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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弄死你!塞冰箱陪你那短命媽!
醉鬼爸的拳頭像砸西瓜,陽台鐵門鎖死,寒風如刀。15歲少年渾身是傷,摳裂手指掰下半塊磚,用血在作業本上寫下:我爸要殺我…救命!。他拚命把血紙團扔進樓下那個黑洞洞的404信箱。銀髮老太撿起血書,翻出抽屜底發黃的舊案卷:照片上女人脖子紫痕刺眼,背麵寫著誤判。她指尖顫抖:又一個…徐麗梅
這次,贖罪的刀,必須見血!
1
血書投遞
陽台鐵欄杆冰得我骨頭生疼。
我爸的拳頭像砸西瓜,砰!砰!砰!他又喝多了,眼睛血紅,噴著酒氣和臟話。
我護住頭蹲在角落裡,肋骨抽痛,嘴裡一股血腥味。
他冇停手的意思,喘著粗氣吼:小雜種……明晚……明晚就弄死你!把你塞冰箱陪你那短命媽!
他真瘋了!
他揪著我頭髮往水泥地上撞,咚!咚!耳朵裡嗡嗡響,眼前一片發黑。
他罵罵咧咧把我扔地上,哢嚓一聲鎖了通往屋裡的陽台鐵門。
陽台上冷風呼嘯如刀。
我渾身疼,胳膊也抬不起來。
臉上黏糊糊的,應該是血。
左耳聽不清,嗡嗡聲蓋過了風聲。
不能死!我使勁摳牆角鬆動的磚縫,指甲劈了也不停。
終於摳出來半塊!
我撕下作業本,
用血糊糊的手指哆嗦著寫:我爸明晚要殺我……救命……並按了個血手印。
風颳得陽台外掛著的鐵鏈子嘩啦響。
樓下,緊挨著院牆,就是隔壁單元黑漆漆的404信箱,像個張開的嘴。
我拚儘力氣,把染血的紙團朝著那個方向扔了下去。
身後的陽台鐵門縫隙透著屋裡的光,我爸的呼嚕跟打雷一樣響。
我縮成一團,等著天亮,或者說,等著明晚他來弄死我。
2
血信撞開地獄門
風捲著鐵鏽味刮過二樓冰冷的陽台。
我死死盯著樓下——我扔進104小院牆邊那個404信箱口的血信,竟然被風吹出來半截,飄落在信箱下方的磚縫裡!
就在這時,樓下104小院的矮鐵門吱呀一響。
馮玉拎著垃圾袋出來,滿頭銀髮梳得一絲不苟。
她彎腰似乎要撿拾地上的什麼,突然頓住——目光死死鎖住了磚縫裡那團刺眼的、帶血的紙。
她皺眉展開信紙。
我爸明晚要殺我……救命!
還有血跡糊的半個血手印。
馮玉指尖一抖。
字跡歪扭得像蚯蚓爬,但每個筆畫都戳進她眼裡。
她猛地攥緊信紙衝回屋裡,連拖鞋甩在玄關也顧不上撿。
拉開抽屜翻到最底層。
一堆案卷底下壓著張舊照片:女人滿臉淤青,脖子上一圈紫痕。
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字:
2003.9.12
徐麗梅案
誤判
墨跡被水暈泡花了。
當年那女人跪在法庭哭喊:法官,我男人真會打死我!
馮玉敲著法槌冷漠的笑:家務事報什麼警!
三天後,徐麗梅的屍體從護城河漂起來。
指甲摳進相框玻璃縫,馮玉喘不過氣。
衣櫃鏡子裡照出她漲紅的臉,法官袍在衣架上已經蒙了灰。
要贖罪她配麼
隔壁突然哐噹一聲!
酒瓶砸牆的悶響灌進耳朵,男人的罵聲穿透牆壁傳過來:小雜種滾出來!
馮玉把血信狠狠的按在胸口,相框啪地扣在桌上。
3
冰封的信任
兩天了。
我爸一直冇回來。
我縮在角落啃食著發黴的饅頭,凍僵的耳朵突然捕捉到樓下有腳步聲停在我家陽台正下方。
低頭看去,那個銀頭髮的老太(馮玉)端著一碗熱湯麪出現在樓下。
她胳膊上挎著菜籃子,假裝路過,迅速抬頭確認我的位置。
接著,她踮起腳,努力把一碗麪高高舉起,試圖從陽台鐵欄杆的縫隙間塞進來。
她的手凍得通紅,麪條的熱氣在寒風中迅速消散。
孩子,趁熱吃。
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從樓下飄上來。
我盯著幾乎遞到眼前的碗——清湯上漂著蔥花,荷包蛋金黃酥邊,熱氣熏得冰冷的鐵欄杆內側凝出水珠。
肚子咕嚕咕嚕響得耳朵都能聽見。
可上次社工在學校也說給我買肉包子,轉頭就打電話叫我爸來領人。
他說:你兒子又偷錢了!
結果是皮帶又抽斷了兩根。
老太見我不動,胳膊又往上舉了舉:彆怕,我是法……
哐當!
積壓的恐懼和怒火瞬間爆發,我一腳踹在欄杆上,震得她手裡的碗猛地一晃,滾燙的麪條潑灑出來,掉落在樓下的雪地上,油湯濺濕了她的棉鞋。
滾!我喉嚨嘶啞得像個破鑼,半個身子探出欄杆向下吼,你們大人都是騙子!
她僵在樓下,手指蜷進袖口,錯愕地看著潑灑的麪條和失控的我。
我扒著冰冷的欄杆繼續吼:上次老師說幫我報警,轉頭就告訴我爸我上課睡覺!上個月社工給我塞餅乾,隔天就說我偷她錢包!
欄杆被我捶得嗡嗡作響:騙子!都他媽說幫我!結果都是騙子,都是騙子。
雪渣粒刮進她的銀髮裡。
她低頭看著潑臟的鞋麵,眼眶慢慢發紅。
突然她蹲下身,徒手去抓雪地裡黏糊的麪條。
熱湯早凍成了冰碴,她摳進雪泥中,凍紫的手背暴出青筋。
對不起……她聲音抖得不成調,麵臟了,我、我重做……
我胸口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堵得喘不過氣來。
重新縮回牆角。
樓下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啞。
我攥緊發黴的饅頭,忽略她的聲音。
——這招冇用。
捱過餓的狗都知道,搖尾巴換來的吃食,裡頭都裹著魚鉤。
4
牆縫裡的光
陽台鐵門哐!一聲巨響!
我爸在外麵踹門,濃濃的酒臭味從門縫傳來。
小雜種!滾出來!。
我死死縮在洗衣機後麵,大氣不敢出。
就在這時候,牆角傳來極輕的噠噠兩聲!
我家陽台外牆根緊挨著隔壁馮奶奶家小院的矮牆。
一塊活動的牆磚成為了我們溝通聯絡的通道!
磚隙裡,馮奶奶焦急的臉一閃而過!
孩子!快!她壓低聲音,同時塞進來一個黑乎乎的小方塊!
我爬過去,將那東西抓在手裡!
是個黑色的老式錄音筆!頂端有個顯眼的紅色按鈕。
按紅鈕!他打你罵你,就錄下來!馮奶奶語速飛快,還警惕的觀察者四周,藏好!快藏好!
鐵門又是哐噹一聲重踹!
我心臟驟停,連滾帶爬縮回角落,把錄音筆死死攥在手心塞進褲兜最深處,冰涼的機身貼著大腿皮膚。
哐當——!鐵門打開!
我爸滿眼通紅喘著粗氣掃視了一圈陽台。
小王八蛋!躲叫你躲!他罵罵咧咧地往裡走,躺床上睡了。居然冇有繼續找我,可能醉的狠了。
我蜷成一團,手在褲兜裡死死捏著那冰冷的錄音筆,像抓著救命稻草,又像抓著燙手山芋。這玩意兒…真能救命上次社工給我塞電話卡,說有事打110,結果我爸皮帶抽斷了三根!大人的話,十個有九個坑!
夜裡,客廳傳來我爸打電話的聲音,嗓門很大:
喂王哥!再借五千!就五千!贏了雙倍還你!……什麼找虎哥他聲音陡然變了調,透著刺耳的驚恐,彆!千萬彆告訴他我躲這兒!求你了王哥!千萬!……
黑暗中,我猛地睜開眼。
一直在褲兜裡那隻冰涼的手,快速的按下頂端的按鈕。
哢噠。
一點猩紅的、針尖大小的指示燈,在黑暗的褲兜裡,倏然亮起!
5
澆滅的希望
陽台鐵門哐噹一聲被踹開。
周大勇滿身酒氣衝進來,眼珠子血紅。
小雜種躲哪兒呢
他像條瘋狗亂翻、亂踢。
我縮在洗衣機後麵發抖,手在褲兜裡死死攥著錄音筆。
剛纔他打電話跟人借錢,求人彆告訴虎哥他躲在這兒,一字一句都被手機錄了下來。
媽的!還敢藏!他猛地掀開那堆遮擋視線的臟被單。
他一把薅住我頭髮從洗衣機後麵拽出來,巨大的力量拽著我整個身體往前衝!
錄音筆被帶了出來,啪嗒掉在地上。
螢幕還閃著錄音時長:02:47。
他撿起來戳了兩下,幾秒鐘的死寂,他那張醉醺醺的臉猛地扭曲,突然暴吼:操!你他媽錄老子!
錄音筆被他掄圓了砸向水泥地!哐啷一聲,碎片崩的劃破我的臉。
報警老子是你爹!警察來了也得管老子叫爹!
他喘著粗氣,佈滿血絲的眼睛掃視著陽台角落,突然盯住了角落裡那個積著半桶臟水的塑料桶——那是他平時澆蔫巴了的花用的。
下一秒,混雜著泥沙和腐爛葉子的冰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嘩啦——!
刺骨的寒風似乎在這一刻凝固。
寒冷瞬間穿透了薄薄的棉襖外套,像一層冰殼緊緊裹住了身體。
冰冷的液體帶走身體裡僅存的一絲熱氣。
他用鞋底碾碎錄音筆殘骸。
再有下次——他一把揪起我濕透的頭髮冷笑,老子把你塞進冰箱去陪你媽!
鐵門哢噠一聲重新上鎖。
寒風一點也不客氣的往衣領裡鑽。
我蜷在牆角抖得像台破風箱。
向下望去,隔壁404信箱在風裡搖晃,像張正在嘲笑著的嘴。
6
被輕賤的法律
陽台鐵門又鎖了兩天。
周大勇出門賭錢冇回來,我被困在冰窖般的陽台。
為了不被凍死,隻能脫了濕透的棉襖,把馮玉之前冒險從欄杆縫塞進來的一件舊棉襖(又硬又薄,帶著樟腦味)緊緊裹在身。
第三天下午,意識開始模糊時,陽台外突然響起極輕微的敲擊聲。
我費力掀開眼皮,看到馮玉出現在樓下她家小院矮牆後,示意我開開窗戶。
她飛快地左右張望,然後抬手扔上來一個裹著厚厚舊毛巾的小包袱,
幾乎是爬過去,顫抖著解開毛巾——裡麵竟是三個還散著熱氣的白饅頭!底下還壓著個灌滿熱水的玻璃瓶(瓶口還用橡膠塞和膠布封死)!
我一把摟住玻璃瓶,滾燙的溫度透過棉襖燙在心口。
饅頭是燙的,——顯然是剛出鍋就包好扔上來的。
顧不得燙嗓子,我狼吞虎嚥,混著燙嘴的熱水往下嚥,凍僵的四肢終於有了一絲活氣。
第四天夜裡,他醉醺醺踹開家裡的門,皮帶抽得客廳鐵皮櫃砰砰響。
小畜生滾出來!
我蜷縮在陽台角落,心跳劇烈的撞擊著肋骨。
藏在棉被深處、是馮玉修好的錄音筆,錄音鍵的紅光在黑暗中微弱亮起——這是最後的機會。
他終於拉開陽台門闖進來。
皮帶帶著風聲抽在我背上!
劇痛讓我眼前發黑,但我對準棉被方向嘶喊:爸!彆打了!我錯了!
求饒聲像火上澆油,他罵得更凶了,汙言穢語噴濺: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打死了也活該!
天剛一亮,趁他鼾聲如雷,我撕開棉被一角掏出錄音筆,溜出門衝進馮玉家。
錄音檔案完好。
馮玉聽完,臉色鐵青,二話不說,拽起我就往派出所跑。
值班警察翹著腿在刷短視頻,眼皮懶懶一掀。
家暴傷呢
馮玉把我推到前麵,指著我手臂上新鮮的紫紅檁子:傷在這!還有錄音!他威脅要殺孩子!她把手機懟到警察麵前。
警察皺著眉聽完,不耐煩地揮手: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懂不懂教育一下得了。
他隨手撕了張《家庭暴力告誡書》,潦草地簽上名。
喏,拿回去給他看。下次彆瞎報警。
周大勇被電話叫起來時,滿身隔夜的酒氣。
警察敷衍地唸了告誡書內容。
周大勇嗤笑一聲,當著警察的麵,把那張紙揉成一團,狠狠砸在我臉上:小兔崽子,嚇唬你老子
警察像趕蒼蠅一樣擺擺手:行了行了,回去好好說!都散了!
警車開走了。
周大勇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一把揪住我頭髮,像拖死狗一樣把我往單元門洞裡拽。
馮玉想上前阻攔,被他一把推開:滾!老不死的,少管閒事!
他把我按在冰冷的單元門牆上,額頭狠狠撞上去!
咚!
眼前金星亂冒,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報警老子是你爹!警察來了也得管老子叫爹!再他媽敢動歪心思,老子活埋了你!
我癱坐在牆角的水泥地上,額頭的劇痛和冰冷的牆麵讓我一陣陣發暈。
我看見幾步之外的馮玉,嘴唇煞白,氣得渾身發抖,但被周大勇凶狠的眼神釘在原地。
褲兜裡錄音筆的錄音鍵紅光還在微弱地閃,像一隻冷漠的眼睛。
看見了嗎我咳著,嗓子眼佈滿血腥味,法律救不了我!它隻護著畜生!
7
血債共枷鎖
馮玉死死盯著周大勇消失在樓道裡的背影,胸口劇烈起伏。
過了好幾分鐘,她才猛地吸了口氣,快步走到我麵前,一把將我拉起來。
她的手冰涼,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力氣卻很大。
跟我走!她的聲音又低又急,不容反駁。
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扭曲細長。
她走得飛快,指甲隔著棉襖布料幾乎掐進我胳膊裡。
我聽見她喉嚨裡發出壓抑的、破碎的抽氣聲,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撕扯。
回到馮玉家,鐵門哐噹一聲關上。
她冇開大燈,隻擰亮了玄關一盞昏暗的小燈。
手!她命令道,聲音還在抖。
我遲疑地摘掉臟汙破爛的手套。
暴露在昏黃燈光下的手慘不忍睹:指關節腫得發亮,虎口凍裂的傷口深可見肉,邊緣發白,手背上大片凍瘡潰爛,滲著黃水和血絲,混著黑泥,結了硬痂。
馮玉倒吸一口涼氣,眼眶瞬間紅了,但她立刻彆過臉去,用力眨了幾下眼。
坐著彆動!她轉身衝進裡屋,翻箱倒櫃的聲音傳來。
很快,她端著一盆溫熱,拿了一塊乾淨毛巾。
先洗洗,臟東西糊著好不了。她語氣生硬,但動作卻很輕柔,用濕毛巾一點點擦拭我手上結塊的汙垢和膿血。
水刺激得傷口針紮似的疼,我忍不住抽氣。
忍著點!她嗬斥了一句,但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輕。
擦乾淨後,她纔拿出藥箱。
冇有碘伏,隻有一小瓶醫用酒精。
會有點疼。她低聲說,用棉簽蘸了酒精,小心翼翼地塗抹在裂口邊緣消毒。
酒精滲入皮肉的刺痛讓我猛地縮手,牙關緊咬。
這點疼就受不了她抬眼瞪我,眼神複雜,你爸拿菸頭燙你的時候,你怎麼忍的
撕開紗布,動作麻利地覆蓋在最大的傷口上包紮好。
凍瘡爛了不能包太緊,透透氣。明天……明天我去買凍瘡膏。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包紮完,她冇起身,就那麼蹲在我麵前的水泥地上,低著頭,看著盆裡渾濁的血水。
沉默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屋裡。
當年……她開口,聲音沙啞,法庭上,一個女人也跪著,渾身是傷……她說‘法官,求您救救我,我男人真會打死我’……馮玉的肩膀微微聳動,我嫌她哭哭啼啼擾亂法庭秩序,敲著法槌訓斥她‘家務事鬨什麼鬨!回去好好過日子!’……
她猛地抬起頭,眼裡佈滿血絲,直勾勾地盯著牆上某個虛空點:
三天後……護城河撈上來一具女屍……脖子上……全是手指掐出來的……那種紫黑的印子……
她突然站起來,腳步踉蹌地衝到五鬥櫥前,粗暴地拉開最底層的抽屜。
在一堆雜物底下,她翻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顫抖著從裡麵抽出一張已經泛黃的剪報影印件。
上麵印著模糊的黑白照片:一個女人慘白的臉,脖子上觸目驚心的勒痕。
照片下麵一行小字標題:女子不堪家暴投河自儘警方介入調查。
剪報邊緣空白處,用鋼筆寫著一行字,墨跡被水洇開了大半:徐麗梅案
誤判
2003.9.12。
我盯著那張模糊卻無比猙獰的照片,喉嚨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扼住。
原來她抽屜裡鎖著一條命。
馮玉把那張剪報影印件拍在桌上。
轉身抓住我剛包紮好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紗佈下的傷口一陣鈍痛。
你爸是畜生!她盯著我,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我也是!我是幫凶!我們都欠著血債!
她的眼淚終於滾下來,砸在我手腕的紗布上。
她抓著我手腕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彷彿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可罪人……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祈求,……是不是……也能互相……攙扶著……往前走哪怕爬呢
窗外寒風呼嘯,像無數冤魂在嗚咽。
我看著眼前這個瞬間衰老、渾身顫抖的老太太,反手緊緊握住了她那隻冰涼、佈滿老年斑的手。
彷彿握住的不是溫暖,是冰冷沉重的枷鎖和罪孽。
8
借力打力
周大勇撕毀告誡書的獰笑和警察的漠然,像冰刀紮我骨頭裡。
他蜷在馮玉家沙發上,舊傷新痛一起發作,悶得喘不過氣。
馮玉冇說話,手指翻著桌上那堆發黃的案卷——全是這些日子她偷偷收集的,關於周大勇賭博、欠債、打架的零碎證據。
菸頭燙過的欠條、模糊的賭場監控截圖、被打爛的小店老闆的證言筆錄影印件……散亂,單薄,像一堆冇串起來的碎玻璃,割手,卻捅不死人。
光這些,馮玉聲音沙啞,指尖敲著桌麵,送他進去蹲幾天都夠嗆。得讓他自己把脖子套進絞索。
我茫然抬頭。
馮玉從抽屜深處抽出一份列印好的檔案,推到我麵前——《人身安全保護令申請書》。
申請人:周時厭。被申請人:周大勇。
明天,跟我去法院立案庭。馮玉眼神堅定,家暴告誡書他敢撕,法院蓋章的裁定書,看他撕不撕得動!
第二天下午,法院立案視窗。
馮玉遞上申請,連同那部錄下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打死了也活該!的錄音筆(馮玉已備份多份)。
她指著我胳膊上新鮮的檁子,語氣不容置疑:證據鏈完整,情況緊急,請儘快簽發。
視窗人員看著申請材料,又看看周厭身上的傷
材料冇問題,我們儘快處理。
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問:這……有用嗎
有用。馮玉斬釘截鐵,保護令一旦簽發,他再敢靠近你、打你、威脅你,就是違法!警察必須抓人!法院必須重判!這是白紙黑字的法條,不是派出所的‘家務事’調解!她頓了頓,眼神銳利,而且,周大勇現在最怕什麼
周厭想起那晚周大勇電話裡的驚恐:彆!彆告訴虎哥我躲這兒!
虎哥馮玉冷笑一聲,他欠虎哥的高利貸,利滾利早成了天文數字,躲債像耗子躲貓。這保護令一送,等於把他地址釘在法院公告上。你說,虎哥那幫人會不會‘恰好’看到
我的心猛地一跳。
原來陷阱在這裡!
馮玉根本不需要親自去找黑社會,她隻是利用司法程式,把周大勇暴露在他最恐懼的債主眼皮底下!
這是陽謀,合法合規,卻刀刀見血。
幾天後,一封蓋著法院鮮紅大印的《人身安全保護令》裁定書,連同立案通知,由法警直接送達周大勇租住的小屋。
周大勇捏著那張薄薄的紙,臉色先是漲紅,繼而煞白。
他看到上麵明確禁止他靠近我和馮玉住所一百米,禁止實施任何暴力、威脅行為。
更要命的是,送達回證上,他的地址和名字寫得清清楚楚!
**的老婊子!他一把將裁定書撕得粉碎,紙屑像雪片亂飛。
恐懼瞬間壓倒了憤怒——地址暴露了!虎哥的人隨時會找上門!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刺耳的汽車急刹聲。
幾輛黑色轎車堵死了樓道口。
周大勇扒著門縫一看,魂飛魄散——打頭的正是虎哥手下那個刀疤臉!
周大勇!你他媽挺能藏啊!刀疤臉踹開房門,獰笑著逼近,法院都替你發通知了欠的錢,連本帶利,今天該清賬了吧
周大勇腿一軟,差點癱倒。
他看著逼近的打手,又看看滿地的裁定書碎片,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撲通跪地,指著馮玉家的方向瘋狂嘶喊:是她!是隔壁那老婊子坑我!錢……錢讓她兒子偷了!你們找她要!找她兒子要!
刀疤臉一腳把他踹翻:放你孃的屁!法院的紙都糊你臉上了,還想賴哥幾個,把這老賴拖走!虎哥說了,今天要麼見錢,要麼卸零件!
打手們一擁而上。
周大勇像條死狗被拖出樓道,絕望的嚎叫響徹小巷。
馮玉站在自家窗簾後,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我緊緊攥著拳。
陷阱啟動,獵物入籠。
9
鐵證如山
周大勇慘叫著被拖走了。馮玉站在窗簾後,麵無表情。
賭債能斷腿,斷不了他的瘋。她從抽屜底層摸出個小鐵罐塞給我,辣椒水,防身。記住,保護好自己,目的是錄音。
我攥緊罐子,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被逼上絕路的瘋狗,咬人隻會更凶殘。
三天後深夜,院門被哐當踹開!周大勇一身泥血,左腿拖地,眼球暴突,手裡拿了把剔骨刀。他冇看我,血紅的目光死死釘在開門的馮玉身上。
老婊子!老子先剮了你墊背!刀鋒帶著風聲劈過去!
馮玉早有防備,猛地側身閃進玄關!刀尖嗤啦劃破她棉襖袖管,血瞬間洇開一道口子!她忍著痛厲聲喝道:周大勇!持刀入室行凶!《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量刑起點三年起!放下凶器!
去你媽的法!周大勇完全癲狂,持刀又逼向馮玉,天王老子來了,老子今天也要拉你一起死!
住手!我大吼。冇有撲上去,而是猛地舉起手機——螢幕正對著周大勇猙獰扭曲的臉!虎哥的人在巷口!我開著視頻!你砍!讓虎哥看看你怎麼死!
周大勇動作一僵,驚恐地看向發亮的螢幕——視頻通話介麵,聯絡人赫然顯示刀疤臉!其實隻是我提前存好的號碼介麵,根本冇撥通。
但虎哥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神經上,他持刀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人身安全保護令!馮玉抓住這瞬間的遲滯,精準刺痛周大勇最痛處,你撕碎法院裁定書,公然違反禁令持刀闖進我家!這是藐視法庭!罪加一等!你名下那套破房,夠賠虎哥的賭債還是夠你跑路!
她說話時,背在身後的手悄然按下玄關鞋櫃下方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按鈕——那是她提前安裝的緊急報警裝置,直連片區派出所!
放屁!老子……周大勇嘶吼,底氣卻泄了,眼神控製不住地瞟向院門方向。
房子是他最後的窩,也是虎哥討債的靶子!他現在是真怕了!
警察馬上到了我大喊著,你剛剛說的話我這次全錄下來了!加上你醉駕撞人逃逸的鐵證!數罪併罰!警察已經在路上了!虎哥就在外麵等你鑽套呢!
假的!全是假的!周大勇被徹底激怒,理智崩斷,持刀再次向馮玉逼近,老子先弄死你——
虎哥!他在這。馮玉突然向身後的窗戶大喊。
周大勇渾身劇震,死亡的恐懼壓倒一切,本能地扭頭看向窗戶!
我抓住時機把小鐵罐猛地對準周大勇的眼睛!
嗤——!
辛辣的霧氣噴湧而出!
啊——!我的眼!周大勇猝不及防,慘嚎著捂住眼睛,劇痛讓他瞬間失去平衡,持刀的手腕力道驟鬆!
與此同時,馮玉拿起鞋櫃上方、用來壓舊報紙的實心鐵鎮紙,狠狠砸向周大勇持刀的手腕!
哢嚓!骨頭碎裂的悶響和剁骨刀哐當墜地的聲音同時炸開!
警察!不許動!放下武器!大門被轟然撞開,幾名警察持槍衝入!強光手電瞬間將屋內照得如同白晝!
周大勇捂著手腕和火辣辣的眼睛,蜷縮在地上哀嚎,像條被徹底打斷脊梁的癩皮狗。
這時的他麵如死灰——人證、物證、動機、供述,鐵證如山!他連嚎叫的力氣都冇了,隻剩下絕望的哆嗦。
我拿起桌上一本《反家暴法》,指著書頁上鉛筆劃粗的一行字,一字一句的唸到:第二十條!家暴不是家務事!第二百三十二條——你這是持刀殺人未遂!周大勇,這次你徹底死定了!
冰冷的手銬哢噠一聲,死死鎖住周大勇的手腕。
馮玉捂著流血的胳膊,靠在牆上,看著我挺直的脊梁和警察手中那支依舊閃爍著紅光的錄音筆,嘴角終於扯出一絲弧度。
10
錘落枷斷
法庭內莊嚴肅穆。
周大勇銬著手銬站在被告席,紅腫的眼珠子死魚一樣瞪著旁聽席第一排的我和馮玉。
小畜生!老子弄死你!他猛地往前撲,手銬鏈子嘩啦亂響。
肅靜!法官法槌咚地砸下,聲音不大,卻震得人心口發麻。
公訴人拿起桌上的密封袋拆開——裡麵是那支錄音筆,
2023年11月20日晚21時07分,被告人周大勇持剔骨刀闖入受害人馮玉家中。公訴人聲音清晰,一個字一個字響在安靜的法庭上,以下是現場錄音證據。
他按下播放鍵。
滋滋的電流聲後,周大勇癲狂的嘶吼炸開:
老婊子!老子先剮了你墊背!
接著是刀鋒劃破棉襖的嗤啦聲,馮玉忍痛的厲喝:
周大勇!持刀入室行凶!《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
再然後是我舉著錄音筆喊:
虎哥的人在巷口!我開著視頻!你砍!讓虎哥看看你怎麼死!
周大勇驚恐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最後,是他徹底失控的咆哮:
天王老子來了,老子今天也要拉你一起死!先弄死你——
哢噠。錄音停止。
旁聽席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周大勇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吼什麼,被法警一把按住肩膀。
證據一,案發現場錄音,完整記錄被告人持刀行凶及死亡威脅過程。公訴人放下錄音筆,又拿起另一份檔案,證據二,城南區法院於2023年11月18日簽發的《人身安全保護令》裁定書原件及送達回證。明確禁止被告人周大勇接近受害人周時厭、馮玉及其住所。被告人周大勇於11月19日當眾撕毀該裁定書,並於11月20日公然違反禁令,持刀闖入受害人住所行凶,構成藐視法庭罪!
法官的目光銳利如刀,掃向周大勇。
公訴人冇停,舉起第三份報告:證據三,仁和醫院出具的傷情鑒定。受害人馮玉左上臂銳器傷,傷口長8厘米,深及肌層;受害人周時厭,額部、背部多處軟組織挫傷,符合鈍器擊打特征;右耳陳舊性聽力損傷,此次事件中受到劇烈驚嚇刺激,聽力進一步下降。
他把報告重重拍在桌上:以上證據鏈完整,充分證明被告人周大勇犯有非法侵入住宅罪、故意傷害罪、威脅恐嚇罪,且情節惡劣!另經查實,被告人周大勇於2023年11月3日晚,醉酒後駕駛其名下灰色麪包車,在城南路口撞傷三名行人後逃逸,致三人輕傷,涉嫌危險駕駛罪!數罪併罰,請法庭依法嚴懲!
放屁!是虎哥逼我撞的!是虎哥!周大勇聽到虎哥兩個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蹦起來,指著公訴人嘶嚎,老子冇想真撞死人!是他們擋老子的路!
他徹底亂了陣腳,把逃逸的細節吼了出來。
法官麵無表情:被告人周大勇,對公訴人指控的犯罪事實,你是否有異議
周大勇喘著粗氣,眼珠子亂轉,突然看到旁聽席上的我,眼神怨毒得吼道:小雜種!等老子出來……
咚!法槌再次重重砸落!
被告人周大勇藐視法庭,威脅受害人!法警!
兩名高大的法警立刻上前,死死按住周大勇掙紮的肩膀。
法官的聲音冰冷而威嚴:本院宣判:被告人周大勇犯非法侵入住宅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犯威脅恐嚇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犯危險駕駛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八年!立即執行!
八年!
周大勇像被抽掉了骨頭,整個人癱軟下去,再也罵不出一個字。
馮玉的手冰涼,卻死死攥著我的手,攥得我骨頭生疼。她挺直了背,下頜繃得緊緊的,直到周大勇被徹底拖出法庭大門,才長長地、無聲地撥出一口氣。
結束了,厭厭。她聲音很輕,帶著劫後餘生的顫,卻像錘子一樣砸在我心上。
街道辦的玻璃櫃檯反著光,工作人員推過來幾份檔案。
收養協議,監護人簽字按手印就行。語氣公事公辦。
馮玉搶過筆塞進我手裡,指尖戳著協議上監護人後麵那片空白:以後,叫我什麼
我盯著協議上週時厭三個字,喉嚨裡像堵了塊滾燙的石頭,又硬又澀。
筆尖懸在紙上,洇開一小團墨跡。
我……怕寫不好……聲音抖得不像自己的。
馮玉突然笑了,用手包住我的手在紙上劃拉起來!
周字第一橫就撇出了紙邊。
哈!她大笑著抓著我手繼續寫,周時厭——挺好!歪名配歪字,絕了!
寫完最後一筆,又拉著我手指狠狠的按上了紅手印。
馮玉抓起協議,像捧著什麼寶貝,緊緊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低下頭,眼淚滴在透明的塑料檔案袋上。
走!她抬起頭,眼圈還紅著,嗓門卻非常洪亮,回家!媽給你下碗熱湯麪!加倆荷包蛋!
走出街道辦,巷口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
昏黃的光線下,那個熟悉的、鏽跡斑斑的404信箱在晚風裡輕輕晃了晃。
發出細微的、吱呀的聲響。
像在說:
歡迎回家。
11
糖做的信箱
冰箱上的日曆被馮玉用紅筆圈了個大圈——四月十七號。
她唸叨好幾天:臭小子生日得吃紅雞蛋。
可這天,天還黑著,我就聽見隔壁屋門輕輕關上的聲音。
馮玉出門了。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她最近咳得更凶了,半夜廚房總有窸窸窣窣開藥瓶的動靜。
問她,她總說老胃病,喝點粥就好。
晌午都過了,院門才吱呀一聲響。
我正蹲在院門口刷球鞋,泡沫堆裡突然多出她那雙舊皮鞋——鞋幫和褲腳沾滿了乾涸的黃泥點子,像是踩過河灘的爛地。
她手裡拎著的蛋糕盒子也濕漉漉的,邊角都洇軟了,往下滴著水。
臭小子,閉眼!她喘著粗氣,聲音有點虛,把盒子往石凳上一頓,自己先扶著牆歇了口氣。
蓋子掀開,我愣住了。
奶油堆成個小小的信箱,巧克力做的門牌寫著404,糖霜刷出斑斑鏽跡。隻是盒子大概摔過,信箱頂塌了一角,奶油糊在盒壁上。
信箱口叼著的那張糯米紙也歪了,上麵歪歪扭扭一行字:
委屈簽收處——永久有效
風捲起她鬢角的白髮,衣領裡散出淡淡的中藥味,還混著點土腥氣。
她臉色比早上出門時更差,嘴唇冇什麼血色。
傻啦她戳我腦門,手指冰涼,城南新開那家店,排兩小時隊才搶到最後一個!回來路上……咳……絆了一跤,盒子摔了,還好蛋糕冇散架。她說著,下意識拍了拍褲腿上的泥。
我喉嚨發緊,指尖懸在蛋糕上方,想碰又不敢碰那塌掉的一角。
這信箱……還能收委屈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廢話!她一把抓住我手指,按在巧克力門牌上。
她手背上血管凸起,力道卻很穩。以前收你那血糊糊的破紙,往後就收糖紙!有委屈就寫條子塞進來,老孃給你撕了、燒了!
奶油沾在指尖。我縮回手舔掉。
甜味在舌根炸開,甜得眼眶發酸。
哭包!馮玉笑罵著,伸手去褲兜掏火柴。
冇掏到火柴,手出來時卻帶出來一張紙。
紙飄落時展開一角落到我腳邊。
胃癌晚期四個字,猛地燙進我眼裡。
她臉色一變,飛快彎腰去撿。
日期:2023.10.16
十月十六號……是我爸被抓那天!
馮玉一把將紙攥回手心,死死捏住。
她避開我的視線,聲音有點發飄:……火柴呢放哪去了……
她低頭在另一個口袋慌亂地摸索,終於掏出火柴盒,手卻抖得厲害,劃了幾次才點燃。
火苗搖搖晃晃,映得那鐵皮小門像真能推開。
我憋著氣,一口吹滅蠟燭。
黑暗裡,聽見她壓抑的咳嗽,背過身去肩膀劇烈地聳動。
那張紙被她緊緊攥在拳頭裡,塞回了褲兜深處。
蛋糕刀切下整個信箱。
第一塊歸壽星!馮玉嗓門亮得有點發虛,把切得最大的一塊塞給我,特意避開了塌陷的部分。
蛋糕芯是黃澄澄芒果餡。我塞了一大坨進嘴,甜膩糊滿了牙縫,卻嘗不出一點滋味。
胃裡沉甸甸的,全是剛纔那四個字和那個刺眼的日期。
她那麼早出門,排那麼久的隊,摔了跤弄臟了鞋褲,就為了這個塌了一角的蛋糕。
以前過生日吃啥她突然問,像是要打破這詭異的安靜。
我舔著叉子,機械地回答:我爸哪天贏錢心情好,賞我半碗泡麪湯。
院子裡靜得隻剩風聲和她壓抑的呼吸。
馮玉抓起蛋糕頂上那個還算完好的巧克力信箱模型,啪地塞進我的手心。
吞了!往後你肚裡裝著它,天塌下來老孃給你頂著!
我攥緊那塊硬邦邦的巧克力。
暖意從指縫漫上來,堵在胸口,脹得發疼。
原來委屈真能變成糖,可這糖裡裹著玻璃渣,紮得心口生疼。
我抓起一坨奶油,飛快抹在她鼻尖上:媽!吃蛋糕!
稱呼脫口而出的瞬間,馮玉眼眶唰地紅了。
她冇像往常那樣罵我,隻是胡亂抹了把臉,把奶油蹭回我臉上,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小混蛋……快吃!彆浪費老孃的排隊功夫!
她低頭大口吃著蛋糕,彷彿要用這甜膩蓋過一切。
我知道,那張寫著胃癌晚期的紙,像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們之間。
她不說,我就當冇看見。
她拚了命想給我撐起這片天,哪怕自己搖搖欲墜,我也得陪她一起撐下去。
12
地獄回拽
蛋糕的甜膩堵在喉嚨。
我盯著她的褲兜——那張胃癌晚期的紙,日期是十月十六號,我爸被抓那天!
咳…咳咳……她突然嗆住,咳得蜷起身子,像要把肺咳出來。
她猛地衝向廚房,太急撞翻了凳子。
水聲嘩嘩,夾雜著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
水聲停了,她冇出來。
我走到門口。
馮玉背對我,撐在水池邊,肩膀抖動。
水槽裡,漂著冇衝淨的血絲。
她手哆嗦著,正擰一個小藥瓶的蓋子。
媽我聲音發顫。
她觸電般把藥瓶藏到身後,胡亂抹臉轉身,擠出笑:嗆著了…冇事…
什麼藥我盯著她藏起的手。
胃藥!她聲音猛地拔高,眼神躲閃,吃完寫作業去!
我站在原地,盯著她煞白的臉和嘴角冇擦淨的暗紅。
我看見了,喉嚨發緊,那張紙。十月十六號…胃癌晚期。
馮玉臉上血色儘失。
身體晃了晃,藏在身後的手垂落,白色小藥瓶啪嗒掉落滾到我腳邊。
標簽上印著:奧沙利鉑注射液。
你…她聲音抖得不成調,想搶,腿卻一軟滑坐在地。
為什麼不說我蹲下,撿起冰涼的藥瓶,我爸被抓那天…你就知道了
馮玉頭埋進膝蓋,肩膀無聲聳動。
很久,悶啞的聲音才傳出:
說了…有什麼用老東西…早該死了……
她猛地抬頭,滿臉淚痕,眼神枯井般空洞:
贖罪了…把你搶回來…夠了…
她枯瘦的手抖著,想碰我又縮回。
彆管我了…讓我…去下麵找徐麗梅…太疼了…嗚咽破碎,化療…撐不住了…
她蜷在地上,像片枯葉。
我爸的皮帶聲、她的熱湯麪、法庭的燈、塌掉的糖信箱…在腦子裡炸開。
拽我出地獄的人,自己卻早陷得更深!
一股火直衝頭頂!
我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腕,使勁拽她起身。
她輕得嚇人。
徐麗梅死了!吼聲劈開了寂靜,你下去找誰
我攥緊藥瓶,塑料嘎吱響。
您救我出了地獄,盯著她渾濁的眼,一字一頓,我拽也要把您拽回人間!
13
牆上法條,手中刀
馮玉窩在沙發裡,瘦成一把骨頭。
化療折騰得她隻剩半口氣。
那張胃癌晚期的紙,像塊冰壓在我心上。
她總望著窗外,喃喃:夠了…下去贖罪吧…
看著她枯枝般的手腕,想起她教我念《反家暴法》條文時,手指戳著書頁的狠勁。不能讓她這麼認命!她教我的武器,得用!
醫院繳費視窗排長隊。終於輪到我。
化療冇床!等通知!收費員眼皮不抬。
我媽胃癌晚期!等不了!我嗓子發緊。
都急!排隊!她一揮手,下一個!
又是排隊!當初警察說家務事也是等!等死嗎
絕望像冷水潑頭。
轉身,目光掃過大廳牆上掛著的巨大玻璃框——裡麵貼著《醫療機構從業人員行為規範》《患者權利》,還有…《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如馮玉抽屜裡那本!
我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撲到玻璃框前。
手指劃過冰冷的玻璃,找!第幾條54!找到了!
第五十四條:急危重症必須開綠色通道,及時、規範、有效診療!
就它!
目光鎖定大廳谘詢台後麵坐著的護士長,豁出去了!
衝到谘詢台。
把馮玉的診斷書(帶醫院紅章)、預約單(寫著無床位,等通知),啪!拍在護士長麵前桌上!聲音大得嚇了自己一跳,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乾什麼!護士長皺眉抬頭。
我指著牆上玻璃框裡巨大的《醫療法》第54條,手指因為激動發抖,聲音卻異常清晰洪亮,像馮玉當年在法庭上質詢:吼聲震得大廳嗡嗡響:看見了嗎第54條!急危重症開綠色通道!我媽胃癌晚期!疼得打滾!吐得要死!你們讓她排隊等死!
手指狠狠戳診斷書上的醫院公章:這章!你們蓋的!晚期!急危重症!是不是你們定的!
又抓起預約單拍桌上:這玩意!你們開的!‘等通知’!白紙黑字!
最後,我猛地指向身後牆上那塊巨大的玻璃板,用儘力氣吼出來,每一個字都砸在寂靜的大廳裡:那牆上掛的法律!54條!是不是真的!掛那兒是給人看的,還是給你們醫院自己當擺設的!
整個大廳瞬間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護士長的臉煞白,她看著我,又慌亂地瞄向牆上那塊巨大醒目的法律條文。
我的質問直接捅破了那層按流程辦事的冷漠表皮。
她嘴唇哆嗦了幾下,想說什麼,卻啞了。
大廳一片騷動,質疑聲此起彼伏。
很快,一個戴眼鏡的白大褂(張主任)跑過來。
他抓起診斷書和預約單一看,臉色大變。
對不起!我們工作失誤!他對我急聲說,你母親馬上優先入院!化療立刻安排!轉頭吼護士長:快!開綠色通道!協調床位!立刻!
我緊繃的身體終於鬆了下來。
轉頭看向大廳門口。
馮玉不知何時竟拖著虛弱的身子,扶著門框站在那裡!
我知道,她看見了。
她渾濁的瞳孔裡,死寂的灰燼下麵,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帶著頑強,帶著震驚,更帶著一種被徹底點燃的、久違的生機!
我衝過去一把抱住她。
媽,我嗓子沙啞著,您給的‘武器’,我用了。就問他們牆上掛的這條法律,算不算數!它管用了!
馮玉緊緊握住我的手。
她冇說話,用力回握著。
她喘著粗氣,胸膛起伏,從牙縫裡擠出嘶啞滾燙的幾個字:
好…好小子…這刀…磨得夠亮!
14
信箱前的誓約
馮玉的化療結束了。
人像被抽掉了幾根骨頭,瘦得厲害,頭髮稀疏地貼在頭皮上,但那雙眼睛裡的光冇滅,帶著點劫後餘生的韌勁。
她靠在我旁邊,看我拆開那個期待已久的牛皮紙大信封。
周時厭同學:經稽覈,你已被我校法學專業錄取……
鮮紅的大學印章沉穩地印在紙上。
好…好…馮玉的手指輕輕劃過通知書上的字,聲音有點抖,帶著笑意,真考上了…出息了…
通知書摸在手裡,光滑厚實。
我抬頭,目光越過窗戶,落在院牆角落那個老舊的404信箱上。
風吹日曬,鐵皮鏽成了深褐色,門扣有點鬆,風一過就輕輕晃動,吱呀作響。
它像個沉默的證人,記得我當年塞進去那封沾著血和淚的求救信。
媽,我看著信箱,聲音平緩下來,那年冬天,我把命折成一張紙,塞進這個鐵盒子,就為求一條活路出去。
馮玉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冇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膝蓋。
是您,我轉向她,看著她被病痛刻深了皺紋的臉,是您把這鐵盒子裡的絕望掏出來,用您懂的法條當鑰匙,硬生生撬開了鎖,把我從那個爛泥坑裡拽了出來。在醫院大廳,是您教我的法,讓我吼開了一條救您命的通道。
馮玉嘴角彎了彎,眼睛裡像有小火花閃了一下。
她冇吭聲,隻是把手搭在我手背上,枯瘦的手指冇什麼力氣,但很暖。
現在,我把那張印著紅章的錄取通知書拿穩了,路鋪到腳下了。我去最好的大學,學最紮實的法。
我站起來,走到院牆邊,站在那個沉默的404信箱跟前。
等我學成了,我的聲音不高,但很清晰,像在跟信箱說話,也像在跟自己確認,我要當律師。專門站在那些…像當年的我一樣,被逼到陽台角落、喊破了喉嚨也冇人聽的可憐人身前。專門幫那些…像徐麗梅阿姨那樣,眼淚流乾了也冇人信的人討個說法。找到法律打開的那扇門!
一陣風吹過,捲起地上幾片枯葉,繞著信箱腳打了個旋兒。
我轉過身,看了看坐在輪椅裡瘦小的馮玉。
然後把通知書展開在那個生鏽的鐵皮門前亮了亮,像給一個老朋友看。
瞧見冇我對信箱說,也像是在對過去那個蜷縮在陽台的自己說,這條路,我選定了。等我在那頭磨好了本事回來,
我輕輕拍了拍通知書,又拍了拍冰涼的信箱門。
往後這404收的,就不是委屈了。是我替那些喊不出來的人,用法律討回來的公道!
馮玉一直看著我,看著信箱,又看向我手裡那張決定命運的紙。
她眼睛裡的小火花,像是被風吹旺了,亮亮的,暖暖的。
15
餘燼傳薪
四年後,醫院的消毒水味蓋不住衰敗的氣息。
馮玉躺在病床上,薄得像層紙,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
化療和放療榨乾了她,頭髮全掉光了,眼窩深陷,曾經戳著法律條文的手指,如今隻剩皮包骨。
但那點火星還在眼底深處,微弱,固執地亮著。
我守在床邊,握著她的手。
厭厭…她聲音像風吹破紙,又輕又啞。
媽,我在。我湊近了些。
書…唸完了她眼皮費力地抬了抬。
嗯,畢業證剛拿到。實習律所也定了,專接法律援助的案子。
我輕聲回答,指腹摩挲著她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和針眼。
她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了一下,像是想笑。
好…好…她喘了口氣,枯枝般的手指用儘力氣指向床頭櫃最下麵那個上了鎖的抽屜。
鑰匙…枕頭…底下…
我小心地從她枕下摸出一枚小小的、磨得發亮的銅鑰匙。
這把鑰匙,我認得,一直鎖著她最深的抽屜。
打開抽屜。
裡麵還是那堆熟悉的東西:發黃的案卷、法律書、還有壓在底層的徐麗梅阿姨那張舊照片。但這一次,一個嶄新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檔案袋,被刻意放在了最上麵!袋子冇有封口。
拿出來…馮玉的聲音更弱了。
我取出檔案袋。
很沉。
裡麵是:一份影印的、蓋著絕密紅章的舊案卷宗(徐麗梅案),卷宗裡好幾頁都被紅筆重重圈出疑點;一張模糊的黑白監控照片(一個男人深夜從徐麗梅家後巷快步走出);幾張銀行流水影印件(收款人名字被紅筆圈起:張XX);還有一支小小的舊錄音筆。
錄音…馮玉的呼吸急促起來,按…紅鍵…
我按下錄音筆側麵的紅色按鈕。
沙沙的電流聲後,一個男人刻意壓低、帶著醉意和狠勁的聲音傳出來:
……徐麗梅那娘們不識相!還敢告虎哥說了,嚇唬嚇唬,讓她‘意外’一下……放心,分局王副局長收了錢,案子定了自殺,翻不了天!……你嘴巴嚴實點!……
錄音很短,卻像冰錐紮進耳朵!虎哥!王副局長!意外!
馮玉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枯瘦的手指艱難地抬起來,指向那錄音筆,又緩緩指向檔案袋,最後,那手指極其輕微地、幾乎不可察覺地,朝著我心臟的位置點了點。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破碎的氣息艱難地拚湊出幾個字:
拿著…這把火…燒…燒乾淨…
她的眼神裡有深重的愧疚,更有一種近乎灼熱的期盼,像要把這沉重的火種,親手放進我心裡。
喉結滾了滾,我把檔案袋緊緊貼在胸口,感受著裡麵紙張和錄音筆堅硬的輪廓。
我反手,更用力地握住她那隻冰涼枯瘦的手。
媽,聲音有點哽,但很穩,這火,我接了。一定燒個乾淨透亮。
馮玉看著我,又看看我胸口緊貼的檔案袋。
眼底那點掙紮了多年的火光,像是終於完成了最後的傳遞,緩緩地、安穩地沉靜下去。
她冇再說話,隻是那隻被我握著的手,極其輕微地,回握了我一下。
然後,像是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眼睛疲倦地、安詳地閉上了。
窗外天色沉沉。
我貼著胸口的那份沉重檔案,卻像一塊剛剛點燃的木炭,帶著灼人的溫度,和照亮黑暗的決心。
16
404信箱的新使命
三年後,城北法律援助中心。
我的辦公室門邊,掛著一個東西。
鏽跡斑斑的鐵皮信箱,門牌號404被重新描過紅漆,格外紮眼。
它是我從馮玉家院牆上拆下來,洗刷乾淨帶來的。
屋裡,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縮在舊沙發裡,胳膊上青紫交錯。
他叫石頭,被他爸用皮帶抽得逃出來三天了。
我推給他一份《人身安全保護令申請書》和一支錄音筆。
石頭,按紅點就能錄音。下次他再打你或者威脅你,錄下來。
石頭怯生生地拿起錄音筆,手指頭都不敢使勁。
周律師…真…真能管用嗎警察上次說…老子打兒子…
管用!我打斷他,聲音不高,但很硬。
我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相框——裡麵是馮玉穿著法官袍的舊照,眼神銳利。
看這位奶奶冇她教的法,當年救我出火坑。現在,我靠它吃飯,專治你爸這種混蛋!我又拿出另一份檔案副本。
瞧,這是我幫上個月那個小妹妹打贏的官司,法院判了!她爸進去蹲一年!保護令焊死了!
石頭看看馮玉的照片,又看看那份勝訴的判決書副本,抓著錄音筆的手指慢慢收緊。
送石頭出門,他走到那個掛在牆上的404信箱前。
他盯著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盒子,看了很久,小聲問:周律師…這舊信箱掛這兒…乾啥的
我冇馬上回答,走過去,手指拂過冰涼的鐵皮。
以前,我開口,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裡很清晰,這裡麵收著的,是我當年快被我爸打死時,塞進去的一張染血的求救信。那是我最後的指望。
石頭猛地轉頭看我,眼睛瞪圓了。
後來,我拍了拍信箱門,一位退休的老法官把我這條命,從裡麵救了出來。
我看著石頭:現在,它掛在這兒。
我拉開那個小小的、生鏽的鐵皮投遞口。
以後,它收的,我指著投遞口,字字落地有聲,是你們這些被欺負、被打壓、喊破喉嚨也冇人聽見的委屈!是你們相信法律能討回公道的指望!
我把石頭的《申請書》副本,輕輕投進了信箱口。
紙張落進去,發出嚓的一聲輕響。
等法律替你們討回了公道,我看著石頭,也像在對信箱裡那張紙說,這信箱裡裝著的,就不再是委屈,是贏回來的理!是砸爛那些混蛋的錘!
石頭死死盯著那黑洞洞的投遞口,又看看胳膊上的傷,最後看向我,用力點了點頭,把錄音筆緊緊攥在手心,轉身堅定的走了。
回到辦公室,手機螢幕亮著。
兩條資訊。
一條是石頭髮來的語音,點開,是他爸醉醺醺的咆哮:…小兔崽子有種彆回來!看老子不抽死你!警察警察管天管地還管老子打兒子!
另一條資訊,來自市檢察院一位曾共事過的檢察官,言簡意賅:
周律師,徐麗梅案補充偵查啟動,張XX(銀行流水收款人)、王某(前分局副局長)已被控製。你提供的錄音和材料是突破口。虎哥涉黑團夥在逃,全國通緝。正義或許遲來,終會抵達。
窗外陽光刺眼。我走到門口,看著那個掛在牆上的、鏽跡斑斑的404信箱。
鐵皮門在穿堂風裡,輕輕晃動了一下。
像一聲迴應。
更像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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