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佬絕緣體 第一章

小說:我是大佬絕緣體 作者:春春魚凍 更新時間:2025-07-08 18:15:04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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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修仙者多如狗的年代,我一直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廢柴。

直到那天我手賤救了個渾身是血的危險邪修。

更離奇的是,除了這個麻煩精,所有大佬見我膝蓋都自帶滑輪——連仙盟盟主都撲通跪下喊前輩!

都說了彆跪!我忍無可忍地踹翻第十個掌門,老孃隻想安靜地當鹹魚啊!

畢昊天卻揪著我衣角笑得像個妖精:師尊,您到底給這群廢物下了什麼蠱

歸墟地宮的三塊洪荒碎片發燙時,我纔想起自己忘乾淨的身份——天道塌陷的那日,我纔是跪在諸神屍骨上擦血的掃尾人。

坊市裡永遠瀰漫著煎炸靈植的油膩香氣和汗味兒,混著低階法器的煙火氣兒,吵吵嚷嚷得像一鍋煮糊了的爛粥。我,雲曼曼,混在這鍋粥裡十多年,自認是一顆最不紮眼的飯粒兒,修仙界標準的墊底廢柴,修為嘛……唔,煉氣三層還是四層早記不清了。在這個金丹多如狗、元嬰滿地跑的離譜時代,我這修為連給人家護山靈獸剔牙縫都不夠格。

目標很明確:老李頭鋪子上新出爐的,表皮焦脆、餡料流心兒的靈菇烤包!我腳尖點地,在人群縫隙裡泥鰍似的鑽來鑽去,手裡攥得發燙的幾塊下品靈石叮噹作響。

讓讓!勞駕,讓讓誒!腳!腳收收!我口中唸唸有詞,身體左搖右擺,眼看金黃噴香的烤包近在咫尺,前頭那幾個穿著相同雲紋青衫的身影卻突然堵死了去路。

喲這不是雲大……廢柴嘛一個油滑帶刺的聲音飄過來。

我眼皮都冇撩一下。不用看,鐵定是李棋齊那幾個歸一劍宗的半桶水外門弟子。每次來坊市,像聞著味的蒼蠅,總要來我耳邊嗡嗡幾句才舒坦。

師兄,彆這麼說嘛,另一個女聲假惺惺地接話,人家雲師姐好歹也是咱們青霞峰……嗯,曾經的一份子她刻意拖長了曾經的調子,細長眼瞟著我,是裘倩。她旁邊抱著膀子、一臉老子今天不爽彆惹我的,是陳成弘。

我停下腳步,側身,給了個極其敷衍的笑:勞駕幾位精英讓讓道,耽誤了我搶食兒,待會兒餓極了啃你們一身腱子肉可彆叫喚。

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探頭,焦急地看向老李頭攤上飛速減少的金黃包子,口水在嘴裡瘋狂打轉。心在滴血啊!

李棋齊嗤笑一聲,側身讓開了半邊,笑容又假又虛:行啊,大路朝天嘛。不過呢,雲廢柴,見著咱們歸一劍宗的師兄師姐,規矩……懂吧

他那腳尖點著地,眼神斜睨著,意思再明白不過——下跪,行禮,叫聲師兄師姐好。

一股火噌地就頂上了我的天靈蓋。規矩屁的規矩!不就是當年在青霞峰當外門小透明時,不小心端茶撒了內門某位嬌花的裙角,被硬扣了個心懷嫉妒、舉止粗鄙的帽子給踹了出來麼這幾年他們在坊市門口堵我的戲碼,演得比萬仙樓的傀儡戲還勤快。

嘖嘖,真冇眼力見兒,裘倩皺眉,擺出副訓誡姿態,離了宗門也這般不知禮數,難怪修為寸進。

陳成弘乾脆重重踏前一步,築基期的威壓像塊黏糊糊濕透了的舊棉布,帶著潮氣罩下來:雲曼曼,彆給臉不要……

我心底那點火星子,噗一下燎原了。

要臉我猛地挺直腰板,個子雖然差他們一截,嗓門兒陡然拔高,像隻炸毛的狸花貓,臉不是彆人給的!是自己掙的!你們仨湊一塊兒堵我,就為了讓我這煉氣廢柴給你們規規矩矩磕一個閒出心魔了吧還是宗門發的月俸隻夠買花生米兒讓開!

那讓開兩字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勁兒脫口而出。就在同時,一種極其細微又陌生的感覺,從我氣海裡像魚泡一樣啵地冒出一點——不是力量湧動,反而像……像一滴冰水砸進滾燙的油鍋邊緣,微乎其微的嗤啦一聲,炸開了一小片寂靜的空間。

眼前三人臉上的趾高氣揚驟然僵死。李棋齊嘴角的假笑還冇完全散去,眼裡的譏諷卻像撞了礁的破船,瞬間傾覆。裘倩那細細修剪過的柳葉眉高高挑起,臉上血色唰地褪儘,嘴唇動了動,冇發出聲。陳成弘那故意踩過來的腳懸在半空,像被人憑空凍住,那條腿微微打著顫兒。

時間好像凝固了那麼一彈指。

撲通!

撲通!

撲通!

三聲悶響,幾乎是同時落地。塵土飛濺起來一小片黃霧。李棋齊、裘倩、陳成弘,三個人直挺挺、利利索索地跪在了堅硬的青石板地上,膝蓋磕地的聲音聽得我後槽牙都跟著酸。

動作標準得跟用尺子量過似的,頭垂得低低的,額頭幾乎要貼到地麵青苔上。剛纔還嘰嘰歪歪的場麵,瞬間死寂一片。連路邊啃骨頭的靈犬都驚得停止了動作,直愣愣看著這邊。老李頭那邊排隊搶包子的喧囂似乎也隔了一層厚玻璃,遙遠模糊。

師……前輩息怒!晚輩有眼無珠,衝撞了前輩!求前輩責罰!李棋齊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混雜著牙齒磕碰的輕響。

裘倩身體微微發顫,聲音細弱蚊蠅:晚輩……晚輩知錯!請前輩饒命!

陳成弘乾脆死死地趴在地上,像個被巨山壓住的蛤蟆,哼都不敢哼一聲。

一股邪火混合著無比詭異的感覺猛地頂上來,噎得我差點背過氣。我……我又乾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我他孃的就想買個熱乎包子填飽肚子!怎麼就成了他們嘴裡的前輩

起來!都給我起來!

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尖得能紮破氣球,又氣又急地跺著腳,指著他們,跪什麼跪膝蓋軟骨頭輕是吧我像‘前輩’我看你們是眼瘸!趕緊滾蛋,彆擋著我買包子!

那股莫名其妙的氣流也像被我這聲吼給驚到,噗嗤一下縮了回去,消弭得無影無蹤。

三顆低垂的腦袋同時猛地一哆嗦,似乎得了赦令,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掙紮起身,顧不上拍打滿是灰土的衣袍,更不敢看我一眼,互相拉扯著,轉身就踉踉蹌蹌地往坊市外圍奔,活像身後有鬼在追,隻留下三道狼狽逃竄的影子。李棋齊甚至絆了一下自己差點摔倒,被裘倩死命拽住纔沒啃一嘴泥。

周圍的視線像無數燒紅的小針,密密麻麻地紮在我臉上、身上。竊竊私語像燒開的水開始咕嘟:……怎麼回事歸一劍宗那幾個刺頭怎麼跪下了那姑娘誰啊冇見動手啊前輩……肯定是哪位深藏不露的前輩……

我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頂著四麵八方探究的目光,硬著頭皮衝向老李頭的攤子。管他什麼前輩晚輩,天塌下來也得先買了我的烤包!包子到手,顧不上燙嘴,狠狠咬了一大口,滾燙的靈菇餡帶著奇異鮮香在嘴裡爆開,混合著剛纔那荒誕一幕的餘味,滋味莫名。

回到我那縮在城西邊緣、用幾根歪木頭和破石塊壘起來的洞府——勉強不漏風能躺平就算——烤包的溫熱在胃裡漸漸沉澱下去,那點詭異的煩躁和困惑卻被嚼得更碎了。

這種事,不止一次了。

三年前,在城外迷霧澤撿柴火,撞上一個渾身裹著陰煞黑氣、跟頭凶獸死磕的金丹期散修。那傢夥殺紅了眼瞥見我,張口就是螻蟻滾開。我當時心想這回死定了,腿肚子轉筋,嘴裡卻莫名其妙蹦出一句:吵死了!打架滾遠點!

那黑氣繚繞的散修動作瞬間僵住,然後……然後他噗通跪了!還喊前輩打擾!晚輩這就滾!滾得比兔子還快。那次我以為是自己撞大運,遇上個間歇性抽瘋又神經錯亂的。

兩個月前,為了采一棵還算值錢點的凝露草爬上懸崖。好死不死,正好撞破兩個元嬰老怪在半空為了件法寶打得地動山搖。逸散的劍氣差點把我這條鹹魚尾巴削掉。我抱著石頭大叫:彆打啦!東西掉了你們賠我草啊!

驚天動地的打鬥瞬間停了。狂風裹著煙塵散去,那兩個鶴髮童顏、氣息淵深似海的老傢夥,居然老老實實降下來,並排站在我站著的山崖下方……跪下了!恭恭敬敬遞上我那棵完好無損的凝露草,還附帶兩塊上品靈石壓驚。那一次,我冷汗浸透三層破布衣。

今天……歸一劍宗那三個傻缺,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

我把最後一口烤包塞進嘴裡,胡亂嚼著,腦子轉得飛快。不對勁,很不對勁。那些大佬們的膝蓋滑跪症,就像專門對我發作的瘟疫可我……我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啊!氣海空得能跑耗子,符籙畫三張廢兩張半,連老李頭那煉氣五層的兒子跟我掰手腕都能輕鬆贏。這股莫名其妙的威懾力,到底是個啥玩意兒難不成我爹孃是某個隱世的超級大能不對啊,他們就是普通凡人種地的,十幾年前一場瘟疫就走了。親戚打記事起就在青霞峰外門端茶倒水當抹布了。

越想頭越大,心也煩。罷了罷了,天塌下來當被蓋。隻要避開那些危險分子,尤其是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邪修魔頭們,繼續縮在我的破窩裡當條快樂的鹹魚,總能苟下去吧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聲沉悶至極的驚雷炸得稀碎!

不是天上打的雷。那聲音來自離我小破窩不算太遠的天哭峽方向,悶得嚇人,彷彿大地深處的心跳聲被痛苦地捏住、揉爛、再猛地捶向四麵八方的岩壁。緊接著,天地靈氣像是無數頭被鞭子抽打的瘋牛,咆哮著、混亂地衝撞起來!

我霍然起身衝出門外。暮色正沉重地壓下來,東南方天哭峽上空,濃墨一樣的邪煞黑霧翻滾沸騰,帶著一種純粹到令人作嘔的惡念和腥氣,直衝雲霄!隱隱約約,血紅色的猙獰閃電如同怨魂的指爪,在那些黑霧裡瘋狂撕扯、劈落!每一次紅光炸開,都映照出混亂而恐怖的戰場虛影——扭曲的妖獸幻形在咆哮,碎裂的山峰如暴雨傾瀉而下!那根本不是自然的雷暴,而是高得無法想象的大能在搏命廝殺!

我手心裡全是冷汗。天哭峽深處連通著一條細小的陰脈分支,是我偶爾壯著膽子跑去蒐集些不值錢的毒花毒草煉點劣質驅獸粉的地方。現在這動靜……絕對是有驚動了大半個仙域的超級存在在那裡麵動手了!

邪……邪修!旁邊另一個租住此地的窮散修,是個乾瘦老頭,他牙齒打著戰癱軟在地,指著那方向,那血煞……這凶氣……絕對是那群瘋子裡麵頂厲害的幾個!完了……附近要遭殃了!

邪修還是頂級那種我頭皮都炸開了!腦子裡閃過修真界流傳的那些可怕傳聞:萬魂幡活煉十萬生魂,血魔宗以整座城活人為鼎爐!這種級彆的殺神打架,那散溢的餘波掃過來一點,都能把我這小破窩連同我這小廢柴碾成天地間最細的一縷塵埃!

跑!必須跑!馬上!立刻!

我連滾帶爬衝回洞府,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胡亂地把僅有的幾塊下品靈石、兩瓶劣質丹藥、半包壓縮米餅、還有一本皺巴巴的《常見低階草木圖譜》塞進一個滿是補丁的儲物袋。顧不上什麼鹹魚理想,小命要緊!

揣緊那破儲物袋,像個受驚的兔子一樣衝到門口,正要奪路而逃往相對安全的西邊荒灘。腳步卻硬生生刹在門檻前。

東邊……天哭峽的方向,那片翻滾著血光與暴戾黑霧的天空下,有什麼東西不對。

一點微弱的、極其不和諧的流光,正從高空中拖曳著細長的淡紫色尾跡,劃破令人窒息的黑暗,朝著遠離戰場的西南方——也就是我這一片破落戶所在的城西郊外——歪歪扭扭、極其狼狽地墜落下來!

那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前一眼還在極高處,下一瞬就已帶著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淡紫色微光,轟隆一聲巨響,狠狠砸進了離我小破窩頂多三裡遠的黑黢黢的……斷魂林!

斷魂林,聽聽這名字就知道什麼鬼地方!那林子終年瘴氣瀰漫,毒蟲叢生,還有妖獸潛伏,白天進去都九死一生,何況是這種恐怖雷暴肆虐的深夜就算是金丹修士也得掂量掂量!

那墜落的東西是什麼法寶殘片打架崩出來的戰利品逃命的修士或者……

一陣劇烈的山風猛地倒灌過來,攜帶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味道!血腥氣,濃得發苦發甜;一股彷彿被深淵浸泡了千萬年的陰寒煞氣,冰冷刺骨;還有一種……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星辰隕滅後殘留的、焦灼又枯寂的力量餘燼!

就是這最後一股味道,像一枚冰錐,猝不及防紮進我混亂的腦子裡,激起一種說不清的、極其細微的本能悸動。

我扶著搖搖晃晃的破門框,胸口劇烈起伏,腦子裡像有七八個小人打架。一麵瘋狂尖叫:逃!快逃啊雲曼曼!邪修大佬鬥法崩出來的東西都敢看你有幾條命!趕緊跑西邊去!另一麵……又被那股混雜在濃烈血腥和煞氣中微弱的枯寂餘燼氣息勾住了魂兒。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怎麼感覺莫名有點熟悉像是……像是小時候發燒,奶奶夜裡用一塊冰冷破舊的瓦片放在額頭上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涼意

就一瞬間的分神猶豫,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巨響從遙遠的東方傳來,大地都猛地一顫,帶著我的破門框也吱呀亂響!空中翻騰的煞氣和血光瞬間熾盛十倍,彷彿有絕世凶物在臨死反撲,要把那片天空都徹底撕碎!

強烈的求生欲瞬間壓倒了一切雜念!

逃!再也不管了!我拔腿就往西衝,踏過爛泥窪,跳過碎石堆,隻恨爹媽少生兩條腿!小命要緊,斷魂林是什麼鬼地方,管那裡掉了天王老子還是神仙法寶,關我屁事!我就想當條鹹魚!安靜地在窩裡發黴生蛆!——

腳步驟然定在汙泥裡。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夜裡撕扯著。西邊那片沉沉的黑暗中……好像……有什麼東西

那不是幻聽。極其微弱,極其破碎,像是深冬時節凍透了又被踐踏踩裂的枯葉發出的最後呻吟。

嗬……

風聲嗚嚥著捲過破敗的房頂。一股更猛烈的、摻雜著濃鬱血腥和死氣的山風從斷魂林那邊猛撲過來,糊了我一臉。那冰冷的腥甜裡,那股奇異的枯寂餘燼味道清晰了半分,像一根帶著微弱寒意的蛛絲,纏了一下我的指縫尖。

腦子裡像有根弦,錚地一聲被什麼東西撥動,細碎而微痛。那股氣息……那種極其遙遠、被遺忘在塵埃角落的東西……

這該死的、不合時宜的好奇心!

我被一種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勁兒推著,像中了邪,猛地轉過身,眼睛死死盯住斷魂林的方向。黑暗像墨汁般粘稠,隻有東方天際那片廝殺戰場的慘厲光芒偶爾掠過,映照出林子邊緣黑森森的輪廓。

那裡。就在離林子邊緣最近、相對稀疏的幾棵嶙峋怪樹下,那片佈滿腐爛落葉和嶙峋怪石的地麵上……

有一團更深的黑暗。

是……是一個人形!一個蜷縮著的人影!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那股濃烈的血腥味源頭,就在那裡!

腦子裡那個代表理智的小人發出最高分貝的尖叫:雲曼曼!你瘋球了!斷魂林邊上躺著個血人!還是被天哭峽那種邪修大佬戰場崩出來的玩意兒!那是什麼等級的煞氣血腥你冇聞到嗎!惹上這種東西,彆說你這小破窩保不住,閻王點名冊都得提前給你畫個加急紅圈!看一眼都嫌命長!轉頭!跑!快跑啊!

可是……另一股更詭異、更細小的力量,像根堅韌的冰晶藤蔓,纏住了我的腳踝。是那股混雜在血腥煞氣裡的微弱枯寂氣息。它太淡了,淡到幾乎被淹冇,可就是這丁點,勾得腦子裡某處角落……痛了一下。非常非常輕微,像是被遺忘很久的舊傷疤突然被針尖劃過。

腳……像生根了一樣釘在爛泥裡。東邊戰場又一聲震得地麵篩糠的巨響,血光沖天!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海水瞬間漫上來,澆熄了那點微末的好奇與異樣。跑!必須跑!

我咬著牙,用儘全身力氣要把目光從斷魂林邊那團可怖黑影上撕開!轉過去!跑啊!

噗……

一聲微不可聞的氣流破音。

就是這聲幾近消散、輕得像最後歎息的聲音,把我掙紮著要邁出去的腿,再一次死死拴在了原地!

那聲音……像瀕死掙紮的破風箱被人一腳踩穿,微弱得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風中。但就在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不是聲音,是氣息——短暫地清晰了萬分之一刹那!

是那個血人……他好像猛地抽搐了一下,有什麼一直繃緊的東西繃斷了一縷極其精純的……無法形容的東西……不是靈力,不似煞氣,更像是一種……極其純粹銳利、彷彿能切開混沌本源的破碎意誌……

嗡!

腦子裡沉寂了多年的某個角落,像是被這縷無形無質的破碎意誌狠狠撞了一下!

疼!像無數碎裂的、冰冷的鏡子碎片強行紮進了腦髓!

呃!

一聲短促的痛哼不受控製地從我喉嚨裡擠出來。我整個人猛縮了一下,下意識抱住了嗡嗡作響、劇痛不已的腦袋。眼前發黑,無數混亂模糊的色塊翻滾著,耳邊是尖銳的鳴嘯……

但僅僅是一瞬。

劇痛和幻象像潮水般飛快退去。留下的是更加冰涼的驚悚和……無法言喻的、被觸碰了最深禁忌的狂怒!

這感覺……被窺探被玷汙像自己最深處的東西被一根最肮臟的手指狠狠捅了一下!噁心!難以忍受的噁心!

找死!!

暴怒瞬間沖垮了所有恐懼!什麼邪修!什麼大佬!什麼斷魂林!統統滾蛋!

腦子還在嗡嗡作響,殘留的銳痛刺激得我眼睛發紅,一股無名邪火轟地燒著了五臟六腑!我連想都冇想,像是被附了身,像一頭髮狂的小獸,拔出靴筒裡那把切蘑菇的小破匕首,赤紅著眼就朝那斷魂林邊蜷縮的黑影猛撲了過去!

荊棘剮破了破舊的布裙,露出底下凍得發青的皮肉。碎石硌得腳底生疼,我像頭不知死活的小狼,撲到了那人影麵前!

濃稠到近乎實質的血腥氣混合著泥土與腐爛枝葉的腥腐味,劈頭蓋臉地糊了上來,嗆得我一陣反胃。那人蜷曲著,深青近乎墨黑的袍服被撕裂無數口子,像破爛的帆,露出底下慘白得發青的皮肉——上麵盤踞著深深淺淺的傷口,暗紫發黑的血在緩慢地滲出來,凝固,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甜腥。一縷微弱、混亂卻又帶著令人汗毛倒豎鋒銳感的黑氣,像瀕死的毒蛇,在他身周極其微弱地盤旋著,隨時可能潰散。

就在我撲到近前的瞬間,那縷微弱黑氣如同毒蛇感知到獵物,倏地朝我麵門彈射!

滾!

暴怒之下,我根本冇閃避的意識,彷彿驅趕一隻討人厭的蒼蠅,握著匕首的手腕極其自然、極其迅猛地向外一甩!冇有靈光,冇有嘯叫,就是本能到了極點的一個動作。

刺啦!

極其細微的聲響,彷彿最鋒利的薄冰邊緣劃過凍僵的水麵。那縷陰毒黑氣在我匕首揮過的軌跡前無聲無息地斷成了兩截,崩散成幾縷毫無生氣的黑煙,被山風吹得乾乾淨淨,連一絲波動都冇驚起。

地上的人卻猛地一顫!好像有一根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了他的神魂深處!一直埋著的頭顱驟然抬起!

那瞬間,我看到一雙眼睛。

深得如同不見星光的永夜,此刻裡麵冇有痛苦,冇有殺意,冇有垂死掙紮的任何情緒,隻有一種近乎純然的……銳利和……迷茫像剛被淬鍊出來、還未開刃見血的絕世名鋒,冰冷的鋒芒深處包裹著些許未明世事的純粹混沌。

就在我撞上那目光的刹那——

嗡!!!

腦海裡,那片剛纔被無形鋒銳撞得劇痛的角落猛地一震!像是千萬塊冰晶碎片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攪動、摩擦,又像是被封印在極寒深淵的什麼龐大而暴戾的碎片,被這雙眼睛的目光瞬間點燃!

呃啊——!

比之前強烈百倍的劇痛猛地攥住了我的頭!眼前的視野瞬間被無數尖銳冰淩般的碎片幻影切割得支離破碎!耳中全是金屬刮擦靈魂的刺耳尖鳴!身體完全不受控製,所有的力量和那滔天的怒火被這劇痛硬生生壓了下去,支撐不住地向前撲倒!

一切動作都斷了線。

冰涼、黏膩、散發著濃鬱血腥氣息的東西……貼上了我的前額。額頭撞到了什麼堅硬帶著弧度的東西……可能是他的下頜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粗糙肌理。

我的意識像是被甩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冰風暴,無數斷裂的、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畫麵碎片瘋狂衝撞:崩裂的星空巨角傾塌的、由白骨砌成的巍峨神殿一隻染滿暗金色血液、緊緊攥著半截斷裂長矛的巨大骨手……還有一張蒼白卻模糊不清的臉龐輪廓,就在那崩塌的白骨王座旁……那眼睛似乎……似乎也……

不!抓不住!看不清!隻有冰冷刺骨的劇痛和一股能淹冇整個世界的巨大悲傷與狂怒在靈魂裡橫衝直撞!無法承受!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低吟,不知是源於我,還是身下那個血人,抑或是腦海中那些尖叫的幻象。身體的力量隨著意識的短暫空白瞬間被抽乾。

像一條被扔上沙灘的死魚,我軟綿綿地癱了下去。

臉頰和額頭重重砸在冰涼、被黏稠血液浸透的衣物和軀體上。鼻端充斥的全是血腥、腐朽、冰冷煞氣……還有一縷更加清晰的、彷彿被神血浸透過的枯寂星辰塵埃的味道。這味道此刻卻像一根根燒紅的針,刺得我腦仁裡的冰風暴更加暴虐。

混亂中,一片冰冷的黑暗溫柔地包裹上來,像是要將一切撕扯靈魂的痛楚都吞噬掉。就在即將徹底被黑暗淹冇前,一隻冰冷到冇有一絲活氣的、血跡斑斑的手……非常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抬了起來,極其輕、極其遲疑地……落在了我沾滿了枯葉碎屑和汙血的、汗濕散亂的頭髮上。

彷彿在確認什麼。

又像是一個極度冰冷又極度迷茫的靈魂,隔著血腥與垂死的紗,觸碰到了另一片陷入混亂與苦痛的靈魂。

再然後,世界沉寂。劇痛、幻象、那輕如羽毛的觸碰……統統被濃稠的黑暗徹底吞冇。

不知道過了多久。

意識像是從一條冰冷腥臭的河底艱難地掙紮著往上爬。嘴裡發苦發乾,一股濃鬱的鐵鏽味兒和劣質草藥味兒混在一起直衝喉嚨,熏得我皺緊了臉。

頭疼,沉甸甸的,像壓了塊花崗岩,太陽穴突突地跳。身體哪哪兒都痠軟得像是被抽了筋。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掙紮了好幾下才勉強掀開一絲細縫。

光線刺目。是我小破窩頂上漏下的光斑,還有旁邊炭盆裡那點苟延殘喘的火星。我還活著在那斷魂林邊……那……

記憶碎片猛地湧上來:猙獰黑霧,銳利雙眼,撕裂靈魂般的頭痛,冰冷巨手的觸碰……還有那雙純然又迷茫的、深不見底的黑眸!像被蠍子蟄了一下,我瞬間驚醒,殘餘的昏沉一掃而空,猛地一彈就想坐起來!

嘶——

扯到背後的傷了還是昨天被荊棘劃的口子鈍痛從腰腹蔓延開,身體像散架的木偶,剛抬起幾寸又重重跌了回去,硬邦邦的土炕硌得骨頭疼。

冷汗瞬間沁出額頭。我咬著牙,下意識地就去摸靴筒裡的匕首——空的!心頭一緊!眼睛飛快地掃視這個巴掌大的地方。角落裡堆著幾個空了的劣質丹藥瓶,地上還有凝固的血跡和沾血的破布條……那是換下來的不是我的血!那傢夥的呢

他人呢!

目光猛地釘在門邊角落的陰影裡!

一團更深的、幾乎與昏暗融為一體的暗影靠著破爛的牆壁,蜷縮在那裡。還是那身撕裂的墨青衣袍,裹滿了凝固的汙黑和暗紅的血垢,像一件剛從千年古墓裡扒出來的裹屍布。但至少,胸口有著極其微弱的起伏。

他居然冇死還被我拖回來了我怎麼拖回來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後怕如同冰水,一波接一波地沖刷著四肢百骸。我這算是……把那顆不定時爆炸的血煞滅世雷給請回家供著了!

咳…咳咳……乾裂的喉嚨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我撐著身子想挪下坑找點水喝。一動彈,就牽扯得全身都痛。

角落裡的陰影微微動了一下。那雙眼睛睜開了。

深不見底的墨黑,在昏暗的光線下,彷彿吸收了周遭所有微光,冰冷得冇有一絲活氣,像兩口凝固的、直通九幽的寒潭。眼神冇了昨晚那一瞬的銳利和茫然,隻剩下一種無機製的、彷彿看透又彷彿什麼都冇映入的沉寂。

他就這麼看著我,像看著一塊門板,一片樹葉,冇什麼情緒起伏。

被他這麼一看,我那點剛凝聚起來想興師問罪的勇氣瞬間漏了個乾淨,隻剩下強撐出來的硬骨頭。我喉嚨滾動,咳出一口發苦的唾沫,啞著嗓子:看什麼看我告訴你,這破地方可是我……呃……

我下意識地想挺直腰板顯示主權,結果一動又疼得齜牙咧嘴,……的地盤!你…你那身傷,到底惹了什麼東西還有,昨晚……你對我做了什麼!

後麵那句纔是關鍵,想到那腦子被千萬冰錐刺穿的劇痛,心有餘悸。

他冇回答。那雙黑沉沉的眼睛依舊停留在我臉上,目光落在我狼狽不堪、沾著血汙汗漬的額角,又或者是在看更深處那劇痛殘留的地方片刻後,就在我被他看得後頸寒毛都要倒豎起來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

聲音極其喑啞,像兩塊鏽蝕的鐵片在互相摩擦,乾澀得幾乎發不出完整音節。每一個字都吐得極慢、極費力,像是從喉嚨深處榨出來的血肉。

……意……念……衝擊……他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黑眸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小的波瀾,如同死水下無聲碎裂的冰淩,……被強行……喚醒的……餘燼……而已。

喚醒我懵了,摸不著頭腦,我喚醒你個死人渣的餘燼你是不是被打壞了腦子

那股劇痛還記憶猶新,哪像是喚醒,簡直是謀殺!

他沉默。那雙死寂的眸子從我的眼睛,緩緩地挪到我的手上,那隻因為撐炕而用力過度、指節微微泛白的手。看得極其仔細,像是在研究一件稀奇的古物。然後,目光又移回我的臉,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疑惑

你……

他終於再次啟動那生鏽般的發聲機關,盯著我的眼睛,裡麵那點微不可查的波瀾似乎更明顯了些,……為什麼會……對我……有反應

那語氣裡,有一種純粹到了極點的困惑。好像看到一塊石頭突然開口說話,一顆星星掉下來砸中了螞蟻,充滿了對這個基本規則被顛覆了的不解。不是質問,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橫亙在他邏輯裡的疑難。

我被這問題問得噎住了,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我有反應!我指著自己的鼻子,感覺荒誕到了極致,聲音都拔高了,儘管喉嚨疼得冒煙,你放屁!我那是被你害的!差點疼死過去!誰想跟你們這些打打殺殺的邪魔有什麼反應!

看著他依舊鎖在我臉上的、寫著這不合邏輯的眼神,一股無力感混合著後怕湧上來。溝通完全雞同鴨講!這人不但腦子可能真壞掉了,說話也費勁!不行,這燙手山芋不能留!彆說他那些死對頭尋來,就是這破傷勢冇壓住,血煞之氣突然爆一下,我這小破窩就得變齏粉!

聽著!我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強硬堅決,可惜嗓子太啞,氣勢不足,不管你是什麼來路的煞星瘟神!天亮前,必須給我……我吸了口氣,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門外,隻想把這危險源掃地出門,……離開這兒!立刻!馬上!我這小廟供不起你這尊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的……

我頓住了,邪魔兩個字在嘴裡打了個轉,看著他身下那灘凝固發黑的血汙和破爛衣袍,終究冇直接說出來。

他的目光終於從我臉上移開,掃了一眼我指的方向——門外濃得化不開的黎明前黑暗,還有空氣中瀰漫著的、尚未徹底散儘的混亂靈氣餘韻和淡淡煞氣。冇點頭也冇搖頭,臉上冇有任何表情變化,隻是那深不見底的黑眸深處,似乎有一線極其微弱的……漣漪

就在我快失去耐心時,他極其緩慢地將那隻一直攤開放在腿側的手抬了起來,在濃重的墨青衣袍映襯下,那隻手顯得異常蒼白修長,儘管血跡斑斑,卻骨節分明。指尖微微曲起。

然後,他用指尖極其費力地、輕輕地、一下一下地點在自己左側膝蓋旁邊,那片被濃稠汙血浸透的粗糙地麵上。動作很輕,冇有任何力量波動,甚至有點……茫然

嗒。嗒。嗒。

在這寂靜的破屋子裡,那細微的指尖磕碰聲格外清晰。

什麼意思我不解地瞪著他。指認位置標記還是某種邪修的詭異儀式起手式

說人話!我耐心耗儘了,煩躁地低吼,彆在這兒裝神弄鬼!

他的指尖頓住了,懸在離地一絲的高度。他抬起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再次看向我,依舊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隻是那深處一絲難以言喻的……困惑似乎更加實質化了。

……

他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像是在嘗試某個複雜的發音。

……又失敗了。

他那蒼白的指尖有些無力地蜷縮了回去,擱回腿上。然後,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那雙毫無波瀾、唯有深處凝聚著一團巨大疑雲的黑眸,慢慢地下移,落在了我的腳上——我那雙沾滿了泥濘和枯葉、指頭都磨破了的舊布鞋。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快要不耐煩的時候,才用那沙啞得能刮傷靈魂的聲音,拋出一句完整但依舊乾澀異常、彷彿每個字都在滴血的話:

……你鞋子……沾著泥了。弄臟……洞府……不要緊嗎

我:……

一口氣冇提上來,差點直接憋暈過去。你他媽渾身是血像個剛從修羅場爬出來的破篩子一樣躺在我屋裡,我鞋底那點泥巴礙著您這不染凡塵的邪魔大爺尊貴的眼了!

日子就在這種極度緊繃又極度荒誕的氣氛中滑過去三天。

那個叫畢昊天的傢夥,真像個打不死的怪物。丟給他一小瓶最低劣的生肌散,他用了。扔過去幾塊我都不太捨得吃的壓縮米餅,他居然也啃了。雖然那張臉依舊是重傷失血後的死人白,氣息也時斷時續,但他確實頑強地在我這破土牆根下紮了下來,像一株深紮在斷壁殘垣上的劇毒黑藤。

我把他那張死人臉盯了三天,就差瞪出個窟窿了。他到底怎麼治療的那瓶連野狗皮外傷都嫌藥效慢的劣質玩意兒,怎麼夠給他這種渾身窟窿眼兒的煞星止血更彆提那天晚上那股差點把我腦漿子攪成冰渣的恐怖力量餘波了……那絕對不是什麼餘燼就能解釋的!

可這傢夥偏偏不露絲毫馬腳。除了最初那句能把人氣笑的氣絕的疑問,後麵幾天就閉目盤坐在角落陰影裡,像個斷了線的、被世界遺忘的木偶。那身破爛墨袍上的汙血倒是奇怪地冇有再暈染擴大,他身周那縷若有若無、冰冷刺骨的怪異氣息也收斂到了極致。要不是那過於慘白的臉和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心跳,我都要懷疑自己真拖回來一具品相還算完整的古屍了。

第四天清晨,天色晦暗得像塊臟抹布。我早早醒了,躺在那張硬邦邦的破炕上,胃裡餓得像有爪子在一把把地撓。昨晚搶到的最後兩個硬邦邦的黑麪饅頭吃完了。幾塊下品靈石……買最低階的靈草粉都不夠,更彆提這破地方還有兩張嘴要餬口!

不行,得弄點吃的。

我自言自語,聲音乾澀得厲害。撐著手臂坐起來,骨頭都在嘎吱作響。眼角餘光下意識瞥向角落——他還維持著那副枯木入定的姿勢,連睫毛都冇顫一下。

心裡那點殘存的邪火又開始冒頭。要不是撿了這燙手山芋,我至於餓肚子還得提心吊膽!

起身下炕,扯動腰背被荊棘劃破後結痂的地方,又疼又癢。我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開門時帶起一陣冷風,夾著點雨絲的潮氣撲在臉上。

就在我一隻腳剛踏出搖搖欲墜的門檻時。

身後角落裡的陰影,動了。

極其輕微。像一座沉寂萬年的冰山被陽光挪移觸碰到了一點點邊緣。那一直緊閉的眼皮緩緩掀開一條細縫。

漆黑。比最深的夜還要純粹的墨色,沉澱著無法融化的嚴寒。

那雙毫無溫度的眸子精準地鎖定了我的背影,極其緩慢地隨著我移動的方向轉動。像是潛伏在黑暗礁石下的巨獸,睜開了它漠然注視萬物的瞳孔。冇有情緒,冇有探究,隻有一種近乎本能的鎖定和……如同亙古寒冰般的審視。

我後背脊梁骨瞬間躥起一股寒氣!

強忍著回頭再瞪他一眼的衝動,假裝冇察覺,硬著頭皮一腳踩進門外濕滑冰冷的泥水裡,頭也不回地鑽進密匝匝的雨幕裡。

老李頭依舊占著他那條街口最當陽的位置——當然,是對凡人和低階修士而言的當陽。油膩膩的大傘支棱著,好歹隔絕了大半雨水。剛出爐的烤包散發出近乎罪惡的香氣,繚繞在濕冷的空氣裡,狠狠地抽打著每個過往路人的味蕾神經。

我隔著三五個人排在隊尾,眼巴巴地盯著那金黃色的、表皮焦脆的小可愛被麻利地夾進油紙包裡,像餓極了的小獸。手不自覺地反覆摸向腰間那個幾乎摸不到厚度的儲物袋——裡頭那幾塊下品靈石,買一個怕是都懸。

唉……雲曼曼啊雲曼曼,你什麼時候才能混到吃烤包不皺眉的階級哦不,是彆餓死的階級就行!

嘖,這什麼鬼天氣!一個抱怨聲在身後響起,透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很耳熟。

我猛地一激靈,側過頭,透過雨絲和前麪人的縫隙斜眼往後瞟。

裘倩!

她披著一件還算精緻的青白色避水法袍,那雲紋比上次遇見時更清晰了,袖口隱約還有絲光流淌,顯然內門弟子的待遇不同。雖然她本人隻是個練氣頂峰的水貨,但身邊站著的陳成弘……那身築基初期的氣息就實在多了,隔這麼遠都能感受到那股不算強的壓力。李棋齊冇在,估計昨天被凍著了。

完了!

我心裡哀嚎一聲,真是喝涼水都塞牙!趕緊低下頭,儘量把自己縮進前麵那個魁梧大漢的陰影裡。默唸著看不見我,我就是空氣,就是雨水……。破屋裡的麻煩精還冇料理清,外麵又撞上這對冤家!上次莫名其妙讓他們跪了一地就夠驚悚了,這要在烤包攤前再整出點幺蛾子,我怕不是要徹底揚名立萬了!鹹魚隻想苟活啊!

眼看前麵還有兩個人就到我了,香氣直往鼻子裡鑽。我默默祈禱他倆買完就走,或者壓根看不見我這角落裡的塵埃。

哎呀,陳師兄,你看那個……像不像

裘倩那假得掉渣的嬌嗲聲音,夾在風雨聲裡還是精準地紮進我耳朵,像根淬了毒的小針。她的視線像被無形的手牽引著,越過前麪人的肩頭,精準無比地戳在了我身上。

腳步隨之停下。

心臟漏跳一拍。

一道冰冷銳利的、屬於築基修士特有的審視目光也隨之黏了上來,帶著上次被打壓下去的驚悸和重新升起的探詢和……不善。陳成弘那張被雨絲打濕後顯得更陰沉的臉,也跟著裘倩的視線一同轉了過來。那雙眼睛死死鎖定了我。

躲不掉了。

心底那點邪火再次被點燃。真是晦氣!吃個包子而已,礙著你們什麼了一個個都拿我當怪物看是吧行!你們不讓我好過,那大家都彆想舒服!

我猛地挺直了原本佝僂著避雨的脊背,在裘倩和陳成弘逐漸瞪大的、寫滿了難以置信的注視下,麵無表情地——大大地、極其挑釁地——對著他們倆,翻了一個無比響亮的、眼珠恨不得翻到天靈蓋去的沖天白眼!

這動作幅度之大,力道之猛,連前麵排隊的幾個人都被驚動,好奇地扭過頭看戲。

陳成弘的臉瞬間黑得能擰出墨汁!上次膝蓋著地的屈辱顯然曆曆在目,一股狂暴的怒意混合著築基靈壓轟地爆發開!雨點都被衝開一圈。裘倩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怒交加地指著我:雲曼曼!你!

成了!激怒成功!趕緊買完包子跑路!

老李頭,一個……

大膽!

暴喝聲中,陳成弘竟顧不得修士風度,一步踏前,帶著被徹底觸犯權威的怒火,築基靈壓毫無保留地衝我碾壓而下!那聲勢比上次堵路時強了何止十倍空氣都發出被擠爆的嗚咽!

完了!玩脫了!這混蛋上次跪完留下心理陰影徹底瘋了!我頭皮發麻,眼看那實質般的無形重壓就要落到身上……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

一股極其熟悉的、彷彿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寒戰栗毫無征兆地再次降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主動!

嗡!!!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不再是之前被動的應激防禦,更像是我意念深處某個冰冷的意誌……被徹底惹毛了!

螻……蟻!

一個冰冷、晦澀、彷彿穿越了無儘時空帶著寒鐵鏽蝕感的宏大音節,驟然在我意識之海中轟然炸響!那不是聲音,是直接作用於靈魂的意念咆哮!冰冷的暴怒,如萬古寒潮!

下一刻,無比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凝聚在陳成弘前方、排山倒海般壓來的凶猛靈壓,毫無征兆地、極其荒謬地……九十度轉向!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掌狠狠拍歪,由前衝……瞬間改成了對著地麵!

轟!

一聲悶響!堅硬的青石板地麵以陳成弘雙腳為中心,猛地往下塌陷了寸許!蜘蛛網般的裂紋瘋狂蔓延!他整個人就像是被他自己的靈壓強行按頭,噗嗤一聲脆響!膝蓋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勢,狠狠撞擊在碎裂的石板地上!力道之大,連骨裂聲都隱約可聞!

同一時間,他身旁正張嘴準備叱喝的裘倩,更是如同被一個無形的、巨大的秤砣瞬間壓在了脊梁骨上!整個人毫無反抗之力,咚一聲雙膝砸得瓷實!漂亮避水法袍的下襬瞬間沾滿泥水!精心挽的髮髻也塌了一半,幾縷濕發狼狽地貼在煞白的臉上,眼裡的驚怒被碾成了徹底的、無法理解的恐懼!

兩人,就像兩個被隨手丟棄的破麻袋,極其突兀又極其狼狽地跪在了風雨飄搖的街心泥水裡!就在老李頭的烤包攤前!四周圍觀的人群一片死寂!連雨水落地的聲音都顯得刺耳!

老李頭夾包子的手僵在半空,油紙包裡的金黃烤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和他那張驚掉了下巴的老臉形成鮮明對比。周圍所有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

空氣凝滯了那麼幾息。

陳成弘低著頭,渾身劇烈顫抖,是劇痛是屈辱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喉嚨裡咯咯作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裘倩癱軟在泥水裡,臉上精緻的妝容被雨水沖刷得像是調色盤,驚恐的淚水混合著雨水滾落,她茫然無措地環顧四周,彷彿在尋找那個能憑空把他們壓跪的恐怖存在,然後她驚恐的目光,最終定在了我臉上。

那一瞬間,她那眼神裡的恐懼幾乎要溢位來,然後猛地低頭,額頭死死抵著冰冷濕滑的碎石地麵,身體篩糠一樣抖動著,帶著哭腔:前……前輩恕罪!饒命!饒命啊!

整個街口,隻有雨水啪嗒落地的聲音。

我站在那,背對著老李頭的攤子,渾身僵硬得像塊石雕。胃裡餓得冒酸水的那點難受被徹底壓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流從尾椎骨直躥上頭皮,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這……又是我!

那股冰冷的意念……那聲靈魂深處的螻蟻咆哮……是我的東西!那個在斷魂林差點把我撕碎的玩意兒!

混亂、驚悚和一種被巨大迷霧包裹的窒息感攫住了我。那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了心尖上——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要跪!憑什麼我又成了前輩!憑什麼這見鬼的東西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腦子裡炸開!這到底是個什麼鬼!

那股源於螻蟻二字的冰冷暴怒尚未完全散去,在意識深處蟄伏,帶著被冒犯的餘威。我深吸一口混雜著雨水、泥土和烤包香氣的潮濕空氣,努力壓製著那份從骨髓裡透出來的寒意和後怕,用儘所有的力氣,把目光從街心那兩個泥塑木雕般跪著的精英身上撕了下來。

買包子!

隻有這件事還帶著點人間的煙火氣兒。

手伸進腰間癟癟的儲物袋,指尖發涼。摸出那幾塊被我體溫捂熱的下品靈石,丟在老李頭油膩膩的攤板上。

兩……兩個……喉嚨乾得厲害,聲音像在砂礫上磨。

老李頭這纔像是從驚嚇中緩過神,一雙渾濁的老眼在我和那兩位跪像之間遊移不定,最終什麼也冇問,麻利地用兩張油紙包了兩個滾燙的包子,小心翼翼遞給我時,那手還有點抖。

滾燙的溫度透過粗糙的油紙傳到掌心,帶來一點微不足道的真實和安慰。

我冇有再向任何人多看一眼——無論是雨中泥水裡簌簌發抖的裘倩和陳成弘,還是周圍那些或驚懼、或探究、或像看怪物一樣的目光。

緊緊攥著那兩團滾燙,轉身,低著頭,用最快的速度衝進了迷濛的雨幕裡。

冰冷刺骨的雨水像一張濕透的網裹了上來,滲透單薄的衣服,帶走僅有的一點溫度。剛纔那詭異的跪拜帶來的荒謬感和徹骨寒意卻更加清晰。腦子裡如同塞滿了燒紅的鐵屑,又冷又熱,刺痛不已。那聲螻蟻的餘威還在深處低沉地迴盪,激盪著恐懼和狂怒的暗流。

為什麼!

這兩個字如同瘋魔的咒語,死死纏繞在我每一步踏出的泥濘水窪上。

為什麼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在我麵前就成了軟骨頭!

為什麼我腦子裡住著一個能把彆人壓跪的……東西!

為什麼畢昊天那個一身煞氣的怪胎唯獨對我……那困惑的眼神

還有那天晚上斷魂林邊……那撕裂靈魂的痛楚……

亂!太亂了!

雨水模糊了視線,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冰冷的泥濘中跋涉。胸口堵得厲害,幾乎喘不過氣,隻想趕緊回到那個小小的、漏風漏雨的破屋子裡,哪怕裡麵盤踞著一個未知的麻煩精,至少那是目前唯一能隔絕外界風雨和一切詭異的地方。

遠遠地,那傾斜的破木門映入眼簾。心頭那點莫名的、脆弱的急切驅散了疲憊和寒冷,甚至暫時蓋過了深重的恐懼和茫然。我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踉蹌著衝到門口,一手握著還散發著最後一絲熱氣的油紙包,另一隻手狠狠推開了那扇破門!

門哐噹一聲撞在土牆上。

屋外的風雨瞬間灌入,帶著冰冷的濕氣。

破洞裡唯一的光源——角落那點苟延殘喘的炭盆火苗被風一激,劇烈地搖曳起來,明滅不定,在坑窪不平的牆壁和茅草頂上投下無數猙獰跳躍、扭曲變形的暗影。光怪陸離,如同鬼蜮。

光線明暗閃動的瞬間,我看到那個蜷縮在角落最深處的墨黑身影,不再是之前枯木般的沉寂。

他不知何時微微抬起了頭,背靠著冰冷的土牆,那張異常蒼白的臉在搖曳的火光和灌入的陰雨濕冷中,一半明,一半暗。他的嘴角……極其古怪地向上扯了一下。

像是在笑。

那笑意僵硬又破碎,像被強行粘合起來的冰冷瓷器,在縫隙裡透出深處一絲極淡的……玩味抑或隻是火光晃動的錯覺

但我看得很清楚,他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把人魂魄吸進去的漆黑眼眸,正一眨不眨地釘在我被雨水打得濕透、狼狽而急促喘息著的臉上。

那雙眼睛裡冇了最初的純粹迷茫,隻剩下一種沉寂如寒潭、卻又洞察萬物的審視,冰冷的目光精準地流連在我因為驚悸而劇烈起伏的胸口,又攀上我手中那個被雨水打濕、邊緣油紙微微泛黃的烤包。像是在無聲地說:哦回來了看來外麵風雨不小,讓你……挺驚喜

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竄上來,瞬間凍結了骨髓。剛纔雨中疾行帶來的一絲暖意蕩然無存。手裡的兩個油紙包子彷彿變成了兩個冰坨子,沉甸甸地墜著我的心。

這個瘋子……他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身上這見鬼的狀況,他知道!

日子在一種更加詭異、更加窒息的氛圍裡流淌。

畢昊天依然像個幽靈一樣盤踞在牆角那團最深的陰影裡。身周的冰冷煞氣徹底消失,他自身的氣息也微弱得近乎不存在,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就忽略掉那裡還坐著一個人。傷勢似乎以一種緩慢到令人髮指的速度在複原,那張臉依舊蒼白,像刷了一層劣質白粉,毫無血色。

但他那雙眼睛……

變了。

不再是我最初拖他回來時的那片純粹困惑的黑暗,也不是之後幾天彷彿死水枯木般的沉寂。而是一種……深沉的、粘稠的、彷彿能滲透一切表象的漆黑墨汁。每一次我無意間對上那雙眼睛,都感覺像被冰冷的針在脊椎上輕輕紮了一下,帶著審視,帶著玩味,帶著一種洞悉獵物狼狽的無形嘲弄。

他很少說話,彷彿多吐一個字都嫌累。可每當我出去尋找生計、打探訊息,或者隻是扛回來一些乾柴生火的時候,我總能清晰地感覺到兩道冰涼的視線黏在背上,像兩條滑膩的毒蛇蜿蜒爬行。這感覺讓我如芒在背,汗毛倒豎。

最讓人窩火的是他的存在帶來的額外負擔。我那點可憐的家當,本就填不滿自己那點肚皮,現在硬生生要掰成兩份。搶來的半塊硬饃、賣草換來的最後幾根酸澀野果……每次丟給他一半時,我都恨得牙癢癢,可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似乎還帶著點哦就這意味的眼神時,我就更想把手裡的東西糊他一臉!

邪魔大佬我看就是個吃白食的麻煩精!

這天傍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靠著一身糊弄凡俗的本事,纔在一個城外驛站的小管事那兒蹭到了點工錢——換回來小半袋雜糧糙米和一小塊乾癟的老臘肉。這點東西隻夠煮一鍋稀得能當鏡子照的粥。

土灶裡的火燒得不旺,煙有些倒灌。我忍著煙燻火燎蹲在灶口,小心翼翼地扇著風,心裡盤算著這點米能撐幾天,越想越是憋屈。尤其是眼角餘光瞥到牆角那個紋絲不動的黑影時,一股邪火就直往上拱。

喂!

我故意弄出點大動靜,冇好氣地朝著角落喊了一聲,吃白食的!待會兒自己滾過來盛!彆指望老孃伺候你!

心裡把他罵了百遍千遍。

他連眼皮都冇抬一下。像尊冰冷的石像。

粥剛冒起細小的泡,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吆喝聲由遠及近。

搜查!搜查!奉仙盟令!徹查可疑人員!

粗糲的嗓音帶著頤指氣使的味道。

我心裡咯噔一下。仙盟巡查隊!而且是奔著城西這片三不管的貧民窟來的!以前他們連眼風都懶得往這邊掃!

瞬間聯想到角落裡那個一身煞氣……呃,雖然現在收斂得很好,但萬一露餡呢冷汗立刻就下來了。我猛地回頭,目光掃過牆角。

陰影深處,畢昊天依舊毫無反應,彷彿外麵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但藉著灶坑微弱跳動的火光,我看到他那一直微闔的眼皮,極其細微地抬動了一下。濃密漆黑的睫毛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悄然睜開了一條縫。

縫隙中露出的那一點漆黑,沉得像黑洞,映著跳躍的火苗,卻毫無溫度,甚至……帶著一種近似嘲諷的冷光

那意思很明白——看看你怎麼應付。

門被粗魯地哐噹一聲踢開!木頭本就腐朽,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冷風混合著泥水的氣息猛灌進來,灶火被吹得一矮,差點滅了。

四個穿著仙盟製式玄黑勁裝、腰挎法刀的人堵在門口。為首的是個方臉闊口的漢子,煉氣七八層的樣子,眼神凶狠,左邊臉頰一道斜長的刀疤更添了幾分戾氣。他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我這漏風漏雨的破窩,最後死死釘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審視。

仙盟巡查!刀疤臉粗聲大氣,語氣不容置疑,例行搜查!近日有邪修餘孽流竄此片區域!你這窩棚裡住幾個人報上身份、來曆!

他那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又往黑黢黢的角落裡斜睨。

我心頭一跳,飛快壓下那點恐慌,裝出市井小民的緊張和諂媚,從灶台邊站起來,搓著手,微微弓著腰:就……就小女子一個。官爺們辛苦了!這邊都是些苦哈哈討生活的,能有什麼邪修……

一個刀疤臉鼻子哼了一聲,顯然不信,那邊角落裡藏著個什麼東西

我心裡罵娘,臉上堆笑:那……那是我遠方表哥!身子骨弱,吹不得風,染了病纔來投奔我……

我指著角落裡那個蜷縮成一團、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畢昊天,聲音刻意放高,表哥!表哥!官爺來了,查咱們呢!快!給官爺問個好!

我一邊扯著嗓子喊,一邊瘋狂祈禱這麻煩精彆整什麼幺蛾子。

他動了一下。

在昏暗光線下,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灶坑的火光隻能照亮他下頜到脖頸一小片慘白的皮膚,和那線條冷硬的下顎。

那張臉依舊低垂著,大半隱冇在深重的墨青衣袍的陰影裡,隻能看到一點繃緊的嘴唇弧度和一點青黑的鬢角。

整個蜷縮的姿態,僵硬而沉重,如同風化了的黑色岩石。氣息微弱到極致,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彆說邪氣了,簡直是油儘燈枯的病癆鬼!這演技,絕了!

……咳……咳咳咳……

極其壓抑,極其費力,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劇咳從他低埋的臉龐下傳出。聲音乾澀沙啞,破碎不堪,配合著那微微聳動、極其脆弱的肩膀線條,活脫脫一個隻剩一口氣的病秧子。

我暗自鬆了口氣。

刀疤臉和他身後三個巡查隊員的目光從畢昊天身上挪開,嫌惡地皺了皺眉,顯然覺得多看這種汙穢病患一眼都臟了他們的眼睛。刀疤臉臉上那道凶戾的疤都因為嫌惡而鬆弛了幾分。

晦氣!旁邊一個年輕的巡查低聲啐了一口。

刀疤臉重新看向我,又掃了一圈我這堪稱家徒四壁的破窩,眼神裡的提防和猜疑明顯淡了。他下巴一抬,帶著施捨般的口氣: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在這多久了

雲曼曼,我趕緊賠笑,本地西邊石頭鎮來的,就住這……

我正準備繼續編些辛苦度日的淒慘故事轉移注意力。

就在此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極度陰邪冰冷的氣息,如同毒蛇吐信般悄無聲息地從門外方向……極其精準地滲透進來!

不是衝著我和畢昊天!

這股氣息極其隱匿,帶著一種純粹的、對血肉和生魂的貪婪惡意,瞬間鎖定了距離門口最近的一個巡查隊員!

那是個微胖的年輕修士,煉氣五六層的樣子。在刀疤臉身後靠外側站著。

微胖巡查毫無所覺,還一臉嫌惡地看著我鍋裡那點飄著幾粒米的稀粥。突然,他臉上的嫌惡僵住,隨即化為一種無法言表的驚恐!瞳孔瞬間放大,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倒氣聲,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不好!邪氣噬體!刀疤臉反應極快,臉色大變,厲喝一聲!渾身煉氣後期的靈力驟然爆發!唰地抽出腰間製式法刀!

但他根本來不及去救同伴!一股濃稠如墨的汙穢邪氣如同有生命般從那微胖巡查口鼻眼耳中狂湧而出!瞬間將其包裹!

吼——!

一聲非人的嘶吼從那團翻湧的汙穢邪氣中炸開!

人形輪廓飛速膨脹、扭曲!肌肉虯結撐破衣衫,皮膚瞬間變成岩石般的青灰色,佈滿詭異的粘液和鱗甲!手指暴漲成寒光閃爍的利爪!頭顱拉長變形,獠牙叢生!一雙暴虐血紅的眼睛在濃墨黑氣中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其他三個巡查!帶著瘋狂嗜血的狂暴氣息!

五階邪祟!惑心鬼傀!這玩意兒能汙染修士心神,寄生於傀儡之上!那微胖巡查顯然早就被寄生潛伏,此刻才被徹底引爆!

變生肘腋!

結陣!護盾!刀疤臉嘶吼,眼中充滿驚駭!他揮刀斬出一道銳利刀氣斬向邪化的隊友,同時鼓盪靈力想要撐開護體法盾!

但太近了!

那剛變身完畢的惑心鬼傀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濃鬱的汙穢邪氣如同狂潮,帶著劇烈的心神衝擊和靈魂侵蝕的力量,在如此狹窄的空間內轟然爆發!首當其衝就是刀疤臉!

刀疤臉凝聚的護盾光暈如同薄紙般被撕裂!那邪惡的靈魂衝擊如同萬根毒針紮入識海!他身體劇震,雙眼瞬間佈滿血絲,揮刀的動作戛然而止,眼神中出現了刹那的茫然和扭曲!其他兩個巡查更是慘叫著抱頭倒地翻滾,明顯承受不住這股邪力衝擊!

唯一冇有被邪氣和咆哮衝擊的,隻有角落裡的我和畢昊天!

可我呢我離門口不算近,但那無形的、彷彿能吞噬靈智的汙穢邪氣像冰冷刺骨的陰風,也惡狠狠地颳了過來!這股力量帶著強烈的侵蝕性和精神混亂效果,哪怕我煉氣修為微末,識海脆弱,被掃中一下也足以變成白癡!

危險!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渾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刺骨的暴戾意誌被徹底激發!它彷彿沉睡了太久,被這汙穢邪惡的能量徹底激怒!

不需要思考,甚至來不及恐懼!一種純粹的本能支配了我!

我猛地轉身,完全無視了那隻在咆哮中撲向刀疤臉的巨大鬼爪和汙穢邪氣的衝擊!在那千鈞一髮的瞬間,我的眼睛死死鎖定了鍋灶邊——那柄剛剛被我用來撥弄灶火的、沾滿了黑灰和火星的厚背柴刀!

這把用來砍柴劈骨頭的鈍傢夥!

滾開——!

一聲嘶啞的、不似人聲的咆哮從我喉嚨裡擠出來!伴隨著這聲吼叫,我的手臂帶著全身的力氣和那股冰冷的暴怒,狠狠掄起那柄沉重的柴刀!冇有一絲靈光波動,隻有最野蠻的物理力量和那股無形卻霸道的意誌驅動!

破空聲!沉悶!

沾滿草木灰的刀背裹挾著尚未完全熄滅的火星和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暴虐氣流,對著那正撲向刀疤臉、半虛半實的惑心鬼傀的頭顱位置!

轟!!!

一聲極其沉悶又怪異的巨響!像是爛泥被重錘砸進石板!又像是一塊巨冰被硬生生嵌入滾燙的岩漿!

刀疤臉眼中的迷茫與痛苦被這巨響瞬間震散了一點點,驚愕地看著眼前。

那隻剛剛還散發著恐怖邪力、猙獰撲殺的惑心鬼傀……

它巨大的、佈滿鱗片和粘液的頭顱中心位置……柴刀帶著火星和黑灰,重重地嵌了進去!

冇有想象中汙血腦漿飛濺!那柴刀彷彿砸中的不是實體血肉,而是一團粘稠翻滾的汙穢邪氣!刀身周圍爆開一圈極其微弱的、近乎無形的暗藍色波紋!波紋所過之處,那些汙穢邪氣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滾燙鐵塊,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聲,劇烈地扭曲著、翻滾著、蒸發著!那邪祟核心處爆發的混亂魂力衝擊戛然而止!

嗷——!!!

一聲淒厲到足以刺破耳膜的、飽含痛苦與純粹恐懼的尖嘯從那怪物殘存的喉嚨裡爆發出來!這尖嘯不再是之前的狂暴嗜血,而是彷彿遭遇了天敵、神魂被瞬間撕裂碾碎的無儘痛苦!

構成它身體的濃稠黑氣瘋狂翻騰、收縮、掙紮,如同被滾油燙傷的陰影!

僅僅僵持了一息!

嘭!!

一聲悶響!那被柴刀釘住的邪祟頭顱……連同它整個龐大的、汙穢的、由邪氣和傀儡身軀構成的身體,如同被戳爆的巨大膿包!毫無征兆地、猛地爆散開來!

冇有血肉橫飛!隻有一大片濃鬱到化不開的汙穢黑氣,和瞬間崩潰瓦解的岩石鱗甲碎片,如同被點燃的油墨畫般飛散、蒸騰!

濃鬱精純的邪氣核心在那股暗藍波紋碾壓下,如同驕陽下的薄雪,瞬間消融殆儘!連一絲殘留都未曾剩下!

強大的爆炸衝擊波掀起大片黑灰泥漿和木屑碎石,糊了離得最近的刀疤臉一頭一臉!他被衝得站立不穩,噔噔噔倒退好幾步,一屁股狠狠墩坐在地上,手裡的法刀都脫手飛出老遠!

整個破屋子裡一片狼藉,滿地黑灰碎末和泥水。

灶台上的破鍋被震翻,稀薄的米粥潑灑了一地。

時間彷彿凝固了。

空氣裡瀰漫著泥土、雨水、草木灰、稀粥糊掉的氣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冰冷的餘韻。

刀疤臉跌坐在泥水裡,臉上的刀疤因為過度震驚和恐懼而扭曲變形。他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被黑灰和泥漿汙糊的臉,再看看地上那一灘正在飛快褪色、消散的汙穢殘渣,又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一個煉氣三層的、渾身沾滿灰泥、手裡還提著一把沾滿草木灰和黑泥的破柴刀、大口喘著粗氣的……小女修

他身邊另外兩個僥倖冇被邪氣完全侵蝕心智的巡查隊員,剛從劇痛中恢複一絲清明,看看地上消散的汙穢,又看看我,再看看我手裡的柴刀……那表情彷彿見了鬼王親臨!腿一軟,噗通噗通全都跪倒下去!

多……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刀疤臉終於反應過來,聲音乾澀顫抖,甚至帶上了哭腔。他想站起來行禮,可腿腳抖得厲害,掙紮了兩下冇成功,乾脆就那麼坐在泥水裡,雙手抱拳深深揖了下去,額頭都快碰到泥漿了!晚輩……晚輩叩謝前輩不殺之恩!

他完全冇搞明白剛纔那邪氣怎麼爆掉的。但他看得清清楚楚,是我——一個他前一秒還鄙夷輕賤的螻蟻小修——掄起柴刀,狠狠砸中了那恐怖邪祟!然後那玩意兒就……炸了!這不是深藏不露的絕世前輩是什麼!

另兩個巡查隊員更是嚇得牙齒咯咯作響,頭深深磕在地麵的碎石和汙穢中:前……前輩饒命!前輩恕罪!我等……我等眼瞎!驚擾了前輩潛修!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我提著那把還在往下滴著泥水的柴刀,僵硬地站在原地。渾身的肌肉緊繃得像石頭,肺裡火燒火燎,心臟在腔子裡瘋狂擂鼓。冷!徹骨的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不是因為後怕……是源於意識深處那個冰冷的意念。

它剛剛還在咆哮,還在釋放著碾壓邪祟的力量餘威……此刻,卻在我腦海裡發出了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

一聲……冷笑

輕蔑,不屑,帶著掌控一切的殘酷淡漠,如同神明垂眸時對塵埃的無視。

刀疤臉他們還在語無倫次地磕頭謝恩或者求饒。可我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鎖鏈牽引著,強行轉向了牆角。

角落裡。

畢昊天不知何時已經坐直了身體。

不再是蜷縮病弱的狀態。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微微抬起,完全暴露在灶火殘餘的微光和門口透入的黯淡天光下。

嘴角那點古怪僵硬的弧度……終於變成了一個完整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那張完美卻毫無血色的臉上鋪展開來,精緻,冰冷,彷彿千年玄冰雕琢成的麵具,被施加了活化的法術。每一絲肌肉的牽動都精準無誤,透不出半分人的溫度。隻有眼底深處,那兩簇小小的、宛如燃燒的黑冰般的火焰,在沉沉地躍動。

他靜靜地看著我,又掃了一眼跪在泥水裡語無倫次的刀疤臉三人。

然後。

一隻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抬起,極其優雅地,輕輕托住了他自己的下巴。指尖微微陷入毫無血色的皮肉裡,更襯得那隻手的冰冷和蒼白。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微微眯起了一點點,瞳孔深處那兩簇詭異的冰焰跳動得更加危險了。他的眼神在我臉上逡巡著,像是在欣賞一幅充滿諷刺意味的絕世畫卷,又像是在無聲地宣告一個早已註定的殘酷事實。

那無聲的眼神似乎在說: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和他們。這就是……我和你。

空氣凝固了。稀粥糊掉的氣味混合著土腥和草木灰,還有尚未散儘的邪氣腐朽的餘韻,填滿了這破敗的空間。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瞬都如同在冰棱上赤足行走。

那冰冷邪肆的笑容如同寒鐵烙印,死死地燙在我的意識最表層。心臟在胸口瘋狂衝撞,不是因為恐懼刀疤臉他們的跪拜,而是源於眼前這個怪物……他似乎洞悉了太多!遠遠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疇!

不能再這樣了!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瞬間燒燬了所有殘餘的猶豫和僥倖!一絲詭異的、彷彿來自極寒深淵的力量如同被驚動的惡蛟,在我腦海裡翻騰了一下。

滾!

一聲炸雷般的暴喝從我喉嚨裡爆開!聲音嘶啞、凶戾,裹挾著所有積壓的怒火、恐懼和那縷冰冷意誌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三人!

嗡!

刀疤臉他們渾身一震!彷彿被無形的巨力迎麵撞中,原本就語無倫次的哀告求饒瞬間被掐死在喉嚨裡!三張臉同時褪儘血色,眼裡的驚懼被無限放大!幾乎冇有任何思考,三個人連滾帶爬,手腳並用,極其狼狽地相互推搡著,像一群被沸水澆到的螞蟻,爭先恐後地擠出那扇破門,連滾帶爬地消失在門外迷濛的雨幕中,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哐當!

那把沾滿泥汙黑灰的厚重柴刀從我顫抖的手指間滑脫,砸在滿是泥水臟汙的地麵,濺起一小片冰冷的泥點。

我扶著旁邊坑窪的土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火辣辣的疼。胸口像壓著巨石,沉甸甸地墜著,幾乎窒息。

危險!這裡太危險了!無論是那見鬼的、能把人壓跪的冰冷力量,還是牆角那個笑得像個萬年冰雕精的瘋子!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我,這個角落絕非久留之地!再待下去,天知道會引來什麼禍事!必須走!立刻!馬上!

這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帶給我最後一絲支撐。我直起身,甚至冇勇氣再看那個角落一眼,跌跌撞撞衝到我那點可憐的、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家當旁邊——幾件破爛衣物,幾個裝劣質丹藥的空瓶,一塊吃剩的發硬米糕……胡亂的往那個破舊的、縫了又縫的儲物袋裡塞。

泥土、雨水、血腥、草木灰、爛粥糊鍋的味道混合著那縷若有若無的冰冷氣息鑽入鼻腔,攪得我胃裡翻江倒海。大腦一片混亂,隻有一個聲音在反覆嘶吼: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

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我粗暴地繫緊儲物袋口,轉身就要向那扇被踢得歪斜的破門衝去!

……咳。

一聲輕咳。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卻如同最精準的冰錐,恰到好處地釘在了我緊繃欲裂的神經末梢上,把我邁向自由的腳步死死凍在了原地。

我猛地頓住,身體因為突然的停滯而晃了晃。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扭過脖子。

土炕邊的角落裡。

畢昊天依舊維持著那個優雅卻瘮人的姿勢。蒼白修長的手指甚至還輕輕撐著線條完美的下巴,彷彿一個慵懶的看客剛剛看完一場有趣的戲劇。嘴角那抹冰冷邪肆的弧度並未收斂,反而加深了些許。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完全鎖定了我,裡麵冰封的嘲弄和洞察消退了少許,換上了一絲真實的、毫不掩飾的……興味盎然。彷彿科學家發現了某種稀有的變異生物,或者收藏家尋覓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古董。

他就那麼帶著那種純粹、強大、充滿壓迫感的審視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從因為憤怒和奔波而沾滿泥汙汗水、微微泛紅的額角,掃過我急促起伏的胸口,最後落在我腰間那個被胡亂塞滿、鼓鼓囊囊顯得極其笨拙難看的破儲物袋上。

然後。

他開口了。

那沙啞的、帶著奇異金屬顫音的聲音,因為語氣的玩味而不再冰冷,竟有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磁性。

那蒼白的唇角弧度更明顯了,像新月鉤著寒鋒,師尊,您這一身‘餘暉’……他指尖隨意地朝著我——或者說朝著我意識裡那片冰冷的區域——虛空一點,……可不像是能安然避世的樣子啊。

嗡——!

腦海深處,那片被稱之為餘暉的冰冷區域猛地爆發出一股短促而暴烈的震顫!像是一麵亙古冰壁被最尖銳的鑿子狠狠撞擊了一下,震得我眼前發黑!無數尖銳冰淩的幻影再次切割著意識!

這一次的劇痛和狂怒並非針對外界,更像是對這個稱呼——師尊——的強烈排斥!

閉嘴!我捂著劇痛的頭顱,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眼前發黑,指節用力到泛白。這瘋子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畢昊天像是全然未覺我的痛苦和抗拒,或者他根本不在乎。那抹玩味的笑容在他蒼白的臉上緩緩擴散開來,帶著一種殘忍的好奇。

他突然抬手,修長的手指淩空極快、極輕地勾畫出一個極其繁複、閃爍著暗紫微芒的符文殘影。那符文蘊含著一絲極其隱晦、如同陰寒水汽般瀰漫的靈魂力量波動。

瞬間,一段模糊扭曲的畫麵碎片,強行衝進我劇痛的腦海!

畫麵瘋狂閃動:

汙穢、粘稠、散發著無儘混亂怨唸的黑霧遮蔽蒼穹!

一隻巨大的、佈滿暗金色裂痕和汙血的猙獰利爪從黑霧深處驟然撕裂空間,帶著毀滅的氣息抓向一個蜷縮在地的瘦小身影!

絕望!

冰冷!無邊無際的冰冷!

呃啊——!

劇烈的頭痛疊加這段強行塞入的恐怖幻象,雙重衝擊讓我眼前一黑,控製不住地向前栽倒!

一股冰冷的氣息瞬間抵近!

畢昊天竟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我身前!他左手一隻冰涼的手指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力量,極其精準地抵住我的眉心!一股冰寒中夾雜著絲絲縷縷柔和生機的奇異力量瞬間湧入!

眉心處那被餘暉炸裂開的劇烈冰錐刺痛,如同被凍住一般瞬間平息了大部分!

我身體失去平衡,無力地向前傾倒。

而他另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則極其自然、穩如磐石地扶住了我的肩膀,阻止了我摔進滿地泥濘汙穢中的命運。

冰涼修長的手指緊緊扣著我的肩膀,透過薄薄濕透的粗布衣衫,傳遞著玉石般的質感與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身體幾乎緊貼著我,那股混雜著深淵寒氣和奇異枯寂星辰氣息的味道更加清晰地將我包裹。

額頭上,那根抵著的指尖冰涼依舊,但那股平息劇痛的柔和生機也同樣真實。冰與火,痛與緩,兩種截然相反的體驗在一點上瘋狂撕扯著我的感知。

更可怕的是腦海深處。那段被他強行灌注進來的、汙穢巨爪撕裂天幕的恐怖幻象碎片並未消失,它如同淬毒的荊棘藤蔓,死死纏繞著那片被稱之為餘暉的冰冷區域。那餘暉發出低沉憤怒的嗡鳴,冰寒的碎片激盪,但因為那抵在眉心的指尖注入的奇異力量,這混亂的內鬥被強製性地……隔絕鎮壓

像一個被強行捂住了咆哮出口的火山。

你……放開我!

牙齒不受控製地打著顫,我拚儘全力想掙脫他的鉗製。肩膀上的手指如同焊牢的鐵箍,紋絲不動。額頭上的指尖也穩穩噹噹,精準地傳導著那股調和的力量。身體在他的掌控下如同風中的枯葉,隻有徒勞的顫栗。

畢昊天垂眸看著我狼狽掙紮的樣子,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那兩簇冰冷跳躍的火焰似乎因為近距離的觀察而燃燒得更加幽邃。我甚至能在他極深、極黑的瞳孔裡,看到自己扭曲、倉惶、徒勞掙紮的倒影——像一隻被釘在蛛網中心的可憐飛蟲。

一絲極其細微、卻讓我感到無邊驚悚的……探究興趣,混雜在他冰冷的視線中,如同最細的針尖,刺探著我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嘖,

他終於再次開口,語氣低緩,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戲謔和……更深的玩味,看來師尊您……丟得真夠徹底的。連那‘歸墟地宮’裡的三塊‘鑰匙’……都忘得乾乾淨淨了

歸墟地宮!

三個字如同三道血色霹靂,狠狠劈在我的意識海洋深處!

嗡——!!!

原本被強行壓製、憤怒低吼的餘暉區域瞬間暴動!冰藍色的光芒如同失控的熔爐,在我頭顱內部瘋狂燃燒、炸裂!無數巨大冰川在眼前崩塌、墜落的恐怖幻象撕扯著我的神經!這一次的劇痛和憤怒,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瘋狂!像是被戳中了最不容窺探的逆鱗!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痛嚎衝破喉嚨,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後弓起!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撕裂成無數尖銳的冰棱碎片,瘋狂旋轉、切割!意識像狂風中的燭火,劇烈搖曳,隨時可能熄滅!

劇痛!冰冷!還有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被強行撕開封印的狂怒!

畢昊天那句歸墟地宮、鑰匙……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餘暉那冰冷沉寂的核心上!那不是簡單的記憶,是禁忌!是刻入骨髓、融入神魂最深處的烙印!是它——或者說,是我那被遺忘的過去——最不容觸碰的禁區!

滾出去!!

一個冰冷、宏大、帶著無儘暴戾的意念在我混亂的識海中咆哮,不再是模糊的低吼,而是清晰得如同萬載寒冰相互撞擊!它在驅逐!驅逐畢昊天強行塞入的幻象碎片,更在驅逐……試圖窺探它核心的我!

兩股力量——畢昊天強行注入的、汙穢巨爪撕裂天幕的恐怖幻象,與餘暉那源自亙古寒淵的冰冷暴怒——在我狹小的識海裡瘋狂對撞、撕扯!

嗡——!!!

靈魂彷彿被投入了冰與火的煉獄!一邊是汙穢邪惡的侵蝕,帶著混亂與毀滅;另一邊是絕對零度的暴怒,帶著凍結萬物、碾碎一切的意誌!我的意識成了它們廝殺的戰場,被反覆撕裂、凍結、灼燒!

身體完全失去了控製,像一截被狂風蹂躪的朽木,重重地向後倒去!視線徹底被混亂的光影和劇痛吞噬,世界隻剩下尖銳的嗡鳴和無儘的冰冷灼燒感。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無邊黑暗的刹那——

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意

不,不是暖意。是一種極其微弱、彷彿被遺忘在時間儘頭、被無數冰層覆蓋的……悸動像冰封湖麵下,一條沉睡的魚,被巨大的震動驚醒,極其輕微地……擺了一下尾鰭。

它來自哪裡

不是餘暉!也不是畢昊天強行塞入的幻象!

它……它似乎一直就蟄伏在餘暉那冰冷暴戾的核心……最深處像一顆被冰封了億萬年的種子。

畢昊天強行撬動餘暉核心的舉動,如同最猛烈的撞擊,終於……撼動了這顆種子最外層的、最厚實的冰殼!

哢啦……

極其細微的、彷彿冰晶碎裂的聲音,在靈魂深處響起。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洪流,帶著被冰封了無數歲月的塵埃、冰屑、以及……破碎的畫麵,如同決堤的冰河,猛地沖垮了劇痛和混亂的堤壩!

濕冷的黑暗包裹上來,又如同殘破的紙頁被撕裂。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飛快退去,留下一種被冰冷巨掌揉碎骨髓後又強行拚合的滯澀感。冰冷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滲入鬢角,不知是汗是淚。

無數混亂的碎片在意識中沉浮、重組:

汙穢翻滾的黑霧……

巨大猙獰的利爪……

冰冷……無邊的冰冷……

還有……一道橫亙在天幕之上、如同醜陋傷疤的……巨大裂縫!裂縫邊緣閃爍著不祥的、汙穢與混亂交織的暗光!

……天哭峽……

這三個字,像沉睡了千年的冰封鏽鎖,帶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從記憶深淵最底層硬生生被撬開。不是回憶,是烙印在骨頭縫裡的印記自動浮現。

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卻又帶著一種被強行灌入真相的麻木。

我緩緩抬起頭,視線穿過殘留的淚水和汗水的模糊,看向畢昊天。他僵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顫抖,指尖殘留的力量餘波如同風中殘燭。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冰雕麵具般的玩味徹底崩碎,隻剩下凝固的驚愕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那晚……不是為了‘鑰匙’。我的聲音聽起來乾澀麻木,像在敘述彆人的故事,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摩擦的質感,是……裂縫。最後一道……‘清輝’冇掃到的裂縫。

終於,我掙紮著抬起頭。額頭上那冰冷的指尖像投入滾油的水滴,嗤一下縮了回去。畢昊天垂下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屬於我的力量震盪的餘波。那張蒼白的臉上,冰雕麵具似的玩味笑容徹底崩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空白的、近乎凝固的臉孔。黑沉的眼底深處,那兩簇跳躍的冰焰第一次被巨大的、無法理解的驚愕風暴吹得搖搖欲墜,隻留下最純粹的……茫然

我動了。

不是撲向角落的家當,也冇有衝向那扇歪斜的破門。腳下是冰冷的泥漿混雜著邪祟爆散後的黑灰,還有糊掉米粥粘稠的汙跡。我徑直踩上去,腳步有些滯澀沉重,繞過因失血而力竭、此刻凝固如石像的畢昊天。每一步踏下,都帶起泥水肮臟的聲響。

破爛的土炕被昨夜的雨水浸染了一半,濕冷刺骨。在靠近牆角、相對乾硬冰冷的一點位置,我用裹著泥漿的破布鞋用力撥開堆在那裡的幾塊充當床腳的亂石——石頭下掩埋著這片貧瘠角落最深的塵土。

然後彎下腰。不顧濕透的、沾滿泥汙的衣襟掃過肮臟的地麵,也不顧背後那道幾乎要凝成實質的驚愕目光。十指深深插入冰冷堅硬、混雜著碎石和蟲豸屍骸的泥土裡。

扒!

冇有工具,隻有一雙手。指甲瞬間翻裂崩開,帶出血絲和黑泥。但我好像感覺不到痛。指尖下傳來堅硬冰冷、棱角分明的觸感。指尖猛地摳緊、發力!

一塊足有人頭大小、極其不規整的灰黑色石塊被我硬生生從凍土裡挖了出來!表麵的凍土簌簌落下,露出內裡。那不是普通的石頭,是某種極其沉重、冰冷的礦物,表麵密佈著細密曲折、如同冰裂般的天然深色紋路。

它被我粗暴地抱在懷裡。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單薄的濕衣直抵胸口。

我抱著這塊醜陋、堅硬、冰冷沉重的石頭,緩緩直起痠痛的腰。冇有看畢昊天。目光落在懷裡那冰冷粗糲的表麵上,那些曲折的深色紋路如同凍結了億萬年的玄冰裂痕。指尖摳著它堅硬粗糙的邊緣,指腹的血蹭在冰涼的礦體表麵。

……這破玩意兒,

我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塵埃落定後的麻木,就是這破洞府……最後的門栓。

頓了一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更像是對自己說,卻清晰地敲在死寂的空氣裡,忘了扔了。

彷彿抱著的不是石頭,而是某個陳舊不堪、早該丟棄卻又鬼使神差留下的破爛負擔。

說完。抱著那冰冷的石塊,我再次邁開腳步。這一次,更加沉滯,每一步都像拖拽著無形的鐵鏈。

一步,兩步……越過畢昊天靜止的身體,向那扇洞開的、歪斜的破門走去。

一步,兩步……那門外的風雨聲更加清晰,裹著泥腥味的風爭先恐後地灌入。

就在前腳即將邁出門檻的瞬間。

噗!

一口滾燙的血毫無征兆地噴濺出來!儘數灑在懷中那塊冰冷沉重的灰黑色礦體表麵!

血液在極度冰寒的礦體上發出微弱的嗤嗤聲,卻冇有迅速凝固,反而如同有生命般扭曲著,向那些天然冰裂的深色紋路中滲去!一縷比之前微弱了百倍、卻精純凝練得可怕的銀藍色光華,倏然從那些染血的裂縫中一閃而過!微若遊絲,帶著彷彿能切割萬物的凜冽!

懷中石頭猛地變得輕飄了一瞬!

這輕飄感極其短暫,但在身體因力竭而搖晃的瞬間異常清晰。我腳下虛浮,被門檻絆了一下,身體向前猛地一傾!

噗通!

我重重摔倒在門外冰冷的泥水窪裡!

懷裡那塊冰冷的、染血的、帶著微弱銀藍光痕跡的灰黑石頭脫手飛出,在泥水中狼狽地滾了幾滾,停在幾步外的爛泥裡。汙黑泥漿迅速覆上,遮掩了表麵大部分紋路和刺目的血跡。

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我的衣襟前胸,黏膩腥寒。我掙紮著想撐起來,手臂卻痠軟得抬不動。意識像一盞隨時會被冷風吹滅的油燈,忽明忽暗。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從身後那破洞府深處彌散開來的、幾乎凍結靈魂的恐怖寒意!

比門外的風雨冷一萬倍!

有什麼東西……被驚醒了!就在我離開的刹那!

一隻冰冷修長、指節分明的手突然從身後伸來!帶著一絲絕不該屬於重傷瀕死之人的強大力道,精準地、如同鐵箍般鉗住了我的腳踝!那力量是如此巨大而蠻橫,帶著一種刻骨的瘋狂和彷彿在懸崖邊抓住唯一蔓草般的決絕!

劇痛從腳踝瞬間竄上脊椎!感覺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我驚恐地回頭!

身後陰影的邊緣。畢昊天半個身子探出門檻,那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眼眸此刻如同徹底翻攪的深洋旋渦!裡麵所有的玩味、探究、冰冷的興味全都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鋪天蓋地的、能將人靈魂瞬間凍結的——恐懼!最本源的恐懼!

他死死抓住我的腳踝,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它硬生生撕扯下來!蒼白的臉上,嘴角殘留著方纔因強行調動力量而溢位的、暗沉發黑的血跡。那雙眼睛死死盯住我——或者說死死盯住我懷裡方纔跌落、此刻滾在泥水中的那塊染血石頭!

像是看到了……足以湮滅諸天的禁忌!

崑崙墟的界碑斷裂在罡風切割的峽穀口。冰冷的碎石如同天女散花,裹挾著淒厲的破空聲向我們鋪天蓋地砸下!那聲勢足以碾碎金鐵!追索了三天三夜、如同跗骨之蛆的漆黑法舟懸停在翻湧如沸粥的狂暴靈氣亂流上方,舟首立著三人,氣息淵深似海,威壓如同實質的巨嶽當頭壓下!

元嬰!

不是刀疤臉!是真正的、足以在仙盟呼風喚雨的元嬰巨擘!

為首的是一位紫袍道人,麵白無鬚,眼神如淬了毒的寒針,死死釘在我——或者說死死釘在一直沉默拖後、此刻臉色比崑崙萬年玄冰還要蒼白的畢昊天身上。

桀桀桀……刺耳的怪笑撕裂罡風,寒徹尊主想不到尊駕也有今日!好重的血腥味!好精純的陰煞本源!正好給老祖補補身子!

陰毒貪婪的目光掃過畢昊天殘破墨袍下滲出的、帶著奇異銀藍光暈的暗血,狂喜幾乎要溢位眼眶!

畢昊天半邊身子倚靠著一塊被罡風削得平滑如鏡的斷壁,彷彿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那冰涼的岩石上。一絲血線順著他緊抿的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腳下的灰黑色石塊上,發出微弱的嗤嗤聲。他甚至連抬眼看一眼的興趣都欠奉,濃密的睫毛垂著,遮住了深淵般的眸子。

隻有抓著我小臂的那隻手,力道冇有絲毫鬆懈,冰得如同萬載寒鐵,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刺骨的寒意。

彆動。

他唇瓣無聲開合,彷彿已經耗儘了所有的力氣。冰冷的意念像瀕死毒蛇最後的吐信,強行撞進我混亂的識海。

可紫袍道人身後的那個老嫗卻冇有這份閒情逸緻。她枯爪般的手屈指一彈!一枚細如牛毛、色澤暗沉發烏的長針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畢昊天太陽穴前三寸!針尖縈繞著粘稠如墨的汙穢陰力,扭曲著周圍的靈氣,發出嘶嘶的毒蛇吐信聲!

萬濁破神針!一聲尖利的呼喝,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得意,送你這苟延殘喘的魔頭最後一程!

嗡!

破空聲幾乎微不可聞!那細針卻如瞬移般,撕裂了短短的距離!針尖所向,畢昊天殘存的那點微弱氣息如同風中殘燭!

危險!死局!

一股冰冷刺骨、源於靈魂深處的暴虐意誌被徹底點燃!像被投入滾油的火星!那餘暉在識海中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嘯!冰冷!毀滅!碾碎一切玷汙之物!

這一次,我冇有反抗。

暴怒!被追殺的怒火!被一次次當成獵物的憋屈!看到那毒針射向畢昊天時那無法理解的悸動!還有對這力量無休止攪亂我鹹魚生活的深惡痛絕!所有積壓的情緒如同找到了決堤的出口,咆哮著湧向識海深處那片冰冷的暴風雪!

滾!!!

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喝從我喉嚨裡炸開!不再是之前的嘶啞,裹挾著所有憤怒絕望,更牽引著身後崑崙墟深處瀰漫萬古的凶煞罡風!

同時,我的右手——那隻之前摳出灰黑石塊、指甲外翻血跡斑斑的右手——在胸前虛握!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驟然降臨!並非是虛空中凝聚,反而像是瞬間抽空了周身百丈內的所有光、所有熱!以我虛握的手心為一點,純粹到極致、寒冷到足以凍結時空的黑暗風暴向內瘋狂塌陷、壓縮!

空間被強行扭曲!光線如同水流般被吸扯!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布帛般的呻吟!

時間彷彿被凍住的刹那!

那隻剛剛還猙獰破空、直刺畢昊天太陽穴的萬濁破神針,如同陷入了最粘稠沉重的玄冰泥沼!

針尖上跳躍的汙穢陰力像碰到剋星般發出淒厲的滋滋聲,迅速熄滅、崩解!整根細針本身,在距離畢昊天太陽穴不足一寸的地方,如同冰晶般瘋狂爬上細密的冰裂紋!

哢…嚓…哢啦……

細碎得令人牙酸的聲音在凝固的空氣中清晰無比!

然後!

在無數道驚駭到極點的目光注視下——那枚足以重創元嬰神魂的歹毒法寶,連同上麵附著的所有汙穢邪力,如同一個被冰水澆鑄的劣質陶器,毫無聲息地……碎成了齏粉!

不是炸裂,是消融!是寂滅!無聲無息,散做最微末的塵埃,融入死寂的虛空!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隻有崑崙墟深處亙古不息的罡風撞擊界碑的轟隆聲,此刻聽起來像是為這荒謬絕倫一幕所奏響的蒼白輓歌。

斷壁邊緣。畢昊天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雙一直垂著的眼簾終於掀起,露出了下麵……一片更加深沉的、凍結的墨黑。那裡麵冇有任何情緒,冇有驚愕,冇有恐懼,甚至冇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徹徹底底的……冰冷空無。

彷彿靈魂的最後一縷微光,在我施展出這冰冷寂滅一握的瞬間,也徹底被那刺骨的嚴寒冰封、吞噬了。

一絲暗紅得發黑的血線,毫無征兆地自他唇角洶湧而出,瞬間染紅了胸前大片墨青色的衣襟。那血不再帶著之前詭異的銀藍光暈,而是純粹的、濃稠的黑暗,如同凝結的血玉。

他倚著斷壁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地、無聲地向側後方滑倒。

噗。

沉悶的一聲。像一袋浸透的沙石落在地上。

他仰麵倒在冰冷的、佈滿碎石塵埃的地麵上,四肢攤開,墨黑的長髮淩亂鋪散,與身下的灰黑岩石幾乎融為一體。胸口的暗色血跡如同綻放的汙花,瘋狂蔓延。那張蒼白得如同冰雕的臉毫無生氣地暴露在崑崙墟灰暗冰冷的天空下,眼睛甚至冇有閉上,空洞無神地望著蒼穹之上的滾滾煞雲。隻有胸口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起伏,證明著這具軀殼內,或許還有一絲殘存的火苗冇有熄滅。

像一個精緻絕倫卻又被無情碾碎後、隨意丟棄在塵埃裡的破爛人偶。

斷壁的另一頭,短暫的死寂被徹底打破。

噗——!

紫袍道人猛地噴出一大口血!他手指顫抖地指著我——不,是指著我那隻依舊保持著虛握姿勢、掌心縈繞著尚未散儘的絕對冰寒氣息的手——那張麵白無鬚的臉因為極度的驚怒和某種無法理解的恐懼而扭曲變形,聲音尖銳到失真:寒徹之握!是寒徹之握!!天道在上!這氣息……這力量……‘清輝’!是那早已滅跡的‘清輝’餘孽!!怎麼可能!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明明早已被……

他話未說完,身體已經化作一道帶著淒厲電光殘影的紫色流光,不顧一切地撕裂了混亂的靈氣屏障,向著崑崙墟狂暴罡風肆虐的深處亡命遁去!連身後的同夥都顧不上了!

剩下兩個元嬰老怪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凡人直麵剛從九幽爬出的亙古魔神!哪裡還有半分貪婪隻剩下最原始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魂飛魄散的恐懼!

逃!!那個枯瘦老者發出不成調子的尖叫,身化一道灰敗遁光,比紫袍道人的速度更快三分,瘋狂地紮向罡風壁壘深處!

最後一個矮胖修士更是肝膽俱裂,肥胖的身軀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速度,幾乎和那灰敗遁光齊頭並進地撞向危險重重的罡風亂流!隻求離那個方向越遠越好!

三道代表元嬰威能的光華倉惶逃竄,轉瞬就被崑崙墟深處狂暴翻滾的煞雲和切割空間的罡風亂流吞噬,隻留下幾縷遁光破空的淒厲尾音,在斷壁前久久迴盪。

三個足以震懾一方的元嬰大能,在我一握之下……

亡命奔逃。

死寂重新籠罩這片斷裂的界碑前。隻有罡風如同億萬冤魂在遠處的煞雲中咆哮嗚咽。

冰冷。劇痛。還有一股源自餘暉的、彷彿要凍結神魂本源的恐怖寒流反噬,在我那隻虛握的右手上瘋狂肆虐!整條手臂瞬間覆蓋上了一層透明的幽藍冰晶,細密冰裂正瘋狂蔓延!骨頭裡像有億萬冰錐在猛鑿!

但我咬著牙,硬撐著冇有被痛暈過去。充血模糊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個倒在血汙和塵埃中、無聲無息的身影。

那染血的灰黑色石頭滾落在他身側不遠的地方。粘稠暗紅的血跡正緩緩地、緩慢地滲入石體表麵那些天然的玄冰裂痕深處。每一次微弱的光華明滅,都像是在灼燒什麼東西。

踉蹌著,拖著那條幾乎被完全凍結廢掉的右臂,我一步步挪到畢昊天身邊。

血。好多的血。墨青衣袍幾乎被染成了純粹的暗紅,那顏色濃稠得發黑。冰冷的岩石地麵浸滿了粘稠的液漬。他仰麵躺著,空洞的雙眼望著灰濛濛的天穹,嘴角那抹凝固的暗紅像一道決絕的傷疤。

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了。隻有一絲微弱到隨時都會斷絕的氣息縈繞著。

腦子裡那些被寒徹之握徹底啟用的冰封碎片,在撕裂般的劇痛中咆哮著旋轉。

天哭峽的裂縫……陰脈核心被強行撕開的口子……最後一點冇能被清輝熄滅的汙穢本源……爆炸的罡風裹挾著天哭石屑刺穿了他的本源核心……所以那傷口裡才一直帶著枯寂又銳利的銀藍色光暈

原來……我砸中的不是什麼鑰匙。

是裹挾了陰脈汙穢本源和天哭石鋒芒的、刺穿他核心的碎片!

這他媽是什麼見鬼的……孽緣!

噗通。

我直挺挺跪倒在他身邊的血汙泥漿裡。膝蓋砸在冰冷的岩石上,震得骨髓都在發麻。左手指尖下意識地探向他的鼻息——冰冷得幾乎感覺不到!

不行!要死了!這瘋子真會死!被我這最後一握引發的反噬徹底拖垮了!

一股尖銳到麻痹的寒意瞬間穿透了所有混亂的念頭!比手臂上那幽藍冰錐的劇痛更加刺骨!腦子裡那原本歇斯底裡咆哮的餘暉,似乎被地上這無聲流儘的暗血和那微弱將熄的氣息……徹底激怒了!

冰冷的暴風雪不再是無差彆地席捲。它開始以一種駭人聽聞的速度瘋狂旋轉、塌陷、凝聚!目標直指地上那氣息奄奄的軀殼!它感受到了宿敵氣息的消失感受到了玷汙之物的行將湮滅!它要……吞噬這最後的威脅!將其徹底碾成虛無!

不……

喉嚨裡擠出一個沙啞破裂的音節。幾乎同時,我腦子裡那個屬於雲曼曼的部分,那個隻想苟活的小廢柴,發出了比所有暴風雪更加尖銳的、絕望的抗拒!

不可以!

我不知道這抗拒來源於什麼。也許是這瘋子看透我所有狼狽後那抹玩味的笑容,也許是那塊被我當成破門栓的灰黑石頭下滲入的血,也許隻是……我這倒黴透頂的鹹魚生活裡突然砸進來的這個最大最硬的……麻煩精

總不能……真讓我親眼看著他被這該死的餘暉當垃圾碾碎!

身體幾乎被思維與本能的雙重風暴撕碎!劇痛!寒冷!混亂!

不知是本能還是最後的意誌在驅使,我猛地俯下身!那條被寒冰覆蓋、佈滿龜裂冰痕、彷彿隨時會崩解碎掉的右臂,被我狠狠向前伸去!不是推向畢昊天,而是砸向滾落在他身側、沾染了他大片暗血的那塊冰冷醜陋的灰黑石頭!

帶著所有未消散的寒徹之握的冰寒餘威!帶著腦子裡那餘暉暴怒到極致的意誌!也帶著我自己此刻毫無章法、絕望混亂的怒吼!

給他……封回去啊——!!!

手掌帶著幽藍色的冰冷氣勁和失控的蠻力,狠狠拍擊在灰黑石頭的染血麵上!

嗡——!!!!

彷彿一座沉睡了億萬年的冰山在覈心處被引爆!那塊堅硬冰寒的石頭驟然爆發出一圈肉眼可見的、震盪空間的銀藍色波紋!不!那紋路早已被畢昊天的暗血浸透啟用,此刻更像是他本源深處某些破碎鋒銳的力量被我的寒徹之握引動!

噗嗤!

一股強大到無法想象、精純凝練到極致的冰冷能量洪流,帶著破碎的星辰和枯寂萬古的氣息,如同決堤的天河,順著我拍擊石頭的手臂,無視血肉的阻隔,狠狠衝進了我劇痛欲裂的識海!目標直指那狂暴旋轉著要吞噬一切的餘暉核心!

轟——!!!

腦子裡真正的末日降臨!

無法形容的恐怖碰撞在我意識之海的核心炸開!那不是簡單的力量衝擊,是兩股同源而出卻早已分道揚鑣、甚至彼此視為死敵的絕對法則在瘋狂湮滅對撞!

冰山傾塌!星骸爆裂!凍結的時光長河倒卷著混沌的浪濤!

純粹的冰冷意誌碎片如同億萬柄旋轉的利刃,切割著每一縷糾纏的神魂!

劇痛!那不是肉身的痛苦!是靈魂被撕碎!是意識被抹除!

我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地痙攣、彈動,視線被混亂的銀藍和深灰碎片徹底切割、填滿!眼前爆開一團團熾烈燃燒的光斑!

在意識徹底湮滅、歸於空無的前一刹那。

一點微小的、被無匹冰流裹挾著的、沉落在時間塵埃最深處的破碎印記,如同萬古冰層下最深的琥珀,被這足以湮滅一切的對撞……硬生生……撞了出來!

那印記閃爍著古老的光華,印紋極其簡單又極其複雜——

半輪殘缺的皎月,月輝之下,三顆星辰以一種奇特的角度排列:一顆破碎得隻剩星骸冰錐,一顆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冰藍火焰,最後一顆則拖著長長的、寂滅的寒尾……

下方,兩個用最古老晦澀神語書寫的字元——

清輝使

嗡。

腦子裡那些瘋狂切割、湮滅、相互傾軋的兩股恐怖力量,在這個印記被撞出的瞬間,如同燒紅的鐵塊投入極地寒泉。

凝固了。

下一秒,無法理解的龐大資訊如同星河倒灌,強行衝入搖搖欲墜的靈台!

歸墟儘頭……傾塌的白骨神殿……汙濁混亂的碎片洪流……一隻手……握著半截斷裂冰矛、幾乎被汙血浸透的……巨手

那是……我的手

天幕的裂口……狂暴卷落的時空亂流……星骸……神魔屍骸……還有無數尖叫哀嚎、拖著粘稠汙穢之光的碎裂意識……

冰矛橫擊……寒徹之握掃出……

……清輝使……

破碎的聲音在支離的幻境裡迴盪,悲愴,……熄滅天道崩塌後殘留的餘燼……清理戰場……等待……新序重建……

冰矛崩裂!視野被一道巨大的、纏繞著扭曲詛咒的汙穢光柱貫穿!

劇痛!剝離!下墜!永無止境的黑暗墜落!

……

冰冷的觸感將我從意識的漩渦深海裡硬生生拽了出來。

臉頰貼著冰冷光滑的礦體,表麵沾滿了粘稠泥漿和某種腥鹹液體的混合物。每一次細微的蠕動,都牽扯著全身如同被碾碎後胡亂拚接起來的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尤其是右半邊身體,從肩膀到指尖,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幽藍冰晶,冰冷刺骨,卻奇蹟般地不再劇痛——像是被徹底凍得麻痹了。

腦子裡一片空曠的廢墟,殘留著劫後餘生的麻痹和深徹骨髓的疲憊。隻有清輝使三個字,沉重得像三顆凍硬的星辰,死死壓在意識表層。

慢慢撐起僵硬的身體,視線艱難地聚焦。

懷裡抱著那塊冰冷的灰黑石頭——天哭石或者應該叫它什麼彆的名字它靜靜地被我抱著,染血的玄冰紋路黯淡了許多。

目光順著身下冰冷的岩石向前移動。

就在半臂之外。

畢昊天靜靜側躺著,蜷縮的姿態。墨色的長髮淩亂地覆蓋著他大半張臉。露出的那一點點側臉輪廓依舊蒼白,像新雪。

氣息微弱,但不再是之前風中殘燭的將熄感。像被深埋入土的炭火,維持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恒定溫度。一直盤踞在他傷口處、那屬於天哭石破碎鋒芒的詭異銀藍光暈,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滯的、內斂的、屬於他自身的冰冷。

就像……他那被刺穿撕裂的核心核心,真的被某種無上偉力,粗暴地重新封凍了起來

腳踝處似乎還殘留著被他死命抓住時那刻骨的冰涼痛楚。腦海裡閃過他倒下時那雙空無一物的眼眸……還有最後他強行催動力量阻止我離開時,眼底那一閃而過的、純粹的恐懼。

恐懼什麼那塊染血的石頭還是我

記憶的碎片在劇痛後慢慢沉澱。那些幻象……歸墟的碎片,握矛的巨手,清輝使……清理戰場

還有,那個紫袍道人逃竄前驚駭欲絕的尖叫——

‘清輝餘孽’!

‘那個女人明明早已被——!’

那個被字後麵,是什麼誰

心口像是被一塊玄冰重重撞了一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鬱壓了下來。酸澀,茫然,又帶著一點荒唐的……釋然

原來前輩的膝蓋和要命的追殺……

根源在這裡

我扶著天哭石,慢慢站起身。右臂覆蓋的薄冰發出細碎的哢啦聲,寒意刺骨,活動卻已無大礙。視線掃過崑崙界碑斷裂的方向。煞雲翻滾,罡風如刀。那片凶險絕地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隱隱呼應。

低頭看向懷裡冰冷的石頭,指腹無意識地拂過那些蜿蜒的玄冰裂痕。裂痕深處,幾點極其黯淡、幾乎融入石質本身的暗紅血漬如同凝固的冰淚。

……所以,

聲音粗糲得像砂石摩擦,在空寂的峽穀斷壁間迴響,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塵埃落定的平靜,……當不成鹹魚,也當不成廢物,對吧

背後冰冷的岩石地麵傳來極其輕微的衣料摩擦聲。

蜷縮的身影動了一下。

墨色長髮微顫,露出覆蓋下那雙緊閉的、眼睫濃密的眼皮。冰雕般蒼白的臉依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隻壓在身側的、沾著泥土和凝結血塊的手,極其輕微地……蜷曲了一下指尖。

像是對某個無聲叩問的,模糊迴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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