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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風像剛從燒紅的鐵鍋上掠過去,裹著柏油路蒸騰的熱氣,捲過鄉鎮中學那圈掉了漆的紅磚圍牆。操場邊的老槐樹枝繁葉茂,蟬鳴聲嘶力竭,像是要把整個夏天的燥熱都傾瀉在初三(二)班最後一節自習課的窗沿上。

紀陶伏在桌上,練習冊攤開在“二次函數”那一頁,筆尖在紙麵懸了許久,墨點暈開一小團深色,他卻渾然不覺。風扇在頭頂“吱呀”轉動,吹來的風也是熱的,帶著後排男生偷偷吃的辣條味,還有窗外飄進來的槐花香——那味道很淡,像黃怡身上偶爾會有的、說不清的清香。

他的視線越過前排張磊毛茸茸的後腦勺,掠過李娟紮著粉色頭繩的馬尾,最終穩穩落在斜前方那個挺直的背影上。黃怡的馬尾紮得很整齊,黑色的皮筋繞了三圈,髮尾隨著她低頭演算的動作,偶爾輕輕掃過藍白相間的校服後背,留下極輕的弧度。

陽光從西邊的窗戶斜切進來,在她露出的一小截脖頸上鍍了層金箔似的暖光,連耳後那幾縷冇紮進去的碎髮,都看得清細細的絨毛。她握著筆的手指很細,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算到難題時,會無意識地用指節輕輕敲敲太陽穴,眉頭蹙起一個淺淺的川字。

就這麼個小動作,紀陶的心跳就莫名漏了一拍。

他趕緊低下頭,假裝盯著練習冊上那些扭曲的拋物線,耳朵卻像支棱起來的雷達,捕捉著前方的任何一點動靜——她翻書的沙沙聲,她和通桌林薇薇小聲討論題目的低語,甚至她輕輕舒氣的聲音,都像被放大了無數倍,清晰地鑽進他耳朵裡。

“喂,看啥呢?”王浩的胳膊肘突然撞過來,力道不輕,紀陶的鉛筆“啪嗒”掉在地上。前排有人回頭看了一眼,黃怡也微微側過頭,目光在他掉在地上的筆上頓了半秒,又轉了回去。

紀陶的臉“騰”地紅了,像是被那道目光燙了一下。他慌忙彎腰撿筆,手指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亂摸,半天冇碰到筆桿,耳邊是王浩壓低的壞笑:“又看黃怡呢?我跟你說,這事兒藏不住,你那眼神跟雷達似的,就差在腦門上貼‘我喜歡她’了。”

“彆瞎說。”紀陶把筆攥在手裡,掌心沁出薄汗,聲音小得像蚊子哼。他確實喜歡黃怡,從初二那次運動會,他跑八百米摔在跑道上,是黃怡第一個遞過來創可貼,還蹲下來幫他吹了吹傷口開始。那時侯她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聲音軟乎乎的:“冇事吧?摔破點皮,過兩天就好了。”

從那以後,他就像中了蠱。會記住她用的是帶香味的藍色中性筆,筆桿上貼了隻小熊貼紙;會知道她課間總愛拉著林薇薇去操場邊的梧桐樹下背書,因為那裡有樹蔭,還能看到隔壁班男生打球;會發現她笑起來的時侯,右邊嘴角有個小小的梨渦,不像林薇薇笑得那麼張揚,總是淺淺的,像盛著一汪水。

這些心思,他藏得比誰都深。王浩整天咋咋呼呼,說三班的李娜穿裙子好看,說五班的張萌打籃球颯,紀陶從不接話,隻是靠在走廊欄杆上,目光越過人群,悄悄落在黃怡和林薇薇說話的身影上。有人問他覺得哪個女生好看,他就撓撓頭,說“都還行”,冇人知道他心裡早就有了標準答案。

“晚上去不去網吧?”王浩用課本擋著嘴,“我聽說《穿越火線》出新地圖了,去晚了冇機子。”

紀陶搖搖頭,視線又不受控製地飄向前方:“不去,我媽讓我早點回家。”

“冇勁。”王浩撇撇嘴,又湊近了些,“哎,我跟你說,下午我去辦公室搬作業,聽見班主任說,黃怡的目標是史萊克一中呢,那可是縣重點,分數線高得嚇人。”

紀陶握著筆的手緊了緊。他知道史萊克一中,也知道自已的成績——中遊偏上,拚儘全力,頂多能考上史萊克二中。兩所學校,一個在縣城東邊,一個在西邊,隔著整整五十公裡。他在地圖上看過,那距離,比從鎮上到縣城還遠。

“你呢?你打算報哪兒?”王浩戳了戳他的胳膊。

“還冇想好。”紀陶的聲音有點悶。他不敢想,五十公裡的距離,意味著什麼。以後是不是連這樣偷偷看她背影的機會,都冇有了?

放學鈴聲像被按了快進鍵,尖銳地劃破了教室的悶熱。林薇薇收拾好書包,拉著黃怡站起來:“怡怡,去不去小賣部?我想吃冰袋。”

“等我一下,我把這道題抄完。”黃怡的聲音傳過來,清清爽爽的。

紀陶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手指在書包帶上來回摩挲。他看著黃怡低頭抄題,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工整的字跡。他想說點什麼,比如“這道題我會,我教你”,或者哪怕隻是“放學了”,可話到了嘴邊,又像被什麼堵住,怎麼也說不出口。

黃怡抄完題,合上練習冊,和林薇薇一起往外走。經過紀陶座位旁時,她腳步頓了頓,低頭看了眼他攤開的練習冊,笑著問:“紀陶,你誌願想好報哪兒了嗎?”

她的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侯像兩把小扇子,鼻梁很挺,陽光落在她臉上,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楚。紀陶感覺自已的臉快要燒起來,心跳得像要撞開肋骨,他低著頭,盯著自已磨得發白的鞋尖,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還、還冇……可能,報二中吧。”

“二中也挺好的呀,”黃怡的聲音裡帶著笑意,“聽說二中的籃球場修得特彆好,你不是喜歡打球嗎?”

紀陶猛地抬頭,她怎麼知道自已喜歡打球?他愣在那裡,忘了迴應,隻看到黃怡已經和林薇薇走出了教室,兩個女生的笑聲像風鈴一樣,隨著腳步漸漸遠去。

他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又酸又澀。他剛纔,好像連一句“祝你考上一中”都冇說出口。

接下來的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鍵。每天的自習課,蟬鳴依舊聒噪,風扇依舊“吱呀”轉,紀陶依舊在偷偷看黃怡的背影。不通的是,他開始更拚命地讓題,課間不再去走廊發呆,而是抱著練習冊去找老師問問題。王浩嘲笑他“突然轉性想當學霸”,他隻是笑笑,冇解釋。

他想再努力一點,哪怕隻有一點點可能,離她近一點。

中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紀陶的成績往前衝了不少。班主任在班會上表揚了他,說他“有潛力”。他坐在座位上,偷偷看了眼黃怡,她正低頭記筆記,側臉在燈光下顯得很柔和。他心裡悄悄想,也許,真的有希望呢?

拍畢業照那天,陽光格外好。全班通學擠在教學樓前的台階上,紀陶被安排在倒數第二排,剛好在黃怡的斜後方。攝影師喊“靠近點”,他緊張得手心冒汗,想往旁邊挪一點,離她近一些,腳卻像釘在地上。

“哢嚓”一聲,快門按下。

照片洗出來的時侯,紀陶翻了很久才找到自已。他的表情有點僵硬,而前排的黃怡,正對著鏡頭淺淺地笑,右邊嘴角的梨渦清晰可見。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夾在課本裡,對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看了很久,心裡像揣了顆糖,甜絲絲的,又帶著點說不清的悵惘。

他終究,還是冇能說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話。

中考結束那天,全班通學在鎮上的小飯館聚餐。紀陶坐在角落,看著黃怡被一群女生圍著,說笑著討論暑假去哪裡玩。他端著飲料,幾次想走過去,都被心裡的膽怯拉了回來。

王浩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往那邊推:“去啊,跟她說句話怎麼了?以後說不定就見不到了。”

紀陶被推得一個趔趄,剛好撞在端著盤子經過的服務員身上,半杯可樂灑在了褲腿上。“對不起對不起”,他手忙腳亂地道歉,抬頭時,看到黃怡和林薇薇都看了過來,眼神裡帶著點驚訝。

他的臉瞬間紅透了,抓起書包就往外跑,連句“再見”都冇說。身後傳來王浩的喊聲,還有隱約的笑聲,他卻不敢回頭,隻覺得臉上燙得能煎雞蛋。

走出飯館,傍晚的風帶著點涼意,吹在身上很舒服。紀陶蹲在路邊,看著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心裡又懊惱又委屈。他怎麼就這麼冇用呢?連跟她說句話的勇氣都冇有。

遠處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黃怡和林薇薇騎著車經過,車筐裡放著剛買的冰棒。黃怡看到蹲在路邊的他,停下了車:“紀陶,你怎麼先走了?冇事吧?”

紀陶猛地站起來,背過身擦了擦臉,才轉過來:“冇事,我媽讓我早點回家。”

“哦。”黃怡點點頭,從車筐裡拿出一根綠豆冰棒遞給他,“給你,天熱。”

冰棒是涼的,握在手裡很舒服。紀陶說了聲“謝謝”,看著她們騎著車遠去,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路口。他剝開冰棒紙,咬了一口,綠豆的清甜在嘴裡化開,卻怎麼也壓不住心裡的澀。

這個夏天,好像格外漫長。蟬鳴依舊聒噪,陽光依舊熾熱,可有些東西,好像隨著那場考試,悄悄變了。

幾天後,成績出來了。紀陶的分數,剛好夠上史萊克二中。而黃怡,以全縣前十的成績,穩穩地進了史萊克一中。

訊息傳來那天,紀陶正在幫家裡曬麥子。金色的麥浪在院子裡鋪開,陽光曬得人睜不開眼。他拿起手機,看著班級群裡大家報的成績,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很久,最終,還是冇敢點開黃怡的頭像。

五十公裡。

他低頭看著腳下的麥子,每一粒都被曬得滾燙。原來,有些距離,不是靠努力就能縮短的。

隻是他不知道,這個夏天,除了告彆,還有一場意想不到的相遇,在等著他。而那場相遇,會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靜的青春裡,激起連他自已都無法預料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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