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下的陣腳 第一章

小說:霓虹下的陣腳 作者:第一磕學家 更新時間:2025-09-11 20:45:3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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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的港城,雨總帶著股鹹腥氣。林晚秋攥著被雨水浸軟的地址,在油麻地的唐樓間轉得暈頭轉向,最後是裁縫鋪櫥窗裡那件石榴紅旗袍救了她——盤扣像串飽滿的紅果,在灰濛濛的雨幕裡亮得紮眼。

進來。竹簾後傳來沙啞的嗓音。周先生正用銀簪挑著線頭,老花鏡滑到鼻尖,看她的眼神比剪刀還利,內地來的

晚秋點頭,手指絞著帆布包帶。她帶來的土布衣裳在這屋裡顯得格外寒酸,牆架上掛著的綢緞泛著柔光,空氣裡飄著樟腦和絲線的味道。

會踩縫紉機

在家做過……

試用期三個月,住閣樓。周先生冇再多問,丟給她一把銅鑰匙。閣樓斜頂矮得直不起腰,卻有扇小窗,能望見對麵樓晾曬的花襯衫,像一串串褪色的彩旗。

頭回見陳港生是在菜市場。她被攤主數落鄉音重,手裡的番茄滾了一地,是他彎腰幫著撿的。男人工裝褲膝蓋磨出了洞,掌心卻暖,遞還番茄時笑出兩顆虎牙:周師傅的徒弟

晚秋後來才知道,這片區冇人不認識陳港生。碼頭扛貨的,會彈吉他,欠著社團的錢。他們常在傍晚碰麵,他幫她搶剛到的新鮮蔬菜,她幫他補磨破的袖口。有次暴雨困住兩人,他從帆布包裡摸出把舊吉他,在電話亭裡彈《光陰的故事》,雨聲敲著玻璃,他的聲音混著吉他弦的震顫,讓晚秋想起故鄉曬穀場上的風。

你該去唱歌。她說。

唱給誰聽碼頭的集裝箱他笑,指尖劃過琴頸,等還了債,就去學開貨車。

蘇曼琪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報紙上時,晚秋正在給旗袍鎖邊。頭版照片裡的女人笑靨如花,周先生突然哼了聲:無線的新人,前陣子來改戲服,眼睛長在頭頂上。

晚秋冇在意,直到那天在片場附近送衣服。蘇曼琪穿著戲服從化妝間出來,高跟鞋踩過水窪,濺了她一褲腳。對不起。女人聲音軟,眼神卻飄向彆處,直到看見晚秋手裡的裁縫鋪袋子,忽然頓住,你是周師傅的徒弟

再後來,是陳港生被抓那天。晚秋抱著剛做好的西裝跑過碼頭,正撞見他被警察按在集裝箱上。他抬頭看見她,突然發力掙開,吼了句走,聲音裡的慌急比警笛還刺耳。她站在人群裡,看著他被塞進警車,手裡那套西裝的肩線挺括,還留著她熨燙時的溫度。

拘留所外的長椅,她守了三天。周先生送來的飯盒總溫著,老人冇罵她傻,隻說:港生這小子,以前常來鋪子裡等活,看我釘盤扣能看一下午。

陳港生出來那天,頭髮剪得短短的。蘇曼琪開著紅色轎車來接他,新聞第二天就登了報,標題寫著新星蘇曼琪探班神秘友人。晚秋在閣樓裡把報紙剪得粉碎,碎紙從視窗飄出去,像一群白蝴蝶,很快被雨水打落在地。

周先生的鋪子終究是撐不住了。最後那天,老人把鑰匙放在檯麵上,黃銅柄被磨得發亮:我這雙手,做慣了戲服,跟不上年輕人的時髦了。他打開鎖著的抽屜,裡麵是張泛黃的照片,穿旗袍的女子站在太平戲院門口,笑得眉眼彎彎,她最愛石榴紅,說像廟裡的平安燈。

晚秋突然想起什麼,翻出自己畫的設計圖——旗袍領配西式裙襬,盤扣換成珍珠串。她連夜裁了塊酒紅色織錦,周先生坐在旁邊看,枯瘦的手指跟著針腳動,像在心裡跟著縫一遍。

時裝展那天,蘇曼琪也來了。她穿一身銀色套裝,看見那件改良旗袍時,忽然對身邊的記者說:這設計有意思,像老港城的魂。冇人注意她指尖捏皺了邀請函。

陳港生是在慶功宴後找到晚秋的。他辭了蘇曼琪安排的工作,手裡還攥著那把舊吉他:我去碼頭問了,現在要學開叉車。晚秋冇說話,把他拉到閣樓,從床底拖出個木箱,裡麵是他入獄時落下的工裝褲,補丁上繡著小小的石榴花。

1989年跨年夜,維多利亞港的煙花映亮了半邊天。晚秋的晚秋時裝屋剛掛上新招牌,一半是周先生手書的毛筆字,一半是燙金的英文。陳港生抱著吉他坐在窗台上,她趴在縫紉機前趕工,針腳穿過燈芯絨,留下細密的紋路。

唱首歌吧。她說。

他撥動琴絃,還是那首《光陰的故事》。歌聲混著窗外的歡呼,穿過後巷的霓虹燈,落在每一個為生活打拚的人肩頭。晚秋抬頭時,看見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和他的疊在一起,像兩枚依偎的針腳,在港城的夜色裡,繡出屬於他們的光陰。

1990年的春天,港城的空氣裡飄著梔子花香。晚秋的時裝屋漸漸有了名氣,不少客人專門尋到油麻地,就為了做一件帶著老港味道的衣裳。周先生留下的那台老式縫紉機擺在櫥窗裡,成了活招牌,有人來拍照,晚秋總會笑著說:這是我師父的寶貝。

陳港生真的學會了開叉車,在碼頭的新貨櫃區乾活。他不再是那個需要靠拳頭解決問題的街童,工裝褲換了新的,卻總讓晚秋在口袋內側縫個小口袋,用來裝那枚磨得發亮的銅鑰匙——是他和朋友合開的小貨運公司的鑰匙。

那天他來接晚秋下班,手裡捧著個紙包,打開是熱騰騰的蛋撻。剛出爐的,王記的。他把蛋撻塞進她手裡,指尖沾著麪粉,今天跑了趟新界,看到有農戶在種梔子花,想起你說老家院子裡有。

晚秋咬著蛋撻笑,糖霜沾在嘴角,被他伸手擦掉。夕陽穿過時裝屋的玻璃,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那件剛做好的香檳色禮服上。禮服的領口繡著細碎的梔子花紋,是給一位要嫁去加拿大的小姐做的。

她明天來取,說要帶著港城的花走。晚秋輕撫著針腳,周先生以前總說,衣裳是有記憶的,穿的人走到哪,它就把念想帶到哪。

陳港生冇說話,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盒子,打開是枚銀戒指,上麵嵌著顆小小的珍珠——是他攢了三個月工錢買的。我媽說,珍珠養人,像你做的盤扣。他笨手笨腳地想給她戴上,戒指卻滑掉在地板上,滾到縫紉機腳邊。

兩人蹲下去撿,額頭撞在一起,都笑了。窗外的梔子花香飄進來,混著絲線的味道,像把日子泡在了蜜裡。

蘇曼琪偶爾會寄來明信片,從不同的城市。有時是巴黎的鐵塔,有時是紐約的街景,背麵總寫著寥寥數字:安好,勿念。晚秋把明信片都夾在周先生留下的一本舊戲服圖譜裡,那本圖譜如今成了她的靈感來源,泛黃的紙頁上,粵劇花旦的水袖與她設計的裙襬漸漸重疊。

有天暴雨,貨運公司的倉庫漏了雨,陳港生忙著搬貨,淋得渾身濕透。晚秋帶著針線和布去給他補被叉車勾破的雨衣,卻在倉庫角落看見個熟悉的身影——是當年社團裡追債的刀疤臉,如今穿著保安製服,正幫著掃水。

港生哥,刀疤臉撓撓頭,以前……對不住。

陳港生拍他肩膀:過去的事了,現在好好乾活。

晚秋看著他們,忽然明白港城這地方,再深的溝壑,也能被日子慢慢填平。

那年冬天,周先生的忌日,晚秋和陳港生去了太平山。山上風大,晚秋裹緊了自己做的羊絨披肩,陳港生把她護在懷裡。遠處的港城燈火璀璨,像撒了一地的碎鑽。

周先生說,他妻子最愛來這看夜景。晚秋望著山下,現在他們該在一起了吧。

陳港生從揹包裡拿出吉他,彈起一首新歌,調子輕快,是他自己寫的。寫給你的,他唱著,油麻地的雨,閣樓的窗,針腳裡的光……

歌聲被風吹散,卻落在每一盞亮著的燈下。時裝屋裡的縫紉機還在轉,碼頭的叉車還在跑,有人離開,有人留下,港城的霓虹依舊閃爍,而那些藏在針腳裡的故事,正隨著時光,慢慢釀成最醇厚的味道。

1992年的港城,街頭開始流行起更鮮亮的色彩。晚秋的時裝屋裡,不僅有改良旗袍,還多了些帶著港式街頭感的夾克與長裙——她把碼頭的粗糲、霓虹的跳躍都繡進了針腳裡。有次一個來采風的外國記者對著櫥窗拍照,用蹩腳的粵語說:這纔是港城的樣子。

陳港生的貨運公司漸漸有了起色,添了兩輛二手貨車。他不再親自開叉車,卻總愛在收工後繞到碼頭轉一圈,看年輕的工人扛著貨箱穿梭,像看見當年的自己。有回遇到個被工頭刁難的內地小夥子,他遞過去一瓶冰紅茶,說:熬過去,這裡總有你的位置。

那年晚秋的母親從內地來探親,老太太第一次見港城的霓虹,站在天橋上看了半個鐘頭,手裡攥著晚秋寄回家的照片,照片裡的女兒穿著自己設計的裙子,站在時裝屋門口,笑得比櫥窗裡的旗袍還亮。

媽,嚐嚐這個。陳港生拎著大包小包的點心回來,港式奶茶燙得他直搓手,王記的蛋撻,晚秋說您愛吃甜的。老太太看著他額角的汗,悄悄拉過晚秋說:這後生,像你爸年輕時,實誠。

蘇曼琪寄來的明信片上,多了個小小的嬰兒腳印。背麵寫著:生了個女兒,眼睛像港城的星星。晚秋把這張明信片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是她和陳港生在太平山頂拍的合照,兩人穿著厚厚的外套,背景是翻湧的雲與成片的燈火。

時裝屋隔壁的鋪位空了出來,陳港生盤下來,改造成了個小小的布料倉庫,兼做他的吉他角。牆上掛著他那把舊吉他,還有晚秋繡的布畫——油麻地的街景,周先生的裁縫鋪,碼頭的集裝箱,一針一線都是日子的模樣。

有天深夜,兩人鎖了店門往家走,路過以前躲雨的電話亭。亭子還在,隻是玻璃上多了些劃痕,裡麵的電話卻早被拆了。陳港生忽然停下,從口袋裡摸出個小本子,翻開是他寫的歌詞:電話亭的雨停了,針腳還在縫著,我們的故事,比霓虹還久……

晚秋靠在他肩上笑,聽著遠處傳來的汽笛聲。港城的夜總不安靜,卻讓人心安——就像她指尖的針,每一次起落,都在把日子縫得更密、更暖。

轉過街角,王記蛋撻的燈還亮著,老闆隔著玻璃朝他們揮手。陳港生拉著晚秋跑過去,買了兩盒熱乎的,水汽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窗外流動的霓虹。

明年,我們也開家分店吧。晚秋咬著蛋撻說。

好啊,陳港生替她擦掉嘴角的糖霜,就在碼頭附近,讓扛貨的兄弟也能穿上體麵的衣裳。

風從巷口吹過,帶著蛋撻的甜香,吹起晚秋的裙襬。遠處的維多利亞港,貨輪正緩緩駛入,船頭的燈在水麵上拖出長長的光帶,像一條看不見的線,一頭連著過去,一頭牽著將來。而他們的故事,就藏在這日複一日的針腳裡,在港城的煙火中,慢慢生長。

1995年的夏天,港城的雨下得纏綿。晚秋的時裝屋開了分店,就在碼頭附近的臨街鋪位,招牌是陳港生親手刷的漆,米白色底,配著暗紅色的晚秋二字,像極了她初來時那件石榴紅旗袍的顏色。

分店多雇了兩個學徒,都是剛從內地來的姑娘,眼裡帶著和當年晚秋一樣的怯生生的光。晚秋教她們認布料,教她們盤扣的花樣,休息時就講周先生的故事,講電話亭裡的吉他聲。港城的日子,看著亂,其實像做衣裳,一針一線慢慢來,總能縫出個樣子。她說這話時,窗外的貨輪正鳴著笛駛過,笛聲混著縫紉機的嗒嗒聲,格外踏實。

陳港生的公司接了筆大生意,要往東南亞運一批港產的電子零件。出發前那晚,他在倉庫的吉他角坐了很久,手裡摩挲著那把舊吉他。晚秋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擔心

有點。他轉過身,指尖劃過她鬢角,想起剛認識你時,我總覺得這城市太大,自己像粒沙子。現在才明白,沙子聚在一起,也能堆成山。他從口袋裡摸出枚小小的金牌,是公司評的誠信商戶,等我回來,掛在你店裡。

他走的那些天,晚秋每天都往分店跑。有個碼頭工人來做西裝,說要去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要體麪點,不能讓孩子在同學麵前抬不起頭。他搓著手,黝黑的臉上泛著紅。晚秋給他選了深藍色的料子,在裡襯繡了朵小小的浪花——那是碼頭的印記。

陳港生回來時,帶了包南洋的香料,說是當地的裁縫推薦的,防蟲蛀。他們看了你的設計圖,說想合作做批改良旗袍。他說著,從行李箱裡翻出張照片,異國的陽光下,幾個膚色各異的裁縫圍著圖紙笑,這世界,比電話亭大得多。

那年冬天,蘇曼琪回來了。她冇通知任何人,卻徑直走到了油麻地的老店。彼時晚秋正踩著縫紉機,抬頭看見她時,兩人都愣了愣。蘇曼琪剪短了頭髮,穿著簡單的風衣,臉上冇了當年的精緻,卻多了份平和。路過,進來看看。她指尖拂過櫥窗裡的旗袍,還是你做的衣裳耐看。

她們坐在倉庫的吉他角喝奶茶,聊起這些年的日子。蘇曼琪說在國外拍了部關於移民的電影,才發現,無論走到哪,心裡總留著個位置,裝著港城的街景。她臨走時,買了件最素淨的棉麻旗袍,給我女兒的,等她長大,告訴她這是家鄉的樣子。

轉年春天,周先生的舊相冊被翻了出來。裡麵除了那張太平戲院的照片,還有些泛黃的戲服草圖,上麵有他用硃砂筆標的修改意見。晚秋把相冊放在新店的櫃檯裡,旁邊擺著她和陳港生的結婚證,紅本本上的照片,她穿著自己設計的旗袍,他穿著她做的西裝,兩人笑得眉眼彎彎。

有天傍晚,夕陽斜斜地照進店裡,兩個學徒在試穿新做的連衣裙,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週末去看演唱會。晚秋靠在陳港生肩上,看著她們的背影,又望向窗外——碼頭的吊臂還在緩緩移動,遠處的霓虹已經亮起,周先生的舊剪刀在櫃檯裡閃著光,而她指尖的針,還在布料上穿梭,把日子縫成了想要的模樣。

明年,我們去拍套全家福吧。晚秋忽然說。

好啊,陳港生握緊她的手,帶著周先生的照片一起。

晚風從巷口溜進來,吹起桌上的布料邊角,像隻白色的蝴蝶。港城的夜又要來了,而他們的故事,還在一針一線地往下縫,縫進霓虹,縫進煙火,縫進每一個尋常又溫暖的日子裡。

1997年的夏天,港城的空氣裡有種特彆的味道。街頭巷尾掛起了嶄新的旗幟,老人孩子都在談論著迴歸,連裁縫鋪的絲線似乎都染上了更鮮亮的紅。晚秋的時裝屋裡,新做了一批改良唐裝,盤扣用了五角星的樣式,學徒們踩著縫紉機,嘴裡哼著剛學會的《東方之珠》。

陳港生的貨運公司接了個特殊的活兒——給迴歸慶典籌備處運送裝飾材料。他親自跟著車隊跑,回來時總帶著一身金箔和綢緞的氣息。看到那些燈籠了嗎從尖沙咀一直掛到銅鑼灣,比過年還熱鬨。他給晚秋比劃著,眼裡的光比霓虹燈還亮,以後啊,咱們也是有根的人了。

慶典那天,他們關了店門,擠在電視機前看直播。當國歌響起時,周先生留下的那台老式縫紉機彷彿也在輕輕震顫,晚秋忽然想起老人總說的家國,以前不懂,此刻看著螢幕裡飄揚的紅旗,眼眶竟熱了。陳港生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像當年電話亭裡的吉他弦。

秋天的時候,蘇曼琪帶著女兒回來了。小姑娘紮著羊角辮,指著櫥窗裡的石榴紅旗袍,用帶著點粵語腔的普通話說:媽媽,這個像廟裡的紅蠟燭。蘇曼琪笑著看向晚秋:還是你懂港城的顏色。她們一起去了太平山,小姑娘趴在欄杆上看夜景,蘇曼琪輕聲說:以前總想著往外跑,現在才知道,最好的風景還是在這裡。

晚秋的母親又來了,這次帶了包故鄉的桂花。老太太坐在縫紉機旁,看著晚秋把桂花繡進披肩的裡襯,你爸要是還在,準得說你把鄉愁都縫進衣裳裡了。陳港生在一旁烤蛋撻,香氣混著桂花香漫了滿室,像把兩地的日子揉在了一起。

有天,以前碼頭的老工頭來做壽衣。老人顫巍巍地摸著料子:就用這藏青色的,跟我年輕時穿的工裝一個色。晚秋給他縫了朵小小的棉花,周先生說,棉花軟和,走的時候能墊著舒服些。老人笑了,露出冇牙的牙床:我這輩子,扛過洋貨,也運過國貨,值了。

轉年開春,他們的兒子出生了。晚秋給孩子做的第一件衣服,是件迷你版的唐裝,領口繡著個小小的港字。陳港生抱著繈褓裡的嬰兒,在吉他角彈起那首《光陰的故事》,調子慢了些,卻更醇厚。孩子的哭聲混著吉他聲,像給這個家添了道最鮮活的針腳。

時裝屋的牆上,多了張新照片。是全家在慶典廣場拍的,背景裡的紫荊花雕塑開得正盛。晚秋穿著自己設計的旗袍,陳港生穿著筆挺的西裝,懷裡的嬰兒攥著小拳頭,彷彿在攥住這嶄新的時光。

雨又開始下了,帶著鹹腥氣,卻不再讓人覺得寒涼。晚秋坐在縫紉機前,給兒子縫口水巾,針腳細密得像港城的街巷。窗外,新鋪的柏油路映著霓虹,遠處的貨輪鳴著笛靠岸,一切都在變,又好像什麼都冇變——就像她指尖的線,一頭牽著過去的針腳,一頭縫著將來的日子,在這片土地上,穩穩地紮下了根。

2000年的港城,新世紀的鐘聲彷彿還在耳畔迴響。晚秋的時裝屋成了油麻地的一塊招牌,不僅老主顧常來,連遊客也循著攻略找來,指著牆上的老照片問:周先生的手藝,真的能在旗袍裡繡出月光嗎

晚秋總會笑著點頭,然後讓學徒拿出那本泛黃的戲服圖譜。年輕人大多看不懂那些繁複的針法,卻愛聽她講過去的故事——電話亭裡的吉他、碼頭的汗水、暴雨裡滾落的番茄。港城的時髦,從來都不是憑空長出來的,她摸著圖譜上的水袖紋樣,是無數雙像周先生、像港生這樣的手,一針一線織出來的。

陳港生的公司換了新址,離維多利亞港更近了。他不再需要跑運輸,卻總愛帶著兒子去碼頭。小傢夥穿著晚秋做的揹帶褲,踮著腳看吊臂起降,奶聲奶氣地問:爸爸,集裝箱裡裝著什麼呀裝著港城的日子呀,陳港生抱起他,指著遠處的會展中心,你看,那棟樓像不像你媽媽做的旗袍下襬又挺括,又溫柔。

蘇曼琪留在了港城,開了家小小的影視工作室,專拍本地故事。有次她帶著劇組來時裝屋取景,鏡頭裡,晚秋正教學徒盤扣,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綢緞上,像撒了層碎金。這纔是最該被記住的港城,蘇曼琪對著監視器說,不是隻有霓虹閃爍,還有這些藏在針腳裡的踏實。

那年冬天,周先生的舊縫紉機突然轉不動了。晚秋請了修機器的老師傅來看,老人拆開零件,發現齒輪間卡著根細小的紅線——是當年她初學縫紉時,不小心扯斷的線頭。這機器認主呢,老師傅笑著上油,它記得誰的手溫。當晚秋再次踩下踏板,熟悉的嗒嗒聲響起,她忽然紅了眼眶,彷彿又聽見周先生在竹簾後說:線要拉緊,針腳才穩。

春節時,全家回了趟內地。晚秋的母親看著外孫穿著唐裝給鄰居拜年,拉著她說:你爸要是見了,準得說你把港城的手藝帶回老家了。陳港生在院子裡支起燒烤架,烤著港城帶來的魷魚,香氣混著鞭炮聲,把兩地的年味兒揉成了一團。

回來後,晚秋在時裝屋加了個來料加工的櫃檯。常有客人帶著外婆的舊旗袍來改,說要留著念想。有個姑娘抱著件褪色的藍布衫來,布衫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花:這是我媽當年從內地來港時穿的,她說上麵有家鄉的土。晚秋把布衫改成了連衣裙,在那朵花旁邊,加繡了片紫荊花瓣。

2005年的一個傍晚,夕陽把港城染成了橘紅色。晚秋和陳港生坐在倉庫的吉他角,看著兒子在空地上追著蝴蝶跑。陳港生拿起那把舊吉他,弦已經換過好幾次,卻依舊能彈出熟悉的調子。他唱著自己寫的新歌,歌詞裡有油麻地的雨、閣樓的窗、縫紉機的光,還有我們的家,在針腳中央。

晚秋靠在他肩上,看著牆上的照片——從1985年的初遇到2005年的全家福,一張張串聯起來,像條長長的線,一頭繫著青澀的過往,一頭連著溫暖的當下。窗外,維多利亞港的夜景依舊璀璨,而他們的故事,還在縫紉機的嗒嗒聲裡,在吉他的絃音裡,在每一個平凡又珍貴的日子裡,慢慢延續。

2010年的深秋,港城飄起了細小雨絲。晚秋的時裝屋門口,掛著件新做的石榴紅旗袍,盤扣像串飽滿的紅果,在雨霧裡亮得溫潤——和她初來港城那天,櫥窗裡的那件一模一樣。

陳港生提著剛買的蛋撻回來,鬢角已有些斑白,卻還是習慣把熱乎的點心先塞給晚秋。王記的老師傅退休了,他兒子接了攤,味道差著點意思。他笑著擦去她嘴角的糖霜,動作和二十多年前在菜市場時冇兩樣。

裡屋傳來縫紉機的嗒嗒聲,是他們的兒子在跟著學徒學做針線活。小夥子剛考上設計學院,總愛琢磨著把數碼印花和傳統盤扣結合,桌上攤著的圖紙裡,港城的霓虹與內地的山水纏纏繞繞,像極了他們這代人的根。

蘇曼琪帶著女兒來取定做的禮服,小姑娘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穿著晚秋設計的旗袍,在鏡子前轉著圈:媽媽說,這料子上有外婆的味道。蘇曼琪看著她,又望向窗外,油麻地的街巷依舊熱鬨,隻是當年的唐樓翻新了,電話亭換成了公交站,唯有王記蛋撻的暖光,還和記憶裡一樣。

周先生的那本戲服圖譜被裝裱起來,掛在最顯眼的位置。有遊客指著上麵的字跡問:這是古董嗎晚秋總會笑著說:是日子留下的針腳。

傍晚關店時,雨停了。陳港生抱起吉他,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彈起來,還是那首《光陰的故事》。晚秋搬了張藤椅坐在旁邊,看著遠處的霓虹一盞盞亮起,維多利亞港的燈火在水麵上晃出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還記得電話亭裡的雨嗎晚秋輕聲問。

記得,陳港生的指尖劃過琴絃,記得你補的袖口,記得周先生的鐵尺,記得每一針每一線。

兒子從屋裡跑出來,手裡舉著件剛做好的小披風,上麵繡著隻展翅的蝴蝶,翅膀一邊是油麻地的街景,一邊是故鄉的田野。給妹妹的!他笑著跑向蘇曼琪的女兒,兩個孩子的笑聲在巷子裡盪開,驚飛了簷下的鴿子。

陳港生的歌聲還在繼續,混著遠處的汽笛聲、近處的談笑聲,像條溫暖的線,把過去與現在縫在了一起。晚秋望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明白,港城的故事從不是某個人的傳奇,而是無數個像她一樣的人,帶著各自的針腳,在這片土地上慢慢織就的——織進了霓虹,織進了煙火,織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日子裡,柔軟,卻又堅韌。

夜漸漸深了,時裝屋的燈最後一個熄滅。月光透過玻璃窗,落在那台老式縫紉機上,彷彿有雙看不見的手,還在輕輕踩著踏板,把未完的故事,繼續縫進港城的明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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