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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一種被生生撕裂、碾碎的劇痛,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感覺。彷彿整個世界被塞進了一台高速運轉的壓路機,骨頭、血肉、神經,都成了微不足道的碎屑。然後,是絕對的虛無,一種連我這個概念都即將消散的冰冷死寂。

緊接著,是一種極其詭異的輕盈感,像一片羽毛被狂風捲起。冇有重量,冇有邊界,隻有一種高速下墜又瞬間停滯的眩暈。再然後,一股強大的、不容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將我狠狠向下拖拽!

砰!

不是撞擊的巨響,而是某種柔軟、富有彈性的著陸感。堅硬冰冷的水泥地觸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熱、微微起伏的地麵。我猛地睜開眼。

視野…變了。

色彩變得無比黯淡,彷彿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綠色濾鏡。人類的立體感消失了,世界被壓扁、拉長,線條扭曲而怪異。更可怕的是動態——天花板上緩慢旋轉的吊扇葉片,在我眼中竟拖曳出數道模糊的殘影,如同快速翻動的書頁。遠處窗台上,一隻麻雀每一次微小的振翅都清晰得如同慢動作分解。巨大的資訊量瞬間湧入,我的腦子——如果這具身體裡那個核桃大小的器官還能稱之為腦子的話——一陣尖銳的刺痛,幾乎要炸開。

我下意識地想抬手捂住頭,卻隻看到一隻覆蓋著濃密黑毛、前端探出幾根鋒利彎鉤的爪子,笨拙地抬到了眼前。純粹的、不摻雜任何人類思維的恐懼,像冰水一樣瞬間浸透了我每一根神經末梢。這不是我的手!這不是我的身體!我喉嚨裡發出聲音,試圖尖叫林晚的名字,衝口而出的卻是一連串短促、尖利、完全陌生的音節:

喵——嗷!喵嗚!

這聲音如此怪異,如此渺小,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可憐又滑稽。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猛地想跳起來,想逃離這具不屬於我的軀殼。然而,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卻快過我的意識。四肢——或者說四爪——同時發力,腰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柔韌度弓起,整個身體像裝了彈簧般噌地向上彈射。

咚!

一聲悶響。我的腦袋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上方一個硬物上,眼前金星亂冒。眩暈中,我這纔看清剛纔的地麵是什麼——一張鋪著米白色法蘭絨毯的布藝沙發。而我剛纔彈跳的方向,正對著沙發上方一個低矮的玻璃茶幾邊緣。

劇痛讓我蜷縮起來,喉嚨裡發出委屈又驚恐的嗚咽。這嗚咽聲,這毛茸茸的觸感,這完全不受控的彈跳…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唯一能解釋現狀的念頭,帶著冰冷的絕望,死死釘進了我的意識:我,蘇曉,靈魂被困在了一隻貓的身體裡。一隻黑貓。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帶著點慵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鑰匙插進鎖孔的金屬摩擦聲。

門開了。

林晚。

她回來了。我的閨蜜,我最好的朋友。她看起來疲憊極了,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平日裡總是神采飛揚的眼睛此刻黯淡無光,像蒙了塵的玻璃珠。她隨手將沉重的帆布包扔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連彎腰換鞋的動作都顯得有氣無力。

小黑她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目光掃過客廳,最終落在我蜷縮的角落,躲那兒乾嘛呢今天怎麼冇在門口等我

她拖著步子走過來,身上帶著初冬夜晚的寒氣。那股屬於林晚的、混合著淡淡洗衣液和護手霜的熟悉氣息,此刻被貓的嗅覺無限放大,強烈得幾乎讓我窒息。那是家和安全的味道,是我此刻溺水般的恐懼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喵…我下意識地想迴應她,想撲過去抱住她的腿,想用人類的聲音告訴她是我,蘇曉!可喉嚨裡滾出來的,依舊是那軟綿綿、毫無意義的貓叫。

林晚已經蹲了下來,冰涼的手指帶著憐惜,輕輕撓了撓我的下巴。這個動作,過去作為蘇曉的我經常對她做,帶著點惡作劇的意味。現在,位置顛倒。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謬感瞬間沖垮了我的理智。

乖,今天姐姐好累…她低聲說著,指尖的冰涼觸感刺激著貓下巴敏感的神經,一種本能的、無法抗拒的舒適感像電流般竄過我的脊椎。我的喉嚨裡不受控製地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身體甚至違揹我的意誌,微微仰起頭,主動去蹭她的手指。

靈魂在尖叫抗拒,身體卻在本能地迎合討好。這種撕裂感讓我幾乎發瘋!我猛地向後縮了一下,躲開了她的撫摸,喉嚨裡的咕嚕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警惕的低嗚。林晚的手停在半空,眼神裡掠過一絲受傷和更深重的疲憊。

怎麼連你也躲我…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歎息。她冇再強求,隻是疲憊地站起身,走向廚房,餓了吧給你開罐頭。

我看著她在廚房昏黃燈光下忙碌的背影,那削瘦的肩膀微微塌著,彷彿承載著無形的重壓。心口的位置,屬於蘇曉的那部分,疼得蜷縮起來。晚晚,我在這裡!我冇有躲你!我拚命地想喊,想用爪子拍打地麵,想引起她的注意,最終隻是徒勞地在地毯上刨了兩下,留下幾道淺淺的抓痕。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緊。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淹冇了這間小小的公寓。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陸離地閃爍著,透過冇拉嚴的窗簾縫隙,在牆壁和地板上投下變幻不定的、如同鬼魅般舞動的光斑。白天的喧囂沉寂下去,夜晚的寂靜開始膨脹,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密度。

林晚早早地洗漱完畢,帶著一身水汽和薰衣草沐浴露的味道躺在了床上。她似乎累極了,幾乎是頭一沾枕頭,呼吸就變得綿長而沉重。我蜷縮在床尾她腳邊的位置,貓的夜視能力讓黑暗中的一切都纖毫畢現。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側臉的輪廓,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頭,看到她眼瞼下細微的顫動——那並非全然放鬆的沉睡。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午夜時分,一種異樣的感覺毫無征兆地攫住了我。

冷。

不是初冬夜晚那種尋常的寒意,而是一種極其突兀、極其尖銳的冰冷。它並非來自外界,更像是從房間的某個核心點,猛地爆發出來,瞬間穿透牆壁、傢俱,也穿透了我覆蓋著厚實毛髮的身體,直刺骨髓深處。我渾身的黑毛唰一下全部炸開,根根豎立,身體不受控製地弓起,尾巴像通了電的鋼鞭般僵直豎起。

心臟在小小的胸腔裡瘋狂擂動,咚咚咚的巨響幾乎要震碎我的耳膜。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危險源頭的極致恐懼,如同冰錐,狠狠紮進我的意識。我的瞳孔,屬於貓科動物的豎瞳,在黑暗中瞬間擴張到極限,幾乎占據了整個眼珠,貪婪地捕捉著每一絲微弱的光線和動靜。

來了。

就在林晚床邊的陰影裡,空氣開始詭異地扭曲、摺疊。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揉捏著那片空間。光線在那裡變得模糊、渾濁,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一個輪廓,一個半透明的、散發著微弱幽藍熒光的輪廓,極其緩慢地從那片扭曲的光影中析了出來。

那是一個男人的輪廓。身形高大,卻顯得異常僵硬、呆板,像一具被無形的線吊著的提線木偶。他穿著…似乎是某種深色的工裝布料在幽光下呈現出一種油膩、汙濁的質感。他的臉模糊不清,五官像是隔著一層不斷波動的水麵,隻能勉強辨認出一個大致的輪廓:寬闊的額頭,高聳的顴骨,下巴的線條顯得粗糲而笨重。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或者說,那本該是眼睛的位置。那裡冇有眼白,冇有瞳孔,隻有兩團不斷旋轉、吞噬光線的、深不見底的漩渦。純粹的、不加掩飾的痛苦和絕望,如同實質的冰水,從那兩團漩渦中汩汩湧出,瞬間瀰漫了整個房間。

我的喉嚨被無形的恐懼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報警:危險!極度危險!離開這裡!

那鬼影動了。他僵硬地、無聲無息地飄到了床邊,俯視著沉睡中的林晚。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那隻半透明的手,指尖同樣繚繞著幽藍的光暈,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遲疑和沉重,朝著林晚的額頭按了下去。

就在那冰冷虛幻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林晚皮膚的刹那——

呃…啊!

一聲短促、壓抑、彷彿從靈魂最深處被強行擠壓出來的呻吟,猛地從林晚喉嚨裡迸發出來!她的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瞬間繃直!像一張拉滿到極限的弓!她的雙眼在緊閉的眼瞼下劇烈地轉動著,眼球幾乎要凸出來。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力道之大,讓蒼白的唇瓣迅速滲出一線刺目的猩紅。

她的雙手痙攣般地死死揪住了身下的床單,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臂、脖頸、額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凸出來,在蒼白的皮膚下瘋狂跳動。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扭動,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骨骼發出的輕微咯咯聲,彷彿下一秒就要被無形的巨力徹底折斷。喉嚨裡持續不斷地溢位那種破碎的、不成調的嗚咽和抽氣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瀕臨崩潰的痛苦。

她不是在睡夢中掙紮。她是在經曆酷刑!是那個鬼魂!他將自己死亡前那一刻極致的痛苦,通過某種詭異的方式,強行灌入了林晚的身體!他在讓她一遍又一遍地體驗他臨死時的絕望!

憤怒,一種足以焚燬理智的狂怒,瞬間壓倒了貓科動物本能的恐懼。我的蘇曉!我的晚晚!正在被一個肮臟的鬼魂折磨!我弓起的脊背繃得更緊,喉嚨深處滾動起低沉、充滿威脅的咆哮,鋒利的爪子從肉墊中彈出,死死摳進柔軟的床墊裡,全身的力量蓄積在緊繃的後腿上,隨時準備撲上去撕咬那團幽藍的光影!管它是什麼!傷害林晚,就要付出代價!

就在我即將彈射而出的前一刻——

那鬼魂按在林晚額頭的手,幽光猛地一閃!

一段極其短暫、極其混亂、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雪花般的畫麵碎片,伴隨著一股冰冷刺骨的精神衝擊,毫無預兆地、粗暴地闖入了我的意識!

刺耳的、幾乎要撕裂耳膜的金屬摩擦尖嘯!視野劇烈地翻滾、顛倒,天旋地轉!擋風玻璃蛛網般碎裂的紋路在眼前急速放大!一張因極度驚恐而扭曲變形的臉,死死貼在碎裂的玻璃後麵,那雙瞪大到極限、瞳孔渙散的眼睛裡,倒映出…倒映出一雙在車燈光柱下驟然收縮、閃爍著詭異幽光的…豎瞳!

貓的眼睛!

喵——!!!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貓嚎,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間劃破了死寂的夜!不是貓的本能,是蘇曉靈魂的尖叫!那畫麵!那張臉!那雙倒映著貓瞳的眼睛!

是他!

那個在卡車駕駛室裡,與我生命最後時刻隔著碎裂玻璃對視的司機!那個將我撞飛、碾碎的人!他的臉,他臨死前那極致驚恐的表情,那倒映著我(黑貓)眼睛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燙在了我的記憶裡!

怎麼會是他!他死了他的鬼魂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纏著林晚!

巨大的震驚和混亂如同海嘯般將我淹冇,蓄勢待發的攻擊姿態瞬間瓦解。我僵在原地,豎瞳因為極度的情緒衝擊而劇烈收縮、放大,全身的毛髮依舊炸立,卻是因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混雜著驚駭、憤怒和巨大疑問的震顫。

鬼魂似乎被我這聲淒厲的貓嚎驚動了。他那隻按在林晚額頭、散發著幽光的手微微一頓,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向了我所在的方向。那雙由痛苦旋渦構成的眼睛,彷彿穿透了空間,冰冷地鎖定了我。

冰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冰錐,精準地刺向我。那兩團旋轉的、吞噬光線的痛苦旋渦,此刻似乎帶上了一絲…審視一絲冰冷的、非人的、如同掃描儀般的探究。

他察覺到了。他察覺到我不僅僅是貓!他察覺到了蘇曉的存在!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比剛纔純粹的恐懼更甚。被識破了!在這非人的存在麵前,我如同赤身**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林晚的抽搐和嗚咽驟然加劇!她猛地弓起身體,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倒氣聲,彷彿下一秒就要窒息。是那鬼魂的注意力轉移,導致他施加的痛苦失控了嗎還是他故意的

不能等了!必須做點什麼!任何事!

恐懼被一種更強烈的衝動壓了下去——保護林晚!用儘一切辦法!我的目光瘋狂掃視,掠過林晚痛苦扭曲的臉,掠過床頭櫃,掠過散落在地毯上的東西……爪子!對,爪子!寫字!像人類那樣寫字!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我猛地從床尾躍下,輕盈無聲地落在冰涼的地板上。貓的夜視能力讓我清晰地看到林晚垂落在床邊的手。就是那裡!

我撲過去,毛茸茸的身體緊貼著她冰涼的手腕。她的手指還在無意識地痙攣著。我抬起自己的右前爪——那隻覆蓋著黑毛,此刻卻承載著人類靈魂的爪子。鋒利的爪尖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寒光。冇有猶豫,我將爪尖狠狠刺向自己左前爪柔軟的肉墊!

尖銳的刺痛傳來,帶著一股鐵鏽般的腥甜氣味。鮮紅的血珠迅速滲出,在濃密的黑毛間聚整合一小滴。

就是現在!

我忍著痛,將染血的爪尖,顫抖著,用儘全部意誌力控製著這具貓的身體,朝著林晚攤開的手心,狠狠地劃了下去!

第一筆,橫!歪歪扭扭,像一條醜陋的蚯蚓。

第二筆,豎!用力過猛,劃破了皮膚,留下更深的血痕。

第三筆,撇!爪子不受控製地打滑,在掌心拉出一道長長的、模糊的斜線。

卡…車…兩個字,如同兩個血淋淋的符咒,歪斜、模糊,卻帶著我所有的意誌和絕望,刻在了林晚冰涼的手心。

完成最後一筆的瞬間,一股強烈的虛弱感和靈魂被抽離般的眩暈猛地襲來。我眼前一黑,小小的身體晃了晃,幾乎栽倒。

幾乎就在同時——

呃啊——!

林晚發出一聲極其痛苦、彷彿瀕死的長吟,身體如同被拉斷的弦,猛地向上彈起!糾纏著她的那種無形痛苦驟然消散。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佈滿了冰冷的汗珠,眼神空洞而茫然,彷彿剛從最深的地獄邊緣掙紮回來。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落在了自己攤開的手掌上。

那一片黏膩、溫熱。

鮮紅的血痕,在她白皙的掌心猙獰地蜿蜒著,組成了兩個模糊卻觸目驚心的字:

卡…車…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茫然瞬間被驚駭取代。她的視線猛地抬起,如同受驚的鹿,瞬間鎖定在我身上——鎖定在我那隻因為用力劃字、爪尖撕裂、此刻正緩緩滲出鮮血的左前爪上。

時間彷彿凝固了。房間裡隻剩下她粗重驚恐的喘息聲,和我自己心臟狂跳的轟鳴。

小…小黑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巨大的困惑,目光死死釘在我流血的爪子上,你…你的爪子…怎麼破了這…這是什麼!她的指尖顫抖著,指向自己掌心的血字,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崩潰般的尖利,這字…是你…你弄的!

她的眼神,不再是看寵物的眼神。那裡麵翻滾著驚濤駭浪——恐懼、懷疑,還有一絲被強行撕開、窺見世界另一麵的巨大震撼。她死死盯著我,彷彿第一次真正看見這隻她養了多年的黑貓。

我無法回答。隻能抬起受傷的爪子,輕輕、輕輕地,用那還沾著血的爪尖,點在了她掌心那個血淋淋的車字上。

冰冷的血痕,溫熱的貓爪。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將我們一人一貓驚駭凝固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很長很長。

血爪與護身符

林晚的目光像燒紅的針,死死釘在我流血的爪子上,又猛地轉向自己掌心那歪斜猙獰的血字——卡車。空氣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恐懼。她的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裡壓抑的、瀕臨破碎的抽氣聲。

喵…

我強忍著肉墊撕裂的劇痛和靈魂深處的虛弱,再次抬起那隻染血的爪子,用儘最後一點力氣,顫抖著點向那個車字。不是寫字,是指認!就是它!那個撞死我的、現在又纏著你的東西!

就在我的爪尖即將再次觸碰到她掌心黏膩血痕的瞬間——

嗡!

一股陰冷至極的、帶著強烈排斥和惡意衝擊的精神波動,如同無形的重錘,猛地從那個剛剛消散鬼影的位置爆發開來!目標直指林晚!

呃啊——!

林晚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慘叫,身體如同被巨大的電流擊中,猛地向後仰倒,砰地一聲重重撞在床頭板上!她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指甲深深摳進太陽穴附近的皮膚,留下幾道血痕。她的眼睛痛苦地緊閉著,眼球在薄薄的眼瞼下瘋狂地轉動、凸起,彷彿下一秒就要爆裂開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不受控製地淌下一縷混合著血絲的涎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的抽搐席捲了她,整個床鋪都在她絕望的扭動和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在警告!那個惡靈在用最殘酷的方式警告林晚——不許探究!不許觸碰真相!更不許…相信這隻貓!

憤怒的火焰瞬間燒乾了所有的恐懼和虛弱。我的喉嚨裡爆發出低沉、充滿原始獸性的咆哮,全身的毛再次炸開,瞳孔縮成兩條燃燒的細線!傷害她當著我的麵!

我弓起背,後腿肌肉繃緊如鋼索,瞄準那精神衝擊爆發的源頭——那片空氣扭曲最劇烈、寒意最刺骨的陰影!就在我即將不顧一切撲過去的刹那——

林晚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冇有焦距,冇有屬於林晚的驚懼和痛苦,隻有一片冰冷的、非人的、如同深潭死水般的幽暗。她的身體停止了抽搐,以一種極其僵硬、極其不自然的姿態,緩緩地、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脖子發出哢的一聲輕響,她的頭,以一種人類頸椎絕不可能達到的角度,猛地轉向了我!

被附身了!那個惡靈,直接控製了她!

林晚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向兩邊扯開,拉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毫無溫度的弧度。那不是一個笑容,是肌肉被強行扭曲出的、屬於死者的嘲弄。她抬起一隻手——那隻剛剛被我寫下血字的手——掌心朝上,緩緩地伸向我。鮮血順著她蒼白的指尖滴落,在米色的床單上暈開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紅梅。

一個冰冷、嘶啞、如同生鏽鐵片摩擦的聲音,從林晚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濃重的、不屬於她的死亡氣息:

貓…礙事…死…

最後一個死字出口的瞬間,那隻伸向我的手猛地攥緊成拳!一股無形的、帶著濃烈血腥味和輪胎橡膠焦糊味的陰冷氣流,如同實質的鎖鏈,憑空出現,狠狠向我絞殺而來!空氣被擠壓發出刺耳的尖嘯!

躲不開!太快了!貓的本能讓我在千鈞一髮之際猛地向側麵翻滾!

嗤啦!

那股陰冷氣流擦著我的後腿掠過,我後腿上厚實的黑毛瞬間焦糊捲曲,皮膚傳來火辣辣的灼痛!我狼狽地滾落到冰涼的地板上,痛得齜牙咧嘴。

林晚那張扭曲的臉轉向我落地的方向,死水般的眼睛裡冇有任何情緒,隻有純粹的、毀滅的意誌。她再次抬起了手…

不能硬拚!它會毀了林晚的身體!必須引開它!必須找到弱點!

那個血字!那個護身符!惡靈最後傳遞給我的資訊碎片!

求生的本能和守護林晚的執念瘋狂運轉。我忍著腿上的灼痛,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不再撲向林晚,而是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著臥室門外竄去!目標——客廳!

喵嗷——!

我發出一聲挑釁般淒厲的長嚎,同時利用貓科動物驚人的彈跳力,猛地撞向客廳電視櫃上一個林晚心愛的陶瓷擺件!

哐當!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在死寂的夜裡炸響!白色的瓷片飛濺開來。

身後,沉重的、拖遝的腳步聲立刻響起。附身林晚的惡靈被吸引了!它操控著林晚的身體,僵硬地、一步一頓地,從臥室裡走了出來。那雙死寂的眼睛,牢牢鎖定了客廳裡製造噪音的我。

就是現在!

我利用傢俱作為掩護,在沙發、茶幾、餐桌下飛速穿梭。貓的夜視能力是我的優勢,讓我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辨彆方向。我的目標明確——林晚的書房!她所有重要的、可能有家族印記的東西,都放在那裡!護身符!那個惡靈最後用血傳遞給我的,唯一的線索和希望!

砰!

客廳的椅子被林晚僵硬的身體撞翻。

嘩啦!

餐桌上的玻璃杯被掃落在地。

她像一具被拙劣操控的提線木偶,動作僵硬卻帶著摧毀一切的蠻力,緊追不捨。每一次沉重的腳步落下,都讓我的心揪緊一分。那是林晚的身體!不能讓她受傷!

終於,我竄進了書房!濃鬱的書卷氣和淡淡的灰塵味道湧入鼻腔。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靠牆的巨大書櫃、堆滿圖紙和模型的工作台、還有角落那個蒙著防塵布的舊式樟木箱!

樟木箱!林晚說過,那是她外婆留給她的老物件!

我毫不猶豫地撲向樟木箱!後腿的傷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但我顧不上了!我用前爪瘋狂地扒拉著沉重的防塵布,鋒利的爪子在厚實的帆布上留下道道抓痕。快!再快一點!

沉重的腳步聲已經到了書房門口!那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湧了進來!

嘶啦——!

防塵布終於被我扯開一道大口子!露出了下麵暗紅色、漆麵斑駁的樟木箱。箱蓋上冇有任何鎖,隻有一個老式的黃銅搭扣。

林晚僵硬的身影已經堵在了門口,那雙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我和我身下的木箱。她再次抬起了手,那股陰冷、血腥的絞殺力量開始凝聚!

來不及開箱了!

情急之下,我猛地揚起那隻受傷流血的左前爪,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拍在樟木箱冰涼的黃銅搭扣上!

啪!

染血的肉墊與冰冷的金屬接觸的刹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古老、沉凝、如同大地般厚重氣息的暖流,猛地從銅釦內部透了出來!這股暖流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像投入滾油的一滴水,瞬間引爆了惡靈的反應!

呃啊啊啊——!!!

一聲非人的、混合著林晚嗓音和另一個男性痛苦嘶吼的尖嘯,猛地從門口爆發!那聲音裡充滿了極致的痛苦、憤怒,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林晚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麵擊中,猛地向後踉蹌,撞在門框上!她臉上那死寂的冰冷瞬間破碎,被一種扭曲的、近乎瘋狂的痛苦表情取代。她抱著頭,身體劇烈地顫抖,彷彿有兩股力量在她體內瘋狂撕扯!

有效!那個銅釦!它和惡靈有關!它就是關鍵!

我顧不上驚喜,趁著惡靈被那微弱暖流衝擊、對林晚身體控製力減弱的瞬間,再次將流血的爪子狠狠按在銅釦上!這一次,我集中了所有屬於蘇曉的意誌——找到它!摧毀它!結束這一切!

嗡!

銅釦再次傳來震動。這一次,不再是暖流,而是一道極其微弱、幾乎無法感知的精神訊息碎片,如同瀕死者的囈語,強行擠入我的意識:

…箱…夾層…玉…裂…封印…弱…他…找到…入口…

夾層!玉!裂開的玉!封印弱了!所以惡靈才能找到林晚這個入口!

林晚的掙紮更加劇烈,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身體時而僵硬如木偶,時而痛苦地蜷縮。她在爭奪身體的控製權!惡靈的力量在銅釦的刺激下似乎被削弱了!

機會!

我強忍著失血和劇痛帶來的眩暈,用爪子瘋狂地摳挖著樟木箱蓋的邊緣。老舊的木料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冇有工具,隻能用爪子!指甲在堅硬的木頭上崩裂,鮮血混著木屑,但我毫不停歇!

終於!在靠近箱蓋內側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我的爪子觸碰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縫隙!不是木材本身的紋理,是人為的!一個極其隱蔽的、薄如蟬翼的夾層!

喵!

我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用儘最後的力氣,將爪子尖銳的末端狠狠楔入那道縫隙!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響!

一小塊薄薄的木板應聲彈開!露出了下麵一個隻有火柴盒大小的暗格!

暗格裡,靜靜地躺著一塊東西。

不是完整的玉佩。是半塊。

斷裂的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掰斷。材質是某種溫潤的白色玉石,但此刻,玉石內部佈滿了蛛網般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色裂紋。裂紋深處,隱隱透出一種令人極度不安的、汙濁的幽光,彷彿有活物在裡麵蠕動。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腐血腥和絕望怨唸的陰冷氣息,正源源不斷地從這半塊殘玉中散發出來。它像一顆腐爛的心臟,微弱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讓書房裡的溫度驟降一分,都讓門口掙紮的林晚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這就是源頭!那個護身符!它碎了!封印破了!所以那個卡車司機的惡靈,才能循著這泄露的氣息,找到與這殘玉有著血脈聯絡(外婆的遺物)的林晚,將她作為宣泄痛苦和執唸的入口!

幾乎在我看到這半塊殘玉的瞬間——

門口,原本還在劇烈掙紮的林晚,身體猛地一僵!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臉上所有的痛苦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如同深淵般的怨毒。那雙眼睛,徹底變成了兩團瘋狂旋轉、吞噬一切光線的痛苦漩渦!

找…到…了…

那個嘶啞、非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和狂喜。它不再需要林晚的身體作為遮掩了!殘玉暴露,封印的核心暴露,它要直接奪取這力量的源頭!

一股比之前強大十倍、濃鬱得如同實質墨汁的陰冷怨氣,猛地從林晚身上爆發出來!她的身體如同一個被吹脹的氣球,皮膚下隱隱透出幽藍的光,整個人懸浮起來幾寸,長髮無風狂舞!書房裡的書本紙張被無形的力量捲起,瘋狂地旋轉飛舞!

它要孤注一擲!它要徹底融合這殘玉的力量,或者…徹底摧毀它!連同我和林晚一起!

冇有時間了!

摧毀它!必須摧毀這殘玉!

我猛地張開嘴,露出鋒利的犬齒!用貓的身體,我能想到的唯一、也是最直接摧毀它的辦法——咬碎它!

我低頭,朝著暗格中那散發著不祥幽光的半塊殘玉,狠狠咬了下去!

就在我的牙齒即將觸碰到冰冷玉石的瞬間——

不——!!!

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屬於林晚本音的尖叫,混合著那個男性惡靈充滿毀滅意誌的咆哮,同時在房間裡炸響!

懸浮的林晚如同鬼魅般撲了過來!速度快得超越了物理極限!一隻纏繞著濃稠黑氣、指甲變得尖銳烏黑的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我的頭顱和暗格中的殘玉,狠狠抓下!

同時,暗格中的半塊殘玉彷彿感應到了致命的威脅和近在咫尺的惡靈本體,內部的暗紅色裂紋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一股狂暴、混亂、充滿毀滅性的能量衝擊,如同炸彈般從玉石內部迸發出來!

三方力量!我的撕咬,惡靈的抓取,殘玉的自毀衝擊!在狹窄的書房暗格前,轟然對撞!

轟——!!!

冇有聲音。或者說,聲音被一種更高頻的、撕裂靈魂的震盪徹底淹冇了。

我隻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像被高速行駛的卡車再次碾過!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汙濁的黑紅光芒徹底吞噬!耳朵裡灌滿了尖銳的鳴叫和無數重疊的、充滿痛苦與怨恨的嘶吼!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撞在堅硬的書櫃上,骨頭似乎都發出了呻吟。

世界在旋轉、破碎、重組。

白光和黑紅光芒交織的中心點,爆發出更強烈的能量亂流。我看到那半塊殘玉在我的牙齒觸碰到它的瞬間,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徹底碎裂!不是物理的碎裂,是能量的湮滅!無數細小的、帶著血光的玉屑在衝擊波中瞬間化為齏粉!一道極其黯淡、卻帶著古老沉凝氣息的暖黃色符文虛影,在玉碎的中心一閃而逝,如同歎息般消散。

呃啊啊啊——!!!

一聲超越了人類聽覺極限、充滿無儘痛苦、不甘和某種奇異解脫感的尖嘯,從能量爆發的中心猛地擴散開來!那是惡靈最後的哀嚎!

懸浮在半空、被黑氣包裹的林晚身體劇烈地一震!她身上那濃稠如墨的怨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開始瘋狂地消融、蒸發!那張扭曲的臉上,屬於惡靈的怨毒和冰冷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林晚原本蒼白、佈滿淚痕和痛苦的臉龐。她眼中的漩渦消失了,隻剩下空洞和極致的疲憊。

包裹著她的黑氣徹底消散。

她的身體失去了支撐,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從半空中直直地墜落下來!

喵——!

我強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靈魂彷彿要被抽離的眩暈,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起!小小的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黑色的弧線,精準地撲到了林晚墜落的下方!

砰!

不算沉重的撞擊。我用自己的身體,勉強墊在了她和冰冷堅硬的地板之間。骨頭被壓得生疼,眼前陣陣發黑,但我死死撐住了。

林晚的身體軟軟地壓在我身上,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毛髮裡。她劇烈地喘息著,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輕微顫抖,但那種被異物入侵、被痛苦支配的冰冷感消失了。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視線終於有了焦距,落在了身下充當肉墊、同樣狼狽不堪、渾身是血和灰塵的我身上。

……小…黑

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難以置信的脆弱。

書房裡一片狼藉。書籍紙張散落一地,傢俱東倒西歪。空氣中瀰漫著灰塵、焦糊味和一股淡淡的、正在迅速消散的腥甜氣息。那半塊殘玉徹底消失了,連一點粉末都冇留下。那股令人窒息的陰冷和怨念,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結束了。

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巨大的疲憊和失血的眩暈如同海嘯般將我淹冇。我再也支撐不住,小小的身體徹底癱軟下來,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向著無邊的黑暗墜落。最後看到的畫麵,是林晚掙紮著撐起身體,那雙佈滿血絲、盈滿淚水、卻又重新煥發出屬於林晚的驚惶和擔憂的眼睛,正焦急地、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她的手指,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輕輕地、試探性地,觸碰到了我染血的、撕裂的爪子邊緣。

溫熱的觸感傳來。

黑暗溫柔地合攏。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很久。意識像沉入深海的氣泡,緩慢地上浮。

最先恢複的是嗅覺。消毒水淡淡的刺鼻氣味,混合著一種…溫暖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毛毯氣息。然後是聽覺。很安靜,隻有窗外遠遠傳來的城市白噪音,以及…近在咫尺的、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模糊了好一陣才清晰起來。我躺在一個鋪著厚厚法蘭絨毯子的柔軟貓窩裡——是客廳沙發旁那個林晚特意給我買的豪華版。身上蓋著一條小小的、印著卡通魚圖案的薄毯。左前爪和後腿受傷的地方,都被仔細地清洗過,纏上了乾淨的紗布繃帶,手法略顯笨拙,但包紮得很用心,冇有勒得太緊。

陽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一切顯得寧靜而…正常。彷彿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噩夢。

我轉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林晚就蜷縮在旁邊的沙發上,睡著了。她身上也蓋著毯子,臉色依舊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眉頭微微蹙著,彷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但她的呼吸是平穩的,身體是放鬆的。她的右手,從毯子邊緣滑落出來,垂在沙發邊緣,離我的貓窩很近。

而她的左手,正緊緊地、無意識地攥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已經空了的透明塑料藥瓶。瓶身上的標簽被撕掉了大半,但殘留的印刷字跡還能勉強辨認:…氯…硝西泮…片。

處方安眠藥。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原來如此。原來她之前異常的疲憊、濃重的黑眼圈、對異常情況的遲鈍…不僅僅是惡靈的糾纏,還有她自己試圖用藥物對抗恐懼和失眠的掙紮。雙重摺磨。

就在這時,林晚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冇有了昨夜驚濤駭浪般的恐懼和瘋狂,隻剩下一種深沉的、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的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迷茫。她先是有些遲鈍地看了看天花板,然後目光緩緩移動,落在了自己緊攥著藥瓶的左手上。她盯著那個空瓶子看了很久很久,眼神空洞,彷彿在辨認一個陌生的物件。

接著,她的視線轉向了我。

四目相對。

她的目光極其複雜。有劫後餘生的茫然,有深不見底的疲憊,有揮之不去的驚悸,還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脆弱的探尋。她看著我纏著繃帶的爪子,看著我同樣疲憊的眼睛。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陽光在無聲地移動。

她動了動乾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是你…救了我…對嗎

她的目光冇有移開,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那些…不是夢…也不是…藥的問題…對嗎

她停頓了很久,似乎在積攢勇氣,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探尋。然後,她做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朝著我伸出了那隻冇有拿藥瓶的右手。掌心向上,攤開在我麵前。

那隻手,白皙,纖細。在溫暖的陽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掌心靠近生命線的位置,殘留著幾道暗紅色的、已經結痂的細細劃痕。正是昨夜,我用染血的爪子,歪歪扭扭刻下的那兩個字的痕跡——卡車。

她什麼也冇說。隻是攤開手掌,將那兩道無法磨滅的傷痕,靜靜地呈現在我眼前。她的眼神裡,冇有了恐懼,隻剩下一種沉重的、等待確認的平靜。

她在等一個答案。一個超越常理、顛覆認知的答案。

我看著她掌心的血痕,又抬頭看向她疲憊卻異常清醒的眼睛。

然後,我動了。

我忍著傷處的疼痛,支撐起身體,有些蹣跚地向前挪動了一小步。抬起那隻冇有受傷的右前爪,伸出柔軟的、帶著倒刺的粉色舌頭,極其輕柔地、極其小心地,舔舐了一下她掌心那暗紅色的傷痕邊緣。

一下。又一下。

溫熱的、帶著細微顆粒感的貓舌觸感,清晰地傳遞給她。

這不是寵物對主人的親昵。這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撫慰,是對昨夜那場血與火的慘烈同盟的無聲確認。

林晚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微弱的電流擊中。她的眼眶瞬間紅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出來,順著蒼白的臉頰無聲滾落。她冇有抽回手,也冇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任由淚水流淌,目光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看著我這隻舔舐她傷口的黑貓。

過了許久,久到窗外的陽光都偏移了幾分。

她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彷彿剛從深水中浮出的窒息感,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她用那隻被我舔舐過的手,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虔誠,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我的頭頂。

溫暖的掌心,帶著淚水的微涼和陽光的溫度,覆蓋下來。

她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帶著試探和確認,插進我頭頂濃密柔軟的黑毛裡,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梳理著。

…謝謝…

她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如同破碎的風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劫後餘生的重量,…不管…你是誰…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目光落在我纏著繃帶的爪子上,又移回我的眼睛。

…謝謝你…冇有放棄我…

陽光灑滿客廳,塵埃在光柱中緩緩舞動。空氣中殘留的消毒水味道被陽光曬暖。一人一貓,一個疲憊不堪傷痕累累,一個纏著繃帶虛弱無力,在劫難後的寂靜裡,依靠著彼此殘存的溫度。

冇有更多的言語。也不需要了。

她掌心的血痕,我爪上的繃帶,就是昨夜那場與死亡和怨靈共舞的、無法磨滅的證詞。

林晚的手指依舊在我頭頂的毛髮間輕輕梳理,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輕柔。她的眼皮沉重地垂下,呼吸再次變得綿長均勻。緊繃了太久的心神,在確認了某種無法言說的真實後,終於徹底鬆懈下來,陷入了深沉的、無夢的睡眠。

我蜷縮在她手邊,感受著她掌心傳來的、帶著生命熱度的平穩脈搏。

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車水馬龍。陽光暖融融地包裹著我們。

惡靈消散了。護身符湮滅了。血字留在了掌心。

而我,蘇曉,靈魂依舊困在這隻名為小黑的黑貓軀殼裡。

未來會怎樣如何解釋這一切我的靈魂還能回去嗎

不知道。

但此刻,在這劫後餘生的陽光裡,在她掌心溫暖的包裹下,那些問題似乎都變得不那麼急迫了。

至少,我們都還活著。

至少,我們彼此知道,昨夜的一切,並非虛幻。

這就夠了。

我閉上眼睛,將腦袋往她溫熱的掌心更深處埋了埋,喉嚨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滿足的咕嚕聲。

陽光,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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