兒,能睡個安穩覺。

安穩覺三個字像根刺,紮得吳利耳膜發疼。他想起上車時,司機接過他遞的車票錢,還笑著說:大哥放心,這趟車穩,夜裡不折騰,保準能睡好。當時他還跟著笑,覺得運氣好,能少受點罪,現在才知道,所謂的安穩,隻是對彆人而言。

許麗和年輕人的呼吸聲在黑暗裡纏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吳利的手還搭在床沿,指尖能碰到床底蛇皮袋的紋路,一下下,像在數自己心裡的傷口。他想起出門前,鄰居張嬸拉著他說:小吳啊,出門在外多看著點許麗,她年輕,心思活絡。當時他還覺得張嬸多事,現在才明白,有些話不是空穴來風。

隧道儘頭的光湧進來時,吳利趕緊閉上眼,卻還是被晃得發疼。他看見許麗側了側身,這次不是完全背對著他,而是留出了一點側臉。月光落在她臉上,能看見她嘴角似乎帶著點笑意,眼睛閉著,卻不像在睡覺,更像在享受此刻的安穩。

年輕人的手又伸了過去,這次是攬住了許麗的腰。許麗冇躲,反而往他身邊湊了湊,像隻找到溫暖的貓。吳利的指甲掐進掌心,疼得他腦子清醒了些——他想起蛇皮袋裡除了錢和被褥,還有一把摺疊刀,是上次在工地遇到小偷後買的,一直放在袋子最外層,以防萬一。現在他卻連碰都不敢碰,怕自己控製不住,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前麵就是服務區了啊!售票員的聲音打破了車廂的沉寂。吳利聽見許麗和年輕人同時動了動,大概是在整理衣服,怕被彆人看見異樣。他趕緊收回目光,假裝剛睡醒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卻在低頭時,看見許麗的拖鞋旁邊,放著一隻年輕人的運動鞋——兩隻鞋捱得很近,像他們此刻的距離。

大巴慢慢減速,停在服務區的停車場。司機熄了火,伸了個懶腰:都醒醒,想上廁所的趕緊去,二十分鐘後發車,爭取天亮前到地方。吳利坐在上鋪,冇動。他看著許麗和年輕人先後起身,許麗走在前麵,年輕人跟在後麵,兩人冇說話,卻在經過過道時,年輕人悄悄碰了碰許麗的胳膊,許麗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的溫柔,吳利從未見過。

他靠在床頭,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床底的蛇皮袋,突然覺得,這趟路,或許根本等不到天亮。

6

未收回的手

服務區的燈亮得晃眼,透過大巴車窗照進來,把車廂裡的影子拉得老長。吳利坐在上鋪,腳懸在床沿,能看見過道裡來往的人——有揉著眼睛打哈欠的,有抱著孩子找熱水的,隻有他像尊雕塑,盯著下鋪那片空出來的位置。

許麗和年輕人還冇回來。

吳利的目光落在許麗的鋪位上,床單皺著,枕頭邊放著她的外套,衣角上沾了點灰塵。他想起上車前,許麗特意把這件外套熨得平平整整,說出門在外,穿得體麵些。現在那平整的衣角耷拉著,像她此刻毫不掩飾的心思。

小夥子,你不下去透透氣前排的老大爺探過頭來,手裡拿著個饅頭,服務區有賣熱包子的,挺香。吳利搖了搖頭,聲音有點啞:不了,大爺,我不餓。老大爺哦了一聲,冇再多問,轉身繼續啃饅頭。

車廂裡又安靜下來,隻剩下遠處傳來的開水爐聲。吳利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床板,腦子裡全是剛纔許麗和年輕人離去的背影——兩人走在服務區的路燈下,許麗的頭髮被風吹起來,年輕人伸手幫她攏了攏,那隻手搭在她的髮梢,遲遲冇收回。

就像剛纔在鋪位上,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她的手攥著他的手,都冇收回。

吳利突然想起結婚那天,許麗穿著紅棉襖,手被他攥在手裡,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他當時笑著說:彆怕,以後我護著你。她抬頭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說我信你。現在那些話還在耳邊,可她的手,卻早已放在了彆人的掌心。

吱呀一聲,車門被推開。吳利趕緊收回目光,假裝看窗外。許麗和年輕人走了進來,許麗手裡拿著個塑料袋,裡麵裝著兩個茶葉蛋,遞給年輕人一個:剛煮好的,趁熱吃。年輕人接過來,剝殼時不小心燙到了手,許麗趕緊伸手幫他吹,動作自然得像一對相處多年的夫妻。

吳利的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連呼吸都覺得疼。他看見年輕人剝好雞蛋,遞了一半給許麗,許麗張嘴咬了一口,嘴角沾了點蛋黃,年輕人伸手幫她擦掉——那隻手在她的嘴角停留了幾秒,才慢慢收回。

兩人回到鋪位,許麗先躺下,年輕人緊隨其後。車廂裡的燈漸漸暗下來,其他乘客也陸續回來,大巴的引擎又開始預熱。吳利躺在上鋪,閉著眼,卻能清晰感覺到下鋪兩人的動靜——年輕人的手又伸了過去,搭在許麗的腰上,許麗冇躲,反而往他身邊靠了靠。

那隻未收回的手,像一道鴻溝,把吳利和許麗之間的過往,全隔在了另一邊。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冇發出一點聲音,隻是任由那道鴻溝在心裡,越裂越寬。

7

暗湧的沉默

大巴重新駛上國道時,車廂裡的燈全熄了,隻剩下儀錶盤的微光在黑暗裡晃。吳利躺在上鋪,連呼吸都不敢太重,怕打破這層薄薄的平靜——可平靜底下,全是翻湧的暗潮,堵得他胸口發悶。

許麗和年輕人冇再說話,隻有偶爾布料摩擦的輕響,還有兩人交疊在一起的呼吸聲。吳利的耳朵像被放大了無數倍,能聽見年輕人的指尖蹭過許麗袖口的聲音,能聽見許麗輕輕調整姿勢時,床單發出的窸窣聲,每一聲都像針,紮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昨天晚上,在出租屋裡收拾行李,許麗坐在床邊,看著他把錢塞進蛇皮袋,突然說:吳利,要不我不去南方了吧他當時正忙著捆繩子,頭也冇抬:為啥不去咱們說好一起去的,到那邊好好乾,以後就不回來了。許麗冇再說話,隻是低頭摳著指甲,現在想來,她那時大概就已經盤算著要跟彆人走了。

車窗外掠過一片墳地,墓碑上的白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吳利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孤魂,被困在這移動的鐵盒子裡,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彆人依偎在一起,卻連質問的勇氣都冇有。

床底的蛇皮袋硌得他腳踝發麻,他伸手往下摸,指尖碰到了摺疊刀的塑料外殼——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往上爬,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他想起工地上的日子,有次被鋼筋砸到腿,疼得站不起來,許麗哭著跑過來,抱著他說咱們不乾了,回家,那時候她的眼淚落在他的臉上,是熱的。可現在,她連看都冇看他一眼。

冷嗎年輕人的聲音突然在黑暗裡響起,壓得極低。吳利看見許麗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年輕人把自己的被子往她那邊挪了挪,兩人共用一床被子,身體貼得更近了。許麗的頭髮散落在年輕人的手臂上,像一團柔軟的霧,遮住了她的臉,也遮住了吳利最後一點念想。

吳利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滑進枕頭裡。他想起剛認識許麗的時候,她才十八歲,穿著碎花裙,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他花了三年時間才把她娶回家,以為能一輩子好好過日子,卻冇想到,這段感情會毀在一趟開往南方的大巴上。

車廂裡的沉默越來越重,像塊浸了水的布,壓得人喘不過氣。吳利躺在上鋪,聽著身下兩人均勻的呼吸聲,突然覺得,這趟路,好像永遠都走不到頭了。

8

移動的陰影

大巴駛過一座橋,車輪碾過橋麵的縫隙,發出規律的哐當聲。吳利睜開眼,看見車窗外的河水泛著冷光,像塊碎掉的鏡子,映著車廂裡晃動的陰影。

那些陰影大多來自乘客的身影,隻有一道格外紮眼——是年輕人探起身的影子,正順著下鋪的欄杆往上爬,朝著許麗的方向。吳利的呼吸瞬間停了,他緊緊盯著那道移動的陰影,看著它一點點靠近許麗,看著許麗的肩膀輕輕顫了顫,卻冇有推開。

陰影籠罩在許麗身上時,吳利聽見年輕人壓低的聲音:姐,我跟你說個事。許麗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蚊子叫。我在南方認識個老闆,能幫人找輕鬆的活,你要是想去,我帶你去。年輕人的聲音裡帶著誘惑,不用跟他一樣,在工地上累死累活。

他指的是吳利。

吳利的手指攥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泛白。他想起自己在工地搬磚的日子,夏天頂著四十度的高溫,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流,衣服能擰出水來;冬天凍得手都握不住鐵鍬,卻還是要咬牙乾,隻為了多掙點錢,讓許麗過得好一點。可這些在年輕人眼裡,全成了累死累活,成了許麗離開他的理由。

車窗外的陰影換了形狀,是路邊的白楊樹。吳利看見年輕人的手伸到許麗的頭髮裡,輕輕揉了揉,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年輕人的聲音更柔了,等下了車,咱們就跟他說清楚,你跟我走。

許麗冇說話,可她的影子動了動,似乎是點了點頭。

吳利的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想起早上出門時,許麗幫他整理衣領,說到了南方,咱們好好過日子;想起他把蛇皮袋搬上車時,許麗還笑著說小心點,彆把錢弄丟了。原來那些話全是假的,她早就計劃好了要跟彆人走,隻等著到了南方,跟他攤牌。

大巴又晃了一下,這次是遇到了坑窪。年輕人的影子晃了晃,差點從鋪位上摔下來,許麗趕緊伸手扶了他一把,兩人的影子緊緊貼在一起,像黏住了一樣。吳利看著那道黏在一起的陰影,突然覺得很可笑——他像個傻子一樣,還在憧憬著未來,卻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彆人計劃裡的絆腳石。

床底的蛇皮袋又硌了他一下,這次他冇再避開。他盯著那道移動的陰影,心裡的火氣一點點往上冒,像燒著的乾草,越燒越旺。他想起蛇皮袋裡的摺疊刀,冰涼的觸感似乎又回到了指尖,這一次,他冇有再剋製自己的念頭。

9

攥緊的衣角

大巴穿過一片村鎮,路邊的路燈昏黃,透過窗簾縫在車廂裡投下一道道晃悠的光帶。吳利的目光落在許麗的衣角上——她側躺著,外套下襬垂在鋪沿,被夜風掀起一點,露出裡麵淺粉色的內搭,那是去年他給她買的生日禮物,她當時說太豔,卻還是常穿。

現在那衣角被許麗攥在手裡,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吳利看得清楚,她不是緊張,是在確認什麼——確認年輕人說的跟他走是不是真的,確認自己離開他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年輕人的呼吸很穩,卻偶爾會有手指的小動作,輕輕碰一下許麗的手背,像是在提醒她我還在。每碰一次,許麗攥著衣角的手就緊一分,吳利的心就沉一分。他想起剛結婚時,許麗也總攥著他的衣角,走在集市上,人多的時候,她怕跟丟,就攥著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後,像隻乖巧的小貓。現在她攥著的是自己的衣角,身邊也換成了彆人。

車窗外掠過一家亮著燈的小賣部,吳利看見許麗的眼睛動了動,大概是被燈光晃到了。她悄悄睜開眼,往年輕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對方冇醒,又輕輕閉上,隻是攥著衣角的手冇鬆,反而把布料擰出了一道皺痕。

那道皺痕像刻在吳利心上。他想起上次工地發工資,他揣著錢去鎮上買了塊布料,想給許麗做件新衣服。老闆問他要什麼花色,他說要最顯白的,我媳婦皮膚白,當時老闆還笑著說你可真疼媳婦。現在那塊布料還放在蛇皮袋裡,疊得整整齊齊,可許麗大概再也不會穿他買的衣服了。

姐,你醒著年輕人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沉寂。許麗攥著衣角的手顫了一下,冇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彆想太多,年輕人的手覆在她攥著衣角的手上,慢慢把她的手指掰開,等下了車,一切都會好的。

吳利看見許麗的手指被一點點掰開,那道被攥出來的皺痕漸漸平複,可他心裡的皺痕卻越來越深。他想起自己無數次攥著許麗的手,過馬路時,走夜路時,她總說你手真大,握著真踏實。現在她的手被彆人握著,大概覺得更踏實吧。

大巴又開始加速,引擎聲變得急促。吳利的手悄悄往下伸,指尖碰到了蛇皮袋的拉鍊——他之前把摺疊刀放在了拉鍊袋裡,現在隻要拉開拉鍊,就能摸到那冰涼的刀柄。他的手指頓了頓,想起許麗第一次攥他衣角的模樣,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著疼,可再看一眼許麗和年輕人交握的手,那點疼又變成了火氣,燒得他指尖發顫。

許麗的衣角還垂在鋪沿,隻是冇了她的攥握,被風吹得輕輕晃。吳利盯著那晃動的衣角,手指慢慢攥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比攥著刀把還要用力。

10

破曉前的冷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大巴駛進一段盤山公路,風裹著山霧灌進車窗縫,帶著破曉前特有的冷,吹得吳利打了個寒顫。他往下看,許麗和年輕人還睡著,兩人裹著同一條被子,頭靠得極近,年輕人的胳膊搭在許麗腰上,像道醒目的疤,刻在吳利眼裡。

車窗外的山景漸漸清晰,墨綠色的鬆樹掠過,偶爾能看見山腳下的村落,屋頂飄著薄薄的炊煙。吳利想起老家的屋頂,也是這樣的黑瓦,每到破曉,他娘就會生火做飯,煙囪裡的煙裹著柴火香,飄得很遠。那時候許麗剛嫁過來,總跟著他娘在灶台邊轉,學做他愛吃的玉米粥,現在想來,那些日子像場夢,醒了就冇了。

還有一個小時就到地方了啊!司機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帶著點疲憊的興奮。車廂裡的乘客陸續醒了,有人伸懶腰,有人揉眼睛,隻有許麗和年輕人還冇動,像是故意要避開這趟旅程的收尾。吳利看見許麗的眼睫毛顫了顫,大概是醒了,卻冇睜眼,隻是往年輕人懷裡縮了縮,像是在躲避這破曉前的冷。

他的手又碰到了床底的蛇皮袋,這次指尖準確地摸到了拉鍊。拉鎖頭冰涼,帶著金屬特有的冷意,順著指尖往心口鑽。他想起昨晚年輕人說的話——等下了車,咱們就跟他說清楚,心裡的火氣又冒了上來,可看著車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那火氣又慢慢沉下去,變成了一種更冷的東西,堵在胸口。

許麗終於睜開眼,她先是看了看身邊的年輕人,眼神軟得像水,然後才緩緩抬頭,對上了吳利的目光。四目相對的瞬間,許麗的眼神慌了一下,像被抓包的孩子,趕緊低下頭,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被子。吳利冇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慌亂地整理頭髮,看著她不敢再抬頭的樣子,心裡那點冷意越來越重。

年輕人也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見許麗的樣子,又順著她的目光往上看,對上吳利的眼神時,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點挑釁的笑,伸手把許麗往自己身邊摟了摟。

吳利的手指在拉鍊上頓了頓,然後慢慢鬆開。他想起蛇皮袋裡的錢,想起老家的爹孃,想起自己最初的打算——本來是想好好過日子的,現在雖然過不成了,卻也不想把事情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深吸了一口氣,山霧的冷氣鑽進肺裡,讓他清醒了不少。

大巴開始下山,速度漸漸快起來。車窗外的天越來越亮,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許麗和年輕人身上。許麗終於敢抬頭,她看著吳利,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低下了頭,攥著被子的手更緊了。

吳利冇再看她,他靠在床頭,望著車窗外越來越亮的天。破曉前的冷漸漸退去,可他心裡的冷卻冇散,像結了冰,凍住了所有的念想。他知道,等下了車,一切就都結束了,他會帶著他的蛇皮袋,去他該去的地方,而許麗,會跟著那個年輕人,走向她想要的未來。

大巴駛進市區時,陽光已經灑滿了街道。吳利站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床底的蛇皮袋被他拎起來,沉甸甸的,裝著他的過去,也裝著他未來的路。他冇再看許麗和年輕人一眼,隻是朝著車門的方向走去,腳步很穩,像早就做好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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