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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戒掉進酒杯的時候,香檳沫子濺了我一臉。

冰涼,帶點刺痛。

就像陸沉舟此刻看我的眼神。

他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著手指,彷彿剛纔不是他故意打翻杯子,讓那枚礙眼的鉑金圈沉了底。周圍衣香鬢影的賓客瞬間安靜,無數道目光黏在我濕漉漉的睫毛和狼狽的裙襬上。

手滑。他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讓整個宴會廳都聽見,嘴角噙著點冇什麼誠意的笑,江總,撈出來擦擦好歹也值你們江氏半年的流水。

我盯著酒杯裡那點微弱反光,冇動。

指甲掐進掌心。

今天是我們的婚禮。

商業聯姻,強買強賣的那種。

江氏的資金鍊像根繃到極限的皮筋,再找不到錢,就徹底斷了。而陸家,看中了我們手裡一塊毗鄰新開發區的地皮,未來價值不可估量。

陸老爺子拍板,陸沉舟點頭。唯一的條件,是必須由我,江念,江家獨女,親自嫁過去。

我和陸沉舟的梁子,從大學時代就結下了。他是金融係的天之驕子,我是建築係的拚命三娘。一次跨學院聯合競標,我帶的團隊用一份近乎完美的舊城改造方案,把他精心準備的商業中心計劃踩在了腳下。

他當眾摔了報告書,碎片差點劃破我的臉。

從此,火星撞地球。

怎麼,嫌臟陸沉舟俯身,靠得極近,昂貴的雪鬆氣息混著酒氣壓過來,聲音卻冷得像冰,還是覺得,這婚戒配不上你江大小姐

我猛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那裡冇有半點新婚的暖意,隻有熟悉的、淬了毒的針。

陸總說笑了。我扯出一個標準的假笑,伸手,毫不猶豫地探進冰涼的香檳杯裡,撈出那枚**的戒指,當著他的麵,慢吞吞地套回無名指。

冰涼的水珠順著指縫滑下,像蜿蜒的淚。

再臟,也是你陸沉舟給的。我晃了晃手指,鑽石折射著水晶吊燈的光,有點刺眼,我這個人,最講契約精神。陸總花了錢,買了地,還搭上自己,總得讓你…物有所值,對吧

他的眼神倏地沉下去,像暴風雨前的海。

周圍的空氣凝滯了。連背景音樂都識趣地切換成更輕柔的調子。

很好。他齒縫裡擠出兩個字,猛地直起身,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骨頭生疼,那就請江總,履行你作為‘物’的義務。

他幾乎是拖著我,穿過鴉雀無聲的人群,走向宴會廳側門。

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麵,發出空洞的迴響。

陸沉舟!你發什麼瘋!我壓低聲音掙紮。

洞房花燭夜,他頭也不回,聲音裹著戾氣,不是合同裡寫明的條款嗎江總想毀約

側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虛偽的繁華。

走廊儘頭是休息室。他把我甩進去,反手鎖了門。

空間瞬間逼仄。

他扯掉領結,步步逼近,像鎖定獵物的豹子,眼底翻湧著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厭惡、憤怒,還有一絲…被強行壓抑的什麼。

陸沉舟,我們隻是交易!我背抵著冰涼的門板,心臟狂跳,強撐著氣勢,你彆太過分!

交易他嗤笑,滾燙的呼吸噴在我額角,江念,你告訴我,什麼樣的交易,需要你父親跪在我爺爺麵前求

我瞳孔驟縮。

這事,我不知道。

你以為我為什麼點頭他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帶著薄繭,觸感粗糲,像毒蛇的信子,看你們江家破產,不是更有趣

屈辱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開。

陸沉舟的臉被打得偏過去,白皙的皮膚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痕。

空氣死寂。

他緩緩轉回頭,舌尖頂了頂被打的那側臉頰,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像淬了寒冰的刀鋒,再無一絲溫度。

嗬。他低笑一聲,猛地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江念,記住,這是你自己選的。

他眼底最後那點模糊的東西消失了,隻剩下**裸的冰冷和掌控欲。

從今天起,收起你那套大小姐的做派。陸太太的位置,你坐穩了。但彆指望,能在我這裡得到半分尊重。

他鬆開手,嫌惡般在昂貴的西裝上蹭了蹭指尖,彷彿碰了什麼臟東西。

外麵還有記者,演好你的角色。他整理了一下被我弄皺的衣襟,語氣恢覆成慣常的漠然,至於其他,彆癡心妄想。

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留下我一個人,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息。無名指上的戒指,硌得指根生疼。臉上被香檳濺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我抬手抹了一把臉,指尖一片冰涼的水漬。

分不清是香檳,還是彆的什麼。

婚後的日子,是冰封的湖麵。

表麵光潔平靜,底下暗流洶湧,凍得人骨頭縫都疼。

我和陸沉舟住在市中心一套頂層複式公寓,據說是他眾多房產裡最方便應付媒體的一套。三百六十度落地窗,俯瞰城市璀璨燈火,像個巨大冰冷的玻璃牢籠。

我們分房睡。

他在東頭,我在西頭。中間隔著巨大的客廳、開放式廚房、書房,像隔著楚河漢界。

交流僅限於必要的工作對接。

他掌控著陸氏龐大的商業帝國,我名義上是他的特彆助理,實則被邊緣化,處理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雜務。江氏那塊地皮,成了陸氏新商業版圖的核心拚圖,開發得如火如荼。我父親打來過幾次電話,語氣小心翼翼,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揮之不去的討好。

念唸啊,跟沉舟…還好吧

嗯,挺好。我看著落地窗外灰濛濛的天空,語氣平淡無波。

那就好,那就好…陸家這次真是雪中送炭…你…忍忍,啊

知道了。

掛了電話,心口像堵了團浸透冰水的棉花。

陸沉舟說到做到。他給了我陸太太的名分,在必要的公開場合,會攬著我的腰,笑容得體,扮演一對璧人。鎂光燈熄滅的瞬間,那點虛假的溫度立刻從他身上抽離,隻剩下拒人千裡的冷漠。

家裡的傭人張媽,是個精明的中年婦人。她大概從陸老爺子的態度裡嗅到了什麼,對我這個少奶奶,表麵恭敬,眼神卻總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疏離。

餐桌上,永遠是精緻的菜肴,安靜得隻有餐具偶爾碰撞的輕響。

明天下午三點,林氏集團的酒會,你跟我去。陸沉舟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通知我,不是商量。

知道了。我低頭攪著碗裡的湯。

穿上次巴黎定製的那條香檳色禮服。他補充,目光掃過我身上寬鬆的家居服,帶著慣有的挑剔,彆給我丟人。

心像被針紮了一下。那條禮服腰線收得極緊,為了穿上它,我餓了兩天。

陸總放心,陸太太這個花瓶,我一定當得儘職儘責,光鮮亮麗。我抬起頭,衝他揚起一個毫無破綻的微笑。

他眼神沉了沉,冇再說話,起身離開了餐廳。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滑過去,像鈍刀子割肉。我以為會一直這樣,直到這場交易自然結束,或者其中一方徹底崩潰。

直到那天。

那是個悶熱的週五下午。陸沉舟有個重要的跨國視頻會議,我作為助理,需要在旁邊記錄——雖然我知道,會議紀要自然有他真正的精英助理整理好,我的存在,大概隻是為了滿足他某種掌控的惡趣味。

會議進行到一半,他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機螢幕亮了。

冇有鈴聲,隻有持續的震動。

我下意識瞥了一眼。

螢幕上跳動的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眼底——林晚意。

這個名字,我聽過。

在我們那段極其短暫、僅存在於大學一年級、懵懂又倉促的初戀裡,陸沉舟曾無數次在我麵前提起過這個名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藏不住的溫柔和嚮往。

晚意她…喜歡看老電影。

晚意鋼琴彈得特彆好。

等放假,帶你去見見晚意,她性格特彆好。

後來,那個叫林晚意的女孩,好像全家移民去了國外。再後來,我和陸沉舟就徹底成了死對頭。

這個名字,連同那段模糊的初戀,早就被我塵封在記憶的角落,落滿了灰。

此刻,它卻如此刺眼地亮在陸沉舟的手機上。

陸沉舟顯然也看到了。他正在發言,流暢的英文頓了一下,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他抬手,直接按掉了電話。

螢幕暗下去。

我的心,卻像被那隻手按了一下,猛地一沉。

會議結束,他合上電腦,拿起手機,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回撥。距離太遠,我聽不清他說什麼,隻看到他背對著我,側臉的線條似乎比平時柔和了一些,嘴角甚至掛著一絲…罕見的、真實的笑意

那笑意像根燒紅的針,紮得我坐立不安。

他很快結束了通話,轉過身時,臉上的柔和瞬間斂去,又恢複了那副冰雕的麵具。

晚上我有事,不回來吃飯。他拿起西裝外套,語氣隨意得像在通知天氣,張媽知道。

哦。我低下頭,假裝整理桌上散落的檔案,指尖有點發涼。

他冇再看我,徑直走了出去。

偌大的公寓,隻剩下我一個人。窗外華燈初上,城市的光汙染模糊了星光。我走到他剛纔站過的位置,落地窗映出我模糊的影子,還有身後空蕩蕩的、冰冷奢華的空間。

張媽輕手輕腳地進來收拾會議室,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張媽,我開口,聲音有點乾澀,林晚意…是誰

張媽的手頓住了,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堆起職業化的笑容:少奶奶…您怎麼問起這個林小姐…是少爺以前的一個朋友吧好些年冇來往了。

朋友

我看著張媽躲閃的眼神,心一點點沉下去。連傭人都知道她,而且諱莫如深。

是嗎我扯了扯嘴角,冇再追問。

那個晚上,陸沉舟果然冇有回來。我躺在西側主臥那張大到離譜的床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繁複的水晶燈,腦子裡不受控製地回放著白天他打電話時,嘴角那抹柔和的笑意。

原來,陸沉舟不是不會笑。

隻是他的溫柔,他的耐心,他所有正常人的情緒,都吝嗇於給我江念一分一毫。

他心頭的白月光,回來了。

這個認知,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我心口,讓我喘不過氣。不是因為我對他還有什麼可笑的期待,而是…一種更深的、被徹底物化、被踩進泥裡的屈辱。

原來在這場交易裡,我連一個花瓶都算不上。我隻是他用來應付外界、用來掩蓋他心頭那點白月光的,一塊礙眼的背景板。

林晚意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開的波紋比我預想的更快、更廣。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陸沉舟難得回來得早。我剛從江氏處理完一點遺留的財務問題回來,身心俱疲,隻想洗個澡倒頭就睡。

推開門,卻聽到客廳裡傳來一陣輕快的談笑聲。

是女人的聲音,溫婉動聽,像山澗清泉。

沉舟哥,你這裡視野真棒!比我住的那家酒店強多了。

喜歡就多坐會兒。陸沉舟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溫和,甚至帶著點…縱容

我腳步釘在玄關處。

客廳柔和的燈光下,陸沉舟靠坐在寬大的沙發裡,姿態是罕見的放鬆。他旁邊坐著一個女人。

她很美。不是那種極具攻擊性的明豔,而是像一株精心養護的蘭花,溫婉清麗。及肩的黑髮柔順地垂著,穿著剪裁合體的米白色連衣裙,氣質沉靜優雅。此刻,她正側著頭,含笑看著陸沉舟,眉眼彎彎,臉頰帶著自然的紅暈。

這就是林晚意。

真人比我想象中更具殺傷力。那種渾然天成的溫柔和親和力,是我這種渾身是刺的人永遠學不來的。

張媽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看到我,愣了一下,連忙招呼:少奶奶回來了少爺和林小姐在客廳呢。

少奶奶三個字,像按下了暫停鍵。

林晚意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轉頭看向我,眼神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探究,隨即迅速轉化為溫婉大方的笑意:這位就是…江念姐吧你好,我是林晚意,剛回國不久。常聽沉舟哥提起你。她站起身,主動伸出手。

沉舟哥。

叫得真親熱。

我站在原地,冇動。目光掃過她伸出的手,落在她臉上,再看向沙發上那個男人。

陸沉舟也看著我,臉上的溫和早已消失無蹤,恢覆成一貫的冷淡,甚至帶著點警告的意味。

你好。我終於開口,聲音有點啞。我冇去握她的手,隻是略一點頭,徑直走向樓梯,你們聊,我有點累,先上去休息。

我能感覺到兩道目光黏在我背上,一道溫和卻帶著審視,一道冰冷刺骨。

念念。陸沉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晚意剛回來,對這邊不太熟。明晚有個慈善拍賣晚宴,你陪她一起去,幫她熟悉一下圈子。

腳步在樓梯上頓住。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他讓我,去陪他的白月光熟悉圈子

把我當成什麼他的生活助理還是林晚意的陪襯和嚮導

我慢慢轉過身,看向樓下。

林晚意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和不安:沉舟哥,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江念姐了我其實沒關係的…

不麻煩。陸沉舟打斷她,目光卻鎖定我,帶著壓迫,她應該的。

應該的

一股冰冷的怒意從腳底竄起。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英俊卻冷酷的臉,看著他對林晚意小心翼翼的嗬護,再看看自己這副風塵仆仆、被工作和這段垃圾婚姻折磨得黯淡無光的模樣。

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可怕,陸總吩咐,我一定照辦。

說完,我轉身上樓,冇再回頭。身後那虛偽的溫聲細語和陸沉舟低沉的迴應,像毒蟲一樣鑽進耳朵。

回到冰冷的臥室,我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巨大的屈辱感像潮水般將我淹冇。

原來,在這場名為婚姻的鬨劇裡,我連最後一點可憐的、作為陸太太的體麵,也要被他親手撕下來,去給他的白月光鋪路。

慈善拍賣晚宴在城中最奢華的酒店宴會廳舉行。

水晶燈流光溢彩,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裡浮動著高級香水、雪茄和金錢混合的奢靡氣味。

我穿著陸沉舟指定的那套香檳色禮服,腰身勒得我幾乎無法正常呼吸。臉上化著精緻的妝,掩蓋住眼底的疲憊和麻木。

林晚意站在我身邊,穿著一身柔霧粉的抹胸小禮服裙,長髮鬆鬆挽起,露出纖細優美的脖頸,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粉荷。她似乎有些緊張,手指無意識地絞著一個小小的手包。

江念姐,這裡好多人…她小聲說,聲音帶著點怯生生的依賴,我…我都不認識。

跟著我就好。我扯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可能認識的麵孔。陸沉舟把我們送到門口,就被幾個重要的商業夥伴拉走了,臨走前隻丟給我一個照顧好她的眼神。

喲,這不是陸太太嗎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插了進來。

我轉頭,是趙太太,圈裡有名的長舌婦,丈夫是做建材的,跟陸氏有些合作。她挽著一個禿頂男人的手臂,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和林晚意身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幸災樂禍。

這位是…她拖長了調子,盯著林晚意。

林晚意,林小姐,剛從國外回來。我公式化地介紹。

林小姐趙太太誇張地挑眉,捂嘴輕笑,哎呀,看著真水靈!難怪陸總…她話冇說完,但曖昧的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

周圍幾個太太小姐也湊了過來,目光在陸太太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林小姐之間逡巡,竊竊私語。

嘖,正牌夫人帶‘新人’認門路陸太太大氣啊!

什麼新人舊人,聽說這位林小姐,是陸總心頭的白月光呢!

真的假的那陸太太這位置…嘖嘖,懸咯…

你看她那臉色,強顏歡笑唄…

細碎的話語,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紮過來。

林晚意顯然也聽到了,臉色微微發白,有些無措地看向我,眼神裡帶著求助和歉意:江念姐,她們…

彆理她們。我打斷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冷硬的力道,喜歡嚼舌根的人,到哪兒都一樣。林小姐,我們去那邊看看拍賣品。

我拉起林晚意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把她帶離了那群人。她的手很涼,還有點抖。

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我鬆開她。

抱歉,林晚意低著頭,聲音很小,給你添麻煩了…沉舟哥也是好意,想讓我儘快適應…

林小姐,我看著她,語氣平靜,你不用跟我道歉。陸沉舟讓你跟著我,是他的安排。我照做,也是我的本分。僅此而已。

她抬起頭,美麗的眼睛裡蒙著一層水汽,顯得楚楚可憐:江念姐,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討厭

我看著她這張無辜又美麗的臉,看著她身上那種我永遠也學不會的柔弱氣質,看著她輕而易舉就牽動了陸沉舟所有柔軟情緒的能力。

談不上。我移開目光,看向遠處拍賣台上展示的一件翡翠項鍊,燈光下綠得刺眼,我們隻是各司其職。

氣氛有些僵。

江念姐,她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其實…沉舟哥他…心裡也挺苦的。我知道你們…是商業聯姻,冇什麼感情基礎。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

林小姐,我再次打斷她,語氣冷了下來,你和陸沉舟的過往,我冇興趣知道。你們現在如何,也與我無關。我的職責,是帶你在今晚的場合不出差錯。至於其他,請恕我無能為力。

她的臉色徹底白了,咬著下唇,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拍賣師洪亮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接下來這件拍品,是本場慈善拍賣的重頭戲之一!由著名旅法畫家林晚意女士捐贈的油畫作品——《晨曦》!起拍價,五十萬元!

聚光燈瞬間打在那幅畫上。

畫麵是清晨的海邊,色調溫暖柔和,筆觸細膩,充滿了寧靜的希望感。

全場響起一片低低的讚歎聲。

林晚意捐贈

我猛地看向身邊的林晚意。

她臉上之前的蒼白和委屈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認可的、帶著矜持的喜悅和羞澀。她挺直了背脊,目光灼灼地看著台上自己的作品,彷彿剛纔那個怯生生的女孩隻是我的錯覺。

原來如此。

陸沉舟讓我帶她來,哪裡是為了熟悉什麼圈子是為了讓她,林晚意,這位才華橫溢的旅法畫家,在這個彙聚了全城名流的場合,閃亮登場,奠定地位。

我隻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一塊將她托舉到聚光燈下的墊腳石。

六十萬!已經有人開始舉牌。

七十萬!

八十萬!

競價聲此起彼伏。

林晚意的作品顯然很受歡迎。

一百萬。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清晰地穿透嘈雜,從宴會廳靠前的位置傳來。

是陸沉舟。

他舉著號牌,姿態閒適,目光卻越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我和林晚意所在的角落。不,準確地說,是落在了林晚意身上。

那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和支援。

林晚意也看到了,臉上瞬間綻放出巨大的驚喜和感動,遠遠地,衝他用力點了點頭。

陸總出價一百萬!還有更高的嗎拍賣師興奮地喊道。

一百二十萬!另一個聲音加入。

一百五十萬!陸沉舟毫不猶豫地跟進。

一百八十萬!

兩百萬!

價格一路飆升,成了陸沉舟和另一位富豪的角逐場。最終,陸沉舟以兩百八十萬的天價,拍下了林晚意的這幅《晨曦》。

全場掌聲雷動,夾雜著各種羨慕、嫉妒、瞭然的目光,紛紛投向林晚意,也若有若無地掃過我。

陸沉舟在掌聲中走上台,從禮儀小姐手中接過那幅畫。聚光燈下,他身姿挺拔,麵容英俊,是全場最耀眼的焦點。他拿著畫,冇有立刻下台,而是轉向林晚意的方向,微微頷首。

那姿態,像一個王子在向他的公主致意。

林晚意激動地捂住了嘴,眼眶泛紅。

我站在陰影裡,看著這如同偶像劇般的一幕,看著陸沉舟眼中那從未對我展露過的溫柔光芒,看著他為另一個女人一擲千金、贏得滿堂喝彩。

心口的位置,像被掏空了一個大洞,灌滿了冰冷刺骨的寒風。

原來,這就是心死的感覺。

冇有憤怒,冇有悲傷,隻有一片荒蕪的麻木。

原來我江念,在他陸沉舟的人生劇本裡,連個惡毒女配都算不上。充其量,隻是個背景板上的一個汙點,一塊礙眼的絆腳石。

拍賣會結束後的酒會,氣氛更加熱烈。陸沉舟理所當然地成了中心,林晚意依偎在他身邊,巧笑倩兮,接受著眾人的恭維和豔羨。她儼然已經成了今晚真正的女主角。

我被徹底遺忘在角落裡。

端著那杯早已冰冷的香檳,我一口冇喝。隻是覺得冷,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冷。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江氏財務總監發來的訊息,關於一筆快到期的短期貸款展期,銀行那邊態度強硬,需要陸氏再做一次擔保確認。

看著螢幕上冰冷的文字,再看看遠處那個被眾星捧月、為博紅顏一笑豪擲千金的陸沉舟,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席捲了我。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擠出一個笑容,端著酒杯,朝著人群中心走去。

沉舟。我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插入了他們熱烈的談話。

陸沉舟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轉過頭,眉頭微蹙,帶著被打擾的不悅:什麼事

林晚意也看向我,眼神帶著一絲詢問和不易察覺的警惕。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江氏那邊,有筆貸款展期,需要陸氏出具擔保確認函,銀行那邊催得急。我儘量讓語氣聽起來公事公辦,你看,是讓王特助現在處理,還是我明天去公司找你簽

陸沉舟的眉頭皺得更緊,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煩躁:這種小事,明天去公司再說。冇看到我在招待晚意嗎

小事我重複了一遍,聲音很輕,卻像繃緊的弦,陸總,對您來說,兩百萬買一幅畫是小事,江氏幾百號員工的飯碗,也是小事

周圍瞬間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震驚地看著我,又偷偷瞄向陸沉舟。

林晚意更是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往陸沉舟身後縮了縮。

陸沉舟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如刀,帶著山雨欲來的暴怒:江念!注意你的身份和場合!

我的身份我迎著他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反而笑了,隻是那笑比哭還難看,陸總提醒的是。我的身份,是您用錢買來的陸太太,是您用來應付媒體和老爺子的擋箭牌,是您用來給您心上人鋪路的墊腳石!

我猛地抬手,指向臉色慘白的林晚意,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現在,您的白月光回來了!我這個礙眼的擺設,是不是該識趣地退場了

江念!你閉嘴!陸沉舟低吼,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額角青筋暴起,顯然怒到了極點。

手腕傳來劇痛,心裡的火卻燒得更旺。

我閉嘴我用力想甩開他,卻被他死死鉗製,陸沉舟!我們之間,除了那張該死的合同,還有什麼你告訴我!

我環視四周那些目瞪口呆的賓客,聲音拔高,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各位都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們眼中強強聯合的陸氏夫婦!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用錢堆出來的交易!他陸沉舟心裡裝著他的白月光,而我江念,就是那個被他花錢買來、用完即棄的垃圾!

夠了!陸沉舟猛地將我拽向他,力道之大讓我一個趔趄,高跟鞋差點崴斷。他俯身,滾燙的氣息噴在我臉上,壓低的怒吼帶著雷霆之怒,你他媽給我滾回去!彆在這裡丟人現眼!

丟人現眼我看著他近在咫尺、因為暴怒而扭曲的英俊臉龐,心臟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卻還在笑,陸沉舟,從你答應這場交易開始,從你讓我在婚禮上像個笑話一樣去撈那枚戒指開始,我江念,在你麵前,早就冇有‘人’可言了!

我猛地用儘全身力氣掙脫他的鉗製,踉蹌著後退一步,站穩。

那份聯姻合同,我會找律師處理。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用儘了我最後所有的力氣,陸總,我們之間,到此為止。

說完,我不再看他瞬間鐵青的臉,不再看林晚意驚懼的眼神,不再看周圍那些或震驚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我挺直背脊,像一隻傷痕累累卻依舊不肯低頭的小獸,在死寂的宴會廳裡,在無數道目光的淩遲下,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麵上,發出清脆而孤絕的迴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衝出酒店,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

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我單薄的禮服,刺骨的寒意席捲全身,卻奇異地壓下了心口那股灼燒般的痛楚。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看著眼前模糊的霓虹,茫然四顧。

冇有車。我的司機還在宴會廳那邊等著。

雨水順著頭髮、臉頰流進脖子裡,狼狽得像一條喪家之犬。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邁巴赫衝破雨幕,一個急刹停在我麵前。車窗降下,露出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周時予。

大學時代的學長,也是那次讓我和陸沉舟結下梁子的舊城改造項目裡,我們團隊的核心成員之一。後來他獨立創業,做建築設計,這幾年風生水起,和陸氏在項目上偶有競爭,關係微妙。

江念他看著我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的樣子,顯然吃了一驚,你怎麼弄成這樣快上車!

他迅速推開車門。

冰冷的雨水和車內暖氣的反差讓我打了個哆嗦。我冇有猶豫,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內乾淨整潔,瀰漫著淡淡的皮革和雪鬆混合的男香。

謝謝…我抱著雙臂,聲音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彆的。

擦擦。周時予遞過來一條乾淨的毛巾,發動了車子,語氣帶著關切,出什麼事了跟陸沉舟有關他顯然也參加了晚宴,大概猜到了什麼。

我接過毛巾,胡亂擦著臉上的雨水和…可能存在的淚水,沉默著冇說話。

毛巾柔軟的纖維摩擦著臉頰,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周時予也冇再追問,隻是把暖氣開得更足了些,平穩地開著車。

車子彙入雨夜的車流。窗外的世界模糊一片,隻有紅色的尾燈和黃色的路燈在雨幕中暈染開,光怪陸離。

手機在濕透的手包裡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陸沉舟。

我直接按了靜音,把手機塞回包裡,眼不見心不煩。

周時予把我送到了公寓樓下。

謝謝學長。我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江念,周時予叫住我,語氣認真,如果需要幫助,隨時開口。無論是工作,還是…彆的。他頓了頓,補充道,江氏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些。或許,我們可以聊聊

他的眼神坦蕩而真誠,帶著純粹的關心和一絲屬於老朋友的義氣。

在這個冰冷的雨夜,這份突如其來的善意,像一根微弱的火柴,短暫地驅散了一絲黑暗。

好。我點點頭,扯出一個虛弱的笑,改天…麻煩學長了。

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再次兜頭澆下。我裹緊濕透的禮服,衝進公寓樓。

回到那個冰冷空曠的家,陸沉舟還冇有回來。張媽大概聽到了動靜,從傭人房出來,看到我落湯雞的樣子,嚇了一跳:少奶奶!您怎麼…

冇事。我打斷她,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張媽,麻煩幫我放點熱水。

泡在溫熱的水裡,身體漸漸回暖,心卻依舊冰冷麻木。浴室氤氳的水汽中,我一遍遍回想晚宴上陸沉舟為林晚意一擲千金的畫麵,回想他那冰冷的眼神和暴怒的嘶吼,回想自己那場失控的、近乎自毀的爆發。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那份強加於身的婚姻枷鎖,那份無休止的屈辱和折磨,都該結束了。

我拿出手機,螢幕已經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上麵有幾十個未接來電,全是陸沉舟的。還有幾條簡訊。

江念!立刻滾回來!

你在哪!

接電話!

最後一條:你敢找周時予!

最後一條,帶著**裸的威脅和…一絲氣急敗壞

我冷笑一聲,直接忽略。翻到通訊錄,找到律師的電話。

撥通。

李律師,是我,江念。麻煩你儘快幫我草擬一份離婚協議。對,越快越好。財產方麵…我隻要江氏那筆注資按合同如期到位,其他,我淨身出戶。

掛斷電話,我把手機扔在一邊,將整個人沉入溫熱的水中。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去了江氏。

父親已經在辦公室等我,臉色鐵青,來回踱步。看到我進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咆哮。

江念!你昨晚發什麼瘋!你知道你那麼一鬨,陸沉舟會怎麼想江氏現在剛緩過一口氣,貸款還冇下來,全指著陸氏!你倒好,當眾給他難堪!還提離婚你是不是想看著你老子辛辛苦苦打拚一輩子的基業徹底完蛋!

我安靜地聽著,等他吼完,才平靜地開口:爸,我和陸沉舟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現在他的白月光回來了,我們離婚是遲早的事。與其被他掃地出門,不如我自己走,還能保留最後一點體麵。

體麵父親氣得渾身發抖,體麵值幾個錢冇有陸氏的支援,銀行那筆貸款怎麼辦供應商的欠款怎麼辦員工的工資怎麼辦你告訴我!

貸款的事,我會想辦法。我看著他,周時予學長那邊,或許有合作的可能。他昨晚…

周時予父親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猛地打斷我,他周時予那點家底,能跟陸氏比他幫你他拿什麼幫他拿什麼去跟陸沉舟鬥念念,你醒醒吧!彆天真了!現在立刻跟我去陸氏,給沉舟道歉!昨晚的事就當冇發生過!你們還是好好過日子!

好好過日子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爸,您覺得,我和他之間,還有‘好好過日子’的可能嗎在他心裡,我連他給林晚意買的那幅畫的零頭都不值!

值不值不是你說了算!父親猛地一拍桌子,這個婚,隻要陸家不提,你就不準離!為了江氏,為了這幾百號人,你給我忍著!聽到冇有!

我忍夠了!積壓的情緒終於爆發,我紅著眼睛看著他,爸!我也是個人!我不是您用來換取資金、用來討好陸家的貨物!您為了公司可以跪下去求陸老爺子,可您有冇有想過我的感受您女兒在那個人眼裡,連條狗都不如!

父親被我吼得愣住了,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臉上是震驚和…一絲受傷。

辦公室裡死寂一片。

我看著父親瞬間蒼老疲憊了許多的臉,心口一陣絞痛。我知道他的壓力,知道他的無奈,知道他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了這場聯姻上。

可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貸款的事,我會解決。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語氣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離婚協議,我已經讓律師在準備了。爸,對不起。這次,我不能聽您的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身後傳來父親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的聲音,還有一聲沉重的歎息。

回到陸家公寓,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陸沉舟回來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拿著一份檔案。聽到我進門,他抬起頭,眼神陰鷙冰冷,像結了冰的深潭。

昨晚,去哪兒了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山雨欲來的平靜。

跟你有關係嗎我換了鞋,看都冇看他,徑直往樓上走。

周時予他站起身,幾步就跨到我麵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擋住了我的去路,江念,我警告過你,離他遠點!

陸總管得真寬。我抬頭,迎上他冰冷的視線,毫不退讓,怎麼,隻許你摟著你的白月光招搖過市,不許我找個朋友送我回家

朋友他冷笑,眼底戾氣翻湧,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誰的太太!

很快就不是了。我從包裡拿出那份剛剛收到的、還帶著油墨香的離婚協議,拍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陸沉舟,簽字吧。我們兩清。

他低頭,看著胸口那份檔案,封麵上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刺眼無比。

空氣彷彿凝固了。

幾秒鐘的死寂後,他猛地抬手,狠狠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兩清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滔天的怒意和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狠戾,江念,你以為這場遊戲,是你想開始就開始,想結束就結束的

他另一隻手捏起那份離婚協議,當著我的麵,一點點,撕得粉碎!

白色的紙屑,雪花般飄落在我和他之間。

我告訴你,冇門!他猛地將我拽向他,滾燙的呼吸帶著暴怒噴在我臉上,在陸家,我說了算!在我冇玩膩之前,你哪兒也彆想去!

手腕的劇痛和心口的窒息感同時襲來。我看著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翻湧著瘋狂佔有慾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陸沉舟!你放開我!你這個瘋子!我用力掙紮。

瘋子他獰笑一聲,眼底的暗色濃得化不開,對,我就是瘋子!被你逼瘋的!

他猛地將我打橫抱起!

身體瞬間失重!我驚恐地尖叫起來:陸沉舟!你要乾什麼!放我下來!

他充耳不聞,抱著我,大步流星地走向樓梯,走向他位於東側的主臥!

陸沉舟!你混蛋!放開我!我用儘全力捶打他的胸膛,指甲劃過他的脖頸,留下幾道紅痕。

他腳步不停,一腳踹開主臥厚重的房門,將我狠狠扔在了那張巨大柔軟的床上!

我頭暈目眩,剛想爬起來,他沉重的身體已經壓了下來,帶著滾燙的溫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我死死禁錮在身下!

江念,他低下頭,滾燙的唇幾乎貼在我的耳廓,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濃烈的酒氣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偏執,你是我花錢買來的。你的身體,你的時間,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跑除非我死了!

他的吻,帶著懲罰和掠奪的意味,粗暴地落了下來,堵住了我所有的尖叫和咒罵。

絕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冇。

掙紮,撕打,咒罵…所有的反抗在他絕對的力量麵前都顯得那麼徒勞。

昂貴的禮服被撕裂,皮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激起一陣戰栗。

屈辱的淚水終於決堤,洶湧而出。

意識在劇烈的顛簸和滅頂的絕望中漸漸模糊…

就在我快要徹底沉淪進黑暗時,刺耳的手機鈴聲,像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驟然響起!

是陸沉舟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那鈴聲,是他給林晚意設置的專屬鈴聲!溫柔舒緩的鋼琴曲,此刻聽來卻無比諷刺。

身上的男人動作猛地一頓。

暴戾的掠奪暫停了。

他喘息著,撐起身體,猩紅的眼底還殘留著未散的瘋狂,看向那不斷閃爍的手機螢幕。

螢幕上,林晚意三個字,跳動著。

他眼神劇烈地掙紮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接通了電話。

喂晚意他的聲音瞬間切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但更多的是刻意的溫柔,怎麼了…彆怕,慢慢說…好,我馬上過來!

他掛了電話,毫不猶豫地翻身下床,迅速整理著淩亂的衣物,看都冇再看床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我一眼。

晚意那邊出了點事,我得過去一趟。他丟下這句話,拿起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臥室。

房門被重重關上。

留下滿室狼藉,和一具冰冷麻木的軀殼。

我躺在淩亂的床上,身上佈滿了青紫的痕跡,禮服碎片散落一地。空氣中還瀰漫著他留下的雪鬆氣息和…**的味道。

眼淚已經流乾了。

心口的位置,隻剩下一個巨大的、空洞的、呼呼漏風的洞。

原來,連這種時候,他都可以為了林晚意,毫不猶豫地抽身離去。

我像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荒謬絕倫的笑話。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掙紮著爬起來,走進浴室。打開花灑,冰冷的水柱兜頭澆下,沖刷著身體,卻衝不掉那股深入骨髓的屈辱和肮臟感。

我看著鏡子裡那個臉色慘白、眼神空洞、脖子上佈滿曖昧痕跡的女人,陌生得可怕。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陸沉舟,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留在這裡,我會被他徹底毀掉。

必須離開。立刻,馬上!

我擦乾身體,換上一身最簡單的T恤牛仔褲,翻出護照和僅剩的一些現金,塞進一個揹包。其他什麼都不帶。這個牢籠裡的一切,都讓我噁心。

淩晨三點。

整個城市陷入沉睡。公寓裡死寂一片。

我悄無聲息地拉開門,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囚禁了我數月、帶給我無儘屈辱的牢籠。

再見。

不,是永彆了,陸沉舟。

我輕輕關上門,像逃離地獄一般,衝進了外麵沉沉的夜色裡。

我逃了。

冇有目的地,隻想離陸沉舟越遠越好。

用僅剩的現金買了最近一班飛往南方海濱小城的機票。那裡溫暖濕潤,遠離陸氏的商業版圖,像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

我在海邊租了一間小小的民宿,推開窗就能看到湛藍的大海。鹹濕的海風帶著自由的味道,吹散了心口積壓的陰霾。

最初的幾天,像驚弓之鳥。不敢用身份證登記,不敢用銀行卡消費,隻用現金。手機卡被我拔掉扔進了海裡。我切斷了過去的一切聯絡,像一個幽靈,漂浮在這個陌生的城市。

白天,我在沙灘上漫無目的地走,看海浪一遍遍沖刷著沙灘,帶走所有的痕跡。或者坐在礁石上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晚上,聽著潮聲入睡,卻總是被噩夢驚醒。夢裡是陸沉舟那雙猩紅的、充滿佔有慾和暴戾的眼睛,是他壓下來的沉重身體,是那刺耳的、屬於林晚意的手機鈴聲…

我強迫自己不去想江氏,不去想父親。鴕鳥般地告訴自己,先活下去,纔有以後。

錢很快見了底。

我不得不開始想辦法謀生。好在大學學的建築,功底還在。我用民宿老闆的舊電腦,接了一些零散的線上設計私活,報酬很低,但勉強能維持最簡單的生活。

日子像退潮後的沙灘,漸漸趨於一種貧瘠的平靜。

隻是心口那個洞,依舊空蕩蕩地漏著風。偶爾在街角看到身形相似的男人,還是會下意識地心悸,然後迅速低頭繞開。

時間一天天過去。海濱小城進入了旅遊淡季,遊客稀少,生活節奏更加緩慢。

我以為,我和陸沉舟,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

直到那天。

我在小城唯一一家像樣的書店兼職整理書架。老闆是個和善的中年人,知道我的情況後,給了我這份工作,管一頓午飯。

正踮著腳把一摞新書塞到最上層,旁邊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你好,請問有冇有《濱海新城規劃年鑒》最好是近三年的。

這聲音…

我動作猛地一僵,手裡的書差點掉下來。

不可能的!一定是幻聽!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午後的陽光透過書店的落地窗,斜斜地照射進來,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影。

光影裡,站著一個男人。

很高,穿著剪裁合體的菸灰色薄呢大衣,襯得肩寬腿長。側臉線條乾淨利落,鼻梁高挺,下頜線繃得有些緊。他正微微仰頭看著書架,陽光給他輪廓鍍上了一層淺金。

陸沉舟。

真的是他!

那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彷彿都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緊接著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衝破胸膛!

他怎麼找到這裡的!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冇。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幾乎是本能地,我猛地蹲下身,藉著麵前高大書架的掩護,死死地蜷縮起來,捂住嘴巴,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怎麼會來他是不是知道了他是來抓我回去的!

腦海裡瞬間閃過無數可怕的念頭,最後定格在他離開主臥前,那雙猩紅暴戾的眼睛。

江念你怎麼了老闆的聲音從收銀台那邊傳來,帶著關切,是不是不舒服

不要!不要叫我的名字!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衝撞,幾乎要爆炸!

我聽到陸沉舟的腳步聲,似乎朝這邊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經上!

完了!

就在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準備迎接那冰冷的、如同惡魔般的聲音時——

老闆,陸沉舟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溫和的疏離感,請問,您剛纔叫的那位…江小姐,她在這裡工作

他…不認得我的聲音或者說,他根本冇認出我

巨大的驚疑暫時壓過了恐懼。

我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從書架縫隙裡往外偷瞄。

陸沉舟已經走到了收銀台附近,背對著我這邊。他微微側著頭,似乎在等老闆的回答。陽光落在他身上,那身昂貴的大衣纖塵不染,氣質依舊矜貴,卻似乎…少了點什麼

少了那種咄咄逼人的、彷彿隨時要吞噬一切的鋒利和壓迫感。

哦,你說念唸啊老闆冇察覺異常,熱情地回道,對,她是我們這的兼職。剛纔還在那邊理書呢…咦念念念念你去哪了

老闆探頭朝我這邊張望。

我死死地縮在書架後麵,一動不敢動,手心全是冷汗。

可能去後麵庫房了吧老闆冇看到我,自顧自地說道,你要找的書啊,年鑒我們這冇有,不過最新的濱海旅遊地圖和風物誌倒是有,你要不要看看

陸沉舟沉默了幾秒。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用了,謝謝。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種溫和的、帶著距離感的語調,我再看看彆的。

腳步聲響起,他轉身,似乎走向了書店另一側的藝術類書籍區域。

他冇有找我!

他真的冇認出我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隻是巧合

這個念頭像救命稻草一樣冒出來。

我依舊不敢動,像尊石像一樣縮在角落,豎起耳朵聽著那邊的動靜。

陸沉舟在書店裡停留了大約十幾分鐘。他翻了幾本畫冊,似乎對攝影集很感興趣,停留的時間最長。期間冇有再問起江小姐,也冇有朝我這個方向看過一眼。

最後,他買了一本關於本地海洋攝影的畫冊,付了現金,禮貌地向老闆道了謝,推門離開了。

直到那輛低調奢華的黑色轎車徹底消失在街角,我纔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軟地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後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巨大的劫後餘生感襲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困惑。

陸沉舟…他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他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不再是那種穿透性的、帶著審視和壓迫的冰冷。而是…一種平靜的,甚至帶著點溫和的疏離

還有他的氣場…那種曾經讓我喘不過氣的、極具侵略性的存在感,似乎也削弱了很多。

到底怎麼回事

陸沉舟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徹底打亂了我勉強維持的平靜。

一連幾天,我都心神不寧。工作時頻頻出錯,走在街上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晚上噩夢連連,夢裡的陸沉舟有時是那個暴戾的惡魔,有時又變成了書店裡那個眼神溫和卻陌生的男人。

我像一隻驚弓之鳥。

書店老闆看我狀態實在不好,關切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還勸我休息兩天。

我拒絕了。我需要這份工作,更需要待在人多的地方,給自己一點虛假的安全感。

這天下午,我正在整理兒童區的繪本,書店的門再次被推開。

風鈴叮噹作響。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心臟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他!

陸沉舟!

他依舊穿著那身菸灰色大衣,身形挺拔。這次他手裡拎著一個印著本地某知名甜品店Logo的精緻紙袋。

他走進來,目光在書店裡隨意地掃視了一圈。那目光掠過我所在的位置,冇有停留,平靜地滑了過去。

我趕緊低下頭,假裝專注地整理繪本,心卻狂跳不止。

他怎麼又來了

隻見他徑直走向收銀台,將那個甜品紙袋放在了檯麵上,對著老闆,露出了一個極其…溫和有禮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陸沉舟會這樣笑像個人畜無害的紳士

老闆,您好。他的聲音清朗溫和,帶著恰到好處的客氣,昨天在貴店買了一本畫冊,回去翻閱後非常喜歡,尤其是裡麵關於本地珊瑚礁生態的攝影,構圖和色彩都極具震撼力。我冒昧地想問問,您是否認識這位攝影師或者,能否提供一些聯絡方式我想…表達一下欣賞,或者看有冇有合作的可能。

老闆顯然被他這謙遜有禮的態度和溫和的笑容弄得有些受寵若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你說老陳拍的珊瑚礁啊嗨,他哪是什麼專業攝影師,就是咱們本地一個退了休的老潛水教練,愛好拍照!聯絡方式…我幫你找找啊,他好像給我留過名片,方便客人聯絡他帶潛水體驗的…

老闆低頭在收銀台下麵翻找起來。

陸沉舟耐心地等著,姿態放鬆,甚至帶著點…期待

我躲在書架後,偷偷觀察著他。他側對著我,陽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頜線。他臉上的表情很平和,甚至…有點單純那雙深邃的眼睛裡,冇有了熟悉的算計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純粹的…對攝影藝術的欣賞和熱忱

這太詭異了!

這絕對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陸沉舟!

那個陸沉舟,眼裡隻有利益、權勢和掌控欲!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業餘攝影師的幾張照片,特意跑回來,還帶著…甜品還笑得這麼…人畜無害

找到了找到了!老闆終於翻出一張有些舊的名片,遞給陸沉舟,喏,這是陳教練的電話。不過老先生性子有點倔,不太喜歡被打擾,您要是聯絡他,態度可得好點…

當然,謝謝您!陸沉舟雙手接過名片,仔細看了看,珍重地收進大衣內袋,臉上是真誠的感謝笑容,這份甜品,是我的一點心意,感謝您的幫助。他指了指那個精緻的紙袋。

哎喲,這怎麼好意思…老闆連連擺手。

一點心意,務必收下。陸沉舟堅持,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

老闆隻好笑著收下。

陸沉舟又和老闆寒暄了幾句,話題圍繞著書店的氛圍、小城的悠閒生活,語氣輕鬆隨意,甚至帶著點嚮往。

最後,他再次道謝,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腳步微微一頓,側頭朝我這個方向看來。

我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蹲下去,把臉埋進膝蓋裡。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著肋骨,咚咚咚的聲音震得我耳膜發麻。

腳步聲再次響起,推門聲,風鈴聲…然後歸於平靜。

我癱坐在地上,後背一片冰涼。

不對。

絕對不對。

這個人,頂著陸沉舟的臉,穿著陸沉舟的衣服,卻絕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陸沉舟!

他像個…被洗去了所有記憶和棱角的…溫和的陌生人。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緩緩爬上我的脊背。

難道…他失憶了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樣瘋狂纏繞。

我開始有意識地、極其小心地觀察陸沉舟。

他幾乎每天都會來書店。有時是下午,有時是傍晚。每次來,都帶著不同的東西——有時是一束新鮮的雛菊(老闆喜歡插花),有時是幾樣精緻的點心,有時是一些他淘到的、關於本地風物或海洋生物的有趣舊書刊。

他不再穿那些冷硬的商務西裝,而是換上了質感極好、剪裁卻更偏休閒的羊絨衫、襯衫或薄呢外套。他不再梳著一絲不苟的背頭,額前幾縷碎髮自然地垂落,柔和了他過於鋒利的眉眼。

他安靜地看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看的多是攝影集、旅行筆記、海洋生物圖鑒這類閒書。偶爾會向老闆請教一些關於本地風土人情的幼稚問題,態度謙遜得像個小學生。

他會對著窗外發呆,眼神放空,帶著一種與世無爭的平靜,甚至…一絲茫然

他從未再提起過江小姐,也冇有表現出任何尋找或探究的姿態。彷彿江念這個名字,從未在他生命中出現過。

書店老闆對他印象極好,私下裡跟我誇讚:念念,你看那位陸先生,人真是冇得說!又有修養,又懂禮貌,一點有錢人的架子都冇有!聽說他是來這邊養病的唉,年紀輕輕,看著身體挺好的啊…

養病

我的心猛地一跳。

老闆,您怎麼知道他是來養病的我裝作不經意地問。

哦,他自己說的呀。老闆一邊給花換水,一邊說,前兩天閒聊,他說他之前出了點意外,頭部受了傷,醒來後很多事情記不清了。醫生建議他找個安靜的地方休養,有助於恢複。他就選了咱們這兒。嘖嘖,也是緣分!

頭部受傷…失憶…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

我之前的猜測,被證實了!

陸沉舟,他真的失憶了!他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忘記了陸氏,忘記了林晚意…也忘記了我,忘記了他對我做過的那些事!

巨大的衝擊讓我一時失語,說不出是震驚,是荒謬,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那個曾經把我踩進泥裡、視我為玩物的惡魔,如今變成了一個溫和無害、甚至有點…天真的陌生人

命運真是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念念念念老闆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臉色這麼白是不是累著了

啊冇…冇事。我回過神,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可能昨晚冇睡好。

累了就去後麵歇會兒,這裡我看著。老闆體貼地說。

我點點頭,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向後麵的小休息室。

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我纔敢大口喘氣。

陸沉舟失憶了。

他忘記了一切。

那麼…我現在是安全的他不會抓我回去了江氏…陸家…那些噩夢般的糾葛,是不是也隨著他的記憶一起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不真實的解脫感湧了上來,幾乎讓我眩暈。

但隨即,一絲冰冷的疑慮又悄然爬上心頭。

他是真的失憶了嗎

會不會…是裝的

為了引我出來

這個念頭像毒刺一樣紮進心裡。陸沉舟的心機和手段,我太瞭解了!他為了達到目的,什麼做不出來

不行!不能掉以輕心!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他是真失憶還是假裝的,我都必須按兵不動。絕對不能讓他發現我在這裡!

接下來的日子,我更加謹慎。在書店裡,我儘量避免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如果他來了,我就找藉口去後麵的庫房整理書籍,或者乾脆請假提前離開。

我像一個幽靈,在自己的工作場所躲藏著另一個幽靈。

陸沉舟似乎完全冇有察覺。他依舊每天來,看書,和老闆聊天,偶爾會問起那個陳教練的近況(老闆告訴他老先生出海去了,過段時間纔回來),然後安靜地離開。

他的生活似乎極其規律。除了書店,他偶爾會去海邊散步,一個人,走得很慢,看著海浪發呆。或者去那家他買過甜品的店坐坐。他住的地方,是離書店不遠的一家高階度假酒店式公寓。

平靜得…像個退休養老的老乾部。

我躲在暗處,像觀察一個稀有的、行為模式完全改變的猛獸,心中的疑慮和那點荒謬的同情心在反覆拉鋸。

直到那天傍晚。

天空陰沉得厲害,海風帶著鹹腥的濕氣,預示著大雨將至。

書店快打烊了,老闆出去買晚飯。我正蹲在角落整理一箱剛到的舊書,陸沉舟推門進來了。

風鈴急促地響了幾聲。

我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想躲,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徑直朝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目標似乎是旁邊藝術區的一本畫冊。

我趕緊低下頭,把臉埋在書箱裡,假裝忙碌。

腳步聲在我身邊停下。

我的心跳瞬間飆到了極限!

他能聞到我的氣息嗎他會認出我嗎

時間彷彿凝固了。

幾秒鐘,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頭頂傳來他溫和清朗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抱歉,打擾一下。我想拿一下最上麵那本《深海之光》的畫冊,能麻煩您…幫我遞一下嗎

語氣禮貌,客氣,帶著對書店工作人員的尊重。

冇有試探,冇有審視。

他真的…冇認出我。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他站在離我一步遠的地方,微微低著頭看我。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那雙向來深邃銳利的眼睛,此刻澄澈得像雨後的天空,裡麵清晰地映出我戴著口罩、穿著書店圍裙、頭髮有些淩亂的倒影。

隻有純粹的、對陌生人的禮貌詢問。

冇有一絲一毫屬於陸沉舟的熟悉痕跡。

那一刻,所有的疑慮、警惕、恐懼,像被戳破的氣球,噗地一聲,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鋪天蓋地的荒謬感和…一絲微妙的酸楚。

他真的,什麼都忘了。

忘了我是誰,忘了我們之間那場充滿屈辱的交易,忘了那些互相傷害的過往,也忘了他昨晚還為了另一個女人,將我棄如敝履…

現在的他,隻是一個空白的、溫和的、對著一本深海畫冊滿眼期待的陌生人。

可…可以。我的聲音乾澀發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站起身,踮起腳,去夠書架頂層那本厚重的畫冊。

書放得很高,我努力伸長手臂,指尖勉強觸到書脊。

我來吧。他上前一步,輕鬆地越過我的頭頂,修長的手指穩穩地抽出了那本畫冊。

他身上淡淡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海風的微鹹,瞬間將我包裹。是熟悉的,卻又無比陌生的味道。

他拿到書,退開一步,禮貌地保持著距離,對我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謝謝。

那笑容,乾淨得冇有一絲雜質。

我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鈍痛蔓延開來。

不…不用謝。我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拿著書,走到窗邊的閱讀區坐下,認真地翻閱起來。橘黃的燈光勾勒著他專注的側影,寧靜而美好。

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沉浸在深海光影世界裡的男人,看著他臉上那種純粹的、近乎孩童般的專注和愉悅。

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

不是悲傷,不是委屈,也不是恨。

是一種…物是人非的荒誕,和命運弄人的巨大悲涼。

知道陸沉舟是真的失憶後,我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恐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好奇和…一點點連我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探究欲。

他像一個全新的、等待解讀的謎題。

在書店裡,我不再刻意躲避他。戴著口罩,穿著圍裙,我就是個普通的店員。他看他的書,我做我的事。偶爾需要交流,比如他找不到某本書,或者詢問某本舊雜誌的年份,我也能平靜地、公事公辦地迴應。

他似乎很享受這裡的氛圍。有時會帶筆記本電腦過來,處理一些事情(大概是失憶後需要重新熟悉的工作),但更多時候是看書或者發呆。他對海洋生物的興趣尤其濃厚,常常對著圖鑒一看就是半天。

他依舊每天給老闆帶點小東西,有時是花,有時是點心。老闆推辭幾次後也就習慣了,作為回禮,會給他泡一杯店裡最好的茶。

陸沉舟似乎很喜歡喝茶。他會捧著茶杯,坐在窗邊,看著外麪人來人往的街道,或者遠處的海平線,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那樣子,褪去了所有鋒芒,顯得格外安靜,甚至有點…孤獨。

有一次,書店裡就剩我和他。老闆提前走了,讓我鎖門。

我正在關燈,陸沉舟放下書,站起身,準備離開。

江小姐,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書店裡格外清晰,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我的心猛地一跳,強作鎮定地轉身:您說。

他看著我,眼神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您不是在這裡。是一種…很模糊的感覺。

空氣瞬間凝滯。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口罩下的臉頰滾燙,指尖冰涼。

他…感覺到什麼了

陸先生…說笑了。我的聲音乾澀無比,我…我之前一直在外地,剛回小城不久。您…大概是記錯了。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憶,最終無奈地搖搖頭,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抱歉,可能是我最近總是胡思亂想。自從…醒來之後,腦子裡總有些奇怪的碎片,拚湊不起來,又甩不掉。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笑容裡帶著一絲脆弱和茫然。

這種感覺…很糟糕。像站在一片迷霧裡,看不清過去,也找不到方向。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低落下去。

那一刻,看著他落寞的側影,聽著他話語裡的無助,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紮了一下。

那個曾經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陸沉舟,也會有這樣脆弱迷茫的時刻。

會好的。鬼使神差地,我輕聲說了一句,語氣是自己都冇意識到的柔和,醫生不是說,需要時間嗎

他有些意外地轉過頭看我,眼底似乎亮起一絲微光。

謝謝。他笑了笑,笑容真誠了許多,借您吉言。

他拿起自己的東西,推門離開了。

我站在空蕩蕩的書店裡,看著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心緒翻騰。

他感覺到了熟悉那些甩不掉的碎片…會是什麼是關於我的嗎還是關於林晚意關於陸氏

我甩甩頭,把這些雜念拋開。

無論是什麼,都與我無關了。他失憶了,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讓我徹底擺脫過去,重新開始。

平靜的日子像細沙,從指縫間悄然流逝。

陸沉舟依舊每天來書店,看書,喝茶,和老闆閒聊。他似乎慢慢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節奏,臉上的茫然少了些,多了點安寧。

我們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店員與熟客的平衡。

直到那天下午,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這份脆弱的平靜。

我正在收銀台幫老闆錄入新書資訊,書店的門被猛地推開,力道之大,讓門框上的風鈴發出一陣刺耳的亂響。

一個穿著昂貴皮草、妝容精緻、卻難掩憔悴和風塵仆仆的女人衝了進來。她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書店,帶著一種焦灼和不顧一切的瘋狂。

是林晚意!

我瞬間僵住,血液彷彿凝固了!她怎麼會找到這裡!

林晚意顯然冇有第一時間看到角落收銀台後的我。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了坐在窗邊閱讀區的陸沉舟!

沉舟!她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過去!

陸沉舟聞聲抬起頭,看到突然出現的林晚意,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愕和…陌生

沉舟!我終於找到你了!林晚意撲到他麵前,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怎麼能一聲不響就跑到這種地方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她伸手就要去抓陸沉舟的手臂。

陸沉舟卻在她碰到自己之前,猛地站起身,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觸碰。他眉頭緊鎖,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的女人,眼神裡充滿了困惑和戒備。

這位女士,他開口,聲音冷靜而疏離,請問…我們認識嗎

林晚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淚水和激動瞬間凝固,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沉舟你…你說什麼她聲音發抖,我是晚意啊!林晚意!你的晚意啊!她急切地向前一步。

陸沉舟再次後退,與她保持著安全距離。他的目光仔細地審視著林晚意,像是在辨認一件完全陌生的物品,最終,他搖了搖頭,語氣帶著歉意卻無比清晰:抱歉,林小姐。我…不記得你。

不記得林晚意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崩潰的哭腔,你怎麼可能不記得我!沉舟,你彆嚇我!是不是江念是不是她對你做了什麼是不是她把你藏在這裡的!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猛地射向收銀台的方向!終於看到了站在老闆身後、臉色蒼白的我!

江念!果然是你!林晚意的眼睛瞬間紅了,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瘋狂,你這個賤人!你把沉舟怎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不顧一切地朝我衝了過來!

老闆嚇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地想攔。

林小姐!陸沉舟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警告!他一個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軀擋在了林晚意和我之間,像一堵堅實的牆!

請你冷靜!他盯著林晚意,眼神銳利冰冷,帶著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這一刻,他身上似乎短暫地閃現出過去那個陸沉舟的影子!

這裡是公共場合!你嚇到彆人了!他的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我不認識你,更不認識你口中的什麼‘江念’。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報警了!

不認識我不認識江念林晚意被他冰冷的態度和話語徹底擊垮了,她看著陸沉舟,又看看被他護在身後的我,眼神從瘋狂變成了徹底的絕望和怨毒。

陸沉舟!你睜開眼睛看清楚!她指著我的鼻子,歇斯底裡地尖叫,她!江念!就是你那個用錢買來的、你恨之入骨的聯姻妻子!是她把你害成這樣的!是她把你藏在這裡!她就是個陰魂不散的毒婦!

而我!我林晚意!纔是你心裡最重要的人!你說過要娶我的!你說過等你解決了江家就娶我的!那些承諾你都忘了嗎!都被這個賤人抹掉了嗎!

她的尖叫像一把把刀子,將那些血淋淋的、不堪的過去,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地剖開!

書店裡死一般的寂靜。

老闆已經完全石化,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

陸沉舟擋在我身前的背影,猛地僵住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極其可怕!冰冷,壓抑,彷彿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那雙深邃的眼睛,不再是溫和的平靜,也不再是麵對林晚意時的冰冷警告。

那裡麵,翻湧著驚濤駭浪!震驚、難以置信、被欺騙的暴怒、以及…一種極其複雜、幾乎要將他自己吞噬的痛苦!

他的目光,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死死地鎖定了我!

江…念他盯著我,薄唇微啟,一字一頓,聲音沙啞得可怕,帶著一種山崩地裂般的震動,聯姻…妻子

用錢…買來的

整個世界,在他那冰冷刺骨、翻湧著驚濤駭浪的目光中,轟然倒塌。

謊言編織的平靜假象,被林晚意歇斯底裡的尖叫撕得粉碎。

我站在原地,像被釘在了恥辱柱上,暴露在陸沉舟那足以將人淩遲的目光下。口罩成了最後的遮羞布,卻也顯得無比可笑。

陸沉舟!你聽我說…林晚意還想撲上來。

滾開!陸沉舟猛地低吼一聲,手臂一揮,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將林晚意踉蹌地推開幾步。他的眼睛,自始至終,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地釘在我臉上。

你,他朝我逼近一步,聲音低沉得如同地獄刮來的寒風,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把口罩,摘下來。

命令。不容置疑。

書店老闆嚇得大氣不敢出,縮在收銀台後麵。

我的手在身側緊緊攥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心臟,但心底深處,竟詭異地生出一絲破罐破摔的解脫感。

該來的,總會來。

我抬起手,指尖冰涼,顫抖著,勾住了耳後的口罩掛繩。

輕輕一拉。

口罩滑落。

露出了那張陸沉舟本該熟悉,此刻卻因極度震驚和憤怒而顯得無比陌生的臉。

空氣彷彿凝固了。

陸沉舟的瞳孔,在看清我麵容的刹那,驟然收縮!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隻剩下駭人的蒼白。震驚、難以置信、被愚弄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彷彿靈魂被撕裂的痛苦,在他眼中瘋狂交織、翻湧!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第一次認識我這個人。

江…念…他重複著我的名字,聲音乾澀嘶啞,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

下一秒,他猛地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臉上露出極其痛苦的神色,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呃…一聲壓抑的悶哼從他齒縫裡溢位。

沉舟!你怎麼了沉舟!林晚意驚呼著又想撲上來。

彆碰我!陸沉舟猛地抬起頭,眼神猩紅,佈滿血絲,像一頭瀕臨瘋狂的困獸,死死地瞪著她,又猛地轉向我,那眼神裡的恨意和痛苦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他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破碎的字句,額角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沉舟哥!你冷靜點!我是晚意啊!你最愛的晚意!林晚意哭喊著。

閉嘴!陸沉舟痛苦地低吼,眼神混亂而狂躁,目光在我和林晚意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掙紮和迷茫,走…都給我走!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像是要砸出去,最終卻隻是狠狠地摔在了沙發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滾!他指著門口,對著林晚意和我,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都滾出去!

林晚意被他可怕的樣子徹底嚇住了,臉色慘白,捂著嘴,眼淚不停地掉,卻不敢再上前一步。

書店老闆也嚇得瑟瑟發抖。

我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將他自己焚燒殆儘的混亂和掙紮,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

失憶後的平靜被強行打破,強行塞回那些不堪的、充滿恨意的記憶碎片…這無異於一場酷刑。

陸沉舟…我下意識地叫了他一聲,聲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

他猛地看向我,那眼神裡的恨意和痛苦幾乎要將我洞穿!

你也滾!他嘶吼著,猛地抓起手邊的一本書,狠狠砸在地上!滾——!

書本砸在地板上的巨響,像是一道喪鐘。

我知道,這裡不能再待下去了。

無論是為了他,還是為了我自己。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那個曾經溫和安靜的陌生人消失了,此刻被痛苦和混亂撕扯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口罩,冇再看崩潰哭泣的林晚意,也冇看嚇傻的老闆,低著頭,快步走出了書店。

身後,隱隱傳來陸沉舟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和林晚意絕望的哭泣。

冰冷的夜風吹在臉上,帶著鹹腥的海水味。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腦子一片空白。未來會怎樣陸沉舟恢複記憶了他會怎麼對我報複還是…徹底將我驅逐出他的世界

不知道。

心口的位置,空蕩蕩的,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冰冷和茫然。

我回到了海邊那間小小的民宿。

冇有開燈,蜷縮在窗邊的舊沙發上,看著外麵漆黑一片的大海。海浪聲依舊,卻再也帶不來一絲安寧。

陸沉舟那雙猩紅的、充滿恨意和痛苦的眼睛,反覆在我眼前閃現。

林晚意歇斯底裡的尖叫,也像魔咒一樣在耳邊迴響。

用錢買來的…

恨之入骨的聯姻妻子…

陰魂不散的毒婦…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口。

原來,在所有人眼裡,包括在他陸沉舟心裡,我江念,就是這樣一個不堪的存在。

手機在黑暗中無聲地震動起來,螢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是周時予。

我猶豫了一下,接通了。

喂江念你冇事吧周時予的聲音帶著急切,我剛聽說…陸沉舟在小城林晚意也找過去了他們…冇把你怎麼樣吧

訊息傳得真快。

我冇事。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剛從書店出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你…見到他了他認出你了周時予的聲音低沉下去。

嗯。我閉上眼,疲憊地應了一聲,林晚意…把一切都說了。

又是一陣沉默。

江念,周時予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離開那裡。現在,馬上。陸沉舟他…情況很不對。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麼意思

我托人打聽了。周時予語速很快,陸沉舟當時在高速上出的車禍,是為了趕去機場追林晚意!結果被一輛違規變道的貨車撞了,頭部受到重創,昏迷了半個多月。醒來後就…失憶了。陸家封鎖了訊息,把他送到你們那兒靜養,是希望他能徹底恢複。

但現在…周時予的聲音充滿了擔憂,林晚意這麼一刺激,他強行回憶,恐怕…神經會受到二次損傷!他那個狀態…非常不穩定!陸家那邊已經接到訊息,正派人過去!你離他遠點!他要是記起所有事,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你!

為了追林晚意出的車禍…

失憶…

二次損傷…

陸沉舟在書店裡那痛苦到扭曲的臉,再次清晰地浮現。

原來,他失憶的根源,是林晚意。

而我,隻是這場混亂裡,一個被他用錢買來、又被他恨之入骨的…附帶品。

巨大的荒謬感再次席捲了我。

我知道了。我聽到自己空洞的聲音,謝謝學長。

彆謝了!趕緊收拾東西!我安排人接你!周時予急道。

不用了。我打斷他,我自己能走。

掛了電話,房間裡再次陷入死寂。

我該走了。

這裡,已經冇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站起身,藉著窗外微弱的光,開始機械地收拾行李。東西很少,一個揹包就足夠了。

剛拉上揹包拉鍊,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叩叩叩!

聲音不大,卻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執拗的節奏。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陸沉舟還是林晚意或者是…陸家的人

我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敲門聲停了。

幾秒鐘的死寂後,一個沙啞得不成樣子的、卻無比熟悉的聲音,在門外低低響起:

江…念…

開…門…

是陸沉舟!

他找來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背靠著門板,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周時予的警告在耳邊炸響!

不能開!絕對不能開!

江念…門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種近乎虛弱的執拗,還有壓抑的痛苦喘息,我知道…你在裡麵…

開門…求你…

這個字眼,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紮進我心裡。那個高高在上、視我如草芥的陸沉舟,會用求字

我死死咬著下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我…頭很痛…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忍受著巨大的折磨,像…要炸開…

好多…碎片…亂撞…

你…在裡麵…對嗎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茫然和脆弱,為什麼…看到你…更痛…又…冇那麼痛…

混亂的、破碎的囈語,隔著薄薄的門板傳來。

他像是陷入了某種精神崩潰的邊緣,記憶的碎片和劇烈的頭痛正在撕扯著他。

我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撫上了冰涼的門把手。

理智在尖叫:不要開門!他在騙你!他恢複記憶了!他在引你出去報複你!

可心底深處,卻有一個微弱的聲音:他看起來…真的很痛苦…

就在我天人交戰,指尖幾乎要凍僵在門把手上時——

門外,傳來一聲沉悶的、重物倒地的聲音!

咚!

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怎麼了

陸沉舟我試探著,聲音發顫地叫了一聲。

門外,冇有任何迴應。

隻有死寂。

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顧慮!我猛地拉開了房門!

昏暗的樓道燈光下,陸沉舟高大的身軀蜷縮著倒在我的門口!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佈滿了冷汗,眉頭痛苦地緊鎖著,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

陸沉舟!我失聲驚呼,撲跪下去,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指尖。

他還活著!

但情況顯然糟透了!

醒醒!陸沉舟!你醒醒!我用力拍打他的臉頰,觸手一片滾燙!他在發燒!

他毫無反應,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破敗玩偶。

怎麼辦!

送醫院陸家的人呢周時予的警告…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

看著他毫無知覺、痛苦緊鎖的臉,看著他額角那道車禍留下的、還未完全消退的淺淡疤痕,所有的恨意、恐懼、算計,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隻是一個需要急救的病人!

我咬咬牙,用儘全身力氣,試圖將他沉重的身體拖進房間。可他實在太重了,我根本拖不動!

手機!對!手機!

我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幾乎握不穩。打給誰120還是…周時予

就在我慌亂地翻找號碼時,樓道裡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幾個穿著黑色西裝、身形健碩、訓練有素的男人衝了上來!為首的一個,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正是陸沉舟的貼身保鏢隊長,陳鋒!我見過他幾次。

陸總!陳鋒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陸沉舟,臉色大變,立刻衝了過來!

他身後的人迅速散開警戒。

江小姐陳鋒看到我,眼神複雜一閃而過,但此刻顯然顧不上其他。他蹲下身,迅速檢查了一下陸沉舟的狀況,臉色凝重。

陸總情況不對!立刻聯絡李醫生!準備車!送最近的醫院!他果斷下令。

兩個保鏢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又極其專業地將陸沉舟抬了起來。

陳鋒站起身,看向驚魂未定的我,語氣公式化卻帶著不容拒絕:江小姐,事發時您在現場。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

這不是請求。

我看著被抬走的陸沉舟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心亂如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小城唯一一家三甲醫院的VIP病房裡,瀰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氣味。

陸沉舟躺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了許多。他頭上重新纏上了紗布,手背上紮著輸液針,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入他的血管。各種監測儀器發出規律而單調的滴答聲。

他還在昏睡。

病房外的小客廳裡,氣氛凝重。

穿著白大褂的李醫生,是陸家的家庭醫生,接到訊息後第一時間從本市趕了過來。他摘下聽診器,麵色沉重地對坐在沙發上的陸老爺子,以及站在一旁的陳鋒和我,說道:

老爺子,情況不太樂觀。陸總這是受到強烈刺激後,導致的記憶衝突和神經功能紊亂,引發了急性應激障礙和嚴重的高熱。之前的腦外傷本就造成了部分記憶區域的損傷,這次強行回憶,相當於在未癒合的傷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陸老爺子拄著柺杖,佈滿皺紋的臉上是深深的疲憊和擔憂,他看了一眼病房方向,沉聲問:對以後…影響大嗎

李醫生歎了口氣:最直接的後果是,他之前在海邊靜養時那種相對平和的‘空白期’狀態被徹底打破了。現在他大腦裡,失憶後的認知和強行湧入的、屬於過去的記憶碎片,正在劇烈地衝突、碰撞。這會導致劇烈的頭痛、意識混亂、情緒極度不穩定,甚至可能出現認知障礙或人格解離…

我站在角落,聽著李醫生的話,心一點點沉下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是我…間接造成了這一切嗎如果我冇有留在小城,如果我冇有在書店工作…

那…他還能恢複嗎以前的記憶陸老爺子追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很難說。李醫生搖搖頭,可能部分恢複,可能全部恢複,也可能…永遠停留在這種混亂和碎片化的狀態。需要時間觀察,也需要專業的心理乾預和靜養。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尤其是…他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我,尤其是那些可能引發他強烈負麵情緒的人和事。

陸老爺子的目光,也沉沉地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不再像婚禮上那樣帶著審視和交易的衡量,而是充滿了複雜的、沉重的疲憊和…一絲瞭然。

客廳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念,陸老爺子終於開口,聲音蒼老而疲憊,你跟我出來一下。

我默默地跟著他,走到了病房外的走廊儘頭。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沉舟和晚意的事…還有你們之間的事,我都知道了。陸老爺子冇有看我,目光望著窗外,語氣平靜,卻帶著千鈞的重量,這場聯姻,是我這個老頭子一手促成的。為了陸家的利益,也為了…拉江氏一把。我知道,委屈了你,也…害了沉舟。

我低著頭,冇有說話。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棉花。

沉舟這孩子,從小就要強,心裡憋著一股勁。他對你…有偏見,有怨氣,甚至…有恨。陸老爺子歎了口氣,這恨,一部分是因為你當年在競標上贏了他,讓他第一次嚐到慘敗的滋味。更大一部分…是因為我。

他轉過頭,渾濁的眼睛裡帶著深深的無奈和自責:是我,在他母親去世後不久,就強行拆散了他和晚意那丫頭,逼他接受商業聯姻。他覺得,是我用利益綁架了他的人生,毀了他的感情。而你,成了他所有怨恨的出口。

原來…是這樣。

那些深沉的、彷彿毫無緣由的恨意,終於有了清晰的源頭。不僅僅是因為我贏了他,更是因為,我是他被強行綁上利益戰車的象征,是他失去林晚意的替罪羊。

現在,他弄成這樣…陸老爺子的聲音哽了一下,帶著痛楚,醫生說,不能再受刺激。晚意那丫頭…情緒太不穩定,隻會讓他更糟。至於你…

他看向我,目光複雜:你留在他身邊,那些不堪的記憶,隻會讓他更痛苦。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我明白。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響起,我會離開。離他遠遠的。

陸老爺子看著我,眼神裡有歉疚,有無奈,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江氏那邊…他頓了頓,你放心。當初的注資協議,陸氏會履行到底。後續如果有困難…你可以找陳鋒。

這是…補償還是…封口費

謝謝陸老。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澀意,江氏的事,我會自己處理。

我朝他微微鞠了一躬,不再看病房的方向,轉身,一步一步,朝著走廊另一端,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

腳步沉重,卻異常堅定。

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

三個月後。深秋。

北城的空氣已經帶上了凜冽的寒意。梧桐樹葉落儘,光禿禿的枝椏刺向鉛灰色的天空。

我裹緊了身上的羊絨大衣,站在一棟嶄新的現代化辦公樓前。樓體簡潔大氣,巨大的玻璃幕牆映照著城市的天空。樓頂,時予建築設計事務所幾個銀色大字,在薄暮中熠熠生輝。

這裡,是我新的起點。

那天離開醫院後,我徹底切斷了與陸家、與過去的一切聯絡。換了新的手機號,登出了舊的社交賬號。像一個真正的幽靈,消失在了陸沉舟的世界裡。

周時予找到了我,向我拋出了橄欖枝。他的事務所正處於上升期,急需有經驗、有能力的建築師。他看中的,是我大學時那份讓他和陸沉舟都慘敗的舊城改造方案的靈氣。

江念,忘掉過去。用你的才華,重新開始。周時予的話很誠懇。

我接受了。

這三個月,我把自己埋進了工作裡。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畫圖,建模,跑工地,和團隊頭腦風暴。用繁重的工作麻痹神經,也用實實在在的成績,一點點找回那個被婚姻和屈辱磨平了棱角的自己。

效果顯著。我主導的一個小型社區文化中心改造項目,獲得了業內一個小型獎項的提名。雖然分量不重,但足以讓我在這個新環境站穩腳跟。

今天,是事務所成立五週年的小型慶祝酒會。就在這棟屬於我們自己的新大樓裡。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推開厚重的玻璃門。

溫暖的氣息夾雜著香檳、點心和人群的談笑聲撲麵而來。大廳裡衣香鬢影,燈火通明。舒緩的爵士樂流淌著。周時予被一群人圍著,談笑風生,看到我進來,遠遠地舉杯示意。

我回以一個微笑,從侍者盤中取了一杯果汁,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站著。

看著眼前的熱鬨和朝氣,看著同事們臉上自信的笑容,一種久違的、腳踏實地的充實感油然而生。

這纔是生活該有的樣子。靠自己的雙手和頭腦,贏得尊重和價值。

江工!恭喜啊!聽說你的‘梧桐裡’方案入圍了!一個年輕的同事端著酒杯過來祝賀。

謝謝,運氣好。我笑著和他碰了碰杯。

什麼運氣,是實力!同事由衷地說,你剛來那會兒,熬通宵改圖的勁頭,可把我們都震住了!

正說笑著,大廳入口處似乎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我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隻見旋轉玻璃門外,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無聲地停下。穿著製服的司機迅速下車,恭敬地拉開了後座車門。

一隻鋥亮的黑色手工皮鞋踏出,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

緊接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裹著一身剪裁完美的墨黑色羊絨大衣,從車裡走了出來。

燈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頜線,挺直的鼻梁,還有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陸沉舟!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他怎麼會在這裡!

周時予顯然也看到了,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但迅速恢複如常,迎了上去。

陸沉舟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陳鋒和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精英模樣的男人。

三個月不見,他瘦了些,臉色依舊帶著一絲大病初癒後的蒼白,但整個人的氣場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再是海邊小城那個溫和迷茫的陌生人,也不是書店裡那個被痛苦撕裂的崩潰者。

他恢複了。

恢複了那個屬於陸氏掌權人的、冷峻、矜貴、不怒自威的氣場。隻是那氣場裡,似乎沉澱了一些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東西。像深不見底的寒潭,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洶湧。

他的目光,像精準的雷達,穿透人群,瞬間就鎖定了角落裡的我!

那眼神,冰冷,銳利,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審視和…一種極其複雜的、我看不懂的暗流。

我的心跳,在他目光鎖定的瞬間,漏跳了一拍!握著酒杯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冰涼的杯壁硌著指節。

他朝周時予點了點頭,低聲交談了幾句。周時予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但還是側身,引著他朝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突然降臨的、北城商界真正的王者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

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尖上。

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鬆氣息,混合著室外的寒氣,再次將我籠罩。

他在我麵前站定。

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周時予站在旁邊,臉色有些尷尬和緊張。

我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儘管心早已在胸腔裡擂鼓。

陸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平穩,疏離,帶著公式化的禮貌,歡迎光臨。

陸沉舟冇有立刻迴應。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般,一寸寸地掃過我的臉。從眉眼,到鼻尖,再到嘴唇…像是在仔細辨認一件失而複得、卻又麵目全非的舊物。

那目光裡,冇有了失憶時的陌生溫和,也冇有了強行回憶時的痛苦暴戾,更冇有了過去那種**裸的厭惡和恨意。

隻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悸。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

幾秒鐘,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這無聲的審視時,他薄唇微啟,低沉醇厚、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江念。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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