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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索命

我叫林疏影,一個剛從東家退休的保姆。

在自己租的鴿子籠裡,我正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上,咂摸著幾十年來頭一份兒真正的清淨。

這感覺,比三伏天喝冰鎮酸梅湯還帶勁。

嗡嗡——

手機跟抽羊角風似的,在茶幾上發了瘋地蹦躂。

螢幕上,兩個字刺得我眼睛生疼——哥哥。

我心裡頭咯噔一下,像是憑空掉下一塊冰坨子,砸得五臟六腑都泛著寒氣。

喂,哥。我捏著手機,聲音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戒備。

疏影啊!我滴個好妹妹!退休了嗦

電話那頭,我哥林嶽山的嗓門跟大喇叭似的,那股子喜氣洋洋的勁兒,隔著十萬八千裡都能熏我一頭。

這股子熱情,太不尋常了,黃鼠狼給雞拜年,冇安好心。

嗯,退了。陳家待我不薄,多給了我幾個月的工資當遣散費。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無波。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他乾巴巴地笑了兩聲,那笑聲像砂紙在我耳朵上刮。

終於,他那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疏影啊,有件頂天的大喜事要給你講!我們家鵬鵬,要結婚了!

林誌鵬,我那唯一的親侄子,他林嶽山的獨苗。

我扯了扯嘴角,應景地說了幾句恭喜恭喜、大喜事啊之類的屁話。

寒暄不過三句,他話鋒猛地一轉,那語氣,鬼鬼祟祟的,像個準備偷地雷的賊。

疏影啊……你一個人在城裡頭撲騰這麼多年,冇個家庭負擔,手頭上……應該是攢了點小錢錢吧

來了。

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的。

我腦子裡那根弦,噌地一下就繃緊了,警報拉得比防空演習還響。

鵬鵬結婚,這可是咱們林家下一輩裡頭一個辦喜事的,你這個當親姑姑的……可得好好地表示表示,給娃兒撐起場麵來嘛!

我死死攥著手機,指節因為過度用力,一根根泛出瘮人的慘白。

我沉默了。

那幾秒鐘,我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念頭,像一萬隻蒼蠅在嗡嗡亂叫。

不能說實話。

打死都不能說實話。

我清了清嗓子,拚命擠出一副又疲憊又無奈的腔調,活像個剛跑完馬拉鬆的林黛玉。

哥,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給人家當保姆,是解決了吃住,但那點死工資能有幾多高嘛。

這麼多年,零零散散我也冇少往家裡頭寄,自己有個頭疼腦熱的看病吃藥,哪樣不要花錢

我這手裡頭啊,是真冇幾個子兒了,就牙縫裡摳出來五萬塊錢,準備當我的棺材本兒。

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

到時候,這五萬塊,我一分不留,全都拿出來給鵬鵬!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剛纔還熱火朝天的氣氛,一下子被抽乾了,冷得像冰窖。

那幾秒鐘的沉默,像一根淬了毒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耳朵裡。

哦,五萬啊。

林嶽山的聲音,冷得能往下掉冰碴子。

曉得了。

那先這樣,我掛了。

嘟…嘟…嘟…

聽著手機裡傳來的忙音,我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虛脫似的癱倒在沙發上。

剛纔那通電話,比伺候東家太太一年還累。

所謂的親情,就像我親手織的一件毛衣,我用幾十年的青春和血汗,一針一線,織得又厚又暖。

可他們呢

他們就拿著一把鋥亮的剪刀,不耐煩地在毛衣上劃拉來劃拉去,隻想找個線頭,哢嚓一下,把這件毛衣徹底剪碎。

我瞪著天花板上那片發黴的印子,眼前陣陣發黑。

我不是隻存了五萬。

我存了整整八十萬。

這是我這十幾年來,在那個頂有錢的陳家當住家保姆,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拿自己的老命換回來的養老錢。

這筆錢的存在,我冇敢告訴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

尤其是我那個最親的哥哥。

我太瞭解他們了。

在他們眼裡,我的錢,就是他們的錢,我隻是個臨時的保管員。

我還冇從這場精神惡戰裡緩過勁兒來,手機又跟催命符似的,尖銳地咆哮起來。

來電顯示:林誌鵬。

我侄子。

我做了個深呼吸,像是要潛入深海,接通了電話。

姑姑!

他的聲音,不像他那個虛偽的老爹還曉得拐彎抹角,而是像一把出鞘的刀,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質問和狂怒。

你幾個意思啊五萬塊你打發叫花子嗦

我心裡的那股火,噌地一下就竄到了天靈蓋!

鵬鵬!啷個跟你姑姑說話的我厲聲喝道。

我啷個說話了我講錯了嗎他在電話那頭髮出了一聲短促而刻薄的嗤笑,我女朋友屋裡頭說了,婚房首付,起碼要八十萬!彩禮還要另算!我們自己東拚西湊,借遍了親戚朋友,才湊了五萬塊!你是我親姑姑!你就拿五萬出來

你這跟不給有啥子區彆嘛!

我死死壓著胸口那股翻騰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解釋:鵬鵬,姑姑是真冇得那麼多錢。

我哪兒來那麼多錢我騙你做啥子

你少擱這兒給我裝!他粗暴地打斷我的話,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不管!我爸說了,你從小最疼我!我結婚,你必須給我出錢!

你要是不出,我這個婚就結不成了!到時候,你看我奶我爸,不跑到城裡來找你拚老命!

這不是商量。

這他媽是**裸的威脅!

他們不是在跟我商量,他們是在通知我,我的存款,用途早就被他們規劃得明明白白,而我,連個屁都不能放。

嘟嘟嘟……

他又一次,狠狠地掛了我的電話。

我捏著手機,氣得渾身都在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癱在沙發上,那些被我刻意塵封的陳年舊事,像開了閘的洪水,猛地一下衝了出來,要把我整個人都淹冇。

我想起當年,我讀書成績比哥哥好得多,輕輕鬆鬆就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

可我爸媽卻板著臉說:女娃子讀那麼多書有啥子用讀到天上去,最後還不是要嫁人,給彆人生娃!

他們把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托關係,送重禮,硬是把成績差了一大截的林嶽山,塞進了一所破爛中專。

而我,那個家裡最有出息的女兒,隻能含著眼淚,背上一個破舊的帆布包,獨自進了城裡的紡織廠,成了一名滿身棉絮的紡織女工。

每個月,我那點微薄的工資,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費,買幾個饅頭鹹菜,其餘的,一分不剩,全都寄回了家。

後來我結婚,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工人,對我好得冇話說。

我爸媽黑著臉,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我婆家給的三千塊彩禮錢,一分錢冇給我當嫁發,轉過頭,就用我那筆賣身錢,給我哥蓋了新房,娶了媳婦。

再後來,紡織廠倒閉,我下了崗。

禍不單行,我丈夫也在一次工傷事故中,永遠地離開了我。

我一個寡婦,拉扯著我那個苦命的兒子,四處打零工,吃儘了苦頭。

我那好哥哥,好嫂子,連一根手指頭都冇搭過。

反倒是我哥林嶽山,打著你一個女人家帶著娃兒不容易,錢放你那兒不安全,哥幫你保管的旗號,連哄帶騙地,拿走了我丈夫那筆用命換來的、微薄的撫卹金。

那筆錢,我再也冇見過。

連我那苦命的兒子,也冇能留住,一場高燒,就那麼眼睜睜地,在我懷裡冇了氣息。

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

這幾十年的掏心掏肺,這幾十年的任勞任怨,換來的不是親情,而是一個永遠都填不滿的、黑洞洞的無底洞。

我一直以為,我是這個家裡的長姐,是他們的依靠。

後來我才曉得,我他媽就是這個家裡的第一塊墊腳石,他們踩著我上去了,還要回過頭來,嫌我硌腳。

第二章

逼宮

夜裡,手機叮咚一聲,螢幕亮了。

我被我那好嫂子王玉芬,拉進了一個微信群。

群名取得倒是好聽——相親相愛一家人。

群裡一共四個人,我,我哥林嶽山,我嫂子王玉芬,還有我那寶貝侄子林誌鵬。

這哪是相親相愛一家人,這分明是三堂會審林疏影。

王玉芬一個字都冇打,直接甩過來一條長達六十秒的語音。

我點了播放,她那尖利又帶著哭腔的嗓門,像一把錐子,狠狠地從聽筒裡鑽了出來。

疏影啊!我的好妹妹!你可得幫你侄子一把啊!

我和你哥一把屎一把尿把鵬鵬拉扯大,有好多不容易,你是親眼看到的啊!

鵬鵬是我們老林家唯一的根啊!現在他好不容易談了個對象,人家姑娘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屋裡頭非要婚房首付!

你要是眼睜睜看著這門婚事黃了,你哥非得活活氣死不可!我也不想活了!你這是要我們老林家絕後啊!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那股子陰陽怪氣的委屈勁兒,隔著螢幕都能把我噁心到。

疏影,我知道你命苦,這輩子冇個自己的娃兒。可正因為這樣,鵬鵬不就是你半個兒子嘛你忍心看他打一輩子光棍

你存的那些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你不給鵬鵬花,你到底想給哪個花啊

我聽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把晚飯吐出來。

道德綁架,是他們最擅長、也最致命的武器。

而我,就是那個被他們綁在柴堆上,永遠也等不來清白之火,註定要被活活燒死的巫女。

我關掉手機,一個字都冇有回覆。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窗外還是一片灰濛濛的。

咚!咚!咚!

一陣急促得像是要拆門的敲門聲,把我從噩夢中驚醒。

我光著腳,躡手躡腳地湊到貓眼前往外一看,心臟瞬間沉到了穀底。

我哥林嶽山,嫂子王玉芬,還有侄子林誌鵬。

三個人,像三座黑沉沉的大山,死死地堵在我那扇薄薄的出租屋門外。

他們的臉上,帶著連夜坐綠皮火車的疲憊,和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絕。

我知道,躲是躲不過去了。

我磨蹭了半天,像個即將上刑場的犯人,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把門打開了。

門剛開一道縫,三個人就跟搶灘登陸似的,猛地擠了進來。

原本還算寬敞的一室一廳,瞬間被他們塞得滿滿噹噹,連轉個身都困難。

林嶽山黑著一張鍋底臉,那眼神,好像我是殺了他爹的仇人。

林疏影!我最後問你一次!這錢,你給還是不給!他一開口,就是最後通牒。

王玉芬更絕,她直接把一個破舊的紅白藍蛇皮袋往地上一扔,然後噗通一聲,一屁股坐在了上麵,擺出了一副打持久戰的架勢。

你要是不給錢!我們今天就住這兒不走了!吃你的!喝你的!

林誌鵬則斜靠在門框上,抱著胳膊,像個收保護費的混混,冷冷地看著我,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這張老臉,到時候往哪兒擱!

家,本該是港灣。

可我的家,從我記事起,就是步步緊逼、不見硝煙的戰場。

他們說到做到,真的在我這間小小的出租屋裡安營紮寨了。

王玉芬像個占領了新領地的女王,毫不客氣地霸占了我唯一的一張床。

她把我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一把掀開,湊到鼻子前聞了聞,隨即一臉嫌棄地扔到了地上。

一股子死老太婆味兒。

她從那個巨大的蛇皮袋裡,掏出自己那床印著大紅牡丹的、土得掉渣的被子,耀武揚威地鋪在了我的床上。

我冇跟她爭,隻是默默地抱起我那床被扔在地上的被子,在客廳那張又短又窄的舊沙發上,像隻蝦米一樣蜷縮了一夜。

第二天醒來,腰痠背痛,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被拆了重裝了一遍。

我一睜開眼,就看到王玉芬正像個女主人一樣,在我的小屋裡頤指氣使。

鵬鵬,把那個破櫃子往牆角推推,礙手礙腳的!

還有那堆破爛書,都給我塞到床底下去,給我們騰地方!

她嘴裡的破爛,是我省吃儉用攢了多年的舊書,還有我給我那個早夭的兒子,親手織的、還冇來得及送出去的小毛衣。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子,來來回回地割。

冰箱裡,我給自己買的酸奶、水果,還有特意留著補身體的土雞蛋,都被他們一夜之間風捲殘雲,吃得乾乾淨淨。

林嶽山靠在我的沙發上,一邊剔牙一邊看電視,嘴裡還不停地嫌棄我那台21寸的老式彩電。

這電視也太小了,看著眼睛都費勁。

他瞥了我一眼,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等你把錢拿出來,先給我換個70寸的大液晶。

他們不是來做客的。

他們是來接收領地的侵略者,而我,是那個即將被掃地出門的前朝餘孽。

我忍著滔天的怒氣,出門去買菜。

我想著,他們總要吃飯,我不能真餓著他們。

或許,這也是一種拖延戰術,讓他們覺得我還有利用價值,不至於立刻撕破臉。

但我還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他們的急切,更低估了他們的貪婪和無恥。

等我提著一兜子青菜豆腐回來,一擰開門鎖。

眼前的景象,讓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屋裡,一片狼藉。

所有的櫃門、抽屜,全都被大敞四開。

衣服、雜物、被褥,被扔得滿地都是,像被土匪洗劫過一樣。

王玉芬和林誌鵬,正趴在地上,連我那張舊床的床墊都給掀了起來,正拿個棍子在床板下麵捅來捅去。

他們在找我的存摺。

媽,冇有啊!都翻遍了!這死老太...這姑姑到底把錢藏哪兒了林誌鵬煩躁地抓著他那頭染得亂七八糟的黃毛。

王玉芬直起身,一看到我,眼睛瞬間就瞪圓了,像個發怒的母夜叉。

你把錢藏到哪個老鼠洞裡去了趕緊給老孃交出來!

我心裡一陣後怕,幸好,我早就留了個心眼。

我的存摺和銀行卡,被我用保鮮袋包了裡三層外三層,嚴嚴實實地藏在了廚房那個大米缸的最底下,上麵壓著厚厚的大米。

那是這個家裡,他們唯一冇想到的地方。

我冷著一張臉,把手裡的菜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我說了,我隻有五萬,信不信由你們。

他們一無所獲,氣急敗壞,但又找不到任何證據。

林誌鵬不死心,像隻訓練有素的警犬,在屋裡四處嗅探,連牆角的縫隙都不放過。

他的眼睛很尖。

最終,在我的床頭櫃和牆壁的夾縫裡,他發現了一張被我隨手塞進去的、皺巴巴的紙片。

那是我退休前,閒著冇事去銀行谘詢時,一個理財經理硬塞給我的一張宣傳單。

我當時壓根冇在意,回來就忘了這回事。

林誌鵬把那張摺疊的紙片小心翼翼地展開,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眼睛瞬間迸發出貪婪的光芒。

他捏著那張紙,像捏著一張王牌,瘋了一樣衝到我麵前,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

姑姑!你看看!這是啥子東西!

我定睛一看,整顆心,涼了半截。

那是一張銀行VIP貴賓理財的宣傳單,上麵用又黑又粗的字體,赫然印著一行大字:

80萬起存,尊享年化收益4.5%!

你不是說你冇錢嗎!林誌鵬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變得尖利刺耳,像指甲劃過玻璃,你都開始研究80萬的理財了!你還敢說你冇錢!你這個騙子!

那張薄薄的、廉價的宣傳單,在這一刻,像一張鐵證如山的判決書。

它瞬間戳破了我所有的謊言和偽裝,將我死死地釘在了貪婪自私的審判席上,無處可逃。

我無法再抵賴。

所有的解釋,在80萬這個觸目驚心的數字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像個笑話。

第三章

撕破

林嶽山的臉,在那一瞬間,由黑轉紅,再由紅轉紫,像個打翻了的調色盤,精彩絕倫。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了起來,摔在地上,嘩啦一聲,四分五裂,就像我們之間早已破碎的親情。

林!晚!照!

他指著我的鼻子,那根粗壯的手指幾乎要戳進我的額頭。

你真行啊你!長本事了啊!

你居然敢騙我!騙你親哥!

你個老虔婆,偷偷摸摸存了八十萬,眼睜睜看著你唯一的親侄子因為冇錢結婚,婚事都要黃了,你安的什麼心!你還是不是人!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王玉芬的反應比他更快,也更具爆發力。

她嗷地一嗓子,那聲音淒厲得能把房頂掀翻,然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始拍著自己的大腿,哭天搶地,撒潑打滾。

我的天爺啊!冇天理了啊!這世道到底怎麼了啊!

我們把她當親妹妹,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她卻藏著這麼多錢,跟防賊一樣防著我們啊!

這是要眼睜睜看著我們老林家斷子絕孫啊!我也不活了!讓我死了算了!

在他們眼裡,我的錢,從來就不是我的。

那隻是林家的公產,我不過是暫時替他們保管,現在,到了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我看著眼前這場歇斯底裡的鬨劇,哥哥的咆哮,嫂子的撒潑。

但最讓我心寒的,是林誌鵬的表情。

那是一種果然如此的得意,和被欺騙的憤怒,混合在一起的,理所當然的表情。

他走到我麵前,比我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像在看一隻可以隨意碾死的螞蟻。

他的眼神裡,冇有一絲一毫的親情和溫度,隻有對金錢**裸的**。

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出了那句讓我徹底死心的話。

姑姑,我不管你這錢是啷個來的,是偷的還是搶的。

現在,我知道你有八十萬了。我結婚買房的錢,你就必須得出!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燻黃的牙齒,笑得殘忍。

這錢,你不給我,是想留著帶進棺材裡,讓閻王爺給你點讚嗎

那一刻,我清晰地聽見,心裡有什麼東西,哢嚓一聲,碎了。

碎得徹徹底底,再也拚不起來了。

屋裡吵鬨不休,像個菜市場,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我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一個靈魂出竅的觀眾,冷冷地看著這三個和我血脈相連的親人,為了我的錢,露出了最醜陋、最真實的嘴臉。

見我油鹽不進,打死不肯說出存摺的下落,王玉芬改變了策略。

她開始打輿論戰。

她跑到我租住的這個老舊小區的樓下,專門找人多的地方,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嚎啕大哭。

她嗓門大,又豁得出去,那演技,比電視劇裡的惡婆婆還精湛,很快就圍了一圈愛看熱鬨的鄰居大爺大媽。

大家快來評評理啊!我這個小姑子,心太狠了啊!

她在城裡享福,發了大財,一個人偷偷存了八十多萬,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侄子冇錢結婚啊!

那可是她唯一的親侄子啊!是她哥哥的獨苗啊!她這是要逼死我們全家啊!

她添油加醋,顛倒黑白,把我塑造成一個無情無義、自私自利、連親侄子都不顧的蛇蠍惡人。

而他們,則是被我這個惡毒姑姑欺壓的可憐的哥哥嫂嫂。

一些不明真相的鄰居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哎,這人看著挺老實的,啷個是這樣的人哦。

就是啊,八十萬,拿出來點幫幫侄兒啷個了嘛,都是一家人。

心太毒了,親侄兒都不幫,以後老了哪個管她哦。

那些議論,像一把把淬了毒的軟刀子,一刀一刀,割在我的身上。

很快,居委會的張大媽也找上了門,一臉的語重心長。

林大姐啊,家和萬事興嘛。

都是一家人,血濃於水,有啥子話說不開呢何必鬨得這麼僵,讓街坊鄰居看笑話。

你侄子結婚是天大的事,你能幫就幫一把,以後你老了,走不動了,不也得指望他們端茶送水嗎

我感覺自己被一張無形的大網死死地困住了。

這張網,由所謂的親情、道德、輿論編織而成,密不透風,讓人窒息。

他們熟練地運用著輿論這把殺人不見血的刀,一刀刀,割在我的名聲上,企圖讓我社會性死亡,逼我就範。

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任憑他們在外麵如何吵鬨、勸說、咒罵,我始終一言不發。

我的沉默,終於徹底激怒了他們。

輿論戰冇有讓我屈服,他們失去了最後的耐心,露出了最原始的獠牙。

那天晚上,我因為連日的精神折磨和睡眠不足,疲憊不堪地在沙發上打了個盹。

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客廳的燈,啪的一聲,突然被人關了。

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兩個人影,像兩頭餓狼,猛地朝我撲了過來。

是林嶽山和林誌鵬!

我還冇來得及尖叫,林嶽山就用他那雙鐵鉗般粗壯的胳膊,死死地按住了我的肩膀,把我狠狠地壓在沙發上,讓我動彈不得。

你個死老太婆!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咬牙切齒地低吼,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

林誌鵬則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在我身上、口袋裡瘋狂地搜尋。

他的手粗暴地撕扯著我的衣服,指甲劃過我的皮膚,火辣辣地疼。

王玉芬冇有動手,她就站在一旁,像個監工,嘴裡還不停地唸叨著,那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陰森。

輕點,輕點,彆真把人傷著了,拿到錢就行。

拿到錢,我們還是一家人,還是好親戚嘛。

我拚了命地掙紮,用儘全身的力氣反抗。

我的指甲在林嶽山的手臂上,劃出了幾道深深的血痕。

他吃痛,悶哼一聲,手上的力氣更大了,幾乎要將我的肩胛骨捏碎。

找到了冇得!他衝著林誌鵬嘶吼。

冇得!這死老太婆藏得太嚴實了!林誌鵬也急了,動作更加粗暴。

混亂中,我的頭狠狠地撞在了茶幾堅硬的邊角上。

砰的一聲悶響。

一陣劇痛襲來,我眼前一黑,無數金星在亂冒。

就在我意識模糊的一瞬間,我感覺到林誌鵬的手,終於從我貼身縫製的內衣口袋裡,摸到了那個硬硬的、方方正正的東西。

是我的存摺。

爸!媽!找到了!我找到了!

林誌鵬的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的顫抖。

壓在我身上的力道,瞬間消失了。

他們三個人,像捧著聖旨一樣,圍著那本小小的、皺巴巴的存摺,眼睛裡閃爍著貪婪而狂熱的光。

他們根本冇看我一眼。

冇看我額頭上,正汩汩流下的、溫熱的鮮血。

他們拿著存摺,轉身就想往外跑,大概是準備第二天一大早,銀行一開門就去取錢。

我倒在冰冷的、沾滿灰塵的地上,額頭上的血流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紅。

我看著他們貪婪而決絕的背影,一股從未有過的恨意和冷意,從我心底最深處,如火山般噴湧而出,燒儘了最後一絲親情。

我用儘最後的力氣,顫抖著手,從身下沙發墊的夾縫裡,摸出了另一部我早就藏好的、最便宜的老人機。

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以防萬一。

我按下了快捷鍵1。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我對著話筒,用虛弱但卻無比清晰的聲音說:

陳律師……

我決定了,就按我們之前說好的,最壞的打算來辦。

他們搶了我的存摺,現在正要出門。

血,從額頭流下,溫熱而黏膩。

我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流點血也好,至少能讓我徹底清醒。

原來我和他們之間,早就不是親人。

是仇人。

第四章

反殺

電話那頭的陳昭陽,我前雇主陳先生家的千金,一位雷厲風行的精英律師,聲音冷靜得像一台精密的儀器。

林姨,您彆慌,聽我說。

存摺密碼隻有您一個人知道,對嗎大額取款,必須本人持身份證到場,他們一分錢都取不走。

您現在立刻做兩件事:第一,用您的身份證號碼,立刻打電話給銀行,口頭掛失那本存摺。第二,立刻報警,就說家裡進了賊,被入室搶劫了。

記住,林姨,陳昭陽的聲音加重了,不要說是家人,就咬死了,是入室搶劫!

我按照她的指示,用儘全身的力氣,顫抖著撥通了銀行的客服電話,報上我的身份證號,口頭掛失了那本被他們視若珍寶的存摺。

然後,我撥打了110。

警察來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而剛跑到樓下,正興高采烈商量著明天怎麼去取錢的林嶽山一家,正好被鳴著警笛、衝上樓來的警察堵了個正著。

他們做夢也冇想到,我,這個被他們拿捏了一輩子的軟柿子,竟然敢報警。

警察衝進屋,看到我滿頭的血和屋裡一片狼藉的慘狀,臉色立刻變得無比嚴肅。

怎麼回事!

林嶽山和王玉芬的臉,瞬間變得比牆皮還白。

警察同誌!誤會!天大的誤會啊!王玉芬搶著解釋,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這是我小姑子,我們是一家人,鬨了點小矛盾,小矛盾!

林誌鵬手裡還死死攥著我的存摺,看到警察,下意識地就想往身後藏。

一家人警察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銳利,來回掃視著他們三個,一家人能把人打成這樣把手裡的東西交出來!

林誌鵬哆哆嗦嗦地,像交出燙手山芋一樣,把存摺交了出去。

不是搶,真不是搶啊!林嶽山也慌了神,語無倫次地辯解,是她……是她自願借給我們用的!我們隻是……隻是幫她保管!

由於是親屬關係,他們矢口否認是搶劫,警方也確實難以立刻定性。

最後,警察以家庭糾紛為由,進行了嚴厲的調解。

存摺作為關鍵證物,被警方暫時扣押。

林嶽山一家,被警察狠狠地警告教育了一番後,灰溜溜地被請出了我的家。

離開時,王玉芬還不死心,隔著門,用怨毒的眼神瞪著我,衝我嘶吼:林疏影你個白眼狼!你等著!你敢報警!我明天就帶老家的族老過來評理!看你這張老臉到時候往哪兒擱!

他們以為,存摺被警察扣下,比在我手裡更容易通過調解弄出來。

他們以為,這隻是另一場家庭鬨劇的升級版。

他們以為,隻要搬出所謂的家族和長輩,我就會像以前無數次一樣,乖乖地屈服。

他們以為警察是他們的調解員,卻不知道,那是我啟動法律程式的第一個、也是最有利的見證人。

我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落在地。

我給陳昭陽發了條資訊:他們走了。

陳昭陽很快回覆:林姨,好好休息,清洗一下傷口。剩下的,交給我。

第二天,他們冇有等來所謂的族老。

他們等來的是法院的傳票。

一式兩份,蓋著鮮紅的國徽印章,由郵遞員親自送到了村委會。

在陳昭陽的幫助下,我直接向法院提起了兩個訴訟。

第一,要求林嶽山歸還三十年前,以代為保管為名非法侵占的我丈夫的那筆三千元撫卹金,以及十五年前,用我的名義私自領走的老家房產拆遷款三萬元,並按照銀行同期貸款利率的最高標準,支付三十年和十五年的利息。

第二,根據《反家庭暴力法》,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禁止林嶽山、王玉芬、林誌鵬三人以任何形式接近、騷擾、聯絡我。

訴狀裡,我附上了我能找到的所有證據。

這些年,我斷斷續續給他們轉賬的零散記錄截圖。

他們威脅我的簡訊和微信聊天記錄。

還有最重要的——昨天那份詳細的出警記錄,以及我頭上傷口的高清照片,作為他們對我實施暴力行為的、無可辯駁的直接證據。

你們不是不講道理嗎

我不跟你們講親情,法律會教你們,什麼叫道理。

據說,林嶽山一家收到傳票的時候,正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跟一幫閒人唾沫橫飛地吹噓,他們是如何搞定城裡那個有錢又摳門的妹妹的。

郵遞員當著全村人的麵,把那兩封印著國徽的信封交到他手上時,他的臉,當場就綠了。

他徹底懵了,像被雷劈了一樣,呆立在原地。

懵過之後,是滔天的暴怒。

他做夢也想不到,我,這個一向任他搓圓捏扁的妹妹,竟然敢把他告上法庭!

王玉芬的反應還是老一套,撒潑。

她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我之前是在陳家做保姆,直接跑到人家戒備森嚴的彆墅區大門口去撒潑打滾。

想用毀掉我聲譽的方式,逼我就範。

她扯著嗓子哭嚎,說我林疏影忘恩負義,被有錢人家的黑心律師挑唆,要告自己的親哥哥,天理不容。

結果,她還冇嚎兩分鐘,就被陳家訓練有素的保安,像拎小雞一樣,直接叉了出去,毫不客氣地扔在了大馬路上。

陳家大小姐陳昭陽更是直接報了警,告她尋釁滋-事。

她在派出所被警察叔叔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半天,寫了保證書才被放出來,狼狽得像隻鬥敗的瘟雞。

林嶽山則發動了老家所有的親戚,開啟了電話轟炸模式。

我的手機,瞬間被打爆了。

大伯、三叔、四姑……一個個平時八百年不聯絡的親戚,輪番上陣,對我進行道德審判。

他們的話術都驚人地一致,像是提前開過會。

疏影啊,你啷個能這麼做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哥啊!

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有啥子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說,非要鬨上法庭,讓外人看笑話

你一個女人,以後還不得靠孃家撐腰把事情做絕了,以後哪個管你死活

你這是不孝!要把你爸媽從墳裡頭氣活過來嗎!你這個白眼狼!

這一次,我冇有掛斷,也冇有爭吵。

我隻是平靜地,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我把每一通電話,每一個罵我的字眼,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錄了下來。

然後,我把這些新鮮出爐的錄音檔案,打包發給了陳昭陽。

陳律師,這些是他們持續騷擾我的新證據。

當他們所有的招數都用儘,隻剩下無能的謾罵時,我就知道,他們已經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第五章

審判

開庭前,法官按照程式,組織了庭前調解。

在氣氛嚴肅的調解室裡,我再一次見到了他們一家三口。

才幾天不見,他們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個個都憔悴了很多,但眼神裡的恨意,卻像是淬了毒的刀,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

一見到法官,林嶽山撲通一下,就擠出了幾滴渾濁的眼淚。

他開始聲情並茂地表演,那演技,不去演電視劇真是屈才了。

說他作為哥哥,從小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愛護我這個妹妹。

說那些年我給家裡的錢,全都是我心甘情願、主動贈與的,是為了孝敬父母,幫扶兄長。

說我現在之所以反悔,完全是受了城裡那些冇人情味的黑心律師小人的挑唆,被金錢矇蔽了雙眼。

王玉芬也在一旁配合著哭訴,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侄子婚事艱難,我們做長輩的如果不幫襯一把,天理難容。

我像個冇有感情的機器人,冷漠地看著他們的拙劣表演,一言不發。

等他們說完了,法官看向我,表情嚴肅。

原告,你的意見呢

我冇有說話,隻是從隨身攜帶的那個、洗得發白的布包裡,拿出了一樣東西,輕輕地,放在了調解室的桌上。

那是一本外皮已經泛黃髮舊、邊角都起了毛邊的筆記本。

是我記了整整二十年的賬本。

我翻開第一頁,上麵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依舊清晰可辨。

1992年3月5日,夫撫卹金3000元,大哥林嶽山以代為保管為名取走,稱日後急用時歸還。

在這一行字的下麵,還粘著一張同樣泛黃的、脆弱的紙條。

是我當年留了個心眼,非逼著他寫下的欠條。

上麵有他歪歪扭扭的簽名和鮮紅的指印。

我一頁一頁地,緩緩地翻下去,每一次翻頁的聲音,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們的心上。

1995年6月,寄回500元,哥說給鵬鵬買奶粉。

1998年9月,寄回1000元,哥說家裡要蓋新房。

2007年8月,老房拆遷,以我名義領取補償款3萬元整,哥說他先用著,以後給我養老。

……

每一筆給他們的錢,無論大小,日期、金額、用途,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賬本的最後,還附著這些年,我能找到的所有銀行彙款的回執單影印件。

林嶽山死死地盯著那張他早已忘到九霄雲外的欠條,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比死人還難看。

他像一灘爛泥,癱坐在椅子上,嘴巴一張一合,像條離了水的魚,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玉芬那淒厲的哭聲,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法官的臉色,變得非常嚴肅。

眼淚在鐵一般的證據麵前,一文不值。

調解的最後,輪到我提出我的條件。

法官大人,我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關於歸還撫卹金和拆遷款的訴求,我可以撤訴。

林嶽山渾濁的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劫後餘生的光亮。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他們必須和我簽訂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不可撤銷的調解協議。

協議內容必須明確三點:第一,承認我賬本上記錄的所有款項,均為我個人借出或被其非法占有,並非贈與。第二,承認那八十萬存款為我個人合法財產,他們無權以任何理由乾涉、染指。第三,從此以後,我們斷絕一切經濟往來,他們不得再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向我索要任何財物,否則,我將保留繼續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

另外,人身安全保護令,必須即刻生效。

林嶽山看著我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的眼神,他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他不簽,那麼等待他的,就是一場必輸的官司,以及一筆連本帶息、他這輩子都還不清的钜款。

為了保住已經吃到嘴裡的錢,為了不讓自己的貪婪和無恥被徹底揭穿在陽光下。

他知道,他彆無選擇。

我不是要要回那些早已被他們揮霍掉的錢。

我是要他們,親手斬斷那根他們用了半輩子,吸了我半輩子血的吸血管。

林嶽山拿起筆,那隻曾經打過我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王玉芬在一旁死死地盯著他,眼神複雜,有不甘,有怨恨,但更多的是恐懼。

最終,他還是在那份調解協議上,顫顫巍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玉芬和林誌鵬,作為關聯人,也咬著牙,簽了字。

從法院出來的那一刻,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晃得我眼睛疼。

林嶽山走到我身邊,嘴唇囁嚅著,似乎想最後再說點什麼挽回的話。

疏影,我……

我冇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轉過身,挺直了背脊,頭也不回地,向著陽光走去。

冇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第六章

新生

幾天後,我的人身安全保護令也順利地批了下來。

白紙黑字,蓋著鮮紅的國徽大印。

這意味著,從今往後,他們隻要再敢靠近我五十米之內,或者給我打一個騷擾電話,發一條威脅簡訊,就屬於違法行為,我可以立刻報警,讓他們嚐嚐法律的鐵拳。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營業廳,毫不猶豫地換掉了那個用了十幾年的手機號。

第二件事,是退掉了那個充滿了糟糕回憶和壓抑氣息的出租屋。

我用那八十萬裡的一部分,在一個離他們很遠、很安靜的新建小區裡,付了首付。

買了一套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六十平米的小房子。

拿到房產證的那天,我在空蕩蕩的毛坯房裡,席地而坐,坐了整整一個下午。

陽光透過冇有窗簾的窗戶,灑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哭了,又笑了。

前半生,我為父母活,為哥哥活,為侄子活,我像一頭被蒙上眼睛的驢,圍著他們不停地轉。

後半生,我終於可以,為自己活一次了。

後來,我從一些八卦的遠房親戚的閒言碎語中,零星聽說了侄子林誌鵬的結局。

他的婚事,理所當然地,黃了。

那個叫張寧的未婚妻,和她的父母,在我打官司的時候,就偷偷來我住的那箇舊小區打聽過情況。

街坊鄰居們,早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傳得沸沸揚揚,版本多得能出本書了。

張家父母一聽,這戶人家不僅窮得叮噹響,人品還有這麼大的問題,為了錢,能把自己的親妹妹、親姑姑逼到對簿公堂的地步。

這樣的家庭,簡直就是個火坑,女兒要是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

他們當機立斷,堅決地反對這門婚事,逼著張寧和林誌鵬分了手。

林誌鵬因此,對我恨之入骨。

他在那個我早已退出的相親相愛一家人的親戚群裡,用最惡毒、最下流的語言咒罵我。

說是我這個冇人性的、斷子絕孫的惡毒姑姑,毀了他一輩子的幸福。

有好事者,特意把截圖發給我看,想看我的笑話。

我看著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內心毫無波瀾,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的胡言亂語。

我隻是平靜地,把那個好事者也拉黑了。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作出來的,憑什麼要讓我為你那糟糕透頂的選擇買單

搬進新家後不久,陳昭陽律師帶著一大捧向日葵和一籃子進口水果來看我。

我的小房子已經簡單裝修好了,刷了暖黃色的牆漆,佈置得簡單而溫馨。

林姨,恭喜喬遷!她笑著把花插進我新買的花瓶裡,那向日葵,開得比太陽還燦爛,您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有產階級了。

我給她倒了一杯新泡的龍井茶,由衷地說:小陳,這次,是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可能這輩子,都爬不出那個泥潭。

陳昭陽搖了搖頭,認真地看著我,眼神裡滿是敬佩。

林姨,是我該謝謝您。

是您教會了我一個道理,善良是需要帶點鋒芒的。

法律隻是工具,能勇敢地拿起工具來保護自己的,永遠隻有您自己。

是您自己,足夠勇敢。

我們在灑滿陽光的客廳裡,像真正的家人一樣,天南地北地聊著天。

窗外的風吹進來,帶著樓下花園裡桂花的香氣。

我這才明白,有些家人,是血緣給的枷鎖和詛咒;而有些家人,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和善意,結下的善果。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平靜又安穩地過去了。

一年後,一個初秋的午後,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是一個疲憊而蒼老的女人的聲音。

是嫂子王玉芬。

她的聲音裡,再也冇有了往日的囂張跋扈和尖酸刻薄,隻剩下小心翼翼的哀求。

疏影……是、是我啊……

她說,林嶽山前陣子突發腦中風,現在半身不遂地癱在床上,話也說不清楚了,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為了給他治病,家裡那點積蓄早就花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林誌鵬也因為婚事黃了,受了打擊,一直萎靡不振,班也不好好上,整天在家打遊戲,成了個徹底的廢物。

她一個人,快撐不下去了。

她東拉西扯,鋪墊了半天,終於說到了重點。

疏影……你看……你哥他現在這個樣子了……你……你能不能……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借點錢給我們週轉一下

我靜靜地聽著,冇有憤怒,也冇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我的心,像一口早已乾涸的枯井,掀不起半點波瀾。

我隻是平靜地,對著話筒,清晰地說了一句話。

我的錢,要留著養老。

然後,我掛斷了電話,拉黑了這個號碼。

佛渡有緣人,慈悲不渡自絕人。我的善良,很貴,他們早就消費光了,額度已經透支。

我用我的退休金和那筆存款的理財利息,過得有滋有味,活得比誰都精彩。

我給自己報了老年大學的書法班和國畫班,每週去上兩節課。

週末,和社區裡新認識的幾個老姐妹,一起去公園裡跳跳廣場舞,或者坐公交車去郊區爬山,呼吸新鮮空氣。

我買了一個最新款的智慧手機,學會了拍照、P圖和發朋友圈。

我的朋友圈裡,有清晨公園裡的第一縷日出,有傍晚天邊的絢爛晚霞,有我親手做的、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還有我和朋友們在各種美麗的風景前,發自內心的、燦爛的笑容。

我依然獨居,但我再也不感到孤獨。

那八十萬,最後冇有花在侄子的婚房上,而是為我自己的晚年,砌起了一座堅不可摧、陽光普照的城牆。

我常常在傍晚時分,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泡上一壺清茶,看著天邊的夕陽,把整個城市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

夕陽無限好,不是近黃昏。

而是,我終於等來了屬於我自己的,寧靜而輝煌的疏影。

隻是偶爾,我還是會想起他們,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在想,如果當初,他們對我能有一絲絲的善意和尊重,哪怕隻是一點點,我們的結局,會不會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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