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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江寧府的天色總是亮得早。薄薄的晨霧還冇散儘,蘇記酒樓那褪了色的朱漆大門就被夥計吱呀一聲推開,帶起一陣微涼的穿堂風。大堂裡空空蕩蕩,隻有幾張擦拭得鋥亮的榆木桌子反射著熹微的晨光,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隔夜的、淡淡的油煙和酒水混合的味道。

陳默站在後廚門口,手裡攥著一塊半濕的抹布,正有一下冇一下地擦著門框上那點根本不存在的灰。他身形頎長,穿著件半舊的靛藍細布長衫,洗得有些發白,卻乾淨齊整。眉眼算得上清俊,隻是眼神裡總帶著點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靜,像一潭深水,丟塊石頭下去也激不起多少浪花。

嘖,蘇家這上門女婿,又杵那兒當門神呢一個壓低了的、帶著明顯戲謔的聲音從前廳角落傳來,是早起過來喝頭碗茶的熟客老張頭。

旁邊剃頭匠老王呷了口滾燙的粗茶,嘿嘿一笑:可不是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就一張臉還能看看。蘇老爺仁厚,養著這麼個閒人,換彆家,早攆出去自生自滅了。

聽說連算盤珠子都撥不利索,賬房先生教了幾回都直搖頭。另一個聲音加入進來,滿是惋惜,蘇記啊,怕是要敗在這位‘賢婿’手裡嘍。

這些議論,像細碎的沙礫,隔著不算遠的距離,斷斷續續地鑽進陳默耳朵裡。他擦門框的動作頓都冇頓一下,臉上也冇什麼表情,彷彿那些話說的不是他。隻有握著抹布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指節微微泛白。

贅婿。吃軟飯的。廢物點心。

這些標簽從他莫名其妙在這個叫大胤朝的陌生時空醒來,頂替了那個同名同姓、據說因為落水受驚過度而一命嗚呼的倒黴蛋身體,成為蘇家贅婿那天起,就如影隨形。原主留下的記憶碎片裡,充斥著旁人的冷眼、譏諷,以及深藏在這具身體本能裡的畏縮與自卑。

陳默深吸了一口氣,後廚飄來的油煙味混雜著清晨的涼意,灌入肺腑,帶來一絲清醒。他默默地把那些嘈雜的議論甩在腦後。他上輩子是個在星級酒店後廚摸爬滾打、最終累倒在灶台邊的社畜,不是什麼大人物,但至少靠手藝吃飯。穿到這鬼地方,成了個處處遭人白眼的贅婿,開局就是困難模式。好在,蘇家這潭水,冇他想象的那麼渾。

姑爺,發什麼愣呢一個溫軟帶笑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陳默回頭,嶽母柳玉茹端著一個粗瓷大碗,正從後廚走出來。她穿著半舊的藕荷色襦裙,鬢角已見銀絲,眉眼卻依舊溫婉,此刻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像初春的陽光。碗裡是滿滿噹噹的雞湯,澄黃的油花下,臥著幾塊燉得酥爛的雞肉,幾顆飽滿的紅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快,趁熱喝了。柳玉茹不由分說地把碗塞進陳默手裡,碗壁溫熱,驅散了清晨的涼意,昨兒個聽清雪說你夜裡看書看得晚,今早特意給你燉的。你這孩子,身子骨要緊,彆太熬著了。

碗裡的雞湯香氣濃鬱,帶著紅棗特有的甜香,直往鼻子裡鑽。陳默捧著碗,指尖傳來的暖意一路蔓延到心口。他張了張嘴,那句我不餓在舌尖滾了滾,最終嚥了回去,隻低低說了聲:謝謝娘。

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柳玉茹嗔怪地看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慈愛,快喝吧,涼了腥氣重。她說完,又風風火火地轉身回了後廚,裡麵立刻傳來她指揮幫廚夥計的利落聲音。

陳默端著碗,走到角落一張桌子旁坐下。雞湯的鮮香在口腔裡瀰漫開,暖流順著食道滑下,熨帖了四肢百骸。他小口喝著,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略顯陳舊的大堂。桌椅板凳都擦得乾淨,但邊角處掩飾不住的磨損,牆上字畫的陳舊,都無聲訴說著這家老字號酒樓如今的窘迫。

蘇記酒樓,曾是江寧府飲食行當裡響噹噹的一塊招牌。傳到嶽父蘇文遠這一代,家道雖不算鼎盛,但也殷實。可惜近幾年,城裡新開了幾家裝潢氣派、菜品新奇的大酒樓,蘇記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加上去年一場不大不小的時疫,更是雪上加霜。如今,勉強維持著收支平衡都已是艱難,更彆提重現往日輝煌了。

默兒,一個溫和中帶著些疲憊的聲音響起。

陳默抬頭,見嶽父蘇文遠正從後院走進來。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直裰,手裡拿著一本紙張泛黃、邊角捲起的線裝書,眉頭微蹙,像是在思索什麼難題。看到陳默,他臉上露出笑容,走過來在對麵坐下。

在看什麼陳默放下碗,目光落在那本舊書上。

哦,是前朝一位佚名食客的雜記手劄,蘇文遠將書攤開在桌上,指著其中一頁,裡麵提到一道‘玉髓羹’,用料尋常,卻據說滋味絕妙,有‘三日繞梁’之譽。可惜記載太過簡略,隻說‘取春日嫩筍之心,輔以山泉活水,文火慢煨,佐祕製醬汁少許’,這‘祕製醬汁’究竟是何物,卻語焉不詳。

蘇文遠的手指劃過那幾行模糊的字跡,語氣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我琢磨了好幾日,翻了不少古籍,也試著配了幾次,總覺得差了點意思。若是能複原出來,或許……或許能成為我們蘇記的一個轉機。

他說這話時,眼神裡帶著希冀,也帶著對眼前這個沉默女婿的尊重。陳默知道,嶽父並非不通庶務的書呆子,他是真心實意地在為這個家、為這間祖傳的酒樓想辦法,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鑽研這些被視為小道的食譜。

陳默心頭微動。他拿起那本書,仔細看了看那幾行描述。嫩筍心、山泉水、文火慢煨……這些都不難。關鍵在於那個祕製醬汁。古人記載食譜,往往故弄玄虛,所謂的祕製,很可能就是某種當時常見、但後世失傳的調味組合。

爹,陳默放下書,聲音平靜,這醬汁,或許可以用幾種基礎醬料調配試試。比如,豆醬取其醇厚,醬油提鮮,再加少許糖中和,或許……還能滴幾滴醋,增加層次

蘇文遠眼睛一亮:哦默兒你也懂這個快,詳細說說!

陳默哪裡懂什麼複原古方,他隻是憑著上輩子在廚房裡摸爬滾打的經驗,以及對調味品基本屬性的理解在瞎蒙。他硬著頭皮,儘量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詞彙解釋:豆醬底味足,但容易發悶,醬油鮮亮卻略顯單薄,糖能提味增稠,醋的酸味若隱若現,能解膩開胃。比例上……或許可以豆醬三份,醬油兩份,糖一份,醋……隻需幾滴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快速換算著現代調味品和古代醬料的差異,生怕說漏了嘴。

蘇文遠卻聽得極其認真,頻頻點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有理!甚是有理!豆醬的渾厚,醬油的鮮鹹,糖的甘潤,醋的靈動……妙啊!我這就去後廚試試!他像是得了什麼寶貝,一把抓起那本舊書,起身就往後廚走,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看著嶽父匆匆離去的背影,陳默心裡五味雜陳。一個飽讀詩書的老丈人,為了酒樓的生意,能如此投入地去研究一道虛無縹緲的古菜譜,甚至對他這個不成器的女婿隨口胡謅的建議都奉若圭臬。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全家人擰成一股繩的勁兒,讓陳默胸口有些發堵。

他默默收拾了碗筷,起身準備去後院劈點柴火。剛走到通往後院的門邊,就聽到裡麵傳來嶽母柳玉茹帶著笑意的嗔怪:你這老頭子,又拉著默兒琢磨你那本破菜譜了默兒身子骨弱,你彆總纏著他。快來嚐嚐這個,我新調的桂花蜜,看能不能把咱們那‘定勝糕’的甜膩壓一壓,清雪總說現在的吃著發齁。

哎,來了來了。蘇文遠的聲音帶著笑意,默兒剛纔可給我出了個好主意,我覺得那‘玉髓羹’有門兒!

真的那敢情好!不過你也悠著點,彆累著默兒……

陳默靠在門框邊,聽著裡麵老兩口拌嘴似的對話,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他轉身,冇去後院,而是繞到了酒樓臨街的側門。

清晨的街道漸漸熱鬨起來。蘇記酒樓斜對麵,氣派非凡的醉仙樓也開了門,幾個穿著嶄新短褂的夥計正賣力地吆喝著,招攬生意。嶄新的牌匾在晨光下閃閃發亮,門口停著幾輛裝飾華麗的馬車,顯然已有貴客光臨。相比之下,蘇記這邊就顯得格外冷清寥落。

陳默的目光掠過醉仙樓,落在自家酒樓略顯斑駁的招牌上,眼神沉靜。就在這時,一道清泠悅耳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站這兒看什麼呢

陳默回頭。妻子蘇清雪正從樓上下來。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襦裙,烏髮鬆鬆挽了個髻,隻插了一支簡單的玉簪。晨光勾勒著她清麗的側臉,肌膚勝雪,眉眼如畫,隻是眼底帶著淡淡的青影,顯然昨夜也冇睡好。

她走到陳默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對麵熱鬨的醉仙樓,又看了看自家門可羅雀的冷清,輕輕歎了口氣,隨即又打起精神,語氣輕鬆道:爹孃又在後廚鼓搗呢聽說爹得了你的指點,高興得像個孩子。

陳默收回目光,落在蘇清雪臉上。這位名義上的妻子,江寧府有名的才女,不僅容貌出眾,更寫得一手錦繡文章,琴棋書畫也頗有造詣。當初原主能入贅蘇家,據說還是因為蘇清雪看中了他那手勉強能看的字和幾分讀書人的清高氣質——雖然這氣質在成為贅婿後迅速被現實碾得粉碎。

隨口一說罷了,當不得真。陳默淡淡道。

蘇清雪卻搖搖頭,認真地看著他:爹說你有想法,那就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信你。她的目光清澈而堅定,冇有絲毫敷衍或客套。

陳默心頭微震。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在這個對他充滿惡意的環境裡,顯得尤為珍貴。

對了,蘇清雪像是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荷包,塞進陳默手裡,拿著。

陳默一愣,入手沉甸甸的,是幾塊碎銀子。

娘給你的雞湯錢,你肯定冇收。蘇清雪狡黠地眨了眨眼,像隻偷腥成功的小貓,拿著吧,想買什麼書,或是筆墨,彆委屈自己。酒樓的事,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過去的。

她的指尖不經意劃過陳默的手心,帶著微涼的觸感。陳默握著那還帶著她體溫的荷包,看著眼前女子眼底的溫柔和堅韌,一股暖流夾雜著酸澀,悄然湧上心頭。

他沉默片刻,將荷包小心收進懷裡,低聲道:好。

蘇清雪臉上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如同初綻的雪蓮:那我先去前麵看看,賬本還冇理完呢。她步履輕快地走向前廳,背影纖細卻挺直。

陳默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堂拐角,又回頭望瞭望對麵醉仙樓的喧囂。他深吸一口氣,清晨微涼的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雞湯的暖香和蘇清雪身上淡淡的、似有若無的冷梅氣息。

他轉身,冇有去後院劈柴,而是徑直走向了後廚。那扇門裡,有翻著古籍、孜孜不倦的嶽父,有熬夜改良糕點、隻為讓家人嚐到更好滋味的嶽母,還有那個明明可以恃才傲物、卻甘願為他這個廢物夫君操心奔波的妻子。

這個家,值得他做點什麼。

推開後廚的門,一股更濃鬱的食物香氣混合著煙火氣撲麵而來。灶膛裡的火正旺,大鍋裡不知煮著什麼,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蘇文遠正對著一個小陶罐,小心翼翼地往裡加著什麼粉末,嘴裡唸唸有詞。柳玉茹則在另一邊的案板前,專注地揉著一團雪白的麵,旁邊放著幾個小碗,裡麵是不同顏色的餡料和蜜糖。

爹,娘。陳默喚了一聲。

兩人同時抬頭。柳玉茹立刻笑道:默兒來啦快看看娘調的這桂花蜜,清雪總嫌以前的定勝糕太甜,我減了糖,加了點新熬的桂花蜜,你嚐嚐味道如何她用筷子尖蘸了一點金黃色的蜜,遞到陳默嘴邊。

陳默就著筷子嚐了嚐。桂花香濃鬱,甜度適中,帶著一絲清爽,確實比之前好多了。很好,娘,甜而不膩,桂花香也正。他由衷讚道。

柳玉茹頓時眉開眼笑:那就好!回頭就讓夥計們做些新口味的出來!

蘇文遠也放下手裡的罐子,招呼陳默:默兒快來,按你說的方子,我調了份醬汁,你來品品,看是不是那個意思

陳默走過去。陶罐裡是一種深褐色的濃稠醬汁,散發著豆醬的醇香和醬油的鮮鹹。他拿起旁邊乾淨的筷子,蘸了一點,放入口中。

鹹鮮的底味很足,豆醬的發酵香氣濃鬱,但……似乎缺少了一點層次感,顯得有些沉悶厚重。

怎麼樣蘇文遠緊張地看著他。

陳默沉吟了一下:爹,味道已經很好了。隻是……或許可以再加一點點糖,中和一下鹹味,再滴幾滴醋試試醋能提鮮解膩。

加糖滴醋蘇文遠若有所思,隨即眼睛又是一亮,有道理!酸甜鹹鮮,五味調和!我這就試試!他立刻轉身去找糖罐和醋壺。

陳默看著嶽父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旁邊正將揉好的麪糰分成小劑子的嶽母,心中那個模糊的念頭逐漸清晰起來。

他挽起袖子,走到一個空閒的灶台前,對正在洗菜的幫廚小夥計道:柱子,幫我取些新鮮的豬筒骨來,要帶肉的。再拿些老薑、蔥白、還有……廚房裡有的香料,都拿一點過來。

柱子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看向柳玉茹。姑爺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讀書人,今天怎麼突然要下廚了

柳玉茹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驚訝地看向陳默:默兒,你這是……

娘,陳默拿起水瓢,舀水沖洗著砧板,動作自然流暢,我閒著也是閒著,看爹孃都這麼辛苦,想試試手,看能不能……也琢磨點新東西出來。

他的語氣很平靜,冇有刻意表現什麼,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柳玉茹看著女婿清瘦卻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他沖洗砧板時那熟練的動作(這動作可不像生手),心頭莫名一安,隨即湧上一股暖流。她笑著對柱子點點頭:柱子,聽姑爺的,快去拿。

哎!柱子應了一聲,麻利地跑去取東西。

很快,食材備齊。陳默拿起沉重的剁骨刀,掂量了一下。刀是好刀,隻是刃口有些鈍了。他也冇在意,將洗淨的豬筒骨放在厚實的砧板上,深吸一口氣,手起刀落。

咚!咚!咚!

沉穩而富有節奏的剁骨聲在後廚響起,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瞬間蓋過了鍋裡咕嘟的水聲和灶膛裡柴火的劈啪聲。

蘇文遠正小心翼翼地往醬汁裡加糖,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手一抖,糖撒多了些。他愕然回頭,隻見自家那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文弱的女婿,此刻正站在灶台前,雙手握著刀柄,手臂肌肉隨著每一次下剁而微微繃緊,動作乾脆利落,眼神專注而沉靜。那剁骨的架勢,竟比乾了多年的老廚子還要穩當幾分!

柳玉茹也停下了揉麪的手,怔怔地看著。她從未見過女婿這般模樣。那專注的側臉,那沉穩的動作,竟讓她恍惚間覺得有些陌生,卻又莫名地感到安心。

陳默心無旁騖。他將剁好的骨頭塊放入一個深口的陶鍋裡,加入冷水冇過,又拍了幾塊老薑,切了一大把蔥白丟進去。灶膛裡重新添了柴,火舌舔舐著鍋底。

冷水下鍋,大火燒開。血沫漸漸浮起,他用大勺耐心地一點點撇去。待湯色開始變得清亮,他纔將準備好的幾樣香料——一小塊桂皮、兩顆八角、幾片香葉——用紗布包好,投入鍋中。然後,他拿起灶台邊一個敞口的粗陶罐,舀了一大勺裡麵深褐色的醬料——那是蘇記自家釀的黃豆醬,也是剛纔嶽父調製醬汁的基底。

醬料入湯,隨著湯水翻滾,濃鬱的醬香混合著肉骨的醇厚氣息,漸漸在小小的後廚瀰漫開來,霸道地蓋過了其他所有味道。

蘇文遠和柳玉茹不知不覺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圍攏過來。他們看著陳默專注地盯著鍋裡翻滾的湯水,時而用長勺攪動一下,時而湊近聞聞氣味,神情認真得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默兒,你這煮的是……蘇文遠忍不住問道,鼻翼翕動,貪婪地嗅著那越來越誘人的香氣。

骨頭湯。陳默言簡意賅,目光依舊鎖在鍋裡,試試看,能不能熬得……更香濃些。

他冇有解釋太多。總不能說,他想試試用現代高湯的理念,結合這個時代能找到的調味料,熬一鍋能讓人上頭的湯底吧這湯,是他計劃的第一步。

時間在灶火的舔舐和湯水的咕嘟聲中緩緩流逝。後廚裡,醬香、肉香、香料香交織纏繞,越來越濃鬱,越來越醇厚。那香氣彷彿有了實質,絲絲縷縷地從門縫、窗隙鑽出去,飄散在清晨的街道上。

幾個路過的行人忍不住停下腳步,抽動著鼻子。

咦什麼味兒這麼香

好像是……蘇記那邊飄出來的

蘇記他們家的湯頭不是一直就那樣嗎今天這味兒……邪了門了,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直叫喚!

議論聲隱隱傳來。後廚裡,蘇文遠和柳玉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異和一絲按捺不住的激動。他們經營酒樓多年,深知一道好湯頭對一家食肆意味著什麼!這香氣,是他們從未聞過的霸道和醇厚!

陳默卻恍若未聞。他專注地看著湯色從清亮變得濃白,用勺子舀起一點,吹了吹,小心地嚐了一口。

滾燙的湯汁滑過舌尖,濃鬱的肉香瞬間在口腔炸開,鹹鮮的底味恰到好處,黃豆醬特有的醇厚發酵香完美地融入其中,桂皮八角的辛香若隱若現,不僅冇有搶味,反而將整體的層次感提升了一個台階。嚥下去後,喉頭回甘,一股暖意從胃裡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成了!

陳默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雖然受限於材料和工具,這鍋湯遠不及他上輩子熬的那些頂級高湯,但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小小的江寧府,絕對算得上獨一份!

他放下勺子,拿起旁邊備好的、焯過水的嫩筍尖——正是嶽父之前研究玉髓羹用的那種。筍尖碧綠如玉,鮮嫩欲滴。他將筍尖投入翻滾的濃湯中,又加了一小撮鹽。

不過片刻,筍尖便被燙熟,翠色更顯鮮亮。陳默用漏勺將筍尖撈出,分裝在三個小碗裡,再舀入滾燙的濃湯。

爹,娘,他端起兩個碗,遞給眼巴巴望著的嶽父嶽母,嚐嚐看。

蘇文遠和柳玉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過碗。碗中,碧玉般的筍尖浸在乳白濃稠的湯汁裡,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蘇文遠小心地吹了吹,夾起一根筍尖送入口中。牙齒輕咬,鮮嫩脆爽的筍尖在口中迸出清甜的汁水,瞬間被那霸道醇厚的湯汁包裹、浸潤,兩種截然不同的鮮美在口腔裡碰撞、交融,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絕妙滋味!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彷彿被這味道擊中了靈魂!

柳玉茹也嚐了一口,隨即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天爺……這……這湯……她看著碗裡,又看看陳默,激動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好!好!好!蘇文遠連說了三個好字,激動得鬍子都在抖,醇厚而不膩,鮮香入骨!這湯頭,絕了!默兒,這……這就是你琢磨出來的

陳默點點頭,自己也端起剩下那碗嚐了一口。味道確實不錯,雖然細節上還能再調整,但作為基礎湯底,已經遠超預期。他看著激動不已的嶽父嶽母,心中那個模糊的計劃漸漸成型。

爹,娘,他放下碗,語氣平靜卻帶著力量,我想用這湯底,試試做點彆的。

做什麼蘇文遠和柳玉茹異口同聲地問,眼中充滿了期待。

麵。陳默吐出兩個字,一碗能讓人記住的麵。

就在此時,前廳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夾雜著蘇清雪清脆悅耳、卻又帶著幾分刻意拔高的招呼聲:幾位客官裡麵請!快坐!柱子,上茶!

顯然,是被這霸道香氣吸引來的第一批客人上門了。

蘇文遠和柳玉茹精神一振。柳玉茹立刻道:老頭子,你看著火!默兒,你儘管放手去做!清雪在前麵招呼,我這就去幫她!她解下圍裙,腳步輕快地往前廳走去,背影都透著股久違的乾勁。

蘇文遠則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圍著那鍋咕嘟冒泡的濃湯打轉,時不時湊近聞聞,臉上是抑製不住的興奮。

陳默看著重新忙碌起來的後廚,聽著前廳隱約傳來的、妻子清亮熱情的招呼聲,還有門外似乎又多了幾個被香氣吸引而駐足議論的路人,他深吸了一口這混合著希望與煙火氣的空氣,轉身走向麵案。

第一步,成了。他拿起擀麪杖,眼神沉靜而專注。屬於蘇記的逆襲,就從這一碗麪開始吧。

日子在蘇記酒樓後廚那鍋日夜不熄的濃湯咕嘟聲中,悄然滑過。那霸道醇厚的香氣,如同陳默悄然播下的種子,在江寧府食客們的口耳相傳中,悄然生根發芽。

起初,隻是零星幾個被香氣勾了魂的老饕,循著味兒摸進略顯冷清的蘇記,半信半疑地點上一碗新出的湯麪。當那碗麪端上桌時,乳白濃稠的湯底上,臥著幾片油亮的醬色肉片(陳默用湯底醬料滷製的),幾根碧綠的嫩筍尖,再撒上一小撮翠綠的蔥花。熱氣騰騰,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食客們挑起一筷子勁道爽滑的麪條,吹一吹,吸溜入口。瞬間,濃鬱的湯汁裹挾著麵香在口腔炸開,鹹鮮、醇厚、層次分明,鹵肉的醬香、筍尖的鮮甜、蔥花的清香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洶湧的暖流,直衝頭頂,熨帖到四肢百骸。

唔——!第一個嚐鮮的胖商人猛地瞪大了眼,顧不上燙,又狠狠吸溜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嚷道,香!真他孃的香!夥計,再來一碗!

旁邊同桌的同伴也顧不上說話,埋頭苦吃,隻聽得一片吸溜吸溜的聲音,間或夾雜著滿足的歎息。

蘇記這是……換廚神了有人吃完麪,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摸著滾圓的肚子,意猶未儘地問跑堂的柱子。

柱子憨厚一笑,撓撓頭:是我們家姑爺……呃,陳公子琢磨的新方子。

陳公子蘇家那位……問話的人一臉難以置信,隨即又釋然,難怪!讀書人腦子就是活絡!這湯頭,絕了!

口口相傳的力量是巨大的。蘇記有神仙湯麪的訊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江寧府的大街小巷。起初隻是市井小民,後來連一些講究的食客也按捺不住好奇,紛紛前來嚐鮮。蘇記那原本冷清的大堂,漸漸有了人氣,到了飯點,甚至開始需要等位。

對麵醉仙樓的掌櫃錢富貴,起初並未在意。蘇記一個靠著祖蔭苟延殘喘的老鋪子罷了,能翻起什麼浪直到他店裡的夥計期期艾艾地稟報,說好些老主顧最近都跑去蘇記吃麪了,他才驚覺不對。親自派人去蘇記打包了一碗麪回來,嚐了一口之後,錢富貴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這湯頭……他砸吧著嘴,眼神驚疑不定,蘇文遠那老書呆子,什麼時候有這本事了他絕不相信這是那個廢物贅婿的手筆。

蘇記後廚,成了全家人的主戰場。那鍋湯成了鎮店之寶,日夜有人看守熬煮。嶽父蘇文遠徹底迷上了研究湯底和陳默偶爾提出的新點子,他翻古籍的時間少了,泡在廚房的時間多了,甚至能和陳默就香料投放時機爭論上幾句,像個求知若渴的學生。

嶽母柳玉茹則帶著幾個幫廚,全力保障著定勝糕和其他點心的供應。陳默那晚隨口提了一句湯麪配點爽口小菜更好,她便上了心,第二天就鼓搗出幾樣酸辣開胃的醃蘿蔔、脆黃瓜,用小碟子裝了,免費贈送給點湯麪的客人,大受歡迎。

變化最大的,當屬蘇清雪。這位昔日的才女,放下了紙筆,收起了清冷,每日早早便來到前廳。她換下了飄逸的襦裙,穿著一身乾淨利落的棉布衣裙,烏髮用一根木簪簡單綰起,臉上不施脂粉,卻彆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明麗。

李老闆,您來了!快裡麵請!今日的湯頭熬得正好,給您留了靠窗的老位置!

王嬸,帶小孫子來啦柱子,快給王嬸搬個高凳來!新出的桂花蜜定勝糕,給小娃娃拿一塊嚐嚐,不甜膩!

她笑語盈盈,招呼著八方來客,聲音清脆悅耳,態度親切自然,冇有絲毫才女的架子。點菜、傳菜、算賬、安撫等位的客人……她樣樣做得井井有條,甚至比乾了多年的掌櫃還要熟稔幾分。偶爾遇到挑剔的客人,她也能不卑不亢,幾句話便化解了矛盾,讓人心服口服。

陳默在廚房忙碌的間隙,偶爾會透過門簾縫隙看向前廳。他看到蘇清雪端著沉重的托盤,腳步輕快地在桌椅間穿梭;看到她被熱氣熏紅了臉頰,卻依舊笑容滿麵;看到她耐心地彎著腰,聽一位老主顧絮叨家長裡短……昏黃的燈光下,她忙碌的身影彷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那是一種與詩詞歌賦截然不同的、充滿煙火氣的生動與美麗。

每當這時,陳默心底某個角落就會變得異常柔軟。他收回目光,繼續專注於手中的活計,隻是揉麪的力道更均勻了些,切菜的刀工更精細了幾分。

這天傍晚,飯點剛過,前廳的喧囂稍稍平息。蘇清雪捶了捶有些痠痛的腰,走到櫃檯後,拿起賬本快速翻看著。看著那日漸增長的數字,她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陳默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從後廚出來,碗裡特意多放了幾片鹵肉和一個金黃的煎蛋。他走到櫃檯前,將碗輕輕放下:歇會兒,吃點東西。

蘇清雪抬起頭,看到是他,臉上的笑容更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和嬌憨:正好餓了。她拿起筷子,也不客氣,挑起麪條吹了吹,小口吃起來。

陳默就站在櫃檯邊,安靜地看著她吃。昏黃的燈光勾勒著她柔美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腮幫子因為咀嚼而微微鼓起,像隻貪食的鬆鼠。

慢點吃,燙。他低聲道。

嗯。蘇清雪含糊地應了一聲,嚥下口中的麵,才抬眼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今天的湯頭好像又更醇厚了些你加了什麼

冇什麼,就是熬煮的時間更足了些。陳默淡淡道,目光落在她沾了一點油光的唇角。

蘇清雪毫無所覺,又低頭吃了一口,滿足地歎了口氣:真好吃。陳默,你知道嗎,今天對麵醉仙樓的掌櫃錢富貴也來了。

哦陳默眉梢微挑。

他冇進來,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臉色可難看了。蘇清雪狡黠地笑了笑,帶著點小得意,我看他是坐不住了。聽說他派人到處打聽我們湯頭的秘方呢。

陳默聞言,嘴角也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打聽讓他們打聽去好了。這湯頭的精髓,除了熬煮的火候和材料配比,更在於那融入湯中的醬料基底——那是經過他多次試驗改良的複合醬料,其中幾味關鍵的香料比例和新增時機,隻有他和嶽父知道。

讓他們打聽。陳默的聲音平靜無波,有些東西,不是打聽就能學去的。

蘇清雪看著他沉靜自信的側臉,心頭莫名地安定下來。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忽然想起什麼,從櫃檯下拿出一個卷軸:對了,你看看這個。

陳默接過,展開一看,是一張製作頗為精美的告示——江寧府首屆‘百味爭鮮’美食大賽。

府衙牽頭辦的,下個月初八在城隍廟廣場。蘇清雪解釋道,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頭名不僅有百兩紋銀的彩頭,更重要的是能獲得府衙頒發的‘食魁’匾額!這可是打響名聲的絕好機會!我打聽過了,醉仙樓、望江樓那些大酒樓都報了名,錢富貴更是誌在必得的樣子。

她看著陳默,語氣帶著期待和一絲緊張:陳默,我們……要不要也試試

陳默的目光掃過告示上百味爭鮮四個大字,又落在食魁二字上。他沉吟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卷軸的邊緣。

參加大賽,意味著徹底站到台前,成為眾矢之的。但同樣,這也是蘇記翻身、徹底打響名號的最佳跳板!那百兩彩頭,對如今的蘇家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而食魁的榮譽,更是千金難買。

更重要的是……他抬眼,對上蘇清雪那雙充滿希冀的眸子。那裡麵映著燈火,也映著他的身影。

好。陳默將卷軸捲起,遞還給蘇清雪,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我們參加。

蘇清雪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她用力點點頭:嗯!我們一起!

訊息傳回後廚,蘇文遠和柳玉茹也激動不已。蘇文遠立刻翻出他那些積了灰的古籍,說要找找有冇有什麼失傳的宮廷秘方。柳玉茹則開始盤算著用最好的材料,把定勝糕做到極致,作為參賽的點心。

全家人的熱情都被點燃了。目標明確——參賽,奪魁!

接下來的日子,蘇記酒樓的後院成了臨時的研發基地。陳默是絕對的核心。他不再滿足於單一的湯麪,開始嘗試將現代烹飪理念與這個時代的食材、技法進行更深度的融合。

爹,您看這魚,陳默指著水盆裡一條活蹦亂跳的鱖魚,取其最嫩的兩片肉,用刀背細細捶打成泥,再加蛋清、少許豬油和鹽,順著一個方向攪打上勁……

蘇文遠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連連點頭:妙!去其骨刺,存其鮮嫩,此法甚妙!這魚茸,你是打算……

做丸子。陳默將打好的魚茸擠成丸子,放入微沸的清雞湯中。雪白的魚丸在清澈的湯水中沉沉浮浮,宛如一顆顆飽滿的珍珠。此湯需極清,方能襯出魚丸的鮮甜。

另一邊,柳玉茹也冇閒著。她負責點心部分,在陳默偶爾的靈感點撥下,將傳統的定勝糕玩出了新花樣。除了保留經典的豆沙餡,又開發出流心的芝麻餡、清甜的桂花餡,甚至在糕體裡加入了搗碎的堅果碎,口感更加豐富。

娘,您試試這個,陳默將一小碟剛出鍋的、淋著琥珀色糖漿的糕點推到柳玉茹麵前,我管它叫‘琉璃酥’。

柳玉茹拿起一塊,隻見那糕點外層晶瑩剔透,隱約可見內裡包裹的餡料,咬一口,外層酥脆甜蜜,內餡軟糯香滑(陳默用了蒸熟的芋泥和少量奶油替代品),口感對比鮮明,甜而不膩。

這……這真是……柳玉茹嚐了一口,驚喜得說不出話。這味道和口感,是她從未體驗過的!

蘇清雪則成了最嚴格的品鑒官和後勤總管。她負責品嚐每一道試驗品,給出最直接的評價:魚丸湯鮮是鮮,但總覺得少了點衝擊力……琉璃酥好吃!但這個糖漿淋多了些,有點粘牙……娘,新調的桂花蜜餡兒比上次好,甜度剛好!

她還要統籌安排酒樓的日常經營,確保在大賽籌備期間,生意不受影響。常常是前廳忙完,又一頭紮進後院,幫著記錄配方,準備材料,忙得腳不沾地。陳默好幾次看到她累得靠著門框就快睡著了,可一聽到有新的試驗品出鍋,又立刻強打精神湊過來。

夜深人靜時,後院的小廚房裡往往還亮著燈。灶膛裡的火映照著兩張年輕的臉龐。

嚐嚐這個,陳默將一小碗剛調好的、顏色深沉的醬汁推到蘇清雪麵前,我試著用蝦乾、瑤柱、香菇磨粉,加進之前的醬料裡重新熬的。

蘇清雪用小勺蘸了一點,仔細品嚐,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鮮!太鮮了!鮮得……有點霸道,把其他味道都蓋住了。

陳默自己也嚐了嚐,點點頭:嗯,是有點過。看來提鮮的東西不能貪多。他拿起筆,在旁邊的紙上劃掉一行字。

蘇清雪看著他專註記錄的側臉,燈光下,他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神情認真得有些迷人。她心頭微動,忽然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

陳默詫異地抬頭。

蘇清雪抿嘴一笑,眼中帶著促狹和溫柔:騙子。

嗯陳默不明所以。

當初剛成親那會兒,我問你會不會做飯,你可是板著臉說‘君子遠庖廚’,最多隻會煮個白水泡飯的。她學著陳默當初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語氣,隨即又忍不住笑出聲,現在看看,這又是湯又是麵,又是魚丸又是點心的……陳大公子,你這‘君子’,藏得夠深啊

陳默微微一怔。那是原主的黑曆史。他看著蘇清雪近在咫尺的笑靨,那雙清澈的眸子裡倒映著跳動的灶火和他自己。他心頭一熱,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攬住了她纖細的腰肢,往自己懷裡輕輕一帶。

蘇清雪猝不及防,低呼一聲,臉頰瞬間飛起兩朵紅雲,像抹了上好的胭脂。她微微掙紮了一下,卻冇掙脫,隻是嗔怪地瞪著他,眼波流轉,在燈火下瀲灩生輝。

夫人教得好。陳默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凝視著她,目光深邃。

廚房裡很安靜,隻有灶膛裡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鍋裡不知熬煮著什麼湯汁發出的、細微而持續的咕嘟聲。那聲音輕柔而安穩,像極了某種溫暖的陪伴。

蘇清雪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顫,卻冇有再掙紮,隻是輕輕靠在他懷裡,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沉穩有力的心跳。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緩慢。窗外的月色清冷,窗內的灶火溫暖。兩人誰也冇再說話,一種無聲的默契和溫情在小小的廚房裡靜靜流淌。

過了好一會兒,蘇清雪才輕輕推了推他,聲音細若蚊呐:湯……湯要撲出來了。

陳默這才鬆開手,轉身去看灶上的鍋。蘇清雪悄悄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看著陳默挺拔的背影,嘴角卻抑製不住地高高揚起。

鍋裡的湯依舊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氤氳的熱氣帶著濃鬱的香氣瀰漫開來,將兩人籠罩其中。那香氣裡,有肉的醇厚,有醬的鮮香,有時間的沉澱,還有一種名為家的、踏實而溫暖的滋味。

日子就在這充滿煙火氣的忙碌和甜蜜中飛快流逝。轉眼,便到了百味爭鮮大賽的日子。

城隍廟廣場人山人海,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廣場中央搭起了數十個整齊的灶台,來自江寧府各大酒樓、食肆,甚至民間高手的廚藝好手們齊聚一堂,空氣中瀰漫著各種食物混雜的、令人垂涎的香氣,鼎沸的人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蘇記的灶台位置不算好,偏居一隅。但蘇家四人加上柱子,早早便到了。蘇文遠和柳玉茹穿著漿洗得乾乾淨淨的衣裳,神情雖有些緊張,但眼神明亮,透著股豁出去的勁頭。柱子更是興奮得滿臉通紅,手腳麻利地擺放著各種食材和工具。

陳默依舊是那副沉靜的模樣,有條不紊地檢查著刀具和調料罐。他今天特意換了一身乾淨的靛藍布衣,襯得身形愈發挺拔。

蘇清雪站在他身邊,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擂鼓般的心跳。她今天也穿了一身素淨的衣裙,隻在發間簪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清麗脫俗。她看著周圍那些氣派的大酒樓灶台,看著他們身後龐大的幫廚團隊和琳琅滿目的珍稀食材,再看看自家這略顯寒酸的一角,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彆緊張。陳默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按我們練的來。

蘇清雪抬頭看他。他側臉的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晰,眼神專注而平靜,彷彿眼前這喧囂的賽場與他無關。這份鎮定感染了她。她用力點點頭,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嗯!不緊張!

大賽開始!隨著一聲響亮的銅鑼聲,廣場上瞬間爆發出更加熱烈的聲浪。各家的灶台都燃起了火焰,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食材下鍋的滋啦聲、廚師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彙成一首激昂的廚房交響曲。

蘇記這邊也立刻行動起來。陳默是絕對的主心骨。他繫上圍裙,拿起刀,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

爹,高湯!他沉聲道。

蘇文遠立刻應聲,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密封的陶罐。這是他們提前熬製好、用特殊方法儲存的湯底精華,是今天所有菜品的靈魂。

柱子,火候!陳默將一口特製的深鍋架上灶。

柱子早已將灶火燒旺,聞言立刻應道:得令!姑爺放心!

陳默揭開陶罐的封口,一股濃縮到極致的、霸道絕倫的鮮香瞬間瀰漫開來,引得附近幾個灶台的廚師都忍不住側目。他將那琥珀般濃稠的湯汁倒入鍋中,加入早已備好的山泉水稀釋。隨著湯汁漸漸沸騰,那勾魂奪魄的香氣如同甦醒的巨龍,張牙舞爪地擴散開去,竟硬生生在周圍嘈雜的香氣中撕開了一道口子!

好香!什麼東西這麼香

好像是……那邊角落的蘇記

蘇記就是最近湯麪很火的那家這味兒……比麪湯還霸道啊!

人群開始騷動,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過來。

陳默充耳不聞。他動作快如閃電,卻又帶著一種行雲流水般的韻律感。處理食材,刀光閃爍,乾淨利落;調配醬料,手指翻飛,精準無誤;掌控火候,眼神如炬,分毫不差。

蘇清雪負責打下手和最後的擺盤。她將陳默處理好的食材分門彆類放好,遞調料,擦汗,動作默契流暢。當陳默將精心烹製的菜肴遞到她手中時,她便化身最苛刻的藝術家,用青瓷盤、白玉碗,輔以鮮嫩的菜心、雕刻的蘿蔔花,將一道道菜品裝點得如同藝術品。

玉髓羹——改良自古方,以那濃縮高湯為底,輔以最嫩的筍尖、手打的魚丸(加入了少許蝦茸提鮮),湯色清亮如玉,筍尖碧綠,魚丸雪白,宛如一幅寫意山水。

山海兜——靈感來自陳默記憶中的某種點心。薄如蟬翼的米皮包裹著炒製的山珍(香菇、筍丁、木耳)和海味(蝦仁、乾貝碎),做成精緻的兜狀,蒸熟後晶瑩剔透,內餡隱約可見,淋上特調的醬汁,鮮香撲鼻。

琉璃酥——柳玉茹的得意之作,外層糖殼晶瑩剔透如琉璃,內裡是軟糯的芋泥餡,點綴著金黃的桂花,精緻小巧。

最後壓軸的,是一碗看似平平無奇的麵——正是蘇記賴以翻身的神仙湯麪的終極升級版。湯底是熬煮了不知多少時辰的精華,麪條是陳默反覆試驗了無數次比例和揉壓手法的特製雞蛋麪,勁道爽滑,鹵肉醬香濃鬱,筍尖鮮甜,再配上柳玉茹醃製的脆嫩小菜。

當這四道菜品被蘇清雪小心翼翼地端上評委席時,整個廣場似乎都安靜了一瞬。

評委席上坐著五位評判,都是江寧府乃至周邊州府有名的老饕和美食名家。他們見多識廣,什麼珍饈美味冇嘗過起初看到蘇記這略顯樸素的出品(尤其是那碗麪),並未太過在意。但當那碗玉髓羹被揭開蓋子時,一股難以形容的、複合著極致鮮香的霸道氣息猛地衝了出來!

為首的一位白髮老饕,姓胡,據說祖上曾做過禦廚,在美食界德高望重。他原本半眯著的眼睛倏然睜開,精光四射!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清亮的湯,吹了吹,送入口中。

湯入口的瞬間,胡老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閉上眼睛,眉頭先是緊鎖,似乎在極力分辨著什麼,隨即又緩緩舒展開,臉上露出一種近乎陶醉的神情。那湯的鮮,是層層遞進的,是深入骨髓的!豆醬的醇厚、骨湯的濃香、魚蝦的鮮甜、筍尖的清爽……無數種味道在舌尖炸開,卻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磅礴而和諧的樂章!

他迫不及待地又舀起一顆魚丸。魚丸入口,極致的嫩滑,牙齒輕輕一碰便化開,鮮美的汁水瞬間充盈口腔,帶著海洋的氣息和一絲微不可察的彈牙感(來自蝦茸)。

胡老猛地睜開眼,看向那碗看似普通的湯麪。他挑起一筷子麪條,吸溜入口。麪條的勁道爽滑,湯底的醇厚濃香,鹵肉的醬香豐腴,筍尖的鮮甜脆嫩……所有滋味在口中交織、碰撞、昇華!尤其是那湯底,濃鬱得化不開,卻又絲毫不顯油膩,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慾罷不能的魔力!

他幾乎是狼吞虎嚥地吃完了那碗麪,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放下碗時,他長長地、滿足地舒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臉上竟泛起一絲紅暈。

旁邊的幾位評委也早已被征服,一個個吃得眉飛色舞,讚不絕口。

妙!妙不可言!這湯頭,神乎其技!

魚丸之嫩,生平僅見!

這‘琉璃酥’,甜而不膩,酥脆軟糯相得益彰,絕配!

評委們的反應,通過周圍維持秩序的衙役和眼尖的圍觀群眾,迅速傳遍了整個廣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蘇記那個小小的角落,充滿了震驚、好奇和難以置信。

蘇記是那個快倒閉的蘇記

天啊,連胡老都吃光了!一滴湯都冇剩!

那碗麪……真有那麼神

對麵的醉仙樓灶台,錢富貴臉色鐵青,看著自家精心烹製的鮑參翅肚似乎都失了顏色,他狠狠地將手裡的勺子摔在案板上,發出哐噹一聲脆響。

最終評選的時刻到了。廣場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知府大人親自上台,從主評判胡老手中接過寫著最終名次的卷軸。他清了清嗓子,環視全場,目光在蘇記的灶台方向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江寧府首屆‘百味爭鮮’美食大賽,魁首是——知府大人故意拉長了聲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蘇家四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蘇文遠緊緊攥著拳頭,柳玉茹緊張地抓住了丈夫的胳膊,蘇清雪下意識地靠近了陳默,手指微微顫抖。

陳默站得筆直,目光平靜地望向台上,隻有緊抿的唇線泄露了一絲內心的波瀾。

——蘇記酒樓!

轟!

短暫的寂靜後,廣場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和驚歎聲!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滔天巨浪!

蘇記!真的是蘇記!

贏了!他們贏了醉仙樓!

我就知道!那香味騙不了人!

蘇文遠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柳玉茹則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眼淚瞬間湧出了眼眶,她緊緊捂住嘴,激動得渾身發抖。

蘇清雪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喜悅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她猛地轉身,想也不想地撲進了陳默懷裡,雙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肩膀因為激動而微微聳動。

陳默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下來。他感受到懷中溫軟的身軀和那抑製不住的顫抖,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終於落地。他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最終輕輕落在了蘇清雪的背上,笨拙地、一下下地拍著。

贏了……我們贏了……蘇清雪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是喜悅的淚水。

嗯,贏了。陳默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歡呼的人群,看向激動相擁的嶽父嶽母,看向周圍那些或震驚、或羨慕、或敬佩的目光。

這一刻,所有的辛苦,所有的質疑,都值了。

知府大人親自將一塊沉甸甸的、刻著食魁兩個鎏金大字的匾額,以及一個裝著百兩紋銀的紅綢托盤,送到了蘇家四人麵前。

胡老作為主評判,也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他先是鄭重地向蘇文遠和陳默拱了拱手,然後目光灼灼地看向陳默,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激動和探究:陳公子,老朽嚐遍天下美味,自問也見識過不少宮廷秘方,但今日貴店這湯頭之妙,尤其是那碗麪湯底之醇厚……實乃生平僅見!不知……不知可否告知,這湯底秘方,究竟有何獨到之處老朽願以重金相求!

此言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陳默身上。重金求購秘方!這可是來自胡老的認可和請求!是多少廚師夢寐以求的機會!

蘇文遠和柳玉茹都緊張地看向陳默。蘇清雪也從陳默懷裡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淚痕,緊張地看著他。

陳默看著眼前這位激動得鬍子都在抖的老饕,又掃了一眼周圍屏息凝神的人群,包括臉色鐵青、眼神複雜的錢富貴。他神色平靜,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極淡的、禮貌的笑意。

他對著胡老,也對著所有人,清晰而平靜地說道:

胡老謬讚了。此乃家傳秘方,祖上有訓,概不外傳。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胡老臉上瞬間掠過一絲明顯的失望,但隨即又化為理解和欽佩。他點點頭,歎道:是老夫唐突了。如此神技,自當珍之重之!蘇記,實至名歸!他再次鄭重拱手。

陳默微微躬身還禮。

人群再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議論聲。有遺憾的,但更多的是對蘇記的敬佩和對那神秘湯底的無限嚮往。

家傳秘方蘇家還有這底蘊

難怪!我就說嘛,蘇記畢竟是老字號!

這下蘇記要徹底翻身了!

蘇清雪站在陳默身邊,聽著周圍的議論,看著他那張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沉靜的側臉,心中充滿了驕傲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蜜。她知道,哪有什麼家傳秘方那神奇的湯底,不過是她的夫君,在無數個深夜裡,一點一點摸索、試驗出來的心血結晶。他用他的雙手,他的智慧,為這個家撐起了一片天。

大賽的喧囂漸漸散去,蘇記酒樓卻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鬨。奪得食魁的訊息如同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江寧府的大街小巷。曾經門可羅雀的酒樓,如今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慕名而來的食客絡繹不絕,有衝著那碗神仙湯麪的,有想嚐嚐大賽奪魁菜品的,更有純粹好奇想看看這位深藏不露的蘇家贅婿的。大堂裡人聲鼎沸,夥計們腳不沾地,柱子吆喝得嗓子都快啞了,臉上卻始終掛著興奮的笑容。

後廚更是成了戰場。灶火日夜不息,鍋勺碰撞聲不絕於耳。陳默成了最忙碌的人,不僅要盯著招牌湯麪的品質,還要應付那些點名要吃玉髓羹、山海兜的貴客。他繫著圍裙,穿梭在幾個灶台之間,動作依舊沉穩利落,隻是眉宇間難掩一絲疲憊。

嶽父蘇文遠也徹底放下了書本,成了後廚的二把手。他負責熬製那至關重要的湯底,嚴格按照陳默定下的流程和配比,一絲不苟,如同守護著傳家之寶。嶽母柳玉茹則帶著幾個新招的幫廚,全力保障點心和各類小菜的供應,忙得團團轉。

蘇清雪更是成了酒樓裡最耀眼的存在。她依舊穿著那身素淨的衣裙,卻彷彿自帶光芒。她從容地穿梭在擁擠的食客間,點菜、安排座位、處理各種突髮狀況,笑容得體,言語伶俐,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才女的光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精明乾練、光彩照人的女掌櫃。

夜深了,送走最後一波客人,喧囂了一天的酒樓終於安靜下來。夥計們打掃完大堂,拖著疲憊的身體各自回去休息。後廚裡,隻剩下陳默和蘇清雪。

陳默正在清理灶台,用抹布仔細擦拭著濺上的油漬。蘇清雪則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就著油燈的光,覈對著一本厚厚的賬冊,纖細的手指在算盤珠子上飛快地撥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側臉柔和而專注,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算盤聲停了,她合上賬冊,輕輕籲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如釋重負又帶著滿足的笑容。

這個月的進項,抵得上過去半年了。她抬起頭,看向陳默,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滿了星光,爹孃說,等再穩定些,就把後院那兩間廂房翻新一下,給你弄個敞亮的書房。

陳默擦灶台的動作頓了一下,回頭看她:不用,現在這樣就挺好。

那怎麼行!蘇清雪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拿起另一塊抹布幫他擦拭灶台邊緣,你可是我們蘇記的大功臣!冇有你,哪有今天她語氣輕快,帶著毫不掩飾的崇拜和親昵。

陳默冇說話,隻是手上的動作放慢了些。兩人並肩站著,默默擦拭著灶台,昏黃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投在牆壁上,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對了,蘇清雪忽然想起什麼,停下動作,歪著頭看他,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今天錢富貴派人來了。

哦陳默挑眉。

說是想談合作,蘇清雪撇撇嘴,願意出高價買我們的湯底配方,或者入股蘇記。哼,想得美!當初我們落魄的時候,他可冇少落井下石,現在看我們好了,倒貼上來了。我直接讓柱子把他的人打發走了。

陳默點點頭,對此並不意外。商場如戰場,捧高踩低是常態。做得對。

那是自然。蘇清雪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隨即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興奮,不過,你猜今天誰來了

胡老!蘇清雪眼睛更亮了,就是大賽上那個主評判!他老人家又來了,點名要吃你親手做的那碗麪!吃完後,拉著爹說了好一會兒話,對那湯頭是讚不絕口,臨走還留下話,說以後要常來!

陳默笑了笑。能得到胡老這種老饕的認可,對蘇記的名聲無疑是錦上添花。

還有啊,蘇清雪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語氣輕快,東街綢緞莊的劉夫人,西城米行的趙老闆,今天都派人來遞了帖子,想請我們去他們府上辦宴席呢!點名要你掌勺!

嗯。陳默應了一聲,將最後一塊地方擦乾淨,直起身。

還有……蘇清雪還想繼續說,卻被陳默打斷了。

很晚了,陳默看著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聲音低沉,去歇著吧。

蘇清雪這才感覺到一陣倦意襲來,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頸,點點頭:嗯,你也早點休息。她轉身準備離開。

剛走兩步,手腕卻被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握住。

蘇清雪詫異地回頭。

陳默看著她,昏黃的燈光在他深邃的眸子裡跳躍。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清雪。

嗯蘇清雪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辛苦你了。陳默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蘇清雪耳中,這段日子,前前後後……多虧有你。

蘇清雪微微一怔,隨即一股暖流從心底湧起,瞬間衝散了所有疲憊。她看著陳默認真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因為說出這樣的話而略顯不自在的側臉,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笨拙得有些可愛。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傳來他掌心的溫熱和薄繭的粗糙感。她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笑意低語:

一家人,說什麼辛苦不辛苦。

她溫熱的氣息拂過陳默的耳廓,帶著淡淡的馨香。陳默身體微微一僵,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蘇清雪輕笑一聲,抽回手,轉身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後廚,像一隻翩躚的蝶。

陳默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耳畔似乎還殘留著她溫軟的呼吸和那句一家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裡彷彿還殘留著她指尖的微涼和柔軟的觸感。

他走到灶台邊,那裡還溫著一小鍋備用的高湯,此刻正用最小的火煨著,發出細微而持續的咕嘟咕嘟聲。乳白色的湯汁在鍋裡微微翻滾,升騰起氤氳的熱氣,帶著濃鬱的、令人安心的香氣,瀰漫在小小的廚房裡。

陳默拿起勺子,舀起一點湯,吹了吹,慢慢喝下。溫熱的湯汁順著喉嚨滑下,暖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滋味,醇厚、溫暖,帶著家的踏實和煙火氣的綿長。

窗外的月色清冷如水,透過窗欞灑下點點銀輝。窗內,灶火將熄未熄,映照著男人沉靜的側臉。鍋裡的湯,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咕嘟咕嘟冒著泡,像一首溫柔的小夜曲,訴說著平凡日子裡,那細水長流、卻越來越醇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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