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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報告,陽性。
醫生的宣判像一道天雷,瞬間劈碎了我21年循規蹈矩的人生。我曾以為,我的世界隻有詩意,和那個與我靈魂共鳴的生活美學策展人蘇冉。
可現在,這張薄薄的、僅有幾行字的化驗單,卻將我拖入了深淵。
陽性這個冰冷的詞,怎麼會烙印在我這個從未放縱的身上
我的人生履曆乾淨得像一張白紙,唯一的濃墨重彩,就是三個月前那場奮不顧身的奔現。
我的世界轟然崩塌,腦海中隻剩蘇冉的名字在瘋狂嘶吼。
那個在機場與我深情擁吻的女孩,那個我以為的繆斯,她怎麼可能……
我顫抖著攥緊報告,紙張的邊緣幾乎要嵌進我的掌心。
我必須找到真相。
因為我身體裡這個肮臟的入侵者的源頭,隻能是她。
但更恐怖的是,我似乎,隻是她完美藏品中的一個。
冰冷的診斷室裡,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我卻聞到了一股腐爛的氣息,它源自我那段被精心包裝、如今已然潰爛流膿的記憶。
1
三個月前,我的人生是一條平緩流淌的河,波瀾不驚,直到蘇冉這顆石子投了進來,激起漫天漣漪。
我叫阿哲,21歲,一個就讀於中文係的普通大學生,對世界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文藝幻想。
在那個名為Objects的小眾App上,我遇見了她——生活策展人。
這個App的用戶不多,都是些對物件有偏執愛好的同類,我們分享自己收藏的舊物,交流背後的故事。而蘇冉,是其中最耀眼的存在。
她從不露臉,主頁上冇有任何一張自拍。
她用一個個經過精心構圖的區域性編織出她的精神世界:一隻戴著中古腕錶的手,正翻開一本泛黃的《局外人》;一束白鬱金香,被隨意地插在極簡主義的玻璃花瓶裡,光影恰到好處;一台尼康FM2膠片相機旁,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
她的每一條動態,都像一件經過反覆打磨的藝術品,配文更是字字珠璣,精確地擊中了我那無處安放的孤獨和自以為是的文藝情懷。
比如那句:今日藏品:一本初版的《局外人》。有時候,陽光本身就是一種暴力。
我徹底淪陷了。
阿哲,你悠著點。室友老曹,一個主脩金融的徹底現實主義者,有次湊過來看我的手機,看完蘇冉的主頁後,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撇了撇嘴,這種活在真空裡的人設,跟櫥窗裡的模特一樣,看著好看,實際上裡麵塞的都是泡沫。背後都得用錢和謊言撐著,一戳就破。
泡沫從他嘴裡噴出來,濺到了我的螢幕上,我嫌惡地擦掉,感覺他玷汙了我的女神。
你懂個屁!我被他的庸俗激怒了,沉浸在柏拉圖式的幻想中,你這種每天隻盯著K線圖的俗人,根本不懂什麼叫精神共鳴!
老曹漱了漱口,用毛巾擦著臉,聳了聳肩,冇再多說,隻是丟下一句:行,你精神共鳴,彆到時候崩盤了找我借錢就行。
那時的我,完全冇意識到,他那套庸俗的金融風險評估模型,竟然比我所謂的精神共鳴,更早地預測了這場崩盤的結局。
我們因一條尼康FM2中古相機的評論相識。
我留言說喜歡它過片時清脆的機械聲,蘇冉回覆我,說她更迷戀它在1/125秒快門下,捕捉光線時那種毫不拖泥帶水的決絕。
我驚訝地發現,我們有著近乎鏡像般的品味和精神追求。
從加繆到博爾赫斯,從黑膠唱片到獨立電影,我們無話不談。
她像為我量身定製的靈魂伴侶。
總在我為論文焦慮的深夜,發來一張窗邊清茶的照片,配文: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這句話,像一劑精準的鎮靜劑,瞬間撫平了我所有的焦躁。
她說她有輕微的社交潔癖,現實裡話很少,隻有麵對我,這個唯一能理解她策展意義的靈魂,她才能卸下所有防備。
這句話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心中最隱秘柔軟的角落,一種前所未有的保護欲和佔有慾油然而生。
我覺得自己是特彆的,是唯一能進入她精神密室的人。
2
轉折點發生在一個初秋的週五夜晚。
我剛結束一場枯燥的選修課,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蘇冉的名字。
這是我們認識三個月來,她第一次主動撥通我的電話。
我緊張地跑到走廊儘頭,按下了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不再是平日裡那種剋製的、帶著一絲疏離感的平靜女聲,而是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哭腔。
那種巨大的反差感,像一把重錘,瞬間擊中了我的心臟。
阿哲……她的聲音破碎而無助。
蘇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急切地問。
她斷斷續續地告訴我,她長期資助的一家民間流浪動物救助站,昨晚意外失火,很多貓舍狗舍都被燒燬了,不少小動物被燒傷,急需一筆錢來重建和治療。
我把我的積蓄都捐出去了,她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我還用我的賬號發起了一個小範圍的募捐,但是……但是還遠遠不夠。阿哲,我今天去現場了,我看到那些小動物的眼神……我覺得自己好冇用……
電話那頭,她哭得撕心裂肺。
那種因極致的善良而感到的無助與自責,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反覆切割。
我腦海裡浮現出她動態裡那隻蜷縮在她腳邊的流浪貓,想象著它此刻可能正躺在冰冷的手術檯上。
一個瘋狂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
蘇冉,彆哭了。
把你的地址發給我。
發地址乾嘛呀……她還在抽泣,聲音裡帶著一絲困惑。
我去你的城市找你!
錢我來想辦法,我陪你一起度過這個難關!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達十幾秒的死寂。
然後,是帶著驚喜和不敢置信的顫音:阿哲……你,你說真的
真的!我打開手機銀行,看了看自己那少得可憐的三千塊餘額,然後果斷地點開了花唄,將額度分期到最長。
我毫不猶豫地訂下了第二天最早一班飛往她城市的機票。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將自己所有的情感、信任和積蓄,都押在了這場未知的奔現上。
阿哲,我等你。她在電話裡又哭又笑,聲音像融化的蜜糖,將我徹底淹冇。
掛掉電話,我感覺自己就是電影裡的男主角,要去遠方進行一場神聖的朝聖,去守護我心中那座純潔無瑕的神殿。
老曹的警告
那不過是凡人對女神的褻瀆罷了。
3
第二天清晨,我揹著一個簡單的揹包,踏上了飛往南方的航班。
站在機場的出站口,我的心臟狂跳不止,手心因為緊張而冒汗。
我一遍遍地在腦海裡演練著我們的開場白,卻又覺得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
阿哲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我側前方響起。
我猛地抬頭,看見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女孩正朝我揮手。
她化著我這種直男完全看不出來的偽素顏妝,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嘴唇是淡淡的豆沙色。
她比照片裡的任何一個區域性拚湊起來的都要動人。
是蘇冉!
那一瞬間,我感覺全世界的背景音都消失了,老曹那張烏鴉嘴的警告,被我徹底拋到了九霄雲外。
蘇冉。我走過去,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乾。
她冇有說話,隻是看著我笑,笑容乾淨得像一汪清泉。
然後,她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我的胳膊。
一股淡淡的、像是木質香混合著書卷氣的味道瞬間包裹了我。
我的身體瞬間僵硬,隨即又被巨大的幸福感融化。
民宿是她選的,就在市中心一個安靜的老街區裡,一棟爬滿了常春藤的老房子。
進了門的瞬間,我還冇來得及放下揹包,她就反手關上門,哢噠一聲輕響,彷彿隔絕了整個世界。
她轉過身,眼神裡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炙熱。
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了上來。
這個吻像一個開關,瞬間引爆了我們積攢了幾個月的線上激情。
那是一場徹底的、毫無保留的獻祭,我心甘情願地將我的一切,都獻祭給了這座我前來朝聖的神殿。
窗外的天光從明亮到昏黃,再到被霓虹染上曖昧的色彩,我們彷彿要將這三個月的線上思念,全部濃縮在這一天一夜裡。
激情間隙,我看著她熟睡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昏暗的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忽然,一絲奇異的陌生感攫住了我。
我們除了網絡ID和彼此的身體,對對方的真實世界幾乎一無所知。
她叫什麼全名
在哪裡工作
那個救助站又在城市的哪個角落
這些問題像幽靈一樣從我腦海深處浮現。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像小貓一樣蜷縮進我懷裡,用夢囈般的聲音含糊地喊著我的名字:阿哲……
我又一次繳械投降。所有的疑慮,都在這一聲呢喃中煙消雲散。
4
(現在)
我從市立第一醫院的傳染科走出來,秋日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臉上,卻冇有一絲暖意。
我像個遊魂一樣,坐在路邊一個冰冷的長椅上,在記憶的廢墟裡,艱難地尋找著那顆引爆炸彈的引信。
那三天的朝聖之旅,如今回想起來,到處都充滿了觸目驚心的破綻。
第二天下午,我們纏綿到午後才起床。
她接了幾個電話,然後一臉歉意地告訴我,她要去救助站幫忙處理捐款事宜,安撫誌願者的情緒。
我記得,她走的時候,神情匆忙,甚至忘了帶走她常背的那個帆布包。
我當時還覺得她善良得讓人心疼,催促她快去,不用管我。
她走後,我才發現我的信用卡不見了。
我把錢包翻了個底朝天也冇找到,心想八成是昨天混亂中,從我錢包裡滑了出來,被她今天出門時順手裝進了她的外套口袋裡。
我並冇有在意,甚至還為她的善良與忙碌感到自豪,覺得自己的錢能為那些可憐的小動物出一份力,是件光榮的事。
第三天,我們一起去看了場畫展。
在展廳裡,她接到一個電話後,臉色明顯變得警惕起來,快步走到角落,背對著我,壓低聲音講了很久。
回來後,她的情緒有些不自然,解釋說是救助站又遇到了新的麻煩,有隻受傷的貓情況不太好。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謊言。
我隻是被**和幻想矇蔽了雙眼,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我點開手機銀行APP,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
我調出了那幾天的消費記錄,時間、商戶、金額,一條一條地看下去,心臟也一點一點地沉入冰冷的海底。
賬單清晰地記錄著一切。
9月5日
15:32,消費888元,商戶:君悅府大酒店-行政酒廊。
那正是她說去救助站的那個下午。
一個為流浪動物哭泣的善良女孩,會在一個五星級酒店的行政酒廊做什麼和誰
9月6日
19:14,消費1280元,商戶:MOTO日式燒肉。
那正是我們看完畫展的晚上。
她告訴我她要去救助站安撫誌願者,晚飯就不陪我吃了,讓我自己隨便解決。
而她,卻用我的卡,去吃了一頓昂貴的日式燒肉。
我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
我衝到路邊的垃圾桶旁,劇烈地乾嘔著,彷彿要把那三天吞下的所有甜蜜和謊言,連同我的五臟六腑一起嘔出來。
5
證據,就像推倒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接下來的崩塌,勢不可擋。
我像瘋了一樣,開始翻查我們之間的一切聯絡。
我打開了我們的共享雲相冊,裡麵都是我們互相發送的、那些充滿生活美學的照片。
但在相冊的最底層,一個被命名為臨時素材的檔案夾裡——她大概是隨手上傳,忘了刪除——我發現了幾張不屬於我的照片。
上傳時間,正是9月5日那天下午。
我的手指顫抖著點開。
第一張是酒店房間的自拍,照片裡,蘇冉依偎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笑得燦爛又嫵媚。
那是一種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充滿佔有慾和勝利感的笑容。
那個男人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姿態親昵。
第二張,是我的那張信用卡的照片。
它被隨意地扔在一張酒店的房卡旁邊,房卡上清晰地印著君悅府的Logo和房間號:2108。
我點開照片的詳細資訊,像法醫一樣檢視著每一個畫素。
拍攝設備:iPhone16Pro。
地理位置:君悅府大酒店。
拍攝時間:9月5日
15:45。
時間、地點、人物,一切都對上了。
我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軟在長椅上。
原來,她拿著我的信用卡,去和彆的男人開房。
我冇有憤怒,隻有一種被徹底愚弄後的、深入骨髓的噁心。
我那場神聖的朝聖,在她眼裡,不過是一場可笑的、提款機式的獻祭。
我開始像一個偏執的瘋子一樣,瘋狂地在網上搜尋那個男人的社交賬號。
我把照片放大,看到了那個男人手腕上戴著的一塊限量款手錶,通過搜尋手錶的型號,我找到了一個本地鐘錶愛好者論壇。
終於,在一個早已廢棄的、關於二手錶交易的帖子裡,我找到了他。
他用同一個ID,在一個健身App上非常活躍。
他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健身博主,我暫且叫他小K。
我點進他的主頁,一條三個月前的動態,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是他和蘇冉的合影,背景是一個高級餐廳,配文是:紀念日快樂,我的女孩。
評論區裡,一個ID叫小A不吃香菜的女生回覆道:祝你們幸福久久呀!什麼時候請我吃飯
而就在一週前,這個叫小A的女生,卻在自己的主頁上,歇斯底裡地發了一條動態,配圖是一張撕碎的合影:@小K,我真冇想到你是這種人!我把你當最好的朋友,你卻把我當傻子!你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跟那個叫蘇冉的賤人勾搭上的!你不得好死!
資訊量巨大,我的大腦幾乎要宕機。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小A,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
6
我找到了小A的主頁,看著她那些痛苦的文字,猶豫了很久。
最終,我還是給她發去了一條私信。
你好,我是阿哲。關於蘇冉的事,我可能知道一些情況,也許我們可以聊聊。
幾乎是秒回。
小A發來一個憤怒的表情,緊接著是一連串的語音條,:你也是被她騙的我就知道!那個女人就是個高級騙子!綠茶中的戰鬥機!你被她騙了多少錢還是被她騙了感情
在接下來長達一個小時的通話裡,我們交換了各自的資訊,一點點地覈對著時間線,像是在共同偵破一樁離奇的案件。
拚湊出的真相,令人毛骨悚然。
原來,小A和小K是一對交往了三年的情侶。
而蘇冉,是小K在一年前通過工作認識的客戶。
蘇冉和小K早已暗中勾搭在一起,而我,隻是蘇冉在眾多關係中,一個用來調劑和提款的文藝備胎。
就在我去找她的那三天裡,她完美地扮演著時間管理大師的角色。
上午,她陪我在民宿纏綿;下午,她就以救助站加班為藉口,拿著我的信用卡,跑去君悅府酒店,和小K開房約會。那頓昂貴的日式燒肉,也是她和小K一起吃的。
而更恐怖的事情還在後麵。
小A哭著告訴我,她因為發現小K出軌,情緒崩潰,兩人大吵一架,決定分手。
作為分手的最後一步,在小A的堅持下,兩人一起去醫院做了全麵的身體檢查,以求徹底了斷。
結果……他們的化驗單上,都出現了那個刺眼的陽性!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
電話這頭,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衝進衛生間,吐得昏天黑地。
我吐出的不隻是胃裡的酸水,還有我對愛情、對信任、對這個世界所有美好的幻想。
小A在電話那頭靜靜地等著我,等我吐完,她用一種平靜得近乎殘酷的語氣說:你也去查查吧。我猜,我們可能都一樣。
掛掉電話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掛了號。
而之後發生的事,印證了小A的猜測。
小A告訴我,自從她在網上公開這件事後,這幾天,陸續有好幾個男生通過私信聯絡她,都聲稱自己曾和蘇冉交往過,並且身體也出現了類似的問題。
我們建了一個私下的群,小A說,都是被她害了的人。你要進來嗎
7
我加入了那個不到十個人的小群,群名簡單粗暴——蘇冉受害者聯盟。
進群的那刻,我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個秘密的、充滿了創傷的地下病友會。
群裡很安靜,隻有偶爾幾句關於病情和治療的交流,以及不斷被甩出來的、新的證據。
一張張來自不同醫院,但結論都指向陽性( )的化驗單截圖,像雪片一樣,無聲地堆積在聊天記錄裡。
每一張截圖背後,都是一個和我一樣,被徹底摧毀了信任和健康的靈魂。
我們開始拚湊關於蘇冉的完整畫像,而結果讓我們不寒而栗。
蘇冉就像一個冷酷的、技藝高超的收藏家。
她為我們每個人都貼上了不同的標簽,然後用不同的劇本和人設,將我們一個個納入她的收藏室。
她精準捕捉每個人的軟肋和**,然後量身定製一場幻夢。
對我,她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需要被保護的生活策展人,因為她知道,我這樣涉世未深的文藝青年,最吃這一套。我的情感和金錢,是對她精神世界的供養。
對健身博主小K,她是一個在事業上能與他共鳴、在生活上性感獨立的合作夥伴,滿足了他對刺激和新鮮感的追求。
對群裡一個叫老李的中年商人,她是一個家境貧寒、但努力上進的美術係女大學生。
老李在短短半年裡,為她所謂的學費和畫材費轉了將近二十萬。
蘇冉發給老李的那些畫作,我們後來發現,都是從網上盜的圖。
對另一個在IT公司上班的程式員,她是一個聲音甜美、喜歡打遊戲的二次元少女。
那個程式員為她買遍了所有昂貴的皮膚和最新款的電子設備,甚至為了聽她一句哥哥好棒,通宵幫她代練。
她是一個千麵女郎,一個高超的騙子。
她遊刃有餘地穿梭在不同的藏品之間,榨取著我們每個人的價值——情感的、物質的,以及……身體的。
收藏家,這個我們為她取的外號,是對她最貼切,也最惡毒的諷刺。
我們都是她展架上,那些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早已被病毒侵蝕的藏品。
我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拿到的第一份陽性報告,也不知道,她是在知情還是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那份報告傳染給了我們。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在她確診之後,她冇有停止她的收藏行為,也冇有告知任何人。
她選擇讓那個秘密,成為她收藏室裡,最黑暗、最致命的東西。
8
憤怒過後,是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群裡,有人主張報警。
但我們谘詢了律師朋友,得到的回覆是,故意傳播傳染病的取證極其困難。
我們必須證明她明知自己患有嚴重疾病而故意傳播,而明知這一點,幾乎無法取證。
我們手上的證據,隻能證明她是個海後,是個情感騙子,卻無法讓她在法律上受到應有的懲罰。
有人主張人肉她,公開她所有的資訊,讓她社會性死亡。
但這個提議很快就被否決了。我們害怕這種以暴製暴的行為,會讓我們自己觸犯法律,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
更重要的是,我們每個人,都不想讓自己的名字和傳染病這個詞一起,出現在公共視野裡。
我們有自己的學業、工作和家庭,我們無法承受這種毀滅性的社會輿論。我們是受害者,卻不得不像罪犯一樣,活在陰影裡。
而我,在想一個更深層的問題。
蘇冉已經像人間蒸發一樣,登出了所有我們已知的社交賬號。
但我們都知道,以她的手段,她隨時可以換一個身份,換一個平台,去尋找新的藏品。
此刻,是不是還有另一個阿哲,正沉浸在她編織的完美幻境裡,對我即將麵臨的一切毫不知情
我有冇有責任,去找到他們去提醒他們
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做這件事這種看似正義的行為,本身是否又是一種惡它會不會讓我變成和蘇冉一樣,自以為是地去乾涉他人生活的人
我退出了那個充滿憤怒和複仇情緒的小群。那些負麵情緒,像一個旋渦,隻會把我們所有人拖入更深的黑暗。
複仇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滋生更多的仇恨。
我打開了一個新的Word文檔。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我冇有開燈,隻有螢幕發出的白光,映在我蒼白的臉上。
我在頁麵的最上方,敲下了故事的標題:《收藏家》。
我決定將我的故事,將我們所有人的故事,用一種虛構的、不指向任何具體個人的方式,原原本本地寫出來。
這不是為了審判誰,也不是為了複仇。那是法律和道德該做的事。
我隻是為了記錄,為了提醒。
為了讓更多像我當初一樣,孤獨、天真、對世界充滿美好幻想的年輕人看到,在那些被精心策展的、完美的虛擬人設背後,可能隱藏著怎樣深不見底的、人性的黑洞。
故事的開頭,我敲下了第一行字:
血液報告,陽性。
這是我對自己,也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最深刻的救贖。
我將帶著這道無法磨滅的傷疤,每週去醫院,接受漫長的治療。
我將去麵對家人和朋友的疑問,去學會在一片廢墟之上,如何與自己和解,如何重新建立對這個世界的信任。
我知道,這將是一條漫長而艱難的路。
但當我敲下最後一個字時,窗外的第一縷晨光,正透過玻璃照進來。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這一次,光是自己照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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