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弟弟生辰宴上,母親當眾逼我喝下避子湯。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藥保你安分守己。她笑著將湯碗塞進我手裡。

滿座賓客噤若寒蟬,唯有我弟啃著雞腿嬉笑:姐,快喝呀!

我垂眸盯著褐色藥汁,忽然想起三日前偷聽的秘辛。

母親摟著弟弟說:莫怕,這家業都是你的,她不過是個賤婢生的野種,養著替你還債罷了。

我指尖一顫,湯碗落地碎裂。

在母親驚怒的斥罵與弟弟得意的鬨笑裡,我慢慢掏出袖中染血的賬本。

母親,這碗藥,不如留給弟弟

畢竟——他纔是那個真正見不得光、欠了血債的野種!

生辰宴的喧囂幾乎掀翻屋頂。我垂手立在角落,像一抹不合時宜的灰影。主座上,我那好弟弟宋天寶啃著油膩的雞腿,油光蹭滿了簇新的錦緞衣裳。滿堂賓客推杯換盞,諂媚的恭維聲浪般湧向他。母親王氏端著那碗深褐色的湯藥,穿過喧鬨的人聲,帶著不容抗拒的笑意停在我麵前。刺鼻的藥味瞬間鑽入鼻腔。玉兒,她聲音溫軟,卻字字淬毒,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碗藥,保你安分守己,莫要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壞了你弟弟的福氣。滾燙的碗壁烙著掌心。滿座死寂,無數道目光針一樣刺來。宋天寶含糊不清地嬉笑催促:姐,快喝呀!彆掃興!我盯著碗中晃動的褐色深淵,三日前柴房外那錐心刺骨的秘語,伴著王氏此刻虛偽的笑臉,轟然炸開——莫怕,這家業都是你的,她不過是個賤婢生的野種,養著替你還債罷了……指尖猛地一顫!哐當——藥碗碎裂在地,濃黑的藥汁蜿蜒如毒蛇。王氏的驚怒斥罵與宋天寶刺耳的鬨笑同時炸響。我慢慢抬起頭,在滿堂驚愕中,掏出袖中那本浸透血淚的舊賬冊,聲音冷徹骨髓:母親,這碗藥,不如留給天寶畢竟——他纔是那個真正見不得光、欠了血債的野種!

臘月的寒氣刀子似的,刮過宋府高聳的院牆,卻刮不進暖閣裡那燻人的暖香。今日是宋天寶的十四歲生辰,前廳的喧囂如同煮沸的水,絲竹管絃、猜拳行令、諂媚奉承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幾乎要掀翻繪著富貴牡丹的藻井。

而我,宋玉,穿著洗得發白、袖口磨出毛邊的舊棉襖,縮在廚房後院冰冷的廊簷下。手裡捧著一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裡麵零星飄著幾片發黃的菜葉。寒風捲著雪粒子,撲打在我臉上,凍得鼻尖通紅。

隔著一道薄薄的棉簾,暖閣裡的景象如同另一個世界。巨大的圓桌中央,是油光鋥亮、香氣四溢的整隻燒雞。宋天寶正踞坐主位,一手抓著肥碩的雞腿,啃得滿嘴流油,鮮亮的醬汁順著他圓潤的下巴滴落在簇新的寶藍緙絲錦袍上。他另一隻手不耐煩地揮開丫鬟遞上的熱巾帕,含糊不清地抱怨:膩了膩了,換那道清蒸鰣魚來!

母親王氏坐在他旁邊,穿著絳紫團花緞襖,髻上插著赤金鑲紅寶的鳳釵,富貴逼人。她看著宋天寶的眼神,能滴出蜜來,溫柔得不可思議:好好好,我的兒,慢些吃,仔細噎著。娘這就叫人給你剔魚刺。

娘!你看姐!宋天寶忽然用沾滿油汙的手指指向簾外瑟縮的我,聲音帶著刻意的響亮和惡意,她在那兒喝泔水呢!多晦氣!今日可是我生辰!

王氏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皮都冇朝我這邊掀一下,隻淡淡道:玉兒,回你房裡去。彆在這兒礙你弟弟的眼。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掃掉一片落葉。

我捧著冰冷的粥碗,指尖凍得發麻,胃裡空得發疼。那燒雞的香氣無孔不入地鑽進鼻腔,勾得胃部一陣痙攣。我默默地站起身,拖著凍得有些僵硬的腿,準備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站住!宋天寶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他丟開啃了一半的雞腿,油手在昂貴的錦袍上隨意蹭了兩下,噔噔噔跑到我麵前,攔住去路。他比我矮半個頭,卻仰著下巴,用鼻孔看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惡意。

他猛地伸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兩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手裡的粥碗脫手飛出,啪地一聲摔在結著薄冰的青石地上,稀薄的粥水和幾片菜葉濺了一地,瓷碗碎成幾瓣。

哎呀!我的好姐姐!宋天寶誇張地拍手跳起來,指著地上的狼藉,笑得前仰後合,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這可是糧食!爹孃掙錢多不容易!你真是敗家!他幸災樂禍的聲音在寒風中格外刺耳。

暖閣裡的鬨笑聲更大了幾分。王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和縱容傳來:好了天寶,莫要頑皮,回來用膳。一個碗罷了,值當什麼。

我扶著冰冷的廊柱,穩住身體。後背被撞得生疼,掌心因為下意識撐地,被碎瓷片劃開一道細細的口子,滲出血珠。寒氣從腳底心直往上鑽,凍得我牙齒都在打顫。我看著地上那攤冰冷的、混著泥土和碎瓷的粥水,看著暖閣裡那張映著紅光、寫滿惡毒快意的臉,還有簾內母親那張無動於衷甚至帶著一絲厭煩的側臉。胃裡的空乏和身上的寒冷,都抵不過心頭那如同被冰錐反覆穿刺的痛楚和屈辱。

這十四年,我早已習慣了。習慣了弟弟錦衣玉食,我粗茶淡飯;習慣了他新衣不斷,我縫縫補補;習慣了他眾星捧月,我形單影隻;習慣了他所有的錯,最終都由我來承擔。彷彿我生來就是宋天寶的墊腳石,是他的出氣筒,是他錦繡人生裡一抹必須存在的、用以襯托的灰色。

我默默地蹲下身,忍著掌心細密的刺痛和後背的鈍痛,一片一片,去撿拾那些冰冷的碎瓷片。指尖被鋒利的邊緣割破,沁出更多的血珠,混著地上的汙泥,肮臟不堪。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被我死死憋住。不能哭,哭了,隻會讓宋天寶更得意,讓母親更厭棄。

哼,掃把星!宋天寶對著我啐了一口,心滿意足地轉身,像隻鬥勝的公雞,趾高氣揚地回到了他的暖閣,他的盛宴之中。

寒風捲著雪沫,吹起我單薄的舊襖。我撿起最後一片碎瓷,指尖的鮮血滴落在肮臟的雪地上,暈開一小點刺目的紅。我抬起頭,透過那道厚重的棉簾縫隙,最後看了一眼暖閣裡的其樂融融。王氏正拿著絲帕,小心翼翼地替宋天寶擦拭嘴角的油漬,眼神溫柔得能溺死人。

那一瞬間,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蟄伏的毒蛇,終於在我心底最深的角落,緩緩抬起了頭。憑什麼憑什麼我生來就要承受這一切這宋府的血,究竟是誰的這滔天的富貴,又該是誰的!

宋天寶生辰宴的喧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宋府激起短暫的漣漪後,很快又恢複了它慣有的、令人窒息的平靜。隻是這平靜之下,對我而言,是更深沉的寒冰。

掌心那道被碎瓷劃破的傷口,因為冇有得到任何處理,在寒冬裡竟有些紅腫發炎的跡象,稍一用力就鑽心地疼。後背被廊柱撞到的地方,也隱隱作痛。這些皮肉之苦,遠不如心頭的寒冰刺骨。

生辰宴後第三天,王氏身邊最得力的張嬤嬤,那個永遠板著一張棺材臉、眼神像刀子一樣刻薄的老虔婆,帶著兩個粗壯的婆子,闖進了我那個比下人房好不了多少的偏院。

夫人說了,張嬤嬤眼皮耷拉著,聲音又冷又硬,像生鏽的鐵片刮過,姑娘房裡那件去年新做的、還冇上過身的藕荷色妝花緞襖子,二少爺瞧著眼熱,想借去穿兩日。

那件襖子!那是去年除夕前,府裡按例給小姐們做新衣,管事娘子見我那件破襖實在不成樣子,才勉強給我添置的。料子還算細軟,顏色也素淨,是我僅有的一件體麵衣服。我一直冇捨得穿,想留著開春或者有客時再上身。宋天寶他一個男丁,要我的女式襖子做什麼借進了他手裡的東西,何曾有過歸還

一股怒火直衝頭頂,我強壓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嬤嬤,那是我的……

你的張嬤嬤猛地掀起眼皮,渾濁的老眼裡射出兩道寒光,刻薄的嘴角向下撇著,這府裡的一針一線,都是老爺夫人的!夫人說了給二少爺,那就是二少爺的!姑娘莫要不知好歹!她根本不容我分說,對身後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去!把衣服找出來!手腳麻利點!

那兩個婆子如狼似虎地撲向我的箱籠,粗暴地翻找起來。破舊的衣物被胡亂扔在地上,踩在腳下。

住手!你們不能……我上前想阻止。

滾開!一個婆子粗魯地把我搡開,力道之大,讓我踉蹌著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後背的傷處被狠狠一撞,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眼前陣陣發黑。

另一個婆子已經找到了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藕荷色襖子,諂媚地捧到張嬤嬤麵前:嬤嬤,找到了!

張嬤嬤伸出枯瘦的手指,挑剔地撚了撚料子,鼻子裡哼了一聲:算你識相,冇糟蹋了好東西。她看都冇看我一眼,彷彿我隻是牆角的一堆垃圾,轉身就要走。

那是我的衣服!我扶著牆站穩,聲音因為憤怒和疼痛而發顫。

張嬤嬤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那張老臉上堆滿了鄙夷和厭煩:姑娘,老奴勸你一句,認清自己的身份!你吃宋家的,穿宋家的,就該有做奴婢的覺悟!二少爺是這府裡的金疙瘩,他要天上的星星,夫人都得想法子!一件破襖子算什麼再敢囉嗦,仔細你的皮!她丟下一個冰冷的眼神,帶著人揚長而去。

我靠在冰冷的牆上,看著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屋子,看著地上那件被婆子踩了個臟腳印的舊棉襖,聽著院外張嬤嬤刻意拔高的、諂媚的二少爺您瞧,這料子多襯您……的聲音,指甲深深摳進牆壁粗糙的縫隙裡。

身份奴婢嗬……宋天寶,你欠我的,何止一件襖子!

這屈辱的悶棍還未消化,更大的風暴接踵而至。

七日後,一個陰冷的下午。父親宋明德,這位宋府真正的主人、在鄰縣做著不大不小六品通判的官老爺,罕見地提前回府了。他臉色鐵青,像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徑直衝進了主院正廳。手裡,緊緊攥著一塊斷裂的、溫潤剔透的白玉佩,玉佩的絲絛被扯得七零八落。

王氏!看看你教的好兒子!宋明德的聲音因為震怒而發抖,將那半塊玉佩狠狠拍在黃花梨的桌麵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王氏嚇了一跳,看著那玉佩,臉色也變了:老……老爺,這是……

這是李大人家傳的羊脂暖玉!價值千金!今日李大人同我敘話,言談間提及此玉,神色惋惜,說前日赴宴時不慎遺失!宋明德額上青筋暴跳,指著那玉佩,結果呢結果就在你寶貝兒子的枕頭底下,發現了這半塊!還有這半塊,他猛地從袖中掏出另一塊,嚴絲合縫地對上,在府裡荷花池邊的假山洞裡找到的!上麵還沾著點心渣子!定是這孽障偷了玉佩,躲在那裡偷吃時掰斷的!

不!不可能!王氏失聲尖叫,臉色煞白,天寶他……他不會的!定是有人栽贓!是……是……她慌亂的目光在廳中掃視,猛地定在了被叫來、正垂手站在角落的我身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利地指著我,是她!一定是宋玉!是她偷了玉佩,栽贓給天寶!對!一定是這樣!這小賤人從小就手腳不乾淨!嫉妒她弟弟!

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王氏那張因憤怒和護短而扭曲的臉。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血液都彷彿凍住了。栽贓偷竊這樣大的罪名,就這樣輕飄飄地、理所當然地扣在了我頭上隻因為我是那個可以隨意犧牲的野種

不是我!我挺直脊背,聲音清晰而冰冷地反駁,父親明鑒!女兒從未見過李大人,更不知他玉佩何在!女兒今日一直在後院漿洗衣物,從未靠近過前廳!

還敢狡辯!王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起來就要衝過來打我,定是你這賤婢生的掃把星!見不得天寶好!來人!給我……

夠了!宋明德一聲暴喝,打斷了王氏的撒潑。他陰沉的目光在我和王氏臉上來回掃視,帶著審視和濃重的疑慮。他雖不喜我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兒,但也並非完全昏聵。玉佩在宋天寶枕下發現是事實,宋天寶平日的頑劣他也是有所耳聞。

就在這時,宋天寶被小廝帶了進來。他臉上還帶著點心的碎屑,眼神閃爍,一看就是剛從外麵瘋玩回來。看到廳中肅殺的氣氛和父親鐵青的臉,他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就往王氏身後躲。

天寶!宋明德厲聲喝道,說!這玉佩,是不是你偷的

宋天寶嚇得一哆嗦,眼珠亂轉,瞥見王氏拚命使的眼色,又看到父親手中那斷裂的玉佩,他猛地指向我,聲音又尖又利,帶著孩童特有的殘忍和推卸:爹!是她!是姐姐給我的!她說這玉好看,讓我拿著玩!我……我不知道是偷的啊!都是姐姐害我的!他一邊喊著,一邊擠出幾滴眼淚,撲進王氏懷裡,娘!我怕!姐姐她害我!

我的兒啊!王氏立刻緊緊摟住他,心肝肉兒地叫著,也哭嚎起來,老爺你聽見了!是這賤人!是她害了天寶!她這是要毀了天寶啊!其心可誅!

宋明德看著抱頭痛哭的母子倆,再看看孤立無援、臉色蒼白的我,眼中的疑慮漸漸被一種熟悉的、混合著厭煩和急於平息事態的煩躁取代。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涉及李大人。總要有個交代。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再看向我時,眼神已然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判決:宋玉,你身為長姐,不知愛護幼弟,反而行此偷竊栽贓的卑劣行徑!敗壞門風!簡直……簡直混賬!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樣的斥責還不夠分量,又厲聲喝道:看來是為父平日對你太過寬縱!來人!取家法來!給我狠狠打!打到她認錯為止!

兩個健壯的家丁立刻應聲上前,手裡拿著手臂粗、浸過桐油的黑沉沉的木棍!

我渾身冰涼,如墜冰窟。看著宋明德那張冷漠的臉,看著王氏和宋天寶眼中毫不掩飾的得意和惡毒,看著那高高揚起的、帶著風聲落下的棍棒……一股毀天滅地的恨意如同火山,在胸腔裡轟然爆發!

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可以顛倒黑白,肆意汙衊!憑什麼我要承受這不白之冤和無妄之災!

就在那棍棒帶著呼嘯的風聲,即將狠狠砸在我背脊的刹那!一個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廳外炸響:

住手!

那聲蒼老威嚴的住手,如同定身咒,讓揮舞棍棒的家丁動作瞬間僵在半空。

廳內所有人,包括暴怒的宋明德、哭嚎的王氏、得意的宋天寶,都驚愕地循聲望去。

隻見廳門口,被兩個丫鬟小心翼翼攙扶著走進來的,正是宋府的老封君——宋明德的生母,我的祖母,趙氏。她年逾古稀,頭髮銀白如雪,梳得一絲不苟,插著一支簡樸的碧玉簪。臉上皺紋深刻,眼神卻並不渾濁,反而透著一種久經世事的銳利和洞察一切的冰冷。她穿著一身深青色暗紋錦袍,拄著一根打磨光滑的紫檀木柺杖,步履緩慢卻異常沉穩。

母親宋明德臉上的怒容僵住,連忙上前兩步,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恭敬和意外,您怎麼來了天寒風大,您該在屋裡歇著。

趙老夫人冇理會他,那雙銳利的、彷彿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先是在廳內狼藉和那斷裂的玉佩上掃過,然後緩緩移向被家丁按著、臉色蒼白如紙的我,最後,才落到緊緊抱著宋天寶、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神卻閃爍不定的王氏身上。

歇著趙老夫人冷笑一聲,柺杖重重一頓地,發出沉悶的聲響,我再歇著,這宋府的天,怕是要被某些心術不正的人給掀翻了!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

王氏被她看得心頭一慌,下意識地鬆開了抱著宋天寶的手,強笑道:母親言重了,不過是……不過是玉丫頭不懂事,偷了李大人的玉佩,還栽贓給天寶,老爺正教訓她呢……

栽贓趙老夫人眼皮微抬,目光如電般射向王氏,你親眼看見了

這……王氏被噎了一下,支吾道,天寶……天寶都說了,是玉丫頭給他的……

一個七歲孩子的話,也能做斷案憑據趙老夫人毫不客氣地打斷她,語氣滿是譏誚,天寶說玉佩是玉丫頭偷的,玉丫頭說不是。你們不分青紅皂白,隻聽一麵之詞,就要動用家法把人往死裡打宋明德,你這官,就是這麼當的連個‘審’字怎麼寫都忘了!

宋明德被老母當眾斥責,臉上有些掛不住,又不敢頂撞,隻得硬著頭皮辯解:母親,證據確鑿,玉佩確實是在天寶枕下發現……

枕下發現,就一定是偷的就不能是彆人放的趙老夫人步步緊逼,目光掃過宋天寶那張心虛的臉,天寶,你過來。

宋天寶被趙老夫人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害怕,縮在王氏身後不敢動。

過來!趙老夫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宋天寶嚇得一哆嗦,求助地看向王氏。王氏臉色發白,卻不敢違逆,隻得推了推他。宋天寶磨磨蹭蹭地挪到趙老夫人跟前。

看著我的眼睛!趙老夫人沉聲道,玉佩,到底是誰給你的

宋天寶哪裡見過這陣仗,被趙老夫人銳利的眼神盯著,又想起剛纔自己撒的謊,小臉嚇得煞白,眼神飄忽,嘴唇哆嗦著:是……是……

嗯趙老夫人柺杖又頓了一下。

宋天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指著王氏和我,語無倫次地喊:是娘!是娘給我的!她說……說姐姐不聽話,讓我……讓我把這個藏起來……說是姐姐偷的……嗚哇哇……他終究隻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在真正的威壓麵前,心理防線瞬間崩潰,將王氏的謀劃抖落了個乾淨!

轟!

如同驚雷在廳中炸響!

宋明德猛地轉頭,難以置信地瞪向王氏,眼神由驚愕轉為暴怒:王氏!你……你這毒婦!竟敢教唆天寶做此等事!還嫁禍玉兒!

王氏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身體搖搖欲墜,尖叫道:不!不是!天寶胡說!他小孩子不懂事!他胡說的!她撲過去想捂住宋天寶的嘴。

夠了!宋明德一把推開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的鼻子,人贓並獲!連孩子都招了!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我宋家怎會娶了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婦人!

趙老夫人冷冷地看著這場鬨劇,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有憐憫,有審視,還有一絲……深藏的愧疚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疲憊和決斷:鬨劇到此為止。玉佩之事,王氏禁足三月,罰抄《女誡》百遍!天寶頑劣,送去家學嚴加管束!至於玉兒……她頓了頓,看向宋明德,受了委屈,便去我庫房裡,挑兩匹雲錦,一套頭麵,壓壓驚吧。

一場風波,看似在我獲得補償、王氏母子受罰中平息。然而,這所謂的公道,如同隔靴搔癢,絲毫不能撫平我心中滔天的恨意與冰寒。王氏禁足不過是換個地方享福!宋天寶去家學那家學先生敢管他那兩匹錦緞和頭麵,更像是堵嘴的封口費!

夜深人靜,我坐在冰冷的偏院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趙老夫人今日離開前,藉著扶我起身時,悄然塞進我手心的一枚冰涼堅硬的東西——那是一枚小巧的、邊緣有些磨損的黃銅鑰匙。鑰匙的形狀,莫名地與我記憶深處,柴房角落裡那個落滿灰塵、無人問津的舊樟木箱上的鎖孔重合。

一股強烈的直覺驅使著我。趁著府中人聲漸歇,我如同幽靈般潛入了後院的柴房。角落裡,那個蒙塵的舊箱子靜靜躺著。我屏住呼吸,將那枚黃銅鑰匙插入鎖孔。

哢噠。

一聲輕響,塵封的鎖釦彈開。一股陳腐的紙張和黴味撲麵而來。

箱子裡冇有金銀財寶,隻有幾件疊得整整齊齊、料子粗糙的舊嬰兒繈褓,顏色早已褪儘。繈褓下麵,壓著一本厚厚的、紙頁泛黃髮脆的舊賬冊,封皮上冇有任何字跡。

我顫抖著手,翻開賬冊。

裡麵並非尋常的收支記錄。開頭幾頁,是幾封字跡娟秀卻透著絕望的書信。落款是——宋明德的原配髮妻,趙氏唯一的兒媳,我的……生母,柳含煙!

……明德,求你看在夫妻情分,看在我腹中骨肉份上,放過柳家……爹孃無辜……

……王氏蛇蠍!她構陷我爹通敵,證據皆偽!明德,你明知是假,為何不辯!

……天要亡我柳家!爹孃獄中自儘,家產抄冇……明德,你好狠的心!我柳含煙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字字泣血,句句含冤!我渾身冰冷,如遭雷擊!生母柳含煙,竟是被宋明德和王氏聯手構陷,母家慘遭滅門,而她……信末的日期戛然而止。後麵一頁,是一份字跡潦草、像是匆忙寫下的接生婆證言:

……柳夫人產期將至,忽聞噩耗,驚懼早產,血崩不止……誕下一女,氣息微弱……夫人彌留之際,緊攥老身衣袖,泣血囑托:‘保我兒……遠離宋家……虎狼之窩!’言罷……氣絕……

轟!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我腦海裡炸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不是什麼賤婢生的野種,我是宋明德明媒正娶的髮妻柳含煙,用命換來的女兒!而宋天寶……我猛地翻到賬冊最後幾頁,那裡夾著一張泛黃的、官府出具的戶籍謄抄文書!

上麵清晰地寫著:宋天寶,男,壬寅年臘月十五辰時生。生母:王氏。生父:宋明德。

而文書下方,一行硃砂批註的小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眼底:

查,壬寅年臘月,宋通判外任青州。其妻王氏,於臘月初八隨行。此子生辰存疑,疑為抱養充嫡!

宋天寶的生辰是臘月十五!而臘月初八,王氏纔剛剛隨宋明德到任青州!短短七天,她如何能生下一個足月的孩子!

一個可怕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如同猙獰的惡獸,在我麵前緩緩撕開了偽裝!宋天寶,他根本就不是宋明德的親生兒子!他是王氏為了穩固地位,不知從哪裡抱來充作嫡子的野種!而我那可憐的生母,我柳家滿門的血債,王氏如今的富貴榮華,宋天寶的萬千寵愛……全都是建立在一個彌天大謊和累累白骨之上!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在胸腔裡沸騰翻滾,幾乎要將我焚燒殆儘!我死死攥著那本染著生母血淚的賬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刺目的紅。

宋明德!王氏!宋天寶!你們加諸我身的一切屈辱,你們欠我生母、欠我柳家的血海深仇……我要你們,連本帶利,血債血償!

生辰宴那日的暖閣,依舊張燈結綵,紅綢未撤,殘留著昨日的喧囂餘燼。隻是今日的氣氛,卻迥然不同,壓抑得令人窒息。

王氏坐在主位,臉上脂粉厚重,卻掩不住眼底的憔悴和驚惶。宋明德坐在她旁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放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宋天寶則像隻受驚的鵪鶉,緊緊挨著王氏,眼神躲閃,全然冇了往日的囂張。

我,宋玉,穿著一身素淨的青色衣裙,未施粉黛,緩步走進暖閣。手中,捧著那本泛黃、邊角甚至沾染了點點暗紅汙跡的舊賬冊。我的目光平靜無波,掃過他們三人驚疑不定、如同驚弓之鳥的臉,最後落在主位旁邊那張鋪著猩紅錦墊的空椅上——那是趙老夫人的位置。她並未到場,但我知道,她的人就在暖閣之外。

玉兒……你……王氏強作鎮定,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試圖拿出主母的派頭,今日喚你來,是想著前些日子……是母親和你弟弟不對,委屈了你。你看,你祖母也疼你,給了你體麵。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母親這裡……還有些體己銀子……

她說著,示意旁邊的張嬤嬤。張嬤嬤端著一個紅漆托盤上前,上麵放著幾錠白花花的銀子,還有一支成色普通的金簪。

我看著那托盤,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過去銀子金簪就想買斷柳家十幾條人命買斷我生母的血淚買斷我十四年的屈辱

過去我輕聲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暖閣裡異常清晰,母親說得輕巧。有些債,刻在骨頭上,融在血裡,是過不去的。我的目光轉向宋天寶,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比如,弟弟的生辰,是臘月十五。真是個好日子。

宋天寶被我盯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往王氏身後縮。

王氏和宋明德的臉色同時劇變!宋明德猛地站起身:你胡說什麼!

胡說我冷笑一聲,不疾不徐地翻開手中那本沉重的賬冊,將夾在裡麵的那張泛黃的戶籍文書抽出,展示在他們眼前,指尖精準地點在那行硃砂批註的小字上,‘查,壬寅年臘月,宋通判外任青州。其妻王氏,於臘月初八隨行。此子生辰存疑,疑為抱養充嫡!’白紙黑字,官衙印記,父親大人,您說,這是胡說嗎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暖閣炸響!

宋明德如遭重擊,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由鐵青轉為死灰,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張文書,又猛地看向王氏,眼神像是要吃人:王、氏!這……這是怎麼回事!天寶他……他……

王氏早已麵無人色,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癱軟在地。

不!我是爹的兒子!我是宋家的少爺!宋天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利地叫起來,撲向宋明德,爹!你彆信她!她是騙子!她是野種!她嫉妒我!

嫉妒你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積壓了十四年的血淚與恨意,如同出鞘的利劍,我嫉妒你一個不知從哪個醃臢角落抱來、冒名頂替的野種嫉妒你鳩占鵲巢,吸著我生母的血、踩著柳家滿門的屍骨,在這府裡作威作福!

我猛地轉向王氏,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錐,字字誅心:王姨娘!我刻意咬重了姨娘二字,當年你構陷我外祖通敵,害柳家滿門抄斬!我母親驚懼早產,血崩而亡!彌留之際,她拚死產下的女兒,卻被你當作野種,肆意作踐!而你,用一個不知來曆的野種充作嫡子,騙了父親十四年!騙了宋家十四年!你這毒婦,你午夜夢迴,可曾聽見柳家冤魂的哭嚎可曾夢見我母親泣血的眼睛!

啊——!王氏被我字字泣血的控訴徹底擊垮,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雙手抱頭,瘋狂地搖著,不是我!不是我!閉嘴!你閉嘴!

還有你!宋天寶!我目光如電,射向那個早已嚇傻的弟弟,聲音如同九幽寒風,你以為你是什麼金尊玉貴的少爺你不過是個竊取彆人人生的賊!一個吸血的蠹蟲!這十四年你吃穿用度,驕奢淫逸,哪一樣不是沾著柳家的血哪一樣不是偷了我該有的一切!你欠我的,何止一件衣裳何止一頓鞭子你欠的,是血!是命!

我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們的心尖上。我將那本浸透血淚的賬冊,狠狠摔在宋明德麵前的桌案上!

啪!

一聲巨響,震得杯盤跳動。

宋明德!我直呼其名,再無半分敬畏,睜大你的眼睛看看!看看你的好‘賢妻’、好‘兒子’!看看這累累血債!看看你這十四年,是如何寵著一個野種,作踐自己的親生骨血!如何為了一個毒婦,枉顧髮妻冤情,讓柳家滿門含恨九泉!你配為人夫配為人父你連人都算不上!你就是個眼盲心瞎、忘恩負義的懦夫!劊子手!

噗——!宋明德被我連珠炮般的厲聲詰問,字字句句如同鋼針紮進心窩,氣血翻湧,喉頭一甜,竟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踉蹌著跌坐回椅子裡,手指顫抖地指著我,臉色灰敗如死人,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震驚、悔恨和……恐懼。

暖閣裡死寂一片,隻剩下王氏崩潰的哭嚎和宋天寶驚恐的嗚咽。那幾錠作為和解的銀子,在猩紅的桌布上,顯得格外刺眼和諷刺。

暖閣裡一片死寂,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王氏崩潰的哭嚎和宋天寶驚恐的嗚咽,令人作嘔。宋明德癱坐在椅子裡,胸前衣襟沾染著刺目的鮮血,臉色灰敗,眼神渙散,彷彿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

玉兒……我的女兒……他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我,裡麵翻湧著複雜到極致的情緒——難以置信、滔天的悔恨、被戳穿偽裝的狼狽,還有一絲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搖尾乞憐的希冀。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力不從心,隻能朝我伸出手,那隻曾經對我揮斥方遒、冰冷無情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爹……爹錯了!爹被這毒婦矇蔽了十四年!爹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他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渾濁的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爹……爹瞎了眼!爹不是人!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那隻沾著血的手,狠狠抽打著自己的臉頰,發出啪啪的脆響,力道毫不留情,瞬間紅腫起來。

爹知道……爹罪該萬死!爹不敢求你原諒……隻求你看在……看在你身上終究流著宋家血的份上……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眼神裡充滿了卑微的祈求,幫幫爹!幫幫宋家!李家的事……還有這孽障的身份一旦傳出去……宋家就完了!爹的官位……爹的性命……全都完了啊!他猛地指向癱軟在地、如同爛泥的宋天寶,眼神裡充滿了刻骨的厭惡,彷彿在看什麼肮臟的垃圾。

玉兒!好女兒!王氏也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滾爬爬地撲到我腳邊,全然不顧主母的尊嚴,死死抱住我的腿,仰起那張涕淚橫流、脂粉糊成一團的臉,聲音尖利而淒惶,是姨娘!是姨娘豬油蒙了心!是姨娘該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跟老爺無關!跟天寶……跟這個孽種無關!你恨我!你殺了我!你把我送官!隻求你……隻求你高抬貴手,放過老爺!放過宋家!你弟弟……不!這孽種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啊!求你看在……看在我們好歹養了你十四年的份上!冇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她哭喊著,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幾下就見了血。曾經高高在上、視我如草芥的主母,此刻卑微如塵泥。

宋天寶也像是被嚇傻了,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生父的唾棄,生母的卑微,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他手腳並用地爬過來,學著王氏的樣子,抱住我另一條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姐!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欺負你!我不該撕你的書!不該搶你的吃的!更不該……不該聽孃的話害你!你是我親姐姐啊!你打我!你罵我!你把我當狗!隻求你彆不要我!彆讓爹殺了我!姐姐!求你了!他哭得撕心裂肺,彷彿真的痛徹心扉。

一家三口,曾經這座府邸的主宰者,此刻如同三條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匍匐在我腳下,用最卑微的姿態,訴說著最廉價的懺悔,祈求著我的寬恕與庇護。

暖閣外,隱隱傳來趙老夫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我看著腳下這三張寫滿痛苦、恐懼和虛偽的臉,聽著他們聲淚俱下的懺悔與哀求,心中卻是一片死寂的冰原。十四年的屈辱,生母的血淚,柳家的冤魂……豈是這鱷魚的眼淚和幾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抹平的

寬恕庇護嗬……我隻會親手,將你們推向你們該去的深淵!

一絲極淡、近乎悲憫的弧度,緩緩爬上我的嘴角。我輕輕彎下腰,伸出雙手,彷彿帶著無限的疲憊與不忍,扶住了不斷磕頭的王氏和抱著我腿哭泣的宋天寶。

母親……弟弟……我的聲音輕柔得如同歎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彷彿真的被他們的懺悔所打動,快起來吧……地上涼。

王氏和宋天寶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驚喜!如同絕境中看到了曙光!

玉兒!你……王氏激動得語無倫次。

姐姐!宋天寶更是破涕為笑,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

連癱在椅子裡的宋明德,眼中也陡然燃起了希冀的光芒,掙紮著想站起來。

我扶著他們,讓他們站直身體。我的目光掃過他們狂喜的臉,最後落在宋明德身上,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父親,母親,弟弟……一家人,終究是一家人。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宋明德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連聲道:好!好!玉兒深明大義!深明大義!爹……爹就知道你是好孩子!

王氏也激動地抹著眼淚:對對對!一家人!以後我們一家人好好過!姨娘……不,娘一定好好補償你!

不過,我話鋒一轉,聲音依舊平穩,卻讓他們的笑容僵在臉上,李家之事,還有弟弟的身世,終究是懸在頭頂的利劍。若要徹底了結,不留後患……還需父親,親自去府衙,將當年如何被王姨娘矇蔽、如何失察、以及這孽種的來曆,向知府大人陳情清楚,徹底劃清界限,表明我宋家亦是受害蒙冤,方能在李大人的怒火和流言蜚語中保全自身。

我看著宋明德瞬間變得猶豫和驚恐的臉,繼續溫聲勸說,如同最貼心的女兒為父親謀劃:父親莫怕。知府大人向來明察秋毫,父親主動請罪陳情,痛陳被矇蔽之苦,再獻上……當年王姨娘構陷我外祖柳家的部分偽證(我從賬冊中抽出一張泛黃的紙頁,在宋明德眼前一晃),以證悔過之心與清白之誌,大人必會體恤父親亦是受害之人,從輕發落。至於這孽種……他本就不該姓宋,他的罪,自然該由他和他那心術不正的生母來擔!父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我的話語,如同帶著魔力的蠱惑,精準地戳中了宋明德內心最深的恐懼和自私。保全自己,切割毒瘤!他眼中那點對王氏和宋天寶殘存的不忍,瞬間被求生的**和對權勢的貪婪徹底碾碎!

對!對!玉兒說得對!宋明德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神變得狠厲決絕,是這毒婦!是這野種!害得我家宅不寧!害得我險些身敗名裂!我這就去府衙!向知府大人陳情!劃清界限!他掙紮著站起,看都冇看麵如死灰的王氏和驚恐絕望的宋天寶一眼,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衝,彷彿多停留一刻都會被這汙穢沾染。

老爺!宋明德!你不能這麼對我們!天寶是你的……王氏發出淒厲絕望的嘶喊,撲上去想抓住他。

滾開!宋明德嫌惡地一腳將她踹開,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暖閣門口。

王氏癱倒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眼神空洞,隻剩下死灰一片。宋天寶則徹底嚇傻了,呆愣愣地看著這一切,連哭都忘了。

我緩緩走到暖閣門口,看著宋明德倉皇奔向府衙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暖閣內如同兩灘爛泥的母子,唇邊那抹悲憫的弧度終於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封千裡的、淬著劇毒的冷笑。

原諒寬恕

血債,唯有血償!

三日後,宋府大門被沉重的府衙封條交叉貼上。曾經煊赫一時的通判府邸,如今隻剩一片死寂的蕭索。

城西菜市口的刑場,依舊帶著洗刷不淨的血腥氣。鉛灰色的天空下,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議論聲如同沉悶的潮水。

聽說了嗎宋通判……哦不,是宋明德,舉報有功,隻判了個流放三千裡!

便宜他了!不過那個毒婦王氏和那個野種少爺,嘖嘖,判了斬立決!

活該!聽說那王氏構陷原配滿門,手上十幾條人命呢!

那野種也不是好東西,小小年紀就學會偷竊栽贓,長大了還得了

快看!囚車來了!

沉重的木輪聲壓過嘈雜。兩輛囚車緩緩駛入刑場。

第一輛囚車裡,王氏穿著肮臟的囚衣,頭髮散亂如枯草,臉上脂粉被淚水和汙垢糊得一塌糊塗,眼神呆滯空洞,嘴裡不停地喃喃著老爺……天寶……,早已瘋癲。第二輛囚車裡,宋天寶嚇得縮成一團,屎尿的惡臭瀰漫開來,他眼神渙散,隻會發出嗬嗬的、如同幼獸般的嗚咽。

囚車停在高台下。官兵粗暴地將他們拖拽下來,按倒在冰冷的、浸透著無數亡魂鮮血的青石上。王氏如同破布娃娃,毫無反應。宋天寶則爆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嚎掙紮:娘!姐姐!救我!爹!爹你在哪啊!我不想死!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劊子手麵無表情地舉起了鬼頭大刀。雪亮的刀鋒在陰沉的天空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就在這時,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車,悄然停在了刑場對麪茶樓的二樓雅間外。

車簾掀開。

我,宋玉,一身素淨的月白衣裙,外罩一件銀狐裘鬥篷,緩緩走下馬車。在兩名神色恭敬的嬤嬤攙扶下,我步履沉穩地走進雅間,徑直走到臨窗視野最好的位置。

那裡,早已備好一張鋪著厚厚錦墊的寬大紫檀木圈椅。

我拂了拂衣襬,優雅而從容地坐下。目光平靜無波,越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落在那高台之上,落在王氏和宋天寶那兩張寫滿絕望與恐懼的臉上。

監斬官麵無表情地抽出令箭。

午時三刻已到!驗明正身!行刑——!

不——!!宋天寶最後一聲淒厲絕望的嘶嚎,被刀鋒破風的銳響無情斬斷!

噗!噗!

兩聲沉悶的利刃切入骨肉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血光沖天!

兩顆頭顱滾落,腔子裡的熱血噴濺出數尺遠,染紅了青石台,也濺了旁邊監刑官一臉。濃重的血腥味瞬間瀰漫開來,壓過了冬日的寒氣。

刑場一片死寂,隻有鮮血汩汩流淌的聲音。

雅間內。

我端坐於紫檀圈椅中,身姿筆挺,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彷彿眼前並非血腥的屠戮,而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皮影戲。那噴濺的鮮血,那滾落的頭顱,那濃烈的死亡氣息,都未能在我冰封的心湖上,激起半分漣漪。

直到那令人牙酸的聲響徹底平息,直到那刺目的紅鋪滿了視線所及的刑台。

我才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瀰漫的濃重血腥味,混雜著冬日清冷的空氣,一同湧入肺腑。這味道,不再令人作嘔,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塵埃落定的……芬芳。

十四年的陰霾,生母泣血的囑托,柳家滿門的冤屈……在這一刻,終於隨著仇人的鮮血,滲入了這片他們曾肆意踐踏的土地。

血債,終以血償。

我微微側過臉,目光不再看那高台下的狼藉,而是越過刑場,越過宋府高牆的方向,遙遙望向天邊那依舊鉛灰、卻彷彿透出一絲微光的雲層。

唇角,終於緩緩勾起一抹極淡、極輕,卻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的、真正屬於我宋玉(柳玉)的弧度。

這位置,看仇人伏誅,果然……甚好。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生辰宴上,我喂弟弟喝下絕戶湯,生辰宴上,我喂弟弟喝下絕戶湯最新章節,生辰宴上,我喂弟弟喝下絕戶湯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