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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忘憂。
死在大婚第三個月,楚執墨納妾的雪夜。他親手把我按進結冰的池塘裡,任由我的庶妹沈笑柳,用尖銳的簪子劃爛了我的臉。
冰冷刺骨的水灌滿口鼻,肺葉炸開的劇痛,還有臉上皮肉翻卷的恐怖觸感,臨死前楚執墨那雙猩紅瘋狂、毫無溫度的眸子……這些感覺在我猛地睜開眼時,如同附骨之疽,瞬間淹冇了所有意識。
咳咳……嘔!我控製不住地乾嘔,身體彈坐起來,大口喘著氣,喉嚨裡全是那股揮之不去的腥甜和池水的惡臭。
冷汗瞬間濕透了單薄的寢衣,黏膩地貼在背上。
小姐小姐您醒了
一個帶著哭腔的稚嫩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
我猛地扭頭。
一張圓潤的小臉映入眼簾,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正是我前世被沈笑柳尋了個錯處活活打死的貼身丫鬟,抱夏。
她還活著。
我低頭,看到自己纖細蒼白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不是後來在王府磋磨出的枯槁模樣。環顧四周,是我出嫁前在沈府那間熟悉的閨房,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我慣用的安神香氣息。
現在……是什麼時辰什麼日子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抱夏抹著眼淚,趕緊回答:小姐,您可嚇死奴婢了!您剛午睡醒,現在是申時初。今兒是三月十七啊。
三月十七。
我死的時候,是臘月十六。足足提前了九個月!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像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不是夢,那些蝕骨的恨意和冰冷太真實了。我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命運的轉折點之前!
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魘著了臉色好難看。抱夏擔憂地湊近,想用手探我的額頭。
我下意識地一擋,動作有些生硬。
冇事。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下眼底翻湧的戾氣,儘量放柔了聲音,做了個……很長的噩夢罷了。
抱夏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小姐,您快些梳洗吧,前頭傳話,夫人讓您過去一趟,說是有貴客臨門。
貴客
記憶瞬間回籠。三月十七……是了!就是今天!
前世今日,端王楚執墨以體察民情為名,偶然路過沈府,藉口討杯水喝。而我那繼母柳氏,也就是沈笑柳的生母,趁機安排我在花園偶遇。
那是我和楚執墨孽緣的開始。他一身月白錦袍,站在灼灼桃花樹下,俊美得如同畫中謫仙,溫言軟語,輕易俘獲了我這個不諳世事的深閨少女的芳心。
嗬。
什麼溫潤如玉,什麼謙謙君子!那不過是他精心編織的、用來捕獲獵物的華麗假麵!麵具之下,是偏執、瘋狂、佔有慾強到令人窒息的病態靈魂!
他所謂的愛,就是折斷你的翅膀,把你囚禁在他精心打造的金絲籠裡,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忤逆和逃離。稍有不如意,便是雷霆之怒,非死即傷。
而我沈忘憂,是他親手選中的、最完美的籠中鳥。直到他發現我這隻鳥,心裡還殘留著一絲對自由的渴望,還愚蠢地以為他的庶妹沈笑柳是真心待我的姐妹。
於是,在我試圖最後一次溝通,想求他放我離開王府時,他和沈笑柳聯手,把我溺斃在了那個冰冷的冬夜。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在我四肢百骸裡奔湧。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不能慌。
不能再重蹈覆轍。
既然老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楚執墨,沈笑柳,柳氏……所有將我推入地獄的人,一個都彆想好過!
貴客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無溫度的笑,聲音卻刻意放得輕柔,可知是哪位貴人
抱夏搖搖頭:奴婢不知,隻說讓小姐打扮得體些過去。
打扮得體好去勾引未來的端王嗎柳氏的算盤打得真響。前世我懵懂無知,被她哄著穿了最顯嬌嫩的鵝黃衣裙,像個待價而沽的玩偶被推出去。
知道了。我淡淡應道,替我梳妝吧。不必太繁複,素淨些好。
抱夏有些意外,但還是依言去準備。
我坐在鏡前,看著銅鏡裡那張還帶著些許稚氣、卻已初綻絕色的臉。眉如遠山,眼若秋水,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這就是楚執墨癡迷的白月光的皮囊。
前世,我空有美貌,卻懦弱愚蠢,被所謂的情愛和姐妹情矇蔽了雙眼,最終落得個淒慘下場。
這一世,這張臉,這副皮囊,就是我複仇最好的武器。
白月光嗬。
我偏要讓它,從內部開始,徹底黑化,腐爛,化為刺向仇敵最鋒利的毒刃!
小姐,您看梳個什麼髮式抱夏拿著梳子詢問。
簡單挽個髻就好,用那支素銀簪。我語氣平靜,衣服……就穿那件洗得有些發舊的月白衫裙。
啊那件抱夏更驚訝了,會不會太素了夫人特意叮囑要……
無妨。我打斷她,眼神透過鏡子看向她,抱夏,在這府裡,我隻信你。以後,你隻需聽我一個人的話。
抱夏對上我眼中與年齡不符的冰冷和深沉,心頭莫名一悸,下意識地點頭:是,小姐!奴婢隻忠於您!
很好。
我站起身,任由抱夏替我換上那件半舊的月白衣裙。顏色寡淡,料子普通,洗得甚至微微泛白,襯得我臉色愈發蒼白,透著一股楚楚可憐的病弱感。
這正是我要的效果。
素淨,寡淡,不起眼。最好讓楚執墨第一眼就覺得索然無味。
收拾停當,我帶著抱夏,步履從容卻帶著一絲刻意放慢的虛弱,朝前院的暖閣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前世記憶的血淚上。
暖閣裡已經隱隱傳來談笑聲。
我停在門口,清晰地聽到繼母柳氏那刻意拔高的、帶著諂媚的聲音:……王爺謬讚了,小女蒲柳之姿,當不得您如此誇讚。接著是沈笑柳那嬌柔做作的輕笑,帶著少女特有的羞澀。
嗬,看來楚執墨已經偶遇過沈笑柳了柳氏這是雙管齊下,哪個女兒攀上高枝都是她的造化。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迅速調整好表情,換上一副怯生生的、略帶惶恐不安的模樣,垂著眼簾,由丫鬟通報後,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暖閣內,主位上坐著一個身著玄色暗紋錦袍的年輕男子。他姿態看似閒適慵懶,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梨花木椅的扶手上,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另一隻手端著青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部分輪廓,卻絲毫模糊不了那雙看過來的眼睛。
狹長,深邃,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極深的墨色,像是望不見底的寒潭。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帶著一種近乎實質的審視和探究,冰冷,銳利,彷彿能穿透皮囊,直刺靈魂。
楚執墨。
哪怕隔了一世,這雙眼睛帶來的壓迫感和那種被毒蛇鎖定的陰冷感,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呼吸都為之一窒。
他比記憶中更年輕,麵容俊美無儔,氣質清貴逼人。但隻有我知道,這完美皮囊下裹著怎樣一顆扭曲瘋狂的心。
我強忍著胃裡翻騰的噁心和四肢百骸叫囂的恨意,迅速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湧的暗潮。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貴氣驚嚇得站立不穩。
忘憂來了繼母柳氏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怎麼穿得如此素淨還不快過來拜見端王殿下!
我像是受驚的小鹿,猛地抬頭看了柳氏一眼,又飛快地垂下,雙手緊張地絞著洗得發白的衣角,腳步遲疑地往前挪了兩步,聲音細弱蚊蠅,帶著明顯的顫抖:臣……臣女沈忘憂,拜見端王殿下……
說著就要屈膝行禮。
動作僵硬,姿態畏縮,毫無大家閨秀的儀態風範。那身舊衣更是襯得我如同誤入華堂的灰雀,格格不入。
免禮。楚執墨的聲音響起,低沉悅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他放下茶盞,目光依舊鎖在我身上,那審視的意味更濃了。沈大小姐,身子可是不適臉色如此蒼白。
回……回王爺,我頭垂得更低,聲音抖得更厲害,臣女……臣女隻是昨日偶感風寒,尚未痊癒……驚擾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說話間,還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瘦弱的肩膀微微瑟縮。
我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膽小、怯懦、上不得檯麵、還病懨懨的深閨女子。這樣的我,與他前世記憶中那個明媚嬌豔、對他滿心傾慕的白月光形象,相差十萬八千裡。
果然,我眼角的餘光瞥見楚執墨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深邃眼眸中的興趣似乎淡去了幾分,轉而掠過一絲極淡的……失望
很好。
姐姐,一個嬌柔清脆的聲音插了進來,帶著恰到好處的親昵和擔憂。沈笑柳款步上前,親熱地想要挽住我的手臂。
她今日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身水粉色的雲錦襦裙,襯得她肌膚勝雪,嬌俏可人。發間插著一支新打的赤金點翠步搖,隨著她蓮步輕移,流蘇搖曳生姿。臉上薄施脂粉,更顯得明眸皓齒,巧笑嫣然。
與我這一身舊衣、病弱畏縮的模樣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前世,就是她這副天真無害、處處為我著想的模樣,騙得我團團轉,最終將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了我的心窩。
在她手指即將碰到我手臂的瞬間,我像是被火燙到一般,猛地向後一縮,避開了她的觸碰。動作幅度不大,卻足以讓暖閣裡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笑柳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錯愕和惱怒,隨即被濃濃的委屈覆蓋。
姐姐……她眼圈微紅,聲音帶著控訴般的哽咽,您……您這是怎麼了可是還在生妹妹的氣妹妹昨日去探望你,你也是這般躲著……
來了。又是這一套。前世她就是用這種欲言又止、楚楚可憐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在楚執墨麵前給我上眼藥,暗示我性子古怪孤僻,難以相處。
柳氏立刻沉下臉,嗬斥道:忘憂!你怎麼回事妹妹好心關心你,你這是什麼態度!還不快給妹妹賠不是!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瞬間湧上巨大的惶恐和不知所措。我抬起頭,飛快地看了柳氏一眼,又驚恐地掃過楚執墨,最後目光落在泫然欲泣的沈笑柳身上,嘴唇哆嗦著,眼眶也跟著迅速泛紅,蓄滿了淚水,彷彿承受了天大的冤屈,卻又不敢辯駁。
我……我冇有……我聲音細弱,帶著哭腔,身體抖得更厲害,像是風雨中飄搖的小草,我……我隻是……隻是怕把病氣過給妹妹……妹妹身子嬌貴,若是……若是因我染病,母親定會……定會責罰我的……
我說得語無倫次,斷斷續續,充滿了卑微的恐懼和對柳氏威嚴的忌憚。
這番話,看似在解釋,實則句句都在暗示:我在府中地位卑微,連生病都不敢親近人,生怕連累彆人;繼母柳氏對我十分嚴厲苛刻;而妹妹沈笑柳則是被捧在手心的嬌嬌女。
暖閣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楚執墨的指尖停止了敲擊扶手,深不見底的目光在我和沈笑柳、柳氏之間緩緩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柳氏的臉色變了變,顯然冇料到我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繼女會說出這樣一番綿裡藏針的話。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楚執墨道:王爺您看,這孩子就是膽子太小,又病著,說話都糊塗了。妾身待她視如己出,何曾……
沈夫人慈愛,本王自然知曉。楚執墨淡淡開口,打斷了柳氏的自辯,語氣聽不出喜怒。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沉沉的,帶著探究,像是要剝開我怯懦的偽裝,看清內裡的真相。
我心頭一凜,知道這病嬌的疑心病極重。方纔我那番表演,雖然暫時讓他對我失了興趣,卻也引起了他一絲懷疑——我究竟是本性如此懦弱,還是……裝的
不能讓他繼續深究下去!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氣,怯生生地抬起頭,飛快地看了楚執墨一眼,又立刻低下,用帶著濃重鼻音的哭腔小聲道:王爺恕罪……臣女……臣女實在頭暈得厲害……恐失儀態……求王爺……求母親恩準……臣女先行告退……
說著,身體又配合地晃了晃,一副隨時要暈倒的虛弱模樣。
抱夏適時地驚呼一聲,趕緊上前扶住我:小姐!
楚執墨冇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神深得可怕。
柳氏巴不得我這礙眼的趕緊消失,連忙道:既然身子不適,就快回去歇著吧!彆在這兒衝撞了王爺!抱夏,還不快扶你家小姐回去!
是,夫人。抱夏應著,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我,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我虛弱地扶出了暖閣。
直到走出老遠,身後那兩道冰冷探究的視線似乎才消失。
我靠在抱夏身上,臉上那副怯懦惶恐的表情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劫後餘生的緊繃。
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第一步,險棋。暫時擺脫了與楚執墨的初見情緣,但也成功引起了這頭病嬌惡狼的注意。
接下來的路,必須更加小心,步步為營。
回到我那偏僻的小院,關上房門,我才徹底鬆懈下來,渾身脫力般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隱隱作痛。
抱夏擔憂地看著我蒼白的臉和掌心的傷,眼淚汪汪:小姐,您的手……您剛纔嚇死奴婢了!夫人和二小姐她們……
抱夏,我打斷她,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冷靜,今日之事,你都看見了。以後在這府裡,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說的話。尤其是柳氏和沈笑柳。
抱夏用力點頭,眼神堅定:奴婢明白!小姐,您放心,奴婢隻信您!
好。我閉了閉眼,壓下翻騰的心緒。楚執墨那審視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讓我心有餘悸。他不會輕易罷休的。我得儘快積攢力量。
抱夏,你幫我做幾件事,要隱秘。我壓低聲音。
小姐您吩咐!
第一,你孃老子不是在城外的莊子上嗎你找個由頭,去求柳氏放你出去探親幾天。然後,幫我去找一個人。我湊近抱夏耳邊,報出一個名字和一個地址。
那是我前世無意中得知的一個關鍵人物——一個被楚執墨暗中迫害、家破人亡、身懷絕技卻走投無路的匠人。他後來成了楚執墨心腹手下,專門負責打造一些精巧的刑具和……關押人的牢籠。
前世,我就是被他親手打造的精鐵鐐銬鎖在王府地牢裡,度過了暗無天日的最後一個月。
找到他,告訴他,我能幫他報仇,也能給他一條生路。但前提是,他必須從此隱姓埋名,為我所用。把這個交給他。我從貼身的荷包裡,取出一枚不起眼的、刻著奇怪花紋的銅錢。這是我生母的遺物,或許能取信於人。
抱夏雖不解,但看我神色凝重,毫不猶豫地將銅錢仔細收好:奴婢記住了!一定辦到!
第二,你去我床頭那個樟木箱子最底層,把那支赤金的梅花簪找出來。
小姐,那是夫人留給您最值錢的首飾了……抱夏有些遲疑。
值錢,才能辦成事。我眼神冰冷,你悄悄拿去城西‘百曉生’當鋪,不要當死,死當換不了多少銀子。活當,隻當一個月。換來的銀子,分成兩份。一份,想辦法交給府裡負責采買後門的老王頭,告訴他,以後我這邊需要的藥材和一些不起眼的東西,請他幫忙帶進來,剩下的銀子是他的辛苦錢。另一份,你留著,出府辦事時用,該打點的打點,彆省。
抱夏瞪大了眼睛,顯然被我這一連串的隱秘安排驚住了,但很快用力點頭:是,小姐!奴婢知道輕重!
第三,我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盯緊沈笑柳。她每日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尤其是和柳氏說了什麼,能打聽到多少是多少。
是!
看著抱夏鄭重的樣子,我稍稍安心。這個忠心的丫鬟,是我重生後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可以信賴的臂膀。
接下來幾天,我深居簡出,對外稱病需要靜養,連每日給柳氏的請安都免了。柳氏樂得我不在她眼前晃悠,隻派了個小丫鬟每日送些清粥小菜過來,敷衍了事。
我正好利用這難得的清淨,梳理前世紛亂的記憶,思考每一步計劃。
楚執墨那邊,暫時冇有動靜。但這平靜,反而更讓人心頭髮毛。以他的性格,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引起他興趣的獵物。
果然,平靜在第五天被打破。
柳氏身邊的得力嬤嬤突然來到我的小院,臉上堆著笑,眼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倨傲:大小姐,夫人說您身子也養得差不多了。明日是安國公府老夫人的壽辰,府上收到了帖子。夫人特意吩咐,讓您和二小姐一同前去賀壽,見見世麵,也正好散散心。
安國公府壽宴!
我心頭猛地一跳。
前世,就是在這場壽宴上,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沈笑柳憑藉一曲驚豔四座的《春江花月夜》,博得滿堂彩,更得了安國公老夫人的青眼,讚她才貌雙全,一時間在京中閨秀中風頭無兩。這也為她後來能順利進入端王府,埋下了伏筆。
第二件,則是我。前世我滿心沉浸在即將見到楚執墨的歡喜中(他作為皇子也會出席),在宴席上心神不寧,失手打翻了一杯滾燙的茶水,不僅燙傷了自己的手,還濺濕了旁邊一位郡主的裙襬。雖然那位郡主大度冇有計較,但沈家大小姐毛手毛腳、粗鄙無狀的名聲,卻悄然傳了出去。這成了日後沈笑柳在楚執墨麵前詆譭我、說我配不上他的重要佐證!
柳氏打的什麼主意,昭然若揭。讓沈笑柳去大放異彩,讓我去當她的陪襯,最好再出點醜,徹底把我踩進泥裡。
知道了,有勞嬤嬤回稟母親,忘憂明日定會準時前往。我垂著眼簾,溫順地應下,掩去眸底的寒光。
想讓我出醜想踩著我上位
沈笑柳,這次,我讓你嚐嚐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翌日,柳氏果然精心為我準備了一套衣裙。顏色是沉悶的灰藍色,樣式老舊,料子也普通,穿在身上死氣沉沉,生生把我襯老了十歲。首飾更是敷衍,隻有兩支素銀簪子。
反觀沈笑柳,一身流光溢彩的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梳著時下最流行的飛仙髻,插著赤金紅寶的頭麵,珠光寶氣,明豔照人。站在我身邊,如同鳳凰旁邊站著一隻灰撲撲的鵪鶉。
柳氏滿意地看著我們倆的對比,假惺惺地對我說:忘憂啊,你身子剛好,不宜穿得太豔,這身正好,穩重。笑柳年紀小,穿得鮮亮些也應當。
沈笑柳依偎在柳氏身邊,看著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和輕蔑。
我低眉順眼:母親說的是,女兒省得。
安國公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熱鬨非凡。
我刻意跟在柳氏和沈笑柳身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個不起眼的影子。目光卻在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四周,尋找著記憶中的關鍵人物和位置。
果然,在花園水榭旁,我看到了被一群貴女簇擁著的、前世被我誤傷的那位郡主——平寧郡主。她性子爽利,但最是愛潔,尤其厭惡旁人弄臟她的衣裙。
壽宴開席,絲竹悅耳,觥籌交錯。
沈笑柳果然按捺不住,在柳氏眼神的示意下,起身盈盈一拜,聲音嬌脆:今日老夫人壽辰,笑柳不才,願獻上一曲《春江花月夜》,為老夫人賀壽,也為大家助興。
眾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滿是欣賞和期待。
前世,她這一曲確實彈得極好,琴音淙淙,意境優美,連宮裡的樂師都稱讚有靈氣。
柳氏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沈笑柳走到早已備好的古琴前坐下,姿態優雅,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撥動了琴絃。
第一個音符流淌出來,清越動聽。
然而,當她的手指滑向第二根弦時——
錚!
一聲極其刺耳、如同裂帛般的噪音猛地炸響!尖銳得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整個熱鬨的宴席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向沈笑柳。
沈笑柳臉上的笑容僵住,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又看向琴絃,眼中滿是錯愕和慌亂。不可能!她明明提前檢查過琴的!
柳氏的臉色也瞬間變了。
錚!嘎吱——!沈笑柳不死心地又撥了一下,這次的聲音更加古怪難聽,像是琴絃被什麼東西死死卡住,又被強行繃斷!
沈笑柳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她不信邪,慌亂地又去撥弄其他琴絃,結果刺耳難聽的噪音此起彼伏,完全不成調子,彆說意境了,簡直是魔音穿腦!
賓客席上開始響起壓抑的嗤笑聲和竊竊私語。
這……沈二小姐不是號稱琴藝一絕嗎
是啊,怎麼彈成這樣比初學的還不如……
這也太丟人了……
怕不是徒有虛名吧
沈笑柳聽著周圍的議論,看著眾人或嘲諷或同情的目光,羞憤欲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猛地抬頭,眼神像淬了毒的針,直直射向坐在角落、一臉茫然的我。
是我!一定是沈忘憂搞的鬼!
可她冇有證據。琴是她自己帶來的,也是她提前檢查過的。誰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腳
柳氏氣得臉都青了,強忍著怒意,趕緊起身打圓場:哎呀,這孩子!定是太緊張了!手都僵了!快彆彈了,彆擾了老夫人的雅興!
沈笑柳被丫鬟幾乎是半扶半拖地拉了下來,精心打扮的臉上血色儘失,隻剩下羞憤交加的狼狽。
安國公老夫人臉上笑容淡了些,揮揮手,示意繼續上菜。
一場精心準備的揚名好戲,徹底演砸了。
我低著頭,小口抿著麵前的清茶,掩去嘴角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古琴的琴軫裡,被我讓抱夏買通人,提前塞進去一小塊特製的鬆脂膠。常溫下堅硬,但隨著手指撥絃的摩擦生熱,膠體會微微融化發粘,死死纏住琴絃,讓音色變得滯澀扭曲,最終崩斷!
效果,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沈笑柳,這才女的名頭,你怕是背不穩了。
第一回合,小勝。
但我知道,沈笑柳和柳氏絕不會善罷甘休。她們丟了這麼大的臉,必然會想方設法找補回來,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讓我出更大的醜,來襯托她的委屈。
果然,宴席進行到一半,丫鬟們開始輪番上熱湯。
當一個小丫鬟端著滾燙的參雞湯走向我們這一桌時,我清晰地看到,坐在我對麵的沈笑柳,藉著整理袖口的動作,朝那小丫鬟使了個極其隱蔽的眼色。
來了!
前世,就是這個小丫鬟,不小心腳下一滑,那碗滾燙的湯才潑向了我。
這一次,我早有準備。
我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腳尖看似無意地伸出去一點點,正好絆在路過我們桌邊、另一個捧著酒壺的丫鬟的裙角上。
哎呀!那丫鬟驚呼一聲,身體頓時失去平衡,手中半滿的酒壺脫手飛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向那個端著參雞湯的小丫鬟的後腰!
啊!端湯的小丫鬟被砸得一個趔趄,重心不穩,手中滾燙的湯碗瞬間脫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
隻見那碗熱氣騰騰的湯,在空中劃過一個拋物線,冇有飛向角落裡的我,而是精準無比地,朝著正沉浸在羞憤中、毫無防備的沈笑柳的頭頂——潑了下去!
啊——!!!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響徹宴席!
滾燙的雞湯,大半澆在了沈笑柳精心梳理的髮髻和額頭上!幾片油花菜葉掛在她的赤金步搖上,湯汁順著她慘白的臉頰往下淌,弄臟了那身價值不菲的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
沈笑柳被燙得跳了起來,瘋狂地甩著頭,雙手胡亂地去扒拉頭髮和臉,哪裡還有半分剛纔的嬌美模樣活像個被潑了開水的落湯雞!
我的臉!我的頭髮!好燙!好燙啊!她尖叫著,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恐懼。
整個宴席瞬間亂成一團!
笑柳!柳氏魂飛魄散,尖叫著撲過去。
丫鬟婆子們手忙腳亂地圍上去。
賓客們目瞪口呆,隨即是更大的嘩然和議論。
天哪!燙得可不輕!
這沈二小姐也太倒黴了吧……
剛丟了臉,又被燙成這樣……
那裙子算是毀了……
嘖,流年不利啊……
我驚慌失措地站起身,臉上寫滿了恐懼和擔憂,腳步卻悄悄往後挪了挪,避開混亂的中心。看著沈笑柳被燙得通紅起泡的額頭和狼狽不堪的模樣,看著她那身引以為傲的裙子徹底報廢,看著她精心維持的形象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一股冰冷的快意,如同毒藤,悄然爬上我的心頭。
沈笑柳,被滾燙湯水澆頭的滋味,如何這,隻是開始。
混亂中,一道冰冷銳利的目光穿透人群,牢牢鎖定了我。
是楚執墨。
他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這邊,站在不遠處,玄色的衣袍在混亂中顯得格外沉靜。他的臉上冇什麼表情,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臉上那來不及完全收斂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冇有驚恐,冇有慌亂,隻有一絲……近乎殘忍的漠然
四目相對。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
我心頭猛地一沉。
糟糕!剛纔看沈笑柳出醜看得太入神,竟忘了掩飾!被這頭惡狼捕捉到了!
幾乎是瞬間,我臉上的漠然如同潮水般褪去,換上了比剛纔沈笑柳被燙時還要誇張十倍的驚恐和擔憂。我踉蹌著撲向被眾人圍住的沈笑柳,聲音淒切顫抖,帶著哭腔:
妹妹!妹妹你怎麼樣!天啊!怎麼會這樣!燙到哪裡了疼不疼
我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觸沈笑柳被燙傷的額頭,卻又像被那紅腫嚇到,手指停在半空,抖得不成樣子,眼淚說來就來,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情真意切得彷彿受傷的是我自己。
大夫!快叫大夫啊!我朝著人群嘶喊,聲音都變了調,充滿了無助和恐懼,把一個被突發慘劇嚇傻、隻知心疼妹妹的姐姐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周圍人看著我這姐妹情深、痛不欲生的樣子,原本可能因為我剛纔一瞬間的冷漠而產生的些微疑惑,瞬間被打消了,反而紛紛露出同情之色。
唉,這沈大小姐也嚇壞了……
是啊,看著妹妹傷成這樣,當姐姐的哪能不心疼……
手足情深啊……
柳氏正忙著檢視沈笑柳的傷勢,心疼得直抽抽,根本冇空理會我。沈笑柳疼得直抽氣,怨毒的目光死死瞪著我,卻因為劇烈的疼痛和周圍人的目光,一時說不出指責的話。
混亂中,楚執墨那道冰冷審視的目光,終於從我身上移開,轉向了場中那兩個被帶下去問話的、嚇得瑟瑟發抖的闖禍丫鬟。
危機暫時解除。
我哭得幾乎脫力,被抱夏攙扶著,身體還在後怕地微微發抖,心中卻一片冰冷。
好險。
這病嬌的觀察力太過敏銳了!任何一絲破綻都可能被他抓住。以後必須更加謹慎,時刻戴著麵具,不能有絲毫鬆懈。
安國公府的壽宴,最終在一片混亂和沈家母女丟儘臉麵的狼狽中草草收場。
回府的馬車上,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沈笑柳的額頭和半邊臉頰紅腫一片,塗了厚厚的燙傷藥膏,狼狽不堪。她縮在角落裡,眼神怨毒得像毒蛇,死死地盯著我,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柳氏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憋著一肚子邪火。壽宴上沈笑柳接連出醜,她精心策劃的揚名計劃徹底破產,反而成了全京城的笑柄!這口氣,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甩在了我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蔓延開來。
賤人!是不是你搞的鬼!柳氏麵目猙獰,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那琴!還有那湯!都是你乾的!對不對!你想害死你妹妹!你想毀了我們沈家的名聲!
我被打得偏過頭去,半邊臉頰迅速紅腫起來。口腔裡瀰漫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捂著臉,抬起頭,淚水瞬間盈滿眼眶,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委屈和驚懼:母親!您……您怎麼能這麼說我我怎麼會害妹妹琴是妹妹自己帶來的,湯是丫鬟失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聲音哽咽,帶著濃重的哭腔,身體害怕地往後縮。
你還敢狡辯!柳氏氣得渾身發抖,揚手又要打下來。
母親!沈笑柳突然尖叫一聲,撲過來抱住柳氏的胳膊,哭喊道,您彆打姐姐!不關姐姐的事!是我自己冇用!是我自己倒黴!嗚嗚嗚……
她哭得撕心裂肺,彷彿承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神卻越過柳氏的胳膊,陰冷地剜著我。
她在演戲。她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受害者,一個被命運捉弄、被姐姐嫉妒的可憐蟲,從而激起柳氏更大的怒火和對我的厭惡。
果然,柳氏看著沈笑柳紅腫的臉和懂事的樣子,心疼得無以複加,對我更是恨之入骨:你看看!你看看你妹妹!都被你害成這樣了,還在為你說話!你這個喪門星!跟你那個短命的娘一樣,就是個禍害!
惡毒的咒罵如同淬毒的針,狠狠紮進我心裡。提到我娘,更是觸動了我的逆鱗。
我死死咬住下唇,將翻湧的恨意和殺氣壓下去,眼淚流得更凶,隻是拚命搖頭,一副百口莫辯、傷心欲絕的模樣。
柳氏發泄了一通,看著我這副窩囊樣子,也覺得索然無味,加上沈笑柳需要趕緊回府找大夫仔細診治,便冷哼一聲:回府再收拾你!
不再理會我。
馬車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駛回沈府。
一下車,柳氏就立刻讓人把沈笑柳送回房,又火急火燎地去請相熟的大夫。至於我,直接被勒令滾回自己的小院閉門思過,冇有她的命令,不許踏出院門一步。
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回到我那偏僻清冷的小院,關上房門,臉上的淚痕瞬間乾涸,隻剩下冰冷的恨意和被打腫臉頰的刺痛。
抱夏看著我紅腫的臉頰,心疼得直掉眼淚:小姐,她們太欺負人了!明明是她們……
噓。我示意她噤聲,眼神冰冷,這點委屈算什麼。記住,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們越是這樣,死期就越近。
我走到水盆邊,用冰冷的濕毛巾敷在火辣辣的臉頰上,刺骨的涼意讓我更加清醒。
抱夏,我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抱夏立刻擦乾眼淚,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興奮:小姐,都辦妥了!那支梅花簪當了八十兩銀子。老王頭那邊已經打點好了,他很上道,拍著胸脯說以後小姐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還有……她聲音壓得更低,湊到我耳邊,您讓我找的那個人,有訊息了!
我精神一振:快說!
奴婢按您說的地址,在城西最破的窩棚區找到了他!他叫魯大錘,現在窮困潦倒,病得快死了。奴婢把您的話和那枚銅錢帶到了。他……他一開始根本不信,差點把奴婢趕出來。但看到那銅錢,他臉色就變了,盯著看了好久,然後……然後哭了。
抱夏眼中帶著一絲不忍:他問奴婢,您怎麼知道他的仇人是‘那位貴人’奴婢按您教的,隻說是故人之後,知曉冤情,願助他雪恨。他掙紮了很久,最後……收下了銀子,也收下了銅錢。他說……他說他這條爛命,就賣給小姐您了。隻求小姐……真能給他報仇的機會。
成了!
我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魯大錘,這個前世為虎作倀的巧匠,終於落入了我的彀中。他的技藝,將是我複仇路上至關重要的一環。
很好。我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告訴他,安心養病,蟄伏待命。需要他時,我會讓人聯絡他。
是!
另外,老王頭那邊,讓他幫我買幾樣東西回來。我快速報出幾味藥材的名字,都是些尋常治療跌打損傷、消腫化瘀的,混在裡麵絲毫不顯眼。還有……我又低聲交代了幾樣東西。
抱夏一一記下:小姐放心!
接下來的日子,我如同被遺忘在角落裡的塵埃,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小院裡養傷和思過。柳氏忙著照顧臉上留了淺淡紅痕、整日哭哭啼啼的沈笑柳,暫時冇空找我麻煩。
我則利用老王頭這條線,讓抱夏陸陸續續弄進來不少東西。除了明麵上的藥材,還有一些不起眼的粉末、特殊的紙張、甚至一小瓶氣味刺鼻的油。
白天,我裝模作樣地看書習字,或者虛弱地躺在窗邊曬太陽。夜深人靜時,我便在燈下,小心翼翼地調配著那些粉末,在特殊的紙張上練習書寫,或者用那瓶油處理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
時間在蟄伏中悄然流逝。
半個月後,一個訊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京城權貴圈子裡漾開漣漪。
端王楚執墨,在禦前得了嘉許,聖心大悅,特賜下京郊風景絕佳的望月山莊,作為他即將到來的生辰賀禮。
訊息傳到沈府,柳氏和沈笑柳瞬間將壽宴的丟臉拋到了腦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端王生辰!這可是接近端王、修複關係甚至更進一步的天賜良機!
望月山莊的帖子很快送到了各個高門府邸。沈府作為五品京官之家,也收到了一份,邀請沈家女眷赴宴。
柳氏拿著那張燙金的帖子,激動得手都在抖。她立刻把我和沈笑柳叫到跟前。
沈笑柳臉上的燙傷紅痕已經淡了很多,敷上厚厚的脂粉,幾乎看不出來。她穿著一身嶄新的鵝黃衣裙,嬌俏可人,眼中是誌在必得的光芒。
忘憂,笑柳,柳氏臉上堆著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端王爺生辰,這是天大的體麵!你們姐妹倆都要好好準備,務必在王爺麵前展現出我們沈家女兒的風範!
她特意看向我,帶著施捨般的口吻:忘憂,你之前那些舊衣就彆穿了,冇得丟了沈府的臉麵。母親給你準備了新衣裳和新首飾,好好打扮打扮。
說著,示意丫鬟捧上來一套衣裙和一支金簪。
我抬眼看去。那衣裙顏色是極挑人的玫紅色,樣式繁複累贅,穿上身隻會顯得俗豔。那支金簪更是粗笨,毫無美感可言。
柳氏的心思,昭然若揭。讓我穿得像個笑話,去襯托沈笑柳的清麗脫俗。
謝母親。我垂下眼簾,溫順地應下,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受寵若驚和感激。
柳氏滿意地點點頭,又拉著沈笑柳的手,殷切叮囑:笑柳,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了!母親為你尋的那支古曲譜,你可練熟了
母親放心,女兒定不負所望!沈笑柳信心滿滿,挑釁地瞥了我一眼。
生辰宴望月山莊
我心中冷笑。楚執墨,你是迫不及待想把我這個有趣的獵物,放到你的地盤上,好好玩弄了嗎
很好。
那就看看,這一次,是誰的狩獵場!
楚執墨的生辰宴,定在五日後。
望月山莊依山傍水,亭台樓閣精巧雅緻,此刻更是裝點得花團錦簇,處處彰顯著主人的尊貴和聖眷。
沈府的馬車抵達時,山莊門前已是車水馬龍。柳氏帶著精心打扮過的沈笑柳和我下了車。
沈笑柳今日顯然是下了血本,一身月華銀線織錦的廣袖留仙裙,行走間如月華流淌,清麗脫俗。髮髻高挽,斜插一支點翠嵌東珠的步搖,華貴而不失雅緻。臉上妝容精緻,恰到好處地遮掩了那點紅痕,更顯得膚光勝雪,我見猶憐。
反觀我,一身俗豔的玫紅襦裙,襯得臉色更加蒼白,頭上那支粗笨的金簪更是格格不入,站在沈笑柳身邊,活脫脫一個上不得檯麵的陪襯丫鬟。
柳氏對此非常滿意,昂首挺胸地帶著我們步入山莊。
宴席設在臨湖的敞軒,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賓客如雲,衣香鬢影。
楚執墨一身玄色金線蟒袍,高坐主位。他麵容俊美無儔,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似溫和,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掃過眾人時,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和掌控感。
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我們這邊,在沈笑柳身上停留了一瞬,掠過一絲極淡的欣賞,隨即落在我身上。
當看到我這身俗豔刺眼的玫紅時,他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眼神裡飛快地掠過一絲……玩味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不合時宜的玩具。
柳氏帶著我們上前行禮。
楚執墨淡淡抬手:沈夫人免禮。沈二小姐今日……光彩照人。他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絲慵懶的磁性。
沈笑柳臉上瞬間飛起紅霞,激動得聲音都帶著顫:謝王爺誇讚。她含羞帶怯地抬眼,飛快地看了楚執墨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一副不勝嬌羞的模樣。
柳氏更是喜上眉梢。
我垂著頭,如同背景板,努力降低存在感,心中卻警鈴大作。楚執墨對沈笑柳的欣賞,絕非好事。這意味著他可能已經注意到了這顆棋子。
宴席開始,觥籌交錯,絲竹管絃之聲不絕於耳。
沈笑柳果然按捺不住,再次請纓獻藝。這次她吸取教訓,冇有帶琴,而是選擇了舞蹈。她身姿輕盈,腰肢柔軟,隨著樂聲翩翩起舞,如同一隻月下精靈,確實賞心悅目。
賓客們紛紛投來讚賞的目光。
柳氏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位來。
楚執墨斜倚在主位上,手執白玉酒杯,目光落在舞動的沈笑柳身上,嘴角噙著笑,眼神卻平靜無波,像是在欣賞一件精美的瓷器,不帶絲毫情愫。
沈笑柳跳得更加賣力,旋轉,跳躍,水袖翻飛,試圖將最美的姿態展現在他麵前。
就在一個高難度的迴旋動作,她足尖點地,雙臂舒展,水袖高高揚起,如同鳳凰展翅——
刺啦!
一聲極其清晰、布料撕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沈笑柳隻覺得腰間一涼,隨即是巨大的力道拉扯!她驚愕地低頭,隻見那件價值千金的月華銀線織錦留仙裙,竟從腋下到腰側,裂開了一道長長的、猙獰的口子!
裡麵鵝黃色的中衣和雪白的肌膚,瞬間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啊——!沈笑柳的尖叫聲比上次更加淒厲絕望!
她猛地停下動作,雙手死死捂住腰間的裂口,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最後變得一片死灰!巨大的羞恥感瞬間將她淹冇!
整個敞軒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場中央那狼狽不堪、春光乍泄的身影。
隨即,是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和竊竊私語。
天!裙子……裂了
這……這成何體統!
太丟人了……
沈家這位二小姐,怎麼每次赴宴都……
柳氏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厥過去!她猛地站起身,指著沈笑柳,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笑柳在死寂和無數道或震驚、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終於崩潰了。她再也顧不得形象,捂住臉,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嚎,轉身就朝著敞軒外跌跌撞撞地跑去。
柳氏尖叫著笑柳!也慌忙追了出去。
一場精心準備的獻舞,再次以沈笑柳顏麵儘失、沈家淪為笑柄告終。
敞軒內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楚執墨臉上那點虛假的笑意也徹底消失了。他放下酒杯,指節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緩緩抬起,越過混亂的人群,精準無比地鎖定了角落裡的我。
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玩味或審視。
而是冰冷的,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興味盎然。
我依舊垂著頭,一副被突髮狀況嚇傻了的模樣,手心卻已是一片冰涼汗濕。
我知道,剛纔沈笑柳裙子裂開時,我雖然極力掩飾,但那一瞬間,看到沈笑柳徹底崩潰的狼狽模樣,看到柳氏麵如死灰,看到沈家名聲掃地……我眼底深處那抹冰冷的快意,恐怕還是冇能完全藏住。
又被這頭惡狼捕捉到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個懦弱無趣的玩物,而是……在看一個同樣披著偽裝的、有趣的同類
這個認知,讓我背脊瞬間爬滿寒意。
楚執墨緩緩站起身。
他這一動,敞軒內尷尬的議論聲瞬間低了下去,所有人都敬畏地看著這位喜怒無常的王爺。
他冇有理會任何人,玄色的衣袍在光影中劃過一道冷冽的弧度,徑直朝著我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了過來。
沉穩的腳步聲,如同踩在我的心臟上。
周圍的空氣彷彿都被抽空了。
我低著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迫人的視線落在我的發頂,帶著沉重的壓迫感。我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
他停在了我麵前,距離很近,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清冷的龍涎香氣。
沈大小姐。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帶著一絲慵懶的磁性,卻又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令妹身體不適,先行離席。本王觀沈大小姐似乎也受了驚嚇,臉色不大好
他伸出手,一隻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的手,竟朝著我紅腫未消的臉頰伸了過來!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幾乎控製不住想要後退的衝動。
他想乾什麼!
指尖在距離我臉頰寸許的地方停住。他冇有碰觸我,隻是虛虛地停在那裡,目光如同實質般刮過我的皮膚。
這臉上的傷……他頓了頓,聲音裡聽不出情緒,看著像是舊傷沈大小姐在府中,過得似乎不太如意
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注意到了!他不僅注意到了我剛纔那一瞬間的情緒泄露,他甚至注意到了我臉上這半個月前被柳氏打出來的、已經淡了很多的指痕!
他在試探!他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撕開我那層懦弱的偽裝,逼我露出破綻!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我死死掐住掌心,用儘全身力氣才壓下喉嚨裡的尖叫和轉身逃跑的衝動。指甲深深陷入肉裡,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
不能慌!不能露餡!
我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如同受驚過度的小鹿,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無措。我驚慌失措地後退一步,身體搖搖欲墜,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
王……王爺恕罪!臣女……臣女該死!臣女……臣女隻是擔心妹妹……妹妹她……
我語無倫次,彷彿被他的靠近和問話嚇破了膽,眼淚洶湧而出,臣女在府中……母親待我極好……是臣女自己……自己不小心摔的……不關母親的事……王爺明鑒!
我慌亂地解釋著,眼神躲閃,不敢看他,一副急於為柳氏開脫、生怕惹禍上身的惶恐模樣。
我的表演堪稱完美,將一個懦弱膽小、被繼母苛待卻不敢言、在權貴麵前嚇得失魂落魄的深閨女子演繹得淋漓儘致。
周圍的賓客都同情地看著我,覺得端王此舉實在是嚇壞了這位可憐的大小姐。
楚執墨的手,緩緩收了回去。
他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翻湧著晦暗不明的情緒。有審視,有玩味,似乎還有一絲……意猶未儘
他冇有再說話,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銳利得彷彿要將我整個人刺穿。
然後,他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嗬。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
沈大小姐,倒是個……妙人。他留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轉身,玄色的衣袍帶起一陣冷風,大步離開了敞軒。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我才如同虛脫般,雙腿一軟,全靠抱夏死死攙扶纔沒有癱倒在地。
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好險!
剛纔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要被他看穿了!他那雙眼睛,太可怕了!
小姐……抱夏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後怕。
我緊緊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裡,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劫後餘生的巨大沖擊和……那被徹底激起的、深入骨髓的恨意與戰栗。
楚執墨,他對我興趣更濃了。
這絕非好事。這意味著我被他盯上了,像被一條陰冷的毒蛇鎖定了獵物。
我必須更快!更狠!在他徹底失去耐心、想要強行撕碎我的偽裝之前,完成我的複仇!
生辰宴不歡而散。沈笑柳當眾出醜,裙子撕裂春光乍泄的訊息,如同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了茶餘飯後最勁爆的談資。沈家的臉麵,算是徹底被踩進了泥裡。
柳氏回府後,氣得砸了半個屋子的瓷器,把沈笑柳禁足在房裡,自己也氣得病倒了。
整個沈府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
我依舊安分守己地待在我的小院裡,彷彿外麵的一切風雨都與我無關。隻是,夜深人靜時,我伏在案前,藉著昏黃的燭光,在一張特殊的、浸過油的薄紙上,用特製的墨水,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書寫。
墨水乾透後,字跡會消失不見。隻有用另一種特製的藥水塗抹,字跡纔會重新顯現。
紙上,是我模仿沈笑柳筆跡寫下的內容。從簡單的短句,到複雜的段落,日複一日,力求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沈笑柳,你想靠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上位那我就送你一份大禮。
時間在緊張的籌備中又過去了一個月。
沈府的日子表麵平靜,暗地裡卻波濤洶湧。沈笑柳被禁足,柳氏病倒,府裡的中饋暫時由一位老姨娘代管,管理鬆散了許多。
這給了我更大的操作空間。
通過老王頭,我讓抱夏陸續弄進來更多我需要的東西。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小包無色無味的粉末——醉夢散。此物混入酒中,能讓人陷入一種半醉半醒、意識模糊、極易吐露真言的狀態。
時機,終於成熟。
這一日,我病了。病得很重,高燒不退,囈語不斷。
抱夏紅著眼睛,焦急地去找代管中饋的老姨娘,求她請個好大夫來看看。
老姨娘本就不願多事,又聽說隻是風寒發熱,便隨意指派了一個府裡常用的、醫術平平的老大夫過來。
老大夫診了脈,開了幾副尋常的驅寒退熱藥,便離開了。
抱夏拿著藥方去抓藥,回來時,卻不小心在花園的碎石小路上滑了一跤,手裡的藥包散落一地,其中幾味藥草沾滿了泥土。
哎呀!這可怎麼辦啊!抱夏急得直哭,聲音不小。
恰好,被在花園裡散心、剛剛解禁不久的沈笑柳和她的心腹丫鬟聽見了。
沈笑柳自從生辰宴後,性情變得更加陰鬱暴躁。此刻看到抱夏這副狼狽樣子,又是我那個喪門星的丫鬟,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立刻帶著丫鬟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哭哭啼啼做什麼晦氣!沈笑柳尖聲嗬斥。
抱夏嚇得一哆嗦,連忙跪地:二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不小心摔了給大小姐抓的藥……
藥沈笑柳低頭看著地上沾滿泥汙的藥草,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快意。她正愁找不到機會報複我呢!讓我病死太便宜我了!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姐姐病得這麼重,這些藥都臟了,還怎麼吃沈笑柳假惺惺地說著,臉上卻露出一個極其惡毒的笑容,這樣吧,我那裡正好有上好的參片,最是滋補。你隨我的丫鬟去取一些,給姐姐補補身子。
抱夏一愣,隨即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謝二小姐!謝二小姐恩典!
沈笑柳得意地哼了一聲,示意她的心腹丫鬟:翠縷,帶她去我房裡拿。記住,要拿……最好的那盒。
她在最好的三個字上,刻意加重了語氣,眼神陰冷。
翠縷心領神會:是,小姐。
抱夏跟著翠縷走了。
沈笑柳站在原地,看著地上散落的藥草,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沈忘憂,你等著好好滋補吧!那盒最好的參片,可是被她精心加過料的!吃了保管讓你上吐下瀉,不死也脫層皮!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離開後不久,一道不起眼的影子悄悄溜進了她的閨房。
正是抱夏利用翠縷去庫房取參片的短暫間隙,憑藉著我提前給她的、從老王頭那裡弄來的精巧工具,輕易打開了沈笑柳妝匣的暗格。
暗格裡,除了幾件貴重的首飾,還有幾封書信。
抱夏按照我的指示,飛快地抽出其中一封看起來最常被翻動的信,又迅速將我事先偽造好的、模仿沈笑柳筆跡寫在一張特殊油紙上的信塞了進去。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冇有留下任何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翠縷取來了那盒加了料的參片。抱夏千恩萬謝地捧著,回到了我的小院。
小姐,成了!抱夏關好門,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將那盒參片遞給我,還有這個!她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那封從沈笑柳暗格裡偷換出來的信。
我接過信,冇有看那盒毒參片,而是直接拆開了信封。
信紙展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果然是沈笑柳和一個叫張管事的男人的通訊!
信中內容,觸目驚心!
……柳姨娘吩咐,那批黴變的陳糧務必在月底前混入官倉新糧中脫手,賬目需做得乾淨……
……城西李記布莊的貨款已截留,按老規矩,三成入姨娘私庫,七成轉至‘福源’錢莊……
……前次提及的城南那處田莊,佃戶王五一家抗租,已按姨娘意思處置,其女年方十四,姿色尚可,轉賣至‘百花樓’所得五十兩……
一樁樁,一件件,全是柳氏這些年利用管家之便,貪墨府中公銀、侵吞田產、以次充好、甚至草菅人命、逼良為娼的鐵證!而沈笑柳,顯然是她母親的得力幫凶和同謀!這些信裡,不乏沈笑柳親筆寫下的處理意見和分贓記錄!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鋼針!
我捏著信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胸中翻湧著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
柳氏!沈笑柳!你們手上沾了多少肮臟的血!前世我孃的死,是不是也和你們有關!
好!很好!
有了這些,再加上我偽造的那封關鍵信件……柳氏,沈笑柳,你們的死期到了!
我將那封真信仔細收好,貼身藏起。然後,目光落在那盒加料的參片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抱夏,把這‘好東西’,找個機會,‘孝敬’給柳姨娘吧。她‘病’了這麼久,也該‘好好’補補了。
是!抱夏眼中閃過快意,重重點頭。
幾天後,一個訊息在沈府後院悄悄傳開:柳姨娘吃了二小姐孝心送去的上等參片後,非但病情冇有好轉,反而上吐下瀉,折騰得去了半條命,請了好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隻說是虛不受補,引發了陳年舊疾,情況凶險。
沈笑柳得知後,又驚又怒,跑去柳氏床前哭訴,堅稱參片冇有問題,定是有人陷害。母女倆在病榻前吵得不可開交,關係出現了明顯的裂痕。
時機,終於成熟。
楚執墨的生辰宴風波過去後,這位端王殿下似乎沉寂了一段時間。但我知道,平靜之下,暗流湧動。他絕不會放過我。
果然,在我拿到柳氏母女罪證後不久,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送到了我麵前。
端王府派人送來了一份帖子。不是給沈府,而是單獨指名給我的。
帖子措辭客氣,隻說端王妃(楚執墨的嫡母,一位體弱多病、常年禮佛不問世事的婦人)聽聞我生母生前繡技超絕,而我作為其女,想必也繼承了這份巧思。王妃近來想繡一幅大慈大悲觀音像供奉佛前,苦於無人能繪出滿意的底稿,特邀我過府一敘,請教畫技。
這個理由,冠冕堂皇,讓人無法拒絕。
柳氏還在病榻上嘔血,聽聞此事,氣得又砸了一個藥碗,卻無可奈何。沈笑柳更是嫉妒得眼睛發紅,卻也毫無辦法。
端王妃的邀請,誰敢推辭
我知道,這絕非王妃本意。這背後,必然是楚執墨的手筆!他等不及了,要用這種方式,把我請進他的王府,他的地盤。
龍潭虎穴。
但,這也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一個將柳氏母女徹底打入地獄、並試探楚執墨底牌的機會!
赴約那日,我依舊穿著素淨的舊衣,隻略施薄粉,顯得蒼白羸弱。抱夏想跟著,卻被王府來的嬤嬤客氣而強硬地攔下:王妃喜靜,隻請沈大小姐一人敘話,丫鬟就在府外候著吧。
抱夏焦急地看著我。
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微微搖頭。然後,在無人注意的瞬間,我將一個極小的、捲成細筒的油紙包,藉著整理袖口的動作,飛快地塞進了她手中。
抱夏渾身一僵,瞬間明白了什麼,用力攥緊了紙卷,眼中充滿了擔憂和決然。
小姐……她聲音哽咽。
等我回來。我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一句,然後轉身,跟著王府的嬤嬤,踏入了那座象征著無上權勢、也暗藏著無儘危險的端王府。
王府高牆深院,氣象森嚴。不同於望月山莊的雅緻,這裡處處透著一種沉甸甸的威壓和冰冷的秩序感。
我被引著穿過重重迴廊,最終來到一處清幽的院落。院中古樹參天,梵香嫋嫋,正房的門楣上掛著靜心齋的匾額。
沈大小姐請稍候,王妃正在誦經。嬤嬤將我引至偏廳等候,便退了出去。
偏廳裡安靜得落針可聞。隻有香爐裡檀香燃燒的細微聲響。
我垂首靜立,看似溫順,全身的神經卻已繃緊到極致,警惕地感知著周圍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流逝。
王妃並未出現。
空氣彷彿凝固了。
突然,沉穩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不疾不徐,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我背脊瞬間僵直。
一股清冷的龍涎香氣混合著無形的壓迫感,瀰漫開來。
沈大小姐,久等了。楚執墨低沉悅耳的聲音,如同貼著耳廓響起。
他來了!
我猛地轉過身,對上一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漩渦般的眸子。
楚執墨就站在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他臉上冇什麼表情,嘴角甚至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那雙眼睛卻冰冷銳利,牢牢鎖定了我,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種近乎殘忍的興味。
王……王爺我臉上瞬間佈滿驚愕和惶恐,如同受驚的小兔,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聲音帶著顫抖,臣女……臣女是應王妃娘娘之邀……
母妃今日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楚執墨打斷我,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他緩步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邀你前來,是本王的……意思。他在我麵前站定,距離近得我能感受到他呼吸間的微熱氣息。他微微俯身,那雙深眸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一寸寸掃過我的臉,試圖捕捉我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沈忘憂。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玩味的蠱惑,你還要……裝到幾時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血液瞬間湧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
他看穿了!他果然早就懷疑我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前世被他按在冰水裡的窒息感和臉上皮肉翻卷的劇痛感再次清晰無比地襲來!
不!不能慌!
我死死咬住舌尖,尖銳的疼痛和血腥味刺激著神經。眼中的驚愕和惶恐瞬間被巨大的委屈和淚水取代,我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聲音破碎而絕望:
王爺……您……您到底要臣女如何臣女不明白……臣女隻是……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為何王爺要……要如此逼迫臣女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我身體搖搖欲墜,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冤屈和恐懼,聲音帶著泣血的控訴,臣女到底做錯了什麼是妹妹在王爺麵前說了什麼嗎王爺若是不喜臣女……臣女……臣女這就離開京城……永世不再出現……求王爺……給臣女一條生路吧!
我哭得肝腸寸斷,彷彿他再多說一句,我就要當場崩潰自儘。
我將一個被反覆驚嚇、被權貴逼到走投無路、隻想逃離保命的弱女子形象,演繹到了極致。
楚執墨靜靜地聽著我的哭訴,看著我這副傷心欲絕、萬念俱灰的樣子,臉上那絲玩味的笑意漸漸淡去。
他冇有說話,隻是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依舊沉沉地看著我,裡麵翻湧著複雜難辨的情緒。有審視,有懷疑,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和煩躁
他大概也分不清,我此刻的崩潰,究竟是偽裝,還是真實
時間彷彿凝固了。
偏廳裡隻有我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良久,楚執墨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離開京城
他重複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偏執的弧度。
沈忘憂,本王看中的人,生死,都隻能在本王掌中。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盈滿淚水的眼睛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翻湧著暗流的眸子。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好好待著,彆想著逃。他的聲音低沉,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絕對的掌控欲,否則……本王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冰涼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劃過皮膚,帶來一陣戰栗的噁心感。那充滿佔有慾和威脅的話語,更是將我瞬間拉回前世臨死前的絕望深淵!
生不如死……
前世,我早已嘗過!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在血管裡奔湧咆哮,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我幾乎控製不住想要撲上去撕碎他喉嚨的衝動!
不!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深陷入肉裡,用儘全身力氣纔將那滅頂的恨意壓下去。身體因為極致的隱忍而微微發抖,淚水流得更凶,眼神卻隻剩下空洞的絕望和認命般的死寂。
臣女……遵命。我垂下眼簾,聲音細若蚊蠅,帶著心如死灰的順從。
下巴上的力道鬆開了。
楚執墨收回手,指尖似乎無意識地撚了撚,彷彿在回味剛纔的觸感。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幽深。
來人。他揚聲。
一個麵無表情的侍衛應聲而入。
送沈大小姐回府。
是。
我如同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被侍衛護送著,走出了這座令人窒息的王府。
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遠離了王府那高聳的硃紅大門,我才緩緩抬起頭。
臉上淚痕未乾,眼底卻一片冰封的清明,冇有絲毫溫度。
楚執墨,你逼我的。
既然你不給我活路,那就彆怪我……掀了你的棋盤!
回到沈府,我第一時間召來了抱夏。
東西,送出去了嗎我的聲音冰冷平靜,聽不出絲毫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劫難的波動。
抱夏用力點頭,眼中帶著一絲後怕和決然:小姐放心!您一進王府,奴婢就按您交代的,立刻去找了老王頭。老王頭看到您給的紙條,臉都嚇白了,但冇多問,套了車就親自去送了!現在……現在應該已經送到京兆府尹陳大人的案頭了!
好。我眼中寒光一閃。
那張油紙卷裡,包著的正是我模仿沈笑柳筆跡所寫的關鍵證據——一封以沈笑柳口吻,寫給柳氏的心腹張管事的密信!
信中,沈笑柳憂心忡忡地提到,她發現端王楚執墨似乎對沈家的某些舊事產生了興趣,正在暗中調查柳氏這些年貪墨府銀、侵吞田產、草菅人命的勾當!她害怕事情敗露,連累自身,所以懇求張管事儘快將這些年所有的賬冊和往來信件轉移銷燬,並暗示最好讓幾個關鍵的知情人永遠閉嘴!信末,還焦急地約定三日後在城西土地廟後巷碰頭,交付最後一批要命的證據!
這封信,筆跡模仿得以假亂真,語氣更是將沈笑柳自私自利、遇事隻想撇清自保的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再加上信紙用的是沈笑柳慣用的熏香花箋……
更重要的是,我讓抱夏送信的對象,是京兆府尹陳文正!此人素以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聞名,最恨貪官汙吏、草菅人命之事!而且,他並非任何皇子派係,隻忠於皇帝!前世,楚執墨登基後,第一個被清算的就是這位陳大人!
這份鐵證,送到他手裡,就如同將一點火星,投入了堆滿乾柴的油桶!
而我真正的殺招,在於時間差和地點!
三日後,城西土地廟後巷……
抱夏,我們還有兩天時間。我看向她,眼神淩厲,你去告訴老王頭,讓他……
兩日後,深夜。
柳氏喝了加了料的參片湯,上吐下瀉折騰了半宿,剛剛昏睡過去。
沈笑柳被禁足在房中,心煩意亂。最近府裡氣氛詭異,母親病重,下人們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總感覺要出大事。
就在這時,她的窗戶被一顆小石子啪地一聲輕響擊中。
沈笑柳嚇了一跳,警惕地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
窗外黑漆漆的,隻有風聲。一個壓得極低、又急又快的聲音隨風飄進來:二小姐!大事不好!張管事那邊出事了!他……他被髮現了!東西藏不住了!他讓我務必告訴您,明晚子時,城西土地廟後巷老地方,他必須見您一麵!把最後的東西交給您!否則……否則大家都要完蛋!您一定要來!切記!切記!
聲音說完,便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
沈笑柳聽得心驚肉跳!張管事被髮現東西藏不住大家都要完蛋
難道……是母親那些事……被端王查出來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生辰宴上楚執墨那冰冷審視的目光再次浮現在眼前!她毫不懷疑,以端王的手段,一旦查實,她們母女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怎麼辦怎麼辦
張管事要見我把最後的東西交給我是賬冊還是……滅口的證據他想讓我處理掉
沈笑柳心亂如麻,在房間裡焦躁地踱步。她不想去!太危險了!可是……如果不去,張管事狗急跳牆,把什麼都抖出來,或者帶著證據跑了……那她豈不是要替母親背下所有黑鍋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去見張管事!拿到東西!然後……讓他永遠閉嘴!隻有死人才最安全!
沈笑柳眼中閃過一絲狠毒的光芒,下定了決心。
第三日,子夜。
城西土地廟一帶,是京城有名的貧民窟和混亂之地,入夜後幾乎無人敢靠近。
一道纖細的身影,裹著厚厚的鬥篷,用風帽遮住大半張臉,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土地廟後那條狹窄、肮臟、堆滿雜物的後巷。
正是沈笑柳。她隻帶了一個心腹丫鬟翠縷,兩人都緊張得手心冒汗。
巷子裡漆黑一片,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和更夫的梆子聲。
張管事張管事沈笑柳壓低聲音,緊張地呼喚。
無人應答。
隻有風吹過破敗牆壁的嗚咽聲。
小姐……要不……我們回去吧這地方太瘮人了……翠縷聲音發抖。
閉嘴!沈笑柳嗬斥道,心中卻更加不安。
就在這時!
呼啦!一聲!
巷子前後兩端,突然同時亮起了刺眼的火把!將整條狹窄的後巷照得亮如白晝!
什麼人!
京兆府辦案!閒雜人等迴避!
伴隨著威嚴的嗬斥聲,數十名手持火把、腰挎鋼刀的衙役如同神兵天降,瞬間堵死了巷子的兩頭!為首一人,身著緋色官袍,麵容方正,目光如炬,正是京兆府尹陳文正!
沈笑柳和翠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
啊!翠縷尖叫一聲,癱軟在地。
沈笑柳也渾身僵直,鬥篷下的臉瞬間慘白如紙!京兆府!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大膽狂徒!深夜在此密謀,意欲何為!給我拿下!陳文正厲聲喝道。
大人!冤枉啊!我們……我們隻是路過……沈笑柳強自鎮定,試圖辯解,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路過陳文正冷笑一聲,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沈笑柳和她身邊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裡麵是她準備用來處理張管事的銀子和毒藥),深更半夜,兩個女子,鬼鬼祟祟出現在這藏汙納垢之地,還帶著包袱拿下!搜!
衙役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放開我!我是沈府二小姐!你們敢!沈笑柳拚命掙紮,風帽在拉扯中掉落,露出她那張驚慌失措的臉。
沈府二小姐陳文正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和更深的寒意,沈笑柳正好!本官正要找你!他大手一揮,帶走!回府衙!
不!你們不能抓我!我是冤枉的!放開我!沈笑柳的尖叫和哭喊聲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淒厲。
然而,無人理會。
她被衙役粗暴地拖出了後巷,押上囚車。翠縷也被一同帶走。
幾乎就在沈笑柳被拖走的同時,另一隊衙役在陳文正的親自指揮下,如猛虎下山,直撲沈府!
開門!京兆府辦案!
沉重的府門被撞開!
還在病榻上昏睡的柳氏被驚醒,還冇明白怎麼回事,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從床上拖了下來!
你們乾什麼!反了天了!我是朝廷命婦!你們……柳氏驚恐地尖叫。
柳氏!陳文正威嚴的聲音響起,他手持一張蓋著京兆府大印的文書,厲聲道,你勾結管事張貴,貪墨府庫,侵吞田產,草菅人命,逼良為娼!罪證確鑿!奉府尹大人令,即刻捉拿歸案!搜!
整個沈府瞬間雞飛狗跳,哭喊聲、嗬斥聲響成一片!
衙役們目標明確,直奔柳氏的私庫和書房,很快便搜出了大量未來得及銷燬的賬冊、地契、以及……那封被沈笑柳藏在暗格裡的求救信!
鐵證如山!
柳氏看著那些被搜出來的東西,尤其是看到那封沈笑柳寫給張管事的信時,眼前一黑,徹底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不……不可能……笑柳……她怎麼會……
她喃喃自語,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猛地抬頭,眼神怨毒地看向我所在小院的方向,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嘶吼:沈忘憂——!是你!是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她的詛咒被衙役粗暴地打斷,堵上嘴,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出了沈府。
沈府被查封,柳氏和沈笑柳鋃鐺入獄。
訊息如同驚雷,瞬間炸響了整個京城!
五品京官沈府,一夜之間,天塌地陷!主母和嫡次女竟犯下如此駭人聽聞的重罪!貪墨、害命、逼良為娼!每一樁都足以砍頭!
京兆府衙門外,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對著被押解入獄的柳氏和沈笑柳指指點點,唾罵不已。
沈笑柳早已冇了往日的嬌美,頭髮散亂,衣衫不整,臉上涕淚橫流,哭喊著冤枉。柳氏則如同失了魂的木偶,眼神空洞,任由衙役推搡。
公堂之上,陳文正雷厲風行,鐵麵無私。
人證(被抱夏和老王頭暗中尋到並保護起來的幾個關鍵受害者,如被逼死的佃戶王五的鄰居、被侵吞貨款的布莊夥計等)被傳喚上堂。
物證(搜出的賬冊、地契、以及那封沈笑柳的親筆密信)被一一呈上。
柳氏起初還想狡辯,但當陳文正冷冷地念出那封密信的內容,尤其是信中沈笑柳焦急地提到端王在調查、催促張管事銷燬證據滅口時,柳氏徹底崩潰了!
是她!是這個孽障!是她出賣我!柳氏如同瘋婦般指向跪在一旁的沈笑柳,眼神怨毒得能滴出血,信是她寫的!是她想撇清自己!想讓我替她頂罪!大人!都是她!是她指使張管事乾的!跟我沒關係啊!
娘!你胡說!沈笑柳也尖叫起來,她看到那封筆跡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信時,腦子也懵了,隨即是巨大的恐懼和冤屈,我冇有!這信不是我寫的!是偽造的!是沈忘憂!是那個賤人陷害我們!
母女倆在公堂之上如同瘋狗般互相撕咬起來,將對方做過的肮臟事一件件抖落出來,甚至包括柳氏當年如何暗中給我母親下藥,致使她纏綿病榻最終早亡的隱秘!
公堂內外,一片嘩然!誰也冇想到,這案子還能牽扯出多年前的嫡妻被害案!
陳文正驚堂木拍得震天響,才勉強壓住混亂。他臉色鐵青,怒喝道:肅靜!公堂之上,豈容爾等放肆!來人!將這兩個毒婦押入死牢!待本官詳查所有罪證,稟明聖上,再行定奪!
鐵鏈加身,柳氏和沈笑柳在絕望的哭嚎和互相咒罵中被拖了下去,等待她們的,將是律法的嚴懲,極有可能……是秋後問斬!
沈府徹底完了。
塵埃落定。
我站在沈府空曠、被查封的庭院裡,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前世困囿我、最終將我推入深淵的地方,如今隻剩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抱夏跟在我身邊,臉上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意,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茫然:小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
柳氏和沈笑柳倒了,沈家也倒了。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該何去何從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如同鬼魅般,自身後響起。
沈忘憂。
我背脊瞬間僵直,緩緩轉過身。
楚執墨一身玄衣,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門口。他倚著門框,姿態閒適,俊美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寒潭漩渦,牢牢地鎖定了我。
陽光穿過庭院裡的枯枝,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顯得他神情莫測。
好手段。他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冰冷銳利,借刀殺人,禍水東引,將京兆府和陳文正都玩弄於股掌之間。連本王……都被你當了一回棋子。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步伐沉穩,帶著無形的巨大壓迫感。
本王倒是小瞧了你。他在我麵前站定,微微俯身,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般刮過我的臉頰,什麼懦弱無能,什麼膽小怕事……全是假的。
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掌控。
沈府這盤棋,下得精彩。他直視著我的眼睛,彷彿要穿透我的靈魂,現在,棋下完了。你,打算如何
空氣彷彿凝固了。
抱夏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這張曾讓我癡迷、最終將我推入地獄的臉。前世臨死前的冰冷窒息感和恨意,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住心臟,勒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眼底深處,那被壓抑了太久的、如同地獄岩漿般的恨意和冰冷,終於再也無法掩飾,如同實質般洶湧而出!
我猛地抬手,狠狠打掉了他鉗製我下巴的手!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庭院裡格外刺耳。
楚執墨的瞳孔驟然收縮!顯然冇料到我敢如此反抗!
棋子我看著他,聲音不再偽裝,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帶著一絲嘲諷的弧度,王爺以為,自己就真是那執棋之人嗎
我上前一步,毫不畏懼地迎視著他那雙瞬間變得危險而暴戾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楚執墨,你聽好了。
沈府這盤棋,隻是開始。
前世你將我溺斃冰池,剮我容顏之仇……
今生你步步緊逼,視我為掌中玩物之恨……
我們之間的賬,纔剛剛開始清算。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和冰冷恨意,清晰地迴盪在空曠的庭院裡。
你囚禁我,折磨我,最終殺了我。
現在,我回來了。
帶著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恨。
王爺,遊戲規則……該換一換了。
我看著他眼中瞬間掀起的驚濤駭浪和難以置信的暴戾,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如同罌粟綻放般的笑容。
你教我的。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說完,我不再看他,拉起旁邊嚇得呆住的抱夏,轉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著沈府洞開的大門、朝著外麵那未知卻也自由的天光,決然地走去。
身後,是楚執墨如同實質般、幾乎要將我洞穿的冰冷目光,和他周身瀰漫開的、足以凍結空氣的恐怖低氣壓。
陽光刺破雲層,灑在佈滿灰塵的石階上。
前路未卜,荊棘密佈。
但至少這一刻,我走出了這座囚籠。
楚執墨,地獄歸來的白月光,早已淬滿劇毒。
我們的戰爭,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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