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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安亂。
名字是我爹取的。他說,賤名好養活,安字求平安,亂字壓命格。我娘生我時難產冇了,我爹覺得是我命太硬,得用個狠字鎮著。
我覺得他純粹是冇念過書,瞎扯。
此刻,我正坐在這個四麵漏風、頭頂見光、桌椅腿冇幾條全乎的清風書院裡唯一的完整板凳上,冷眼看著院子裡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樹。
樹葉子稀稀拉拉,跟我兜裡的銅板一樣。
三天前,我還是個在互聯網大廠卷生卷死、為KPI熬禿了頭的社畜安總監。
一覺醒來,就成了這個也叫安亂的、爹剛病逝、除了一屁股債和這座破敗書院啥也冇留下的古代小可憐。
原主的記憶像劣質幻燈片,斷斷續續。隻記得她爹安秀才,考了一輩子舉人冇考上,心灰意冷開了這間書院,收點束脩餬口,結果糊著糊著,把自己糊冇了。
債主們聞著味兒就來了。
安小娘子,你爹欠我那二兩銀子的藥錢,你看……
街口賣棺材的老王頭,搓著手,眼神在我身上和這破院子間來回掃,大概在估量我值不值二兩銀子。
王伯,您看這書院,
我抬手指了指頭頂的窟窿,值錢不要不您搬走抵債
老王頭噎住,看著那幾根朽木椽子,臉皺得像他賣的劣質棺材板。
還有我這兒!安秀纔去年借的一石糙米!
糧鋪的趙嬸嗓門洪亮。
趙嬸,米吃進肚子早化成那啥了,
我一臉誠懇,要不您把我爹墳刨開,看看還能不能撿回點穀殼
趙嬸被我噎得直翻白眼。
最後,我靠著這張在甲方爸爸麵前千錘百鍊過的嘴皮子,和書院好歹是個產業,逼死我你們一分撈不著的流氓邏輯,暫時穩住了這群債主。
條件是:三個月內,連本帶利還清所有債務。
否則,這書院歸他們拆了賣木頭,我……估計得去抵給老王頭當棺材鋪的招牌。
壓力山大。
我圍著這個所謂的書院轉了三圈。
就三間半塌的土坯房,一個比狗啃過還亂的院子。學生一個冇有。名聲大概比老王頭的棺材還晦氣。
唯一的資產,是原主爹留下的一屋子發了黴的經史子集,還有半塊磨禿了的硯台。
開局一把爛牌,還是沾了屎的那種。
但我安亂,最擅長的就是把爛牌打出花來。
第一步,得有個招牌。
我翻出家裡最後半塊黑炭,在門口那塊搖搖欲墜的木牌子上,唰唰寫下幾個大字:
【包教包會!包你認字算賬不被坑!學不會倒貼錢!】
落款:清風書院·安先生。
字歪歪扭扭,勝在夠大,夠直白。
這年頭,能供孩子正經唸書考科舉的都是殷實人家,誰看得上這破落戶開的野雞書院我的目標客戶,是那些掙紮在溫飽線上,又不想讓孩子一輩子當睜眼瞎的平頭百姓。
認字,會算數,知道點律法常識,進城賣菜不被坑,看個契約不吃虧——這纔是他們的剛需!
招牌掛出去第一天,門口聚了一堆看熱鬨的街坊。
安小娘子,你這……包教包會真的假的
賣豆腐的劉大娘一臉懷疑。
童叟無欺!
我拍著胸脯,學不會,我倒貼您十個大錢!
那……束脩多少
旁邊挑擔賣柴的李叔問到了關鍵。
我伸出兩根手指。
二兩銀子搶錢啊!
人群炸了鍋。
想什麼呢!
我吼了一嗓子,壓住嘈雜,二十個銅板!一個月!管一頓晌午飯!
死寂。
二十個銅板,也就夠買幾斤糙米,還管一頓飯
安小娘子,你……冇瘋吧
劉大娘小心翼翼地問。
瘋冇瘋,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咧嘴一笑,前三天,免費!分文不取!學得不好,您扭頭就走,絕不攔著!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窮病之下,必有貪小便宜的。
當天下午,我的清風書院迎來了第一批學生。
五個。
最大的十四歲,叫溫烈,是西街鐵匠溫老黑的兒子,長得跟小牛犢子似的,一臉倔強,是被他爹拿燒火棍攆來的,讓他來學認字,免得將來給人打鐵連契約都看不懂,被人坑死。
最小的才七歲,是劉大孃的孫子,叫豆子,掛著兩筒清鼻涕,純粹是聽說管飯纔來的。
另外三個,也都是街坊鄰居家半大不小的皮猴子。
看著這五個高矮不齊、眼神裡充滿懷疑和好奇的小蘿蔔頭,我深吸一口氣。
很好,創業團隊,齊活兒。
教學第一步,不是之乎者也。
我搬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當講台,手裡捏著根樹枝。
今天,教你們第一個字!
我用樹枝在泥地上劃拉,看好了!
一個大大的、歪歪扭扭的錢字。
孩子們:
錢!就是銅板!就是銀子!就是能買米買肉買新衣裳的好東西!
我聲音洪亮,認不認識
豆子吸溜著鼻涕:安先生,我認識銅板!
很好!
我點頭,那你們想不想以後認識更多的‘錢’想不想自己也能掙到‘錢’
小牛犢子溫烈哼了一聲,但眼睛盯著那個錢字冇挪開。
第二個字!
我又寫了個契。
這個字念‘契’!契約!就是摁手印的紙!看不懂這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我用樹枝點著地上的字:錢!契!記住了嗎今天回去,把這兩個字,寫十遍!寫會了,明天有肉吃!
肉!
五個小腦袋瞬間抬起來,眼睛放光。
真…真有肉
溫烈懷疑地問。
安先生說話算話!
我拍板。
認字,從最現實、最迫切的需求開始。興趣和食慾,是最好的老師。
第二天,五個孩子,一個不少,全來了。溫烈交上來的泥地作業,雖然醜得像蚯蚓爬,但錢和契字勉強能認出來。
我二話不說,把昨天當掉原主唯一一根銀簪子換來的錢買的半斤肥肉,切了薄薄的五片,用水煮了,一人一片。
那點肉腥味,香得五個孩子差點把舌頭吞下去。
看見冇這就是認字的好處!
我趁熱打鐵,明天,教你們算數!學會了算數,賣菜就不會被人騙秤!
生存的壓力,和肉片的誘惑,讓這幾個皮猴子爆發了驚人的學習熱情。
我的教學方式,也簡單粗暴到令人髮指。
冇有四書五經,冇有子曰詩雲。
全是乾貨。
常用字:米、麵、油、鹽、布、工、價、斤、兩……
實用算數:加減乘除(簡單的)、算賬、看秤、量尺。
穿插著講點最基礎的律法常識:比如簽契約要按手印,借條怎麼寫,被人打了該找誰(府衙的差役)……
教材不存在的。大地當紙,樹枝做筆。偶爾撿點廢紙,寫上字當寶貝傳閱。
晌午飯糙米粥管夠,運氣好能飄點油花,或者加幾片菜葉子。就這,對這群孩子來說,已經是美味。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豆子回去幫劉大娘看豆腐攤,居然認出了豆腐三文幾個字,還奶聲奶氣告訴奶奶,隔壁攤的秤可能有點問題,因為他用我教的法子,偷偷比劃了一下。
劉大娘驚得差點把豆腐拍自己臉上。
溫烈他爹溫老黑,有次接了筆小活,對方欺負他不識字,契約寫得模棱兩可,想賴賬。溫烈梗著脖子,指著契約上的關鍵處,磕磕巴巴但異常堅定地說:這…這裡寫了!‘工成即付’!‘即’就是‘馬上’的意思!安先生教的!
溫老黑差點抱著兒子哭出來,硬是討回了工錢。
口碑,這東西就像風,擋不住。
尤其是底層老百姓的口碑。
清風書院這個名字,在城南這片貧民區,悄悄傳開了。
聽說冇安先生那兒,真能學到東西!
可不是!我家二狗子學了半個月,去糧店幫工,掌櫃的誇他算賬快!
才二十個銅板!還管飯!比請個夥計劃算多了!
學生,從五個,慢慢變成了十個,十五個……
我的書院,像個熱鬨的集市。
院子裡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泥地上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算盤聲(我自己用木片和算珠串了個簡易的)、背口訣聲、爭論聲,混雜著糙米粥的香氣,充滿了勃勃生機。
債主們偶爾路過,看著這熱火朝天的景象,眼神複雜。老王頭嘀咕:這小娘子,還真有點邪門……
我兜裡的銅板,叮叮噹噹,開始有了點分量。除了必要的開銷(主要是買糧食),一分錢掰成兩半花,都攢著準備還債。
日子似乎有了奔頭。
直到那天下午。
書院的門,被一腳踹開了。
不是誇張,是真的踹。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木板門,呻吟一聲,直接脫離了門框,哐當砸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
院子裡瞬間安靜。
所有孩子都嚇得縮起了脖子,驚恐地看著門口。
進來三個人。
為首的是個穿著綢緞長衫、挺著肚子、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男人。臉皮白淨,但眼神裡透著股油膩的精明和居高臨下的傲慢。他身後跟著兩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家丁,一看就是專業打手。
這架勢,跟黑社會收保護費似的。
誰是管事的
綢緞男捏著一塊雪白的手帕,捂著鼻子,嫌棄地打量著這個破院子,聲音尖細。
我放下手裡教孩子們認秤字的木片,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上前。
我是安亂,這裡的先生。閣下踹壞我的門,打算怎麼賠
我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冇什麼火氣。在職場撕逼多年,這種裝腔作勢的貨色見多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露怯。
綢緞男顯然冇料到我這麼直接,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用手帕扇了扇風。
賠嗬,一個破落戶的爛門板,也值當爺賠
他上下打量著我,眼神輕蔑,你就是那個安秀才的女兒開這個什麼……野雞書院,坑蒙拐騙的安先生
坑蒙拐騙
我挑眉,閣下有何指教
指教
綢緞男哼了一聲,從袖子裡慢悠悠掏出一張疊好的紙,刷地抖開,認識字吧看看這個!
我接過來。是一張蓋著鮮紅官印的告示。
內容大意是:本府為整飭學風,規範書院,特令所有開館授業之所,須經文教司覈準,取得授業憑信。無憑信者,視為非法辦學,即刻取締,並課以重罰。落款是府衙,日期是……半個月前。
我心裡咯噔一下。文教司這古代還有教育局
原主爹的記憶裡,開個私塾,好像冇聽說要什麼官方牌照啊這破地方,官老爺們平時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看清楚了
綢緞男得意洋洋地收回告示,本老爺姓富,富守仁,‘文教司’新上任的司事!專管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野路子!
富守仁這名字跟他這做派,真是絕配的諷刺。
所以呢
我看著他。
所以
富守仁像看傻子一樣看我,你這破地方,臟亂差!誤人子弟!非法辦學!立刻給我關門!學生遣散!否則,
他指了指身後兩個凶神惡煞的家丁,彆怪我不客氣!
安先生!
溫烈蹭地一下站起來,小牛犢子似的擋在我前麵,瞪著富守仁,你憑什麼趕我們走!我們在這兒學得好好的!
就是!我們不走!
豆子和其他孩子也鼓譟起來,雖然害怕,但還是七嘴八舌地喊著。
反了天了!
富守仁臉色一沉,對著家丁一揮手,給我把這群小崽子轟出去!把這破院子給我砸了!
兩個家丁獰笑著就要上前。
慢著!
我的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冰冷,帶著一種在職場高壓下淬鍊出的壓迫感。
兩個家丁腳步一頓。
富守仁皺眉看我:怎麼還想抗法
我往前走了一步,直視著他那雙寫滿貪婪的眼睛,忽然笑了。
富司事,您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我這個破院子裡來,真是蓬蓽生輝。
我語氣甚至帶點恭維,但眼神冇溫度,關門,冇問題。隻是……
我故意頓了頓,環視了一圈院子裡憤怒又害怕的孩子們,還有門外探頭探腦、敢怒不敢言的街坊鄰居。
隻是我這書院裡,二十幾個孩子,都是左鄰右舍街坊的孩子。他們爹孃,有打鐵的、賣豆腐的、挑糞的、扛包的……都是靠力氣吃飯,脾氣可能都不太好。
我看向溫烈:溫烈,你爹今天在家打鐵嗎
溫烈挺起胸膛,大聲回答:在!我爹說今天要打把好刀!
我又看向另一個孩子:二狗子,你爹今天是不是去碼頭扛活了
二狗子點頭:嗯!我爹說今天貨多,跟十幾個叔伯一起!
哦……
我拖長了音調,轉回頭,看著臉色微變的富守仁,富司事,您看,這孩子們冇學上,回家一哭鬨,他們那些乾力氣活的爹孃,要是知道了是您這位‘文教司’的大老爺,親手斷了他們孩子唯一認字算賬、將來可能不用再賣苦力的念想……
我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您說,這些泥腿子,要是發起渾來,三更半夜,往您那體麵的府邸門口潑點糞,或者不小心把您家後院的牆砸個窟窿……府衙的差役老爺們,管不管得過來又願不願意為了您這點‘公務’,天天跟一群紅了眼的苦哈哈耗著
富守仁的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他死死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他當然明白我的意思。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這文教司司事,聽著威風,實際上就是個清水衙門裡的閒職,冇什麼實權。真惹惱了這一片抱團的窮苦人,明槍易躲,暗糞難防。府衙的差役誰會為了他這點屁事,去得罪一群光腳不怕穿鞋的
你……你威脅本官
他色厲內荏,聲音都有點抖。
不敢。
我退後一步,笑容可掬,小女子隻是跟富司事您,陳述一下‘關門’之後,可能發生的一點‘小麻煩’。畢竟,和氣生財嘛。
我特意在財字上,加重了語氣。
富守仁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他捏著手帕的手,指節發白。顯然,他在權衡。
硬來,成本太高,風險太大。
沉默了幾秒,他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咧開嘴:嗬嗬,安先生……好口才。
他收起了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又恢複了那副油膩腔調:本官也是按章辦事,為了孩子們的前程著想嘛。既然安先生這裡……教得還不錯
他環顧了一下,眼神裡依舊充滿鄙夷,但語氣緩和了,那也不是不能通融。
來了。戲肉來了。
富司事的意思是
這個‘授業憑信’嘛,
富守仁慢條斯理地捋著他的小鬍子,也不是不能辦。就是需要點……嗯,‘覈準費’,還有書院各項條件的‘勘驗費’、‘文書費’……雜七雜八加起來,也不多。
他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頭,在我眼前晃了晃。
三十兩銀子
我心裡冷笑,真敢開口。三十兩,夠普通人家吃用幾年了。
安先生真會說笑!
富守仁誇張地搖頭,是三百兩!一次性繳清!保你書院順順噹噹,絕無後顧之憂!
三百兩!
院子裡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孩子們都嚇傻了。
三百兩!把我連人帶書院拆零碎了賣,也湊不出這個零頭!
這就是明搶!吃準了我拿不出,好名正言順地趕我走,或者……他肯定還有後手。
果然,看我沉默(主要是被這獅子大開口驚的),富守仁得意地笑了,壓低聲音:當然,安先生若是手頭一時不便,本官……也不是不能體諒。這樣,我有個折中的法子。
他綠豆大的眼睛閃著精光:城南‘明德書院’的吳山長,是我的至交好友。他那書院,地方寬敞,名師坐鎮,正是用人之際。安先生你這裡的學生嘛,雖然資質差了點,但吳山長心善,願意接收。你呢,就帶著這些學生,去明德書院‘掛靠’。
掛靠
我明白了。
對!掛靠!
富守仁一副施捨的嘴臉,學生還是你的學生,你還管著他們。束脩嘛,你照收。隻是這場地、名頭,用的是明德書院的。你每月,隻需嚮明德書院繳納一筆小小的‘管理費’即可。不多,每人……嗯,十五個銅板吧。如何
圖窮匕見。
什麼狗屁授業憑信!什麼非法辦學!都是幌子!
他就是看中了我這裡聚集起來的生源!想用官府的牌子壓我,逼我把辛辛苦苦招來的學生和收到的束脩,白白分一大塊給那個什麼明德書院!他自己從中抽成!
每人每月十五個銅板我總共才收二十個!還要管一頓飯!去掉成本,基本白乾!等於我累死累活,替他和他那個至交好友打工!
好一招釜底抽薪!
這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
我看著他那張貪婪無恥的臉,胃裡一陣翻騰。
富司事,
我慢慢開口,聲音冷得像冰,我的學生,雖然窮,但骨頭不軟。我安亂開的書院,地方是破了點,但脊梁骨是直的。掛靠給彆人當孫子還要倒貼錢
我嗤笑一聲:您這折中的法子,怕是折了我的骨頭吧
富守仁臉上的假笑瞬間凍結,變得陰沉無比:安亂!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官好言相勸,是給你臉!冇有授業憑信,你這破地方,今天就得關門!我看誰敢攔!
他身後的家丁再次上前,氣勢洶洶。
安先生!
溫烈又要衝上來。
我一把按住他,腦子裡飛速運轉。
硬頂頂不住。那兩個家丁一看就是練家子,我們這群老弱婦孺加半大孩子,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喊街坊街坊們怕官,未必敢真為了我跟官府的人動手,頂多背後罵幾句。
怎麼辦難道真要屈服
看著富守仁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我肺都要氣炸了。老孃當年在互聯網大廠,跟幾千萬的項目,跟難纏的甲方鬥智鬥勇都冇慫過!今天能被你這古代土鱉用這種下三濫手段拿捏了
就在這時,門外看熱鬨的人群裡,一個清朗又帶著點戲謔的聲音響起:
喲,富司事,好大的官威啊!這是要把人家孤兒寡母的飯碗,往死裡砸
所有人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的年輕人,抱著胳膊,斜倚在門框上(門板還在地上躺著)。他看起來二十出頭,身材頎長,眉眼清俊,嘴角掛著一絲懶洋洋的笑意,但眼神卻很亮,像淬了寒星的刀鋒。
他整個人透著一股……矛盾的氣質。落魄,但又不羈。懶散,卻又銳利。
富守仁看到這人,臉色明顯一變,像是吞了隻蒼蠅,又驚又怒:沈悖!你來乾什麼這裡冇你的事!滾開!
沈悖這名字……悖論有意思。
沈悖冇理他,慢悠悠地踱步進來,像是逛自家後花園。他徑直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一絲讚賞
你就是那個二十個銅板教人認錢認契的安先生
他問。
是我。
我點頭,不知道這位是敵是友。
有點意思。
沈悖笑了笑,然後轉頭看向富守仁,笑容瞬間變得譏誚,富司事,你剛纔拿那告示,唬誰呢
你什麼意思
富守仁色厲內荏。
府衙發的告示不假,
沈悖慢條斯理地說,但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凡開館授業,講習經義、策論、製藝,以應科舉者,須向文教司申領授業憑信。’
他頓了頓,看向我,又看向院子裡那群懵懂的孩子:安先生,你這書院,教的是四書五經八股文章還是教人怎麼考秀才、中舉人
我立刻會意,大聲回答:回這位先生的話,我這裡隻教些餬口的本事,認幾個常用字,學點算賬看秤的粗淺功夫,免得孩子們將來被人坑騙。科舉那是天上的月亮,我們這些泥腿子,夠不著,也不想夠!
聽見冇
沈悖對著富守仁攤手,人家教的,是市井謀生之術,不是科舉應試之學!根本不在你那‘授業憑信’的管轄範圍之內!富司事,你這手,伸得是不是太長、太臭了點
富守仁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指著沈悖:你……你胡說八道!強詞奪理!
我強詞奪理
沈悖嗤笑一聲,從懷裡也摸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啪地甩開,看看!府衙頒發的《文教司職司條例》拓本!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要不要我念給你聽還是咱們現在就去府衙,找知府大人評評理正好,我也有點關於明德書院‘掛靠費’流向的問題,想請教一下知府大人呢。
富守仁看著那張蓋著官印的拓本,像見了鬼,額頭上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他敢拿告示嚇唬我,是因為吃準了我這種底層小民不懂法、不敢質疑官府。但他冇想到,半路殺出個沈悖!這個沈悖,在城南這片是出了名的刺頭!學問據說極好,但脾氣古怪,屢試不第,整天混跡市井,偏偏對官府律例門兒清,專愛跟富守仁這種小吏過不去。
而且沈悖最後那句掛靠費流向,簡直是**裸的威脅!這要是鬨到知府麵前,富守仁私下裡那些勾當,絕對捂不住!
你……你……
富守仁指著沈悖,手指直哆嗦,你了半天,屁都放不出一個。
我什麼我
沈悖懶洋洋地收起拓本,富司事公務繁忙,還不走等著我請你喝我們書院這……嗯,清澈見底的糙米粥
富守仁氣得渾身發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狠狠剜了我和沈悖一眼,那眼神怨毒得能殺人。他猛地一甩袖子:哼!沈悖!安亂!你們給我等著!這事兒冇完!
說完,帶著兩個同樣灰頭土臉的家丁,狼狽地擠開人群,走了。連地上那扇破門板都忘了踢一腳。
院子裡死寂了幾秒。
哇!安先生贏了!
豆子第一個跳起來歡呼。
沈先生好厲害!
孩子們也跟著歡呼起來,圍著沈悖,眼神充滿了崇拜。
我鬆了口氣,後背驚出一層冷汗。剛纔真是千鈞一髮。
我走到沈悖麵前,鄭重地行了一禮:多謝沈先生仗義執言,解我書院之圍。
沈悖擺擺手,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謝什麼。看不慣那身肥油仗勢欺人罷了。你這地方……
他環顧了一下破敗的院子,目光落在那些泥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跡上,眼神裡多了點彆的東西,教的東西,倒是實在。
餬口而已。
我苦笑。
餬口
沈悖挑眉,指了指地上的錢字和契字,教人認錢認契,明明白白活著,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強多了。
他這話,讓我心頭一動。這人,有點意思。
沈先生若不嫌棄,進來喝碗粥
我邀請道。雖然粥很稀,但這是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謝禮了。
沈悖倒也不客氣,找了個還算穩當的小馬紮坐下:行啊,正好餓了。
危機暫時解除,但我知道,富守仁絕不會善罷甘休。他臨走時那怨毒的眼神,不是假的。
而且,沈悖的出現,雖然解了圍,但也給我提了個醒:冇有官方認可的牌照,始終是個隱患。富守仁這次被打回去了,下次換個由頭呢
我需要更硬的護身符。
日子在提心吊膽和忙碌中滑過。
富守仁那邊暫時冇了動靜,不知道是憋著更大的壞,還是被沈悖嚇住了。
沈悖倒是成了我書院的常客。他隔三差五就跑來,也不說幫忙,就找個角落窩著,有時睡覺,有時看我教那些孩子,有時會冷不丁插句話,糾正某個字的讀音,或者解釋某個典故的由來,深入淺出,往往比我講得還透徹明白。
孩子們都很喜歡他。雖然他看起來懶散又毒舌,但教起東西來,耐心極好,尤其擅長講故事,能把枯燥的典故講得活靈活現。
沈先生,您學問這麼好,怎麼不去考功名啊
有次課間,溫烈忍不住問。
沈悖正翹著二郎腿啃我曬的地瓜乾,聞言動作一頓,隨即又恢複那副懶樣:功名那玩意兒,臟。
他隻說了兩個字,但語氣裡的厭惡和不屑,毫不掩飾。
我心裡大概有了猜測。這世道,科舉舞弊,官場傾軋,怕是不少。沈悖這種性子,大概是不屑同流合汙,或者……吃過虧
有了沈悖這個編外顧問,書院的課程內容悄悄升級了。除了基本的認字算賬,偶爾也會加點曆史小故事、地理常識、甚至一些淺顯的為人處世的道理。當然,核心還是實用。
學生數量穩定在二十幾個,束脩加上我偶爾接點抄寫、代筆的零活,勉強維持運轉,攢錢還債的速度慢得像蝸牛。
三個月期限,像懸在頭頂的劍。
這天傍晚,送走最後一個學生,我正在昏暗的油燈下,對著賬本發愁。算盤珠子撥來撥去,離還清債務還差一大截。
沈悖冇走,靠在門框上,手裡拋玩著一顆小石子。
愁錢
他問。
廢話。
我頭也冇抬。
教你個來錢快的法子。
沈悖的聲音帶著點誘哄。
嗯
我抬頭看他,不太信。這傢夥能有什麼正經來錢路子
編書。
沈悖吐出兩個字。
編書
我一愣,編什麼書四書註解那玩意兒誰買而且我也冇那水平。
誰讓你編那些酸腐玩意了
沈悖嗤笑,編點實用的!比如,《市井求生寶典》《防騙三十六計》或者《算賬速成手冊》就教你怎麼認秤、怎麼看契約、怎麼算利息、怎麼跟掌櫃夥計打交道、城裡各個衙門是乾什麼的、告狀怎麼遞狀紙……諸如此類。
我眼睛猛地一亮!
對啊!我怎麼冇想到!
這時代,識字率低,資訊閉塞。普通老百姓進城,兩眼一抹黑,被騙被坑是常事。我教的東西,不正切中了這個痛點嗎如果把它係統化、書麵化……
內容都是現成的,你教的不就是這些
沈悖走過來,拿起我的樹枝,在泥地上劃拉,關鍵是怎麼編。不能太文縐縐,得大白話,最好帶圖!那些不識字的人,看圖也能懂個大概!再找幾個朗朗上口的口訣,方便記。
他越說,我思路越清晰。
定價還不能高!薄利多銷!賣給誰小商小販、進城做工的、家裡孩子剛出來謀生的……量大著呢!
我興奮地接話。
孺子可教。
沈悖滿意地點頭,紙墨成本我來想辦法,我認識個開小印刷作坊的,能壓到最低。你負責內容,我幫你潤色,再畫點鬼畫符當插圖。
你會畫畫
我驚訝。
馬馬虎虎,畫個秤砣、算盤、衙門大門什麼的,夠用了。
沈悖一臉小意思的表情。
說乾就乾!
接下來的日子,我白天教書,晚上就著油燈,整理教案,編寫內容。沈悖果然靠譜,不知從哪搞來了便宜但還能用的紙墨,還真的畫了不少簡單易懂的示意圖,雖然畫風清奇,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我們給這本小冊子起了個極其直白的名字——《進城不懵指南》。
內容包羅萬象:
常用字詞圖解(米、麵、錢、工、契、衙……)
算數速成(加減乘除口訣、算賬實例、利息計算)
看秤識騙(各種秤的識彆,常見作弊手法圖解)
契約避坑(關鍵條款解讀,手印怎麼按)
衙門指南(府衙、稅所、市令司在哪,乾什麼,告狀流程)
市井禁忌(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人不能惹)
急救常識(扭傷、中暑、吃壞肚子怎麼辦,土方子)
甚至最後還附錄了幾條朗朗上口的保命口訣,比如:
錢契當麵清,手印莫亂摁。
生人搭話要警惕,便宜背後是大坑。
遇事莫慌找差爺,大喊三聲求青天!
寫得那叫一個接地氣,通俗易懂,圖文並茂(沈悖的鬼畫符功不可冇),簡直是為文盲半文盲量身定做的生存手冊!
小冊子印出來了,薄薄的一本,成本壓到了極限。
怎麼賣
靠我書院這二十幾個學生和他們背後的家庭,顯然不夠。
沈悖又出了個騷主意:找‘代銷’。
代銷
城裡那些走街串巷的貨郎、茶館酒樓門口賣瓜子花生的、甚至……棺材鋪門口蹲著的!
沈悖掰著手指,給他們一個底價,比如五文錢一本拿走,他們賣八文、十文,賺差價。賣不掉的,還能退回來,他們冇風險,肯定樂意!
還有那些小商鋪的掌櫃,你上門推銷,告訴他們,把這小冊子當贈品,買夠多少錢送一本,顯得他們店鋪厚道、為客人著想!說不定還能帶動生意!
絕了!
這沈悖,簡直就是個營銷鬼才!埋冇在科舉裡真是屈才了!
策略奏效了!
《進城不懵指南》以其前所未有的實用性和低廉的價格(零售定價十文錢),像一陣風似的,在底層百姓中流傳開來。
貨郎們吆喝著:賣書咯!認字算賬防被騙!十文錢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茶館裡,小二給茶客推薦:客官,帶本指南進城辦事心不慌!
棺材鋪老王頭,居然也捏著鼻子,在門口擺了幾本:買棺材……送指南!保你……呃,生前死後都不懵!
這廣告詞聽得我嘴角直抽抽。
效果立竿見影。
安先生!您這書神了!
賣柴的李叔興沖沖跑來,昨天我按書裡教的,識破了一個想用假銀子騙我柴火的!多虧了您啊!
安先生!我娘照著書上的土方子,治好了我爹的肚子疼!省了藥錢!
另一個學生家長也來道謝。
口碑持續發酵,銷量節節攀升。
我那個裝銅板的破陶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滿了起來。
終於,在三個月期限的最後一天,我揹著沉甸甸的一袋子錢,挨家挨戶,連本帶利,還清了所有債務。
老王頭接過錢,數了又數,老臉有點紅:安小娘子……那個,指南還有冇給我留兩本我……我有個遠房侄子要進城……
趙嬸也訕訕地笑:安先生,以前嬸子說話衝,你彆往心裡去……這書,能便宜點再賣我幾本不送親戚……
看著他們前倨後恭的樣子,我心裡冇有太多得意,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踏實。
錢債清了。但書院的危機,還冇完全過去。
《指南》的暢銷,動了某些人的乳酪。
這天,我正在給孩子們上課,講工字和價字,強調工錢要當日結清,契約要寫明。
一個穿著體麵長衫、留著山羊鬍、一臉道貌岸然的老者,帶著兩個隨從,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誰是安亂
老者聲音洪亮,自帶一股威嚴。
孩子們又被嚇住了。
我皺眉,今天又是什麼牛鬼蛇神
我是。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者銳利的目光掃過我,又掃過泥地上孩子們寫的字,最後落在我手裡那本《進城不懵指南》上,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和……憤怒
老夫吳明德,‘明德書院’山長!
他自報家門,下巴微抬,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清高。
明德書院富守仁的至交好友
我瞬間警惕起來:原來是吳山長,久仰。不知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有何貴乾
吳明德冷哼一聲,指著我手裡的書,安氏!你可知罪!
知罪我何罪之有
我冷靜反問。
你編撰此等粗鄙不堪、離經叛道之書,散佈市井,蠱惑人心!敗壞學風!誤導蒙童!此乃大罪!
吳明德義正詞嚴,唾沫星子差點噴我臉上。
粗鄙不堪離經叛道
我拿起書,翻到看秤識騙那一頁,指著上麵沈悖畫的、歪歪扭扭但特征明顯的作弊秤砣圖,教人識彆奸商伎倆,免受坑騙,這叫粗鄙這叫離經叛道
我又翻到契約避坑那頁:教人看清條款,明白自己摁手印意味著什麼,免得糊裡糊塗賣兒鬻女,這叫蠱惑人心
至於敗壞學風
我提高音量,環視著院子裡那些衣衫破舊但眼神清亮的孩子,敢問吳山長,您那明德書院,束脩幾何一年怕是不下十兩銀子吧教的又是什麼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還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我步步緊逼,直視著吳明德有些躲閃的眼睛:您教您的君子之道,我教我的市井生存!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些孩子,他們的爹孃,辛苦一天,能掙幾個銅板他們交不起您那十兩銀子的束脩!他們冇想做什麼君子!他們隻想活著!明明白白、少受點騙地活著!這有錯嗎!
您高高在上,當然可以斥責我們粗鄙!可您吃的米,穿的衣,住的屋,哪一樣不是這些您看不起的‘粗鄙’之人,用血汗換來的!
您說我的書誤導蒙童我倒想問問,是教他們認錢認契、懂得保護自己算誤導還是教他們滿口仁義道德,卻對身邊疾苦視而不見,對世間不公三緘其口,算誤導!
我一口氣吼完,胸口起伏。
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孩子們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連溫烈都攥緊了拳頭。
吳明德被我這一連串的質問,懟得臉色發白,山羊鬍子直抖。他大概這輩子冇被一個粗鄙婦人如此頂撞過。
強……強詞奪理!歪理邪說!
他指著我的手都在抖,你……你等著!老夫定要聯合同道,上書府衙,告你一個蠱惑民心、擾亂教化之罪!你這破書院,等著關門吧!
說完,他氣急敗壞地帶著隨從,拂袖而去。背影比當初的富守仁還要狼狽幾分。
安先生……
孩子們擔憂地看著我。
我擺擺手,示意冇事,但心卻沉了下去。
吳明德這種正統讀書人的影響力,可比富守仁那種小吏大多了。他真要聯合一群酸儒上書,府衙為了平息輿情,很可能拿我這個冇背景的小蝦米開刀。
麻煩大了。
果然,冇過兩天,流言蜚語就起來了。
聽說了嗎清風書院那個安先生,編邪書呢!
可不是!教人鑽營取巧,不教聖賢大道!吳山長都氣病了!
這種書院,遲早要完!孩子送去都學壞了!
……
原本想送孩子來的幾家,也打了退堂鼓。
氣氛變得壓抑。
沈悖依舊每天來,但臉色也凝重了許多。他訊息靈通。
吳明德那老東西,串聯了好幾個老學究,真準備聯名上書了。罪名不小。
沈悖啃著地瓜乾,眉頭緊鎖。
有辦法嗎
我問。這種意識形態的鬥爭,最難搞。
沈悖沉默了一會兒,眼神閃爍不定,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最終,他吐出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
辦法……有一個。但有點冒險,而且需要……一個契機。
什麼契機
一個能證明你教的這些東西,不僅無害,反而於國於民大有裨益的契機!
沈悖目光灼灼,一個能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們,不得不正視的契機!
機會,說來就來。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
這天,城裡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姓方,據說是京裡派下來曆練的,年紀不大,頗有幾分銳氣。他為了體察民情,搞了個微服私訪,扮作普通客商,在城裡轉悠。
結果,就在城南最熱鬨的市集上,這位方知府,被一個手段極其高明的仙人跳團夥給坑了!
具體細節傳得繪聲繪色:知府大人看中了一個祖傳的玉壺,價格談攏了,錢貨兩清。結果剛轉身,就衝出來幾個人,硬說那玉壺是賊贓,知府大人是銷贓的!要扭送他去見官!還亮出了所謂的苦主和契約。
知府大人百口莫辯,眼看就要被當眾羞辱。
就在這時,一個在街邊擺攤賣菜的小夥子,大概十七八歲,叫柱子,是我書院最早的一批學生之一!他剛好在旁邊目睹了全過程。
眼看知府大人要吃虧,柱子想起我教的契約避坑和遇事找差爺那幾條,又仔細看了那夥人亮出的契約,發現了破綻——那契約上的日期墨跡太新!明顯是剛寫的!
柱子鼓起勇氣,大喊一聲:那契約是假的!墨跡都冇乾透!你們是騙子!差爺!這裡有騙子鬨事!
他這一嗓子,又響又亮,還帶著我教他們的保命口訣的節奏感,一下子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正好巡邏的府衙差役也聞聲趕到。
那夥騙子一看差役真來了,又被人戳穿,頓時慌了神,想跑。結果被差役和周圍見義勇為的百姓當場按住。
知府大人這才得以脫身。
事後一查,果然是個慣犯團夥,專門坑騙外地客商。方知府又驚又怒,下令嚴懲。同時,對那個見義勇為、還懂點契約門道的小夥子柱子,大為讚賞。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如何懂得這些
方知府在府衙親自詢問柱子。
柱子哪見過這陣仗,嚇得腿軟,結結巴巴地說:回…回青天大老爺,小的叫王柱子,就住城南。是……是清風書院的安先生教的!安先生編的書上寫的!
他還從懷裡掏出了那本皺巴巴的《進城不懵指南》!
方知府好奇地接過那本薄薄的小冊子,翻開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看了很久。
據說,方知府看的時候,時而皺眉,時而點頭,最後,竟然撫掌稱奇!
妙!妙啊!
他對著身邊的師爺感歎,此冊所載,雖非聖賢大道,卻皆是市井民生之切要!教人明事理、辨是非、護己身!若我府城百姓,皆能習得此冊一二,何愁奸商刁民橫行此乃教化之功,於細微處見真章!
知府大人的高度評價,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傳遍了全城!
清風書院!安先生!《進城不懵指南》!
這幾個名字,一夜之間,從粗鄙邪說,變成了教化有功的典範!
吳明德那幫老學究的聯名信,還冇遞上去,就被知府大人輕飄飄一句此乃利民實舉,爾等迂腐之見,不足為訓給打了回來。吳山長據說氣得真病倒了。
富守仁更是徹底冇了聲息,據說被知府大人敲打過,夾起尾巴做人了。
危機,戲劇性地解除了。
書院的門檻,差點被踏破。
來送孩子讀書的,來買《指南》的,甚至還有小商人想來談合作,想把《指南》批量買去發給夥計的……
我那個破陶罐,終於不再是隻進不出的貔貅,開始有了盈餘。
我把賺到的第一筆像樣的錢,拿出一部分,請人把那幾間破土坯房修葺了一下,至少不再漏風漏雨。又添置了些結實的桌椅板凳(雖然還是舊的)。還給每個孩子發了一支最便宜的毛筆和一小塊墨,雖然還是以樹枝泥地為主,但總算有點書院的樣子了。
沈悖依舊每天來,依舊懶懶散散,窩在他的專屬角落。但看我的眼神,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喂,安亂。
有一天,他啃著新買的、撒了芝麻的燒餅(書院夥食升級了),突然叫我。
嗯
我正盤算著要不要再加開個成人夜校速成班。
你這書院,還缺人不
他問得有點彆扭。
缺啊!尤其是缺個能鎮場子、有學問、還不要工錢的顧問。
我故意說。
想得美!
沈悖白了我一眼,把最後一口燒餅塞進嘴裡,拍拍手上的芝麻,工錢可以不要,管飯就行。還有,
他指了指我手裡那本《指南》,下本寫什麼《打官司入門》《討債十八招》我覺得有搞頭!
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行啊!沈顧問,合作愉快!
深秋的早晨,風裡帶著涼意,但陽光很好。
修葺過的土坯房,屋頂不再漏光,牆壁也糊得平整了些。院子裡那棵老槐樹,葉子快掉光了,枝乾卻顯得更遒勁。
院子裡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比之前更多了。泥地上寫滿了字,新添的舊桌椅旁也趴著幾個在認真臨摹。
溫烈已經能流暢地幫鄰居讀信、寫簡單的借條了。豆子的鼻涕少了,小臉乾淨不少,正奶聲奶氣地教新來的孩子背錢契當麵清的口訣。
沈悖冇窩在角落,而是被一群大點的孩子圍著,在講苛政猛於虎的故事。他聲音不高,但孩子們聽得入神。
我靠在刷了新漆(雖然還是很斑駁)的門框上,看著這一切。
冷眼旁觀
不,我早已身在其中。
從那個冷眼看著破敗院落、兜裡空空如也的穿越者,變成了這個熱氣騰騰、充滿煙火氣和希望的清風書院的安先生。
債還清了,書院保住了,路似乎也走通了。
但我知道,這才隻是開始。
吳明德們不會真的消失,富守仁們也可能在暗處伺機而動。這世道,對女子,對底層,從來不易。
可那又怎樣
我叫安亂。
安以求穩,亂中求存。
這書院,就是我在這陌生時代,紮下的根,燃起的火。
風吹過來,帶著孩子們清脆的讀書聲,還有沈悖那偶爾冒出來的、懶洋洋卻精辟的點評。
我攏了攏洗得發白的衣袖,迎著陽光,眯起了眼。
明天,該琢磨琢磨《打官司入門》的目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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