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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十二歲測靈根現場,我抄起板凳砸斷了梅盼的腿。
||前世她偷我天賦害我親人慘死,這次我轉身就跳下懸崖加入魔宗。
||本想悄悄彌補虧欠,卻發現舅舅總偶遇贈寶,表哥碰巧送來我最愛的點心。
||直到我為救他們暴露魔尊首徒身份,舅舅卻亮出全家重生記憶:崽崽彆怕,這次換我們護你。
||魔尊醋意滔天把我按在牆角:利用完本座就想跑
||舅舅的劍已經架在他脖子上:手拿開,我外甥女也是你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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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狠狠烙在我的掌心。
我猛地睜開眼。
不是魔焰焚身的煉獄,也不是魂魄飄蕩的虛無。刺目的陽光從高聳的測靈殿雕花窗欞斜射進來,在光滑如鏡的墨玉石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塊。空氣裡浮動著檀香、汗味,還有一種獨屬於少年人忐忑又灼熱的期盼。
測靈台。
玄天宗十年一度、遴選弟子的測靈台。
我,雲晏初,回來了。回到了十二歲,這噩夢開始的原點。
心臟在肋骨下狂跳,撞得生疼,幾乎要嘔出來。前世臨死前,孃親被劍氣絞碎的血霧彷彿還蒙在眼前,舅舅申南風自爆金丹時震天的轟鳴猶在耳畔,表哥程祖易擋在我身前、被萬箭穿心釘死在焦土上的身影……刻骨銘心,每一幀都帶著地獄的灼熱。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我的視線猛地釘在左前方。
梅盼。
她穿著一身簇新的水粉色羅裙,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綴著兩朵小小的絹花,正微微側著頭,和旁邊一個同樣緊張的少女低聲說著什麼。那張臉,還帶著十二歲的稚嫩和刻意偽裝的純良,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彷彿一切儘在掌握的淺笑。
就是這張臉!前世,就是她,在測靈台上,用那塊詭異的移靈玉,無聲無息地偷走了屬於我的、純淨無比的單係火靈根!她踩著我的天賦,成了玄天宗人人追捧的天才,而我,那個真正的天之驕子,卻成了靈根混雜、前途黯淡的廢物!她享受著本該屬於我的一切榮光、資源、寵愛,而我,在泥濘裡掙紮,眼睜睜看著所有愛我的人,為了護我這個廢物,被她的嫉妒和玄天宗的算計,一個個碾碎!
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封萬載的火山,在我四肢百骸裡轟然炸開!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極致的冰冷中凝固。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痛楚讓我保持最後一絲清明。
不能等!不能給她任何機會!前世那剜心剔骨的絕望和無力感,絕不能再嘗第二次!
下一個,梅盼!
高台上,負責主持測靈的外門長老聲音洪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例行公事般的疲憊。
梅盼眼睛一亮,那抹誌在必得的得意幾乎要溢位來。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單薄的脊背,像一隻驕傲的小孔雀,邁著輕快的步子就要朝那懸浮在測靈台中央、流轉著七彩霞光的巨大測靈石走去。
就是現在!
身體比思維更快。積壓了兩世的怨毒和殺意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我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猛地從等待的人群中衝了出去!旁邊不知是誰的驚呼被甩在身後。視線裡隻有梅盼那身刺眼的水粉色,和她即將抬起、踏上測靈台階梯的腳。
旁邊恰好堆著幾張供等待弟子歇息的矮腳板凳。想也冇想,我抄起離手邊最近的一張!粗糙的原木紋理硌著手心,沉甸甸的分量帶來一種毀滅般的踏實感。
梅盼!
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喊出聲,聲音尖利得破了音,蓋過了場中所有的嘈雜。
梅盼聞聲驚愕回頭。
那張精心修飾過、帶著天真和期待的臉,在看清我手中高舉的板凳和我眼中燃燒的瘋狂恨意時,瞬間褪儘了所有血色,隻剩下極致的驚恐和茫然。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平日裡被她幾句軟話就哄得團團轉、懦弱可欺的雲師妹,會突然化身索命的修羅。
你——!
她的尖叫隻來得及吐出一個字。
砰——!!!
沉悶到令人牙酸的撞擊聲,清晰地響徹整個測靈大殿。
板凳結結實實、毫無花巧地砸在了她右腿的膝蓋側麵。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梅盼臉上的驚恐定格,隨即被一種無法言喻的劇痛撕扯得扭曲變形。她連慘叫都發不出完整的一聲,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扭曲、狼狽的姿態,軟軟地朝旁邊倒了下去。那條被砸中的右腿,以一個正常人絕對無法達到的詭異角度彎曲著。
哢嚓…
骨頭碎裂的輕響,在死寂的大殿裡,清晰得如同驚雷。
整個世界安靜了。
檀香的氣息凝固在空氣裡。陽光似乎都黯淡了幾分。所有目光,驚駭的、茫然的、難以置信的,像無數冰冷的針,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高台上,那個剛纔還一臉倦容的外門長老,此刻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嘴巴張著,活像一條離水的魚。他大概主持了幾十屆測靈,也冇見過如此血腥暴力的開場。
我握著板凳的手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用力過猛和那瞬間宣泄後帶來的短暫脫力。掌心被粗糙的木刺劃破,滲出血絲,混合著木頭的氣味,竟有一絲詭異的甜腥。
我低頭看著蜷縮在地上、疼得渾身抽搐、涕淚橫流,隻會發出嗬嗬抽氣聲的梅盼。那張曾經讓我覺得清純無害的臉,此刻因為劇痛和怨毒而扭曲得如同惡鬼。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釘在我臉上。
快意嗎有一點。但更多的是冰冷。這點痛,這點傷,連她前世欠下的萬分之一都不夠還!
大膽狂徒!竟敢在測靈聖地行凶!
外門長老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驚怒交加,鬚髮皆張。一股屬於築基修士的威壓如同實質般朝我籠罩過來,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沉重,試圖將我壓垮在地。
周圍的弟子們也被這聲怒喝驚醒,嗡地一聲炸開了鍋。
天啊!她…她把梅師姐的腿打斷了
瘋了!這人是誰不要命了嗎
好像是那個旁支的…雲什麼來著雲晏初
她跟梅師姐有仇下手太狠了!
威壓如山,壓得我膝蓋發軟,氣血翻湧。但我死死咬著牙關,舌尖嚐到一絲鐵鏽味,硬是挺直了脊梁,冇有跪下去。汗水瞬間浸透了後背單薄的衣衫。
長老見我竟能硬抗威壓,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是更深的怒火:孽障!還不跪下認罪!來人,給我拿下!
幾名維持秩序的外門弟子反應過來,麵露凶光,拔出佩劍就要上前。
跪下認罪然後像前世一樣,被他們隨意汙衊,剝奪靈根,打入塵埃
做夢!
我猛地抬起頭,目光越過驚怒的長老,越過那些蠢蠢欲動的弟子,甚至越過地上怨毒咒罵的梅盼,直直投向測靈大殿那扇巨大的、敞開的殿門之外。
外麵,是萬丈懸崖。雲霧繚繞,深不見底。
那裡,纔是我唯一的生路!
玄天宗
我扯開嘴角,對著那驚怒的長老,對著這金碧輝煌卻早已腐朽的所謂聖地,發出一聲尖利到近乎癲狂的嗤笑。那笑聲裡,浸透了前世今生所有的血淚和不甘,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刺耳。
一群道貌岸然的蛆蟲!這狗屁地方,姑奶奶不稀罕!
話音未落,在所有人,包括那位築基長老都完全冇反應過來的瞬間,我將手中沾了血的板凳狠狠朝撲來的幾個弟子擲去!
砰!
板凳砸在其中一人臉上,慘叫聲起。
趁著這電光火石般的混亂,我猛地轉身,用儘全身力氣,像一顆被仇恨和決絕推動的流星,朝著那敞開的殿門,朝著殿門外翻湧的茫茫雲海,義無反顧地衝了過去!
攔住她!長老的咆哮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晚了!
凜冽的山風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帶著雲霧的濕冷,吹散了殿內渾濁的空氣。腳下已是虛空,失重的感覺瞬間攫住了心臟。下方,隻有翻滾不休、吞噬一切的雲海。
墜落。急速的墜落。
風聲在耳邊尖銳地呼嘯,颳得臉頰生疼。寬大的粗布衣衫被氣流撕扯著,獵獵作響。失重感讓胃部翻江倒海,但一種奇異的、近乎解脫的平靜卻壓過了恐懼。
玄天宗那金碧輝煌的殿宇在視野裡急速縮小,最終被翻騰的雲氣徹底吞冇。
結束了。至少,和前世那條註定悲慘的路,徹底告彆了。
意識在急速下墜的冰冷氣流中開始模糊。就在我以為會就此粉身碎骨,再次墜入無儘黑暗時——
一股強大、霸道、卻帶著一絲奇異陰冷的氣息,毫無征兆地憑空出現,猛地攫住了我急速下墜的身體!
下墜之勢戛然而止。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穩穩地將我從萬丈深淵的邊緣撈了回來。
我驚愕地睜大眼睛。
四周依舊是茫茫雲海,但身下不再是虛空,而是被一股凝實的力量穩穩托住。那股力量冰冷、厚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煞氣
一個低沉、帶著金屬般冰冷質感的嗓音,毫無預兆地在我頭頂響起,每一個字都彷彿敲在冰棱上,帶著穿透靈魂的寒意和…一絲玩味。
嘖,小小年紀,戾氣倒是不小。敢在玄天宗眼皮底下行凶,還跳了本座的斷魂崖
我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循著聲音望去。
就在我身側不足三尺的虛空之中,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懸浮著。
那是一個男人。
一身玄色長袍,袍角在翻湧的雲氣中紋絲不動,彷彿凝固的夜色。墨色的長髮未束,隨意披散在寬闊的肩背上,幾縷髮絲拂過他棱角分明、宛若刀削斧鑿般的側臉。膚色是久不見天日的冷白,薄唇抿成一道淩厲的直線。
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
深不見底的黑,瞳孔深處彷彿有暗紅色的魔紋在緩緩流轉,像凝固的岩漿,又像深淵中蟄伏的凶獸之瞳。冇有絲毫溫度,隻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和…一絲被我剛纔那番舉動勾起的、純粹的、冰冷的興味。
他就那樣隨意地站在那裡,腳下是萬丈深淵,周身卻自成一片領域。翻騰的雲海在他身週數丈外便詭異地平息、退散,彷彿連無形的風都在畏懼他周身散發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魔氣!
純粹而強大的魔氣!比我在玄天宗典籍裡看到的任何描述都要深沉、恐怖!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前世今生,我從未直麵過如此恐怖的存在!僅僅是被他目光掃過,靈魂深處都在戰栗。
斷魂崖…本座…
一個令人膽寒的名字瞬間跳入腦海——魔尊,畢昊天!傳說中盤踞在斷魂崖下、血煞魔宗的至高主宰!玄天宗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頭號大敵!
我…跳崖竟然跳進了魔尊的懷裡!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危機感同時襲來,讓我渾身僵硬,血液都幾乎凍結。前世被操控、被碾碎的陰影再次籠罩下來。
畢昊天那雙魔紋流轉的眸子,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我,像是在評估一件新奇的玩具。他微微歪了下頭,冰冷的嗓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探究:
根骨…倒是不錯。就是這性子…他頓了頓,薄唇似乎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夠野,夠狠,也夠蠢。小東西,你叫什麼
野狠蠢
這三個字像冰錐,狠狠紮進我的神經。恐懼被一種更強烈的、被輕視的屈辱和憤怒瞬間壓過。是,我跳崖是蠢,是莽撞!但那是為了什麼為了不再重蹈覆轍!為了不再做前世那個任人宰割、連累親人的廢物!
胸腔裡那股被壓抑了兩世的戾氣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在這一刻被眼前這魔頭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徹底點燃!
我猛地抬起頭,用儘全身力氣,迎上他那雙令人靈魂凍結的魔瞳。恐懼依舊存在,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但一股更強烈的火焰在骨髓裡燃燒起來。
雲晏初!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嘶啞顫抖,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眼神死死地釘在他臉上,我叫雲晏初!野狠蠢冇錯!但我寧願做這斷魂崖下的孤魂野鬼,也絕不再做玄天宗那群偽君子砧板上的魚肉!
吼完,胸腔劇烈起伏,貪婪地吞嚥著冰冷的空氣,等待著命運的審判。是直接被這喜怒無常的魔頭捏死還是…
畢昊天靜靜地懸浮著,玄衣在雲氣中紋絲不動。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魔瞳裡,暗紅色的魔紋流轉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但那股籠罩著我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壓,似乎…凝滯了一瞬
時間彷彿被拉長。隻有雲海在無聲翻湧。
就在我緊繃的神經幾乎要斷裂時,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從他薄唇間逸出。
嗬。
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震得周圍的雲氣都微微一蕩。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膚色是同樣的冷白,指甲卻泛著一種不祥的暗青色。
冇有掐訣,冇有施法。隻是隨意地朝著我,隔空虛虛一抓。
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瞬間傳來!我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完全不受控製地朝他飛了過去!
完了!他要動手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預想中的劇痛冇有到來。
那股力量將我扯到他身前不足一尺之處,便穩穩停住。冰冷的魔氣撲麵而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畢昊天垂下眼簾,那雙流轉著魔紋的眸子近距離地審視著我,目光銳利得彷彿能穿透皮囊,直刺靈魂深處。他看得極其仔細,從我被山風吹亂的頭髮,到臉上殘留的血跡和擦痕,再到被板凳木刺劃破、還在滲血的手心。
片刻,他眼中那點興味似乎更濃了些。
魚肉他重複了一遍,冰冷的嗓音裡聽不出情緒,倒是有趣。想不做魚肉…光靠跳崖和蠻力可不夠。他的目光落在我滲血的手心,又移向我因為緊張和憤怒而劇烈起伏的胸口,似乎在評估著什麼。
根骨尚可,心性…馬馬虎虎。他慢條斯理地下了結論,隨即話鋒一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彷彿恩賜般的口吻,本座座下,缺個使喚丫頭。你,夠格了。
使…使喚丫頭
我猛地睜開眼,愕然地看著他。這轉折來得太快,快得讓我腦子一片空白。不是殺我不是折磨我而是…收我做丫頭
畢昊天似乎很滿意我臉上震驚的表情,那冰冷的唇角似乎又向上牽動了一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怎麼不願意他語調微揚,帶著一絲危險的玩味,本座給你兩條路。一,留在這裡,做本座的丫頭,給你一條不一樣的路走。他頓了頓,魔瞳中暗紅光芒一閃,聲音陡然轉寒,周圍的溫度彷彿驟降幾十度,二,本座現在就送你下去,讓你真真正正,做這斷魂崖底的孤魂野鬼。
冇有第三條路。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針,刺得我皮膚生疼。那不是在開玩笑。隻要我說一個不字,下一秒絕對會屍骨無存。
留在這裡,給魔尊做丫頭
這個念頭荒謬絕倫,足以讓任何一個正道修士驚駭欲絕。但…我腦海中瞬間閃過玄天宗長老驚怒的臉,閃過梅盼那怨毒扭曲的眼神,閃過前世親人慘死的畫麵…
留下,至少活著!活著,纔有機會!纔有力量!纔有資格去改變那該死的命運!纔有機會…去彌補那些因我而死的至親!
至於給魔頭當丫頭尊嚴在前世那種絕望麵前,算個屁!
求生的本能和對力量的極度渴望,瞬間壓倒了所有的不甘和荒謬感。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翻騰的複雜情緒,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畢昊天那雙能凍結靈魂的魔瞳。
我選一。
聲音依舊帶著一絲顫抖,但清晰無比,眼神裡冇有諂媚,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我做你的丫頭。
很好。畢昊天似乎並不意外我的選擇,聲音恢複了那種金屬般的冰冷質感,聽不出喜怒。他袍袖隨意地一揮。
我隻覺得眼前景物猛地一晃,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耳邊呼嘯的風聲、冰冷的雲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彷彿穿過水膜的滯澀感。
下一秒,腳下一實。
眩暈感褪去,我發現自己站在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
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低垂的雲層彷彿觸手可及,透不出一絲陽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鐵鏽般的血腥氣,混合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陰冷的腐朽味道。腳下是暗紅色的、堅硬冰冷的岩石,寸草不生。遠處,怪石嶙峋,如同猙獰的巨獸骨架,投下扭曲的陰影。更遠的地方,似乎有暗紅色的岩漿河流在緩緩流淌,散發出灼熱和死亡的氣息。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風聲都聽不見。
這裡,就是血煞魔宗的老巢斷魂崖底比我想象的更加荒涼、死寂和…令人絕望。
畢昊天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我前方幾步之外,玄衣在鉛灰色的背景下顯得愈發深沉。他並未回頭,隻是隨意地抬手,朝著前方虛空一點。
嗡——
一道暗紅色的、由無數扭曲符文組成的門戶,無聲無息地在嶙峋的怪石前浮現。門戶內是翻滾的、更加深邃的黑暗,彷彿連通著九幽。
跟上。
冰冷的兩個字,冇有任何解釋。畢昊天一步便跨入了那扇詭異的門戶,身影瞬間被黑暗吞噬。
我心臟猛地一縮。看著那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門,腳下如同生了根。進去還是不進去回頭身後是那片死寂的暗紅荒原,根本冇有退路。
牙關緊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劇痛讓我清醒。冇有選擇了,雲晏初。從你砸斷梅盼腿跳下懸崖那一刻起,你就冇有退路了!
心一橫,我猛地抬腳,朝著那扇散發著陰冷氣息的暗紅門戶,一頭紮了進去!
穿過門戶的瞬間,彷彿墜入冰窟。刺骨的寒意瞬間席捲全身,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怨戾之氣,幾乎要將靈魂凍結。眼前是無儘的黑暗,隻有無數細小的、暗紅色的符文在周身明滅閃爍,如同擇人而噬的鬼眼。
這感覺隻持續了短短一瞬。
腳再次踏上堅實的地麵,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是一座巨大得難以想象的殿堂。
四壁和穹頂皆由某種暗沉如墨、卻又隱隱泛著金屬光澤的巨石壘砌而成,上麵雕刻著無數繁複猙獰的魔紋和凶獸圖騰,在幽暗的光線下無聲地蠕動,彷彿活物。巨大的黑色石柱拔地而起,支撐著高不可攀的穹頂,柱身上同樣纏繞著粗大的、刻滿符文的鎖鏈。地麵是冰冷的黑色玉石,光可鑒人。
空氣比外麵更加陰冷,濃鬱的魔氣幾乎凝成實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子般的刺痛感,沉重地壓在肺腑之上。殿內光線極其昏暗,隻有牆壁上鑲嵌的一些散發著幽綠或慘白光芒的晶石,勉強照亮有限的空間,投下大片大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空曠,死寂,肅殺。
一種無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威壓瀰漫在每一寸空間,彷彿無數雙冰冷的眼睛在陰影中注視著你。這裡,是力量的巢穴,也是死亡的囚籠。
畢昊天的身影就站在大殿中央,背對著我。玄衣如墨,幾乎與這大殿的黑暗融為一體。他僅僅是站在那裡,就像一尊鎮壓萬古的魔神,是這片死寂空間唯一的中心。
從今日起,你便是本座的記名仆役。
他並未回頭,冰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迴盪,帶著金屬般的迴音,你的命,是本座撿回來的。本座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明白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心坎上。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灰塵和血跡的破爛布鞋踩在光滑冰冷的黑玉石地麵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
明白。
聲音乾澀。
魔宗不養廢物。
他繼續道,語氣毫無波瀾,想活下去,想獲得力量,就拿出你的價值。明日卯時,到血煉窟報道。
說完,他不再停留,玄色身影一步踏出,便詭異地消失在原地,彷彿從未出現過。隻留下那沉重的威壓和刺骨的陰冷,如同跗骨之蛆,纏繞不去。
巨大的魔殿,隻剩下我一個人。
空曠,死寂,冰冷刺骨。無處不在的濃鬱魔氣擠壓著身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冰寒交織的折磨。我抱著胳膊,試圖汲取一點可憐的溫暖,牙齒不受控製地輕輕打顫。
這就是我的新生從一個地獄,跳進了另一個更深的、更絕望的地獄
不!雲晏初!你不能怕!
我猛地抬起頭,環視著這空曠、壓抑、如同巨獸腹腔般的魔殿。恐懼依舊存在,像冰冷的蛇纏繞著心臟。但在這恐懼的最深處,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是恨意。是前世被剝奪一切、失去所有的刻骨仇恨!是今生麵對畢昊天那如同螻蟻般被隨意拿捏的屈辱!
還有…一絲微弱卻不肯熄滅的執念。舅舅,孃親,表哥…那些前世因我而死的至親!我還活著!我跳出了玄天宗的掌控!我有了…哪怕隻是一線可能的機會!
力量!隻有力量!隻有獲得足夠的力量,才能擺脫螻蟻的境地!才能在這魔窟活下去!才能…纔有資格去想彌補!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然後,變強!
這個念頭,如同在無邊黑暗中點燃的唯一火星,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意誌。
我強迫自己站直身體,挺直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佝僂的脊背。目光掃過大殿,最終落在殿內一根巨大石柱旁、一片相對乾燥的陰影角落。
冇有床鋪,冇有被褥。隻有冰冷堅硬的地麵。
這就是我今後的棲身之所了。
拖著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身體,我一步步挪到那角落,靠著冰冷的石柱滑坐下來。寒氣瞬間透過單薄的衣衫侵入骨髓。我蜷縮起身體,把臉埋在膝蓋裡。
掌心被板凳木刺劃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我剛剛經曆的一切。梅盼的慘叫,玄天宗長老的驚怒,畢昊天那冰冷的眼神和話語…
血煉窟…
我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光是聽這個名字,就知道那絕不是什麼善地。明天,等待我的會是什麼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我淹冇。我用力地咬住下唇,直到嚐到濃鬱的血腥味。劇痛刺激著神經,將那滅頂的恐懼稍稍驅散。
不能怕。雲晏初,你冇有怕的資格!從你拿起板凳砸下去的那一刻,你就隻剩下一條路了!
要麼在血煉窟裡爬出來,要麼…就死在那裡!
我閉上眼,不再去想明天。現在唯一要做的,是熬過這刺骨的寒冷,是恢複一點體力,是為了明天那未知的、必然殘酷的報到做準備。
意識在冰冷、疲憊和高度緊張後的虛脫中,漸漸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在地獄的油鍋裡反覆煎炸。
血煉窟,名副其實。那是一個巨大的、深入地底、終年被血腥氣和慘烈嘶吼充斥的洞穴。裡麵冇有任何溫情脈脈的教導,隻有最原始、最殘酷的生存法則。
我被扔進去,像一塊頑石,被丟進最狂暴的激流中打磨。
對手,是其他同樣被扔進來、掙紮求存的仆役,還有那些被魔宗圈養、隻知殺戮的低階魔獸。戰鬥是唯一的主題。冇有規則,冇有憐憫,隻有你死我活。每一次倒下,都可能再也爬不起來。身上的傷痕從未斷過,舊的結痂,新的又添,層層疊疊,縱橫交錯。
傳授功法的,是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裡、隻露出一雙渾濁眼睛、散發著濃鬱死氣的老魔頭,被稱為枯骨。他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傳授的功法更是邪異霸道至極——《血煞焚身訣》。引魔煞之氣入體,如同引火焚身,每一次運轉都伴隨著刮骨剜心般的劇痛,稍有不慎,便是經脈寸斷、爆體而亡的下場。
畢昊天,那位將我撿回來的魔尊,除了那次在大殿的簡短交代,便再未露麵。他似乎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我像一顆被隨意丟在角落的種子,能否發芽,能否存活,全憑自己掙紮。
痛苦,無休止的痛苦。身體的,靈魂的。魔煞之氣在脆弱的經脈裡橫衝直撞,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體內穿刺攪動。血煉窟的廝殺耗儘每一分體力,每一次倒下都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冰冷、饑餓、傷痛如影隨形。
有好幾次,在血煉窟的角落裡,蜷縮在冰冷的石壁上,舔舐著深可見骨的傷口時,劇痛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將我淹冇。意識模糊中,前世親人的音容笑貌,孃親溫柔的呼喚,舅舅爽朗的笑聲,表哥笨拙卻真誠的關切…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溫暖得令人心碎。
活下去…晏初…活下去…
孃親臨死前虛弱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
啊——!
我死死咬住手腕,用更尖銳的疼痛將自己從沉淪的邊緣拉回!淚水混著血汙滾落,不是因為軟弱,而是因為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不甘!
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裡!為了那些失去的溫暖!為了那渺茫的彌補機會!為了不再做任人踐踏的螻蟻!
恨!對梅盼的恨!對玄天宗的恨!對這該死的、冰冷殘酷的世界的恨!還有…對那個將我撿回來又棄之如敝履的魔尊畢昊天的恨!這些恨意,如同最猛烈的燃料,在每一次瀕臨崩潰的邊緣,點燃我最後一絲求生的意誌!
我活了下來。
像一株在絕境中掙紮的野草,扭曲著,卻也頑強地向上生長。
三個月後。
血煉窟深處,一片相對開闊的亂石地帶。
一頭體型龐大、形如巨蜥、渾身覆蓋著暗紅色鱗甲、口噴毒煙的赤甲毒蜥,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粗壯的尾巴帶著千鈞之力橫掃過來,捲起腥臭的狂風!
它是我今天的對手,也是我能否活著走出這片區域的考驗。
我身上新添了好幾道深可見骨的抓痕,鮮血染紅了破爛的灰色仆役短打,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為失血和劇痛而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鋒,死死鎖定著巨獸的動作!
體內,《血煞焚身訣》瘋狂運轉!狂暴的魔煞之氣如同沸騰的岩漿,在經脈中奔湧咆哮,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也壓榨出每一分潛力!皮膚表麵,一層極其稀薄、帶著血腥氣的暗紅色煞氣若隱若現。
尾巴掃到!勁風撲麵!
就在那佈滿倒刺的巨尾即將砸碎我頭顱的瞬間,我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向側前方撲倒!動作迅捷如同鬼魅,完全不像一個重傷之人!
轟!
巨尾擦著我的後背狠狠砸在地上,碎石飛濺!
躲過致命一擊的瞬間,我眼中厲色一閃!身體藉著撲倒的慣性猛地彈起,右手並指如刀!指尖之上,凝聚了體內幾乎所有的魔煞之力,壓縮成一點極其凝練、帶著毀滅氣息的暗紅厲芒!
死!
一聲嘶啞的低吼從喉嚨深處迸發!
指尖如電,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精準無比地刺向赤甲毒蜥相對柔軟的頸部鱗甲縫隙!
噗嗤!
暗紅厲芒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牛油,輕易地洞穿了堅韌的鱗甲和血肉!
嗷——!!!
赤甲毒蜥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龐大的身軀劇烈地抽搐起來!劇毒的黑血如同噴泉般從傷口狂湧而出!
我死死抵著它的脖頸,任由腥臭滾燙的毒血噴濺在臉上、身上,腐蝕著麵板髮出滋滋的輕響,帶來鑽心的灼痛。但我紋絲不動,將體內最後一絲力量都壓榨進指尖的厲芒之中!
赤甲毒蜥的掙紮越來越弱,最終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土。
我踉蹌著後退幾步,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眼前發黑。汗水、血水、毒血混合在一起,順著額角、臉頰、下巴不斷滴落。
贏了…活下來了…
疲憊如同潮水般席捲而來,幾乎要將我吞噬。
就在這時,一個嘶啞如同破鑼的聲音在陰冷的石窟中突兀響起:
不錯。
我猛地抬頭,隻見那個渾身籠罩在死氣黑袍中的枯骨長老,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的陰影裡。他渾濁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驚訝
引煞入體,煞氣凝刃…《血煞焚身訣》第一重,算是摸到門檻了。
枯骨的聲音依舊冰冷,聽不出絲毫讚許,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總算冇白費魔尊大人撿你這條命。
他頓了頓,枯瘦如同雞爪般的手指從黑袍下伸出,隔空朝我一點。
一道微弱的黑光射入我體內。
瞬間,一股陰冷但精純的力量在體內散開,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滋養著乾涸的經脈和血肉,壓製著那股狂暴的魔煞之氣,讓撕裂般的痛楚大大緩解。雖然無法治癒傷口,卻讓我瀕臨崩潰的身體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
收拾乾淨。明日,去‘幽影堂’報到。
枯骨丟下這句話,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幽影堂
我支撐著劇痛的身體,看著枯骨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血汙和毒血的手。
《血煞焚身訣》第一重…幽影堂…
一絲微弱的、幾乎不敢置信的亮光,在眼底深處悄然燃起。雖然前路依舊黑暗冰冷,佈滿荊棘,但…我似乎,真的在這魔窟裡,鑿開了一條縫隙,抓住了一絲…名為可能的東西
時間,在血煞魔宗這個不見天日的魔窟裡,彷彿失去了意義。隻有身上的傷痕記錄著流逝的歲月,隻有體內日益增長的、帶著血腥煞氣的魔元力提醒著我,自己還活著,並且…在變強。
幽影堂,如其名,是魔宗最隱秘的利刃所在。這裡冇有血煉窟那種**裸的血腥廝殺,卻充斥著更加陰冷、更加致命的暗流。學習潛行匿蹤,辨識毒藥暗器,揣摩人心弱點,在無聲無息中完成最肮臟的任務。
我如同一塊乾燥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一切能讓我活下去、變得更強的東西。痛苦依舊是主旋律,無論是修煉《血煞焚身訣》時焚身蝕骨的折磨,還是執行那些見不得光的任務時麵對的背叛、殺戮和內心的掙紮。但每一次瀕臨崩潰,前世親人慘死的畫麵都會清晰地浮現,像最鋒利的鞭子抽打著我,讓我重新咬緊牙關。
兩年。
整整兩年。
我從一個在血煉窟裡掙紮求存、隨時可能死去的記名仆役,一步步爬了上來。憑藉著那股不要命的狠勁和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我完成了數次連枯骨都略感意外的任務,修為也艱難地突破到了《血煞焚身訣》第三重。
這速度,在資源匱乏、全靠自己搏命的底層仆役中,堪稱奇蹟。
枯骨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上,依舊看不出表情,但分配給我的任務,難度和油水明顯增加了。我知道,這代表某種認可,或者說,某種投資。
這天,枯骨丟給我一個沾著陳舊血跡的黑色令牌,上麵刻著一個猙獰的骷髏頭。
黑風鎮,‘血狼’傭兵團駐地。目標,團長屠剛。人頭帶回。時限,七日。
他的聲音嘶啞依舊,冇有任何多餘的解釋。
黑風鎮一個位於仙魔勢力模糊地帶、三教九流彙聚的混亂之地。血狼屠剛一個心狠手辣、據說有築基中期修為的亡命之徒。這任務,顯然超出了普通仆役的範疇。
我冇有問為什麼,也冇有問報酬。在魔宗,問就是找死。默默接過令牌,冰冷粗糙的觸感硌著手心。
是。
我低頭應下,聲音平靜無波。
轉身離開幽影堂那陰森的大殿,我回到自己那個位於魔宗外圍、狹窄簡陋如同石洞的居所。這裡是我唯一能短暫卸下防備的地方。用冰冷的泉水清洗掉臉上易容的痕跡,露出屬於雲晏初那張褪去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冷硬線條的臉。
看著石盆裡渾濁水麵上倒映出的自己,眼神冰冷,眉宇間帶著驅不散的戾氣和疲憊。哪裡還有半分十二歲少女的模樣
舅舅,孃親,表哥…你們還好嗎
這個念頭如同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冰冷堅硬的心湖,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層覆蓋。兩年了。玄天宗那邊冇有任何訊息傳來,他們大概以為我早已摔死在斷魂崖底了吧這樣…也好。至少不會連累他們。
壓下心頭那絲不該有的軟弱,我開始整理行裝。幾瓶低階的療傷和解毒丹藥,幾枚淬毒的飛針,一把材質普通但足夠鋒利的短匕,還有…貼身藏著的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灰色護符。那是前世我十二歲生辰時,舅舅申南風親手給我戴上的,據說能抵擋一次築基修士的全力一擊。材質普通,樣式粗糙,卻是我在這冰冷魔窟裡,唯一能觸摸到的、來自過去的溫暖。
手指輕輕拂過護符粗糙的表麵,冰涼的觸感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久遠的、屬於親人的溫度。我將它小心地塞進最裡層的衣襟,緊貼著心口。
然後,我拿出枯骨給的那塊骷髏令牌,指尖灌注一絲精純的魔元力。
嗡——
令牌上猙獰的骷髏頭雙眼驟然亮起兩點詭異的紅光,一道微弱的空間波動盪漾開來。這是魔宗用於短距離傳送的一次性令牌。
紅光瞬間將我吞冇。熟悉的眩暈感傳來。
……
黑風鎮。
空氣裡瀰漫著劣質酒水、牲口糞便、汗臭和某種劣質脂粉混合的刺鼻氣味。街道狹窄泥濘,兩旁是歪歪扭扭、用木頭和破布搭建的簡陋棚屋。穿著破爛皮甲、扛著武器、滿身煞氣的傭兵,眼神閃爍、行色匆匆的商販,還有角落裡眼神麻木的流民…構成了一幅混亂而粗糲的畫卷。
我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勁裝,臉上做了些偽裝,膚色蠟黃,眉眼平庸,丟進人群裡毫不起眼。揹著一個半舊的包袱,像一個初來乍到、尋找活計的落魄散修。
目標,血狼傭兵團的駐地,就在鎮子西頭最大的一處土石圍院裡。門口插著一麵畫著滴血狼頭的破爛旗幟,兩個袒胸露懷、滿臉橫肉的壯漢抱著刀,斜倚在門框上,眼神凶狠地掃視著過往行人。
冇有貿然靠近。我在斜對麵一個賣劣質麥酒的破棚子角落坐下,要了一碗渾濁的酒水,慢慢啜飲著,目光低垂,耳朵卻捕捉著周圍的每一絲動靜。
聽說了嗎申家那位小少爺,程祖易,前幾天在黑風林外圍遇險了!
程祖易就是那個靈根不錯、被玄天宗看中的申家小子
可不就是他!好像是追一頭罕見的‘風影貂’,結果撞上了‘黑寡婦’蛛群的狩獵地盤!嘖嘖,那玩意兒,吐的絲帶毒又黏,鋪天蓋地的,煉氣後期都夠嗆!
後來呢人冇事吧
算他命大!據說重傷昏迷,被申家的護衛拚死搶了回來,抬回鎮上的‘百草堂’了!申家那位南風爺都快急瘋了,把百草堂的庫房都快搬空了吊命呢!
……
轟——!
如同平地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程祖易!表哥!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轟然衝上頭頂,又在下一刻凍結成冰!指尖捏著的粗陶酒碗啪地一聲,被我失控的力道捏碎!
碎片刺入手掌,溫熱的液體流下,混著渾濁的酒水,滴落在肮臟的泥地上。
我卻渾然不覺。
腦子裡隻剩下那兩個詞——重傷!昏迷!黑寡婦蛛群!
前世,表哥程祖易就是在我被廢後不久,在一次外出曆練中,為了保護被意外捲入險地的我,被一群發狂的毒火蜂圍攻,中毒太深,最終不治身亡!他臨死前,還死死握著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晏初…彆怕…表哥…護著你…
那錐心刺骨的痛楚和悔恨,瞬間沖垮了我這兩年用冰冷和仇恨築起的所有堤壩!像決堤的洪水,將我徹底淹冇!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在黑風林!為什麼又是他!難道…難道命運真的無法改變無論我如何掙紮,如何逃離,那些愛我的人,終究要因我而遭受厄運!
不!不行!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一股從未有過的、近乎瘋狂的衝動瞬間攫住了我!什麼任務!什麼屠剛!什麼魔宗規矩!全都見鬼去吧!
我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後的破木凳,發出刺耳的聲響。旁邊幾個喝酒的傭兵不滿地看過來。
但我根本顧不上這些!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去百草堂!立刻!馬上!表哥不能死!舅舅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再失去他們一次!
喂!小子!你找死啊
血狼傭兵團門口的一個守衛似乎被我的動靜驚動,凶神惡煞地朝這邊吼道。
我充耳不聞!轉身就要朝著記憶中百草堂的方向衝去!
然而,就在我轉身的刹那,眼角餘光瞥見血狼駐地那扇半開的大門內,一個身材異常魁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走出來。那人滿臉橫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額頭斜劈到下巴,左眼隻剩一個黑洞洞的窟窿,渾身散發著濃烈的血腥氣和築基中期修士的威壓!
血狼團長,屠剛!
目標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
身體瞬間僵在原地!理智和瘋狂的衝動在腦海中激烈交戰!
是衝去救表哥還是完成眼前這該死的任務
屠剛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那隻完好的獨眼銳利如鷹隼,猛地朝我這個方向掃視過來!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凶戾!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針,瞬間刺穿了我的衝動!
不能暴露!至少在靠近百草堂前不能暴露!否則,不僅救不了表哥,我自己也會立刻陷入絕境!
牙齒深深嵌入下唇,濃鬱的血腥味在口腔瀰漫。我強迫自己低下頭,收斂起所有外泄的氣息和情緒,偽裝出被守衛嗬斥後驚慌失措的模樣,腳步踉蹌地朝著與百草堂相反的方向,快步逃離。
身後,似乎傳來屠剛一聲不屑的冷哼,以及守衛粗俗的謾罵。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鑽心。指甲死死摳進掌心剛剛被酒碗碎片劃破的傷口,用更尖銳的痛楚來維持清醒。
表哥…等著我!一定要撐住!
百草堂,黑風鎮唯一像點樣子的醫館,由幾間還算規整的青磚瓦房圍成一個小院。此刻,小院裡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和壓抑的氣氛。
我幾乎是一路狂奔而來,氣息不穩,臉上偽裝的蠟黃都因汗水而有些脫落。剛衝進院子,就差點撞上一個人。
站住!什麼人!
一聲低沉的嗬斥,帶著濃濃的疲憊和警惕。
我猛地刹住腳步,抬頭。
眼前是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剛毅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勁裝,衣袍上沾滿了塵土和已經乾涸發黑的血跡。頭髮有些淩亂,下巴上佈滿青色的胡茬,眼窩深陷,佈滿了血絲,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如同困獸般的焦灼和疲憊。
但那雙眼睛,即便在極度的疲憊和擔憂中,依舊銳利如鷹,彷彿能穿透人心。
舅舅!申南風!
活生生的舅舅!不再是記憶中那個被劍氣絞碎、化作漫天血霧的模糊身影!他就站在我麵前,呼吸著,胸膛起伏著,帶著真實的溫度和氣息!
巨大的衝擊如同海嘯,瞬間將我淹冇!心臟像是被一隻巨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酸脹得幾乎無法呼吸!眼眶瞬間變得滾燙,視線模糊一片。
兩年…整整兩年在魔窟裡掙紮求生,用仇恨和冰冷麻痹自己,以為早已心如鐵石。可當這張無數次出現在夢魘中的臉,如此真實地出現在眼前時,所有的偽裝、所有的防備,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舅…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字眼幾乎要衝口而出,被我死死地、狼狽地嚥了回去!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的傷口,劇痛讓我找回一絲理智。
不行!不能認!我是誰我現在是血煞魔宗的殺手!是來執行任務的!這副肮臟的模樣,這滿身的血腥和煞氣…怎麼能玷汙舅舅
我…我…
我低下頭,聲音嘶啞得厲害,努力控製著身體的顫抖,聽說…聽說申家少爺重傷…我…我這裡有…有…
慌亂中,我手忙腳亂地去翻自己那個破舊的包袱,想找個藉口,卻隻摸出幾塊乾硬的雜糧餅和幾枚低階的、散發著劣質藥味的回氣丹。
拙劣的藉口,蹩腳的演技。
申南風眉頭緊鎖,銳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掃視著。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疑惑,甚至…帶著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情緒。他冇有立刻趕我走,也冇有追問,隻是那樣沉沉地看著我,彷彿要將我看穿。
就在這時,旁邊一間緊閉房門的屋子裡,傳來一聲壓抑著痛苦的呻吟,伴隨著一個年輕女子帶著哭腔的呼喚:祖易哥哥…你撐住啊…藥師馬上就來…
是表哥!是程祖易的聲音!
那熟悉的、帶著痛苦的呻吟,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我的心窩!
再顧不得許多!什麼偽裝!什麼身份!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表哥!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呼喊,帶著積壓了兩世的恐懼和絕望,從我喉嚨裡不受控製地衝了出來!
我猛地推開擋在麵前的申南風,像瘋了一樣撞開那扇緊閉的房門!
砰!
門被撞開。
濃烈到刺鼻的血腥味和草藥味混合著撲麵而來。
房間裡光線昏暗。一個麵色慘白如紙、嘴唇烏黑的少年緊閉雙眼,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渾身纏滿了染血的繃帶。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裸露的皮膚上,幾處傷口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並且還在緩慢地蔓延!正是黑寡婦蜘蛛特有的劇毒!
床邊,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眼睛哭得紅腫的少女正手足無措地用濕毛巾給他擦拭額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藥師,正滿頭大汗地翻著藥箱,嘴裡不住地唸叨:難…太難了…這毒太烈了…
表哥…程祖易!
前世他擋在我身前、被萬箭穿心釘死的畫麵,和眼前這張慘白痛苦的臉,瞬間重疊!
不——!
我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撲到床邊!
你乾什麼!彆碰他!
那黃衣少女驚叫著想要阻攔。
我一把揮開她的手!動作快如閃電!指尖灌注了精純的魔元力,瞬間點向程祖易胸前幾處要穴!手法迅捷精準,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厲!
煞氣逆行,毒侵心脈!尋常藥物根本壓製不住!
我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於魔道中人的冰冷和決斷,不想他死就滾開!
那老藥師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和話語震住,渾濁的老眼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黃衣少女更是嚇得臉色發白,求助般地看向門口。
申南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他冇有說話,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線,臉上的表情在陰影中看不真切。隻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最幽深的寒潭,緊緊盯著我點在程祖易穴位上的手指,盯著我眼中那無法作偽的、近乎瘋狂的焦急和…痛苦
房間裡死一般寂靜。隻有程祖易痛苦的喘息聲。
時間彷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申南風緩緩地、極其沉重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像用儘了全身力氣:
聽她的。
簡單的三個字,卻像一道赦令。
我緊繃的神經冇有絲毫放鬆,反而更加專注!顧不上解釋,也顧不上暴露!《血煞焚身訣》全力運轉!一股極其凝練、帶著陰寒煞氣的暗紅色魔元力,從我指尖緩緩渡入程祖易的體內!
這股力量,霸道、陰冷、充滿侵蝕性!與修士溫和的靈力截然不同!它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精準地刺入那些在程祖易經脈中肆虐、試圖攻入心脈的蛛毒!
嗤嗤…
細微的、彷彿冷水滴入熱油的聲音在程祖易體內響起。那蔓延的紫黑色毒氣,如同遇到了剋星,被這股陰寒霸道的魔煞之力強行壓製、逼退!
程祖易痛苦緊皺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絲,急促的呼吸也稍稍平緩了一點。
有效!
我心中一喜,更加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控製著魔煞之力的輸出,既要壓製劇毒,又要避免這霸道的力量本身傷及表哥脆弱的經脈。額頭上瞬間佈滿細密的冷汗,臉色因巨大的消耗而更加蒼白。
時間一點點流逝。
房間裡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老藥師早已目瞪口呆,看著那被逼退的毒氣,如同見了鬼。黃衣少女捂著嘴,大氣不敢出。申南風依舊站在門口,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隻有那雙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泄露著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終於,當程祖易身上的紫黑色毒氣被徹底壓製、凝聚在幾處傷口不再蔓延時,我猛地撤回魔元力。
眼前一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強行催動魔煞之力壓製如此烈性的劇毒,對我自身的消耗巨大無比。
暫時…壓住了。
我扶著床沿,喘息著,聲音虛弱,需要…特定的解毒丹…配合靈力拔毒…
話未說完,一股濃烈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猛地襲來。
就在這時!
呼——!
一股淩厲至極的破空聲,帶著濃烈的血腥殺意,如同毒蛇般直刺我的後心!
是屠剛!他竟追蹤到了這裡!而且選擇了這最致命、最鬆懈的時機出手!一道凝練如實質的血色刀芒,帶著開山裂石之威,瞬間撕裂空氣,已近在咫尺!
太快!太狠!太毒!
我剛剛全力壓製劇毒,消耗巨大,心神鬆懈,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應!隻能憑著在血煉窟中磨礪出的本能,身體猛地向側麵一扭!
噗嗤!
血色刀芒擦著我的左臂外側狠狠劃過!帶起一蓬滾燙的血花!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瞬間綻開!劇痛襲來!
這還冇完!屠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門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他那隻獨眼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光芒,死死鎖定在我身上,手中一柄門板大小的血色巨刃再次揚起!狂暴的築基威壓如同山嶽般碾壓過來!
小老鼠!藏得夠深!敢動老子的人給老子死!
獰笑聲中,更恐怖的刀芒撕裂空間,當頭劈下!這一刀,封鎖了所有閃避的空間,要將我連同這間屋子一起劈成兩半!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電光火石之間,我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瘋狂!體內殘存的魔煞之力不顧一切地湧向左臂的傷口!拚著這條手臂不要,也要用《血煞焚身訣》的秘法引爆煞氣,拉這混蛋一起下地獄!
就在我即將引爆的刹那!
放肆!
一聲低沉、壓抑著滔天怒火的暴喝,如同九天驚雷,在小小的房間內轟然炸響!
一直沉默如山的申南風動了!
冇有華麗的招式,冇有奪目的光華。他隻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這一步,彷彿整間屋子都隨之震動!一股遠比屠剛更加厚重、更加凝練、如同大地般沉凝浩瀚的恐怖威壓,瞬間爆發出來!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在屠剛那狂暴的刀勢之上!
鐺——!!!
一聲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鐵交鳴巨響!
屠剛那氣勢洶洶、足以劈山斷嶽的血色刀芒,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萬仞雄峰,竟硬生生被震得潰散開來!狂暴的勁氣四射,將房間裡的桌椅板凳撕得粉碎!
屠剛本人更是如遭重擊,悶哼一聲,連人帶刀被震得踉蹌後退數步,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色!
金…金丹!不…不可能!
他那隻獨眼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盯著申南風,彷彿看到了什麼最恐怖的東西!
申南風根本不給他說第二句話的機會!他眼神冰冷如萬載寒冰,一步踏出,瞬間跨越數丈距離,出現在屠剛麵前!右手五指箕張,掌心之中土黃色的光芒如同實質般凝聚,帶著一股鎮壓一切的厚重偉力,朝著屠剛的天靈蓋,無聲無息地按了下去!
不——!
屠剛發出絕望的嘶吼,拚命舉起血色巨刃格擋!
哢嚓!
那柄材質不凡的巨刃,在申南風那隻看似普通的手掌下,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土黃色的手掌去勢不減,結結實實地印在了屠剛的天靈蓋上!
冇有驚天動地的爆響。
隻有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西瓜被捏碎的悶響。
屠剛魁梧的身軀猛地一僵,那隻獨眼中的驚駭瞬間凝固、擴散,隨即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粘稠的紅白之物,順著他碎裂的頭骨縫隙緩緩溢位。他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斷的木樁,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埃。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房間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塵土的氣息。黃衣少女嚇得癱軟在地,捂住眼睛瑟瑟發抖。老藥師直接暈了過去。
我捂著血流如注的左臂,靠在牆角,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舅舅…金丹!前世…前世他明明直到自爆,也隻是築基後期啊!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申南風緩緩收回手,掌心土黃色的光芒斂去。他看都冇看地上屠剛的屍體,甚至冇有理會那濃烈的血腥味。他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著牆角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我走來。
他的步伐很沉,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尖上。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冇有了之前的疲憊和焦灼,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複雜情緒,沉痛、憐惜、自責、還有…一種我完全看不懂的瞭然
他停在我麵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我下意識地想要後退,想要低下頭,想要把自己縮起來,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副肮臟、染血、還帶著魔宗煞氣的樣子。
但他卻伸出了手。
那隻剛剛輕易捏碎築基修士頭顱、沾著些許血汙的大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微不可查的顫抖,輕輕撫上了我佈滿冷汗和血汙的臉頰。
他的掌心粗糙、溫熱,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厚實感。
我渾身一僵,如同觸電般呆住。冰冷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重新開始流動。
晏初…
一聲低沉的呼喚,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沙啞和疲憊,如同穿越了無儘歲月的歎息,清晰地響在我的耳邊。
舅舅…對不住你…
他粗糙的手指,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拂開我額前被汗水和血水黏住的亂髮。
這一次…舅舅…護住你了。
轟——!!!
如同億萬道驚雷同時在腦海中炸開!所有的疑惑,所有的震驚,在這一句話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這一次…護住你了…
這短短的幾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心中所有塵封的、不敢觸碰的記憶閘門!前世的慘烈,今生的掙紮,跳崖的決絕,魔窟的冰冷,重逢的震驚…所有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瘋狂閃過!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唯一能解釋眼前一切的念頭,如同破土的毒藤,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瘋狂蔓延!
難道…難道舅舅他也…!
我猛地抬起頭,撞進申南風那雙深邃的眼眸裡。那裡麵,冇有對魔煞之氣的厭惡,冇有對我身份的震驚,隻有鋪天蓋地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沉痛和…失而複得的、小心翼翼到極致的守護!
舅…舅舅…
我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劇烈顫抖,你…你…
就在這時,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
咳…咳咳…
程祖易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卻恢複了清明。他看著眼前的情景,看著渾身浴血、氣息混亂的我,又看了看擋在我身前的申南風,那張蒼白卻依舊俊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複雜、帶著瞭然、痛惜和深深自責的苦笑。
他掙紮著,用儘力氣,聲音嘶啞卻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晏初…彆怕…表哥…這次…冇遲到…
表哥…也…!
最後一絲僥倖被徹底擊碎!
巨大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襲來,眼前申南風那張剛毅而沉痛的臉、程祖易虛弱卻帶著深意的笑容,都開始旋轉、模糊…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前,我彷彿聽到申南風一聲焦急的低吼,感受到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將我牢牢接住。
還有…一個冰冷、暴怒、彷彿來自九幽地獄、帶著毀天滅地般殺意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在百草堂的上空,震得整座小院都在簌簌發抖!
誰——敢——動——本——座——的——人!
魔尊,畢昊天!他…竟然也來了!
黑暗徹底降臨。
……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裡,浮浮沉沉。
劇烈的頭痛如同有無數根鋼針在顱內攪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尤其是左臂的傷口,火燒火燎的劇痛一陣陣襲來。
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簡陋的石洞穹頂。粗糙的紋理在幽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見。空氣裡瀰漫著熟悉的、淡淡的硫磺味和血腥氣,混合著一股濃鬱的藥味。身下是冰冷堅硬、鋪著一層薄薄乾草的床鋪。
這裡…是我的居所血煞魔宗
我回來了
昏迷前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湧回灌!百草堂!表哥的毒傷!舅舅申南風那驚天動地的出手!還有他說的那句話…這一次…舅舅護住你了…程祖易虛弱的聲音…這次…冇遲到…
以及最後…那個冰冷暴怒、彷彿來自九幽地獄的聲音…
畢昊天!
心臟猛地一縮!我掙紮著想要坐起來。
嘶…
左臂的劇痛讓我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額頭滲出冷汗。
彆亂動!
一個清朗中帶著焦急和濃濃關切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我猛地轉頭。
床邊,一個穿著月白色錦袍、麵容俊朗、眉宇間還帶著些許少年意氣的青年正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汁,滿臉擔憂地看著我。他臉色也有些蒼白,顯然傷勢未愈,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切和…一絲小心翼翼
表哥!程祖易!他…他竟然在這裡!在魔宗!
巨大的荒謬感和衝擊讓我一時失語,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程祖易見我醒來,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隨即又被更深的擔憂覆蓋。他小心翼翼地將藥碗放在旁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俯下身,動作輕柔地扶住我的肩膀。
晏初!你醒了!太好了!感覺怎麼樣手臂還疼得厲害嗎還有冇有哪裡不舒服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般砸過來,語氣裡是純粹的、毫不作偽的焦急和心疼。
這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前世,每次我受了委屈或者生病,表哥也是這樣,笨拙卻又無比真誠地圍著我轉,問東問西。
我…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表哥…你怎麼…在這裡舅舅呢這是…魔宗
每一個問題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程祖易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扶著我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些,似乎有些不敢直視我的眼睛,聲音也低了下去:是…這裡是血煞魔宗外圍…舅舅他…在處理些事情…很快就過來看你。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被厚厚包紮的左臂上,眼中瞬間湧起濃烈的自責和痛楚,都怪我…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還…還暴露了…
暴露是啊…我暴露了。在舅舅和表哥麵前,徹底暴露了我修煉魔功、身為魔宗殺手的事實!還有…畢昊天!他最後那聲咆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畢昊天…魔尊他…
我聲音乾澀,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那個喜怒無常、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頭!他看到了一切!他會怎麼處置我處置表哥和舅舅
程祖易的臉色也瞬間變得凝重起來,甚至帶著一絲後怕。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才壓低聲音說道:魔尊大人他…很生氣。非常生氣。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當時你昏迷後,魔尊大人就…就到了百草堂。那氣勢…簡直要把整個鎮子都掀了!舅舅他…
就在這時,石洞門口的光線一暗。
一個高大沉穩的身影走了進來,帶著一身尚未散儘的、淡淡的血腥氣和泥土氣息。
正是申南風。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深灰色勁裝,臉上的胡茬刮乾淨了,雖然眉宇間依舊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但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卻像兩泓深潭,沉靜地看向我。看到我醒來,他緊抿的唇角似乎微微鬆動了一下,快步走到床邊。
舅舅…
程祖易站起身,讓開位置。
申南風點點頭,目光在我臉上和受傷的左臂上停留片刻,聲音低沉而平穩:醒了就好。毒已經拔淨,外傷還需靜養幾日。
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
舅舅…
我看著他,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堵在喉嚨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前世他自爆金丹的慘烈,今生他捏碎屠剛頭顱的震撼,還有那句石破天驚的這一次護住你了…巨大的疑問和混亂撕扯著我的神經。
申南風似乎看穿了我內心的驚濤駭浪。他在床邊的石墩上坐下,目光沉靜地注視著我,那眼神彷彿穿透了時空,帶著洞悉一切的瞭然和深深的、無法言喻的沉痛。
他冇有立刻解釋,而是先轉向程祖易:祖易,你去看看藥煎好了冇有。晏初需要靜養。
是,舅舅。
程祖易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最終還是聽話地端起藥碗走了出去。
石洞裡隻剩下我和申南風。
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石壁縫隙裡滲出的水滴,滴落在下方的小水窪裡,發出單調而清晰的滴答聲。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申南風的目光落在我被包紮的左臂上,又緩緩移到我臉上,那雙銳利的鷹眸深處,翻湧著太多我無法解讀的情緒。自責、痛惜、後怕、慶幸…最終,都化為一種沉甸甸的、帶著血色的堅定。
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我的心上:
晏初。
舅舅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有很多委屈,有很多…恨。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穿越了生死輪迴的疲憊和蒼涼:
因為…舅舅,祖易,還有你娘…我們都看到了。
看到了你被奪走靈根,看到了你在玄天宗受儘屈辱,看到了我們一個個…為了護住你,最終慘死…
轟——!!!
最後一絲僥倖被徹底碾碎!
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當這殘酷的真相被舅舅親口、如此清晰地撕開擺在麵前時,巨大的衝擊依舊如同萬鈞巨錘,狠狠砸在我的靈魂深處!震得我魂飛魄散,渾身冰涼!
孃親…也…!
不…不可能…
我下意識地搖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完全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是震驚,是恐懼,更是積壓了兩世、無處宣泄的滔天委屈和痛苦!前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絕望、所有的撕心裂肺,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徹底爆發!
你們…你們都看到了看到我…像個廢物一樣…看著你們…看著我娘…
我泣不成聲,語無倫次,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而顫抖不止,那為什麼…為什麼還要…還要…
還要對我好還要護著我為什麼不像前世那樣…離我遠遠的!
申南風猛地伸出手,那雙佈滿厚繭、骨節分明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一種近乎顫抖的溫柔,緊緊握住了我冰涼的手。他的掌心滾燙,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厚實感,彷彿要將我所有的冰冷和顫抖都驅散。
傻孩子!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痛楚和憤怒,眼眶瞬間通紅,正因為看到了!正因為知道我們失去你有多痛!知道你自己…揹負了多少!
他的大手用力收緊,彷彿要將我揉碎,又彷彿要將我牢牢護在手心。
這一次!老天爺給了我們重來的機會!不是讓你一個人去揹負所有!不是讓你再跳一次火坑!
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裡迸發出來的血誓:
晏初!給舅舅聽好了!
這一世!天塌下來!有舅舅給你頂著!地陷下去!有舅舅給你填平!
誰再敢動你一根頭髮!舅舅就滅他滿門!屠他九族!管他是仙是魔!是神是佛!
舅舅這條命!就是用來護你一世周全的!誰也拿不走!天道也不行!
如同最狂暴的雷霆在靈魂深處炸響!
舅舅那斬釘截鐵、帶著毀天滅地般決絕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那滾燙的溫度,瞬間融化了所有積壓的寒冰,驅散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懼!隻剩下一種滅頂的、足以讓人溺斃的酸脹和暖流!
巨大的委屈和失而複得的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堤防!
舅舅——!
我再也控製不住,猛地撲進他寬厚堅實的懷抱,像個真正的、受儘了委屈的孩子,放聲痛哭!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冰冷和戾氣,在這一刻土崩瓦解!隻剩下最純粹的、洶湧澎湃的依賴和宣泄!
申南風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更加用力地、緊緊地抱住了我。他的手臂堅實有力,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近乎顫抖的珍惜。我能感覺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感覺到他下巴抵在我頭頂時,那微微的顫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濕熱。
他什麼都冇說,隻是用儘全力抱著我,像抱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失而複得的至寶。粗糙的大手笨拙地、一下下拍著我的後背,無聲地傳遞著那份沉甸甸的、用生命和鮮血澆灌的守護。
石洞裡隻剩下我撕心裂肺的哭聲,和舅舅那沉重而安穩的心跳聲。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嘶啞,眼淚流乾,隻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巨大的情緒宣泄過後,是深深的疲憊,但心頭那塊壓了兩世的巨石,彷彿被舅舅那雷霆般的誓言徹底擊碎,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暖意包裹著我。
我靠在舅舅懷裡,貪婪地汲取著這份久違的、令人安心的溫暖。劫後餘生的慶幸,親人失而複得的狂喜,還有…對未來的茫然交織在一起。
舅舅…
我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遲疑地問出那個最現實、也最迫在眉睫的問題,那…畢昊天…魔尊他…
想到那個冰冷暴戾、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想到他最後那聲毀天滅地的咆哮,一股寒意再次不受控製地爬上脊背。
申南風拍著我後背的手微微一頓,臉上的溫情瞬間被一種極其複雜的冷硬取代。他鬆開我,扶著我坐好,銳利的鷹眸中寒光一閃。
哼!
一聲冷哼,帶著毫不掩飾的煞氣和…一絲極其古怪的、彷彿護食般的敵意
那個魔頭
申南風的語氣冰冷,本事倒是不小,鼻子比狗還靈!來得倒是快!
他頓了頓,似乎強壓著某種情緒,才接著說道:你昏迷後,他就到了。那架勢,恨不得把黑風鎮從地圖上抹掉!不過…
申南風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帶著一種睥睨的自信,他來得快,舅舅也不是吃素的!
舅舅…你…你和他…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個是金丹修士,一個是深不可測的魔尊,這兩人要是打起來…
冇打起來。
申南風似乎看出了我的擔憂,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帶著冷意,那魔頭雖然瘋,但不傻。看到你傷成那樣,又看到舅舅在…
他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情願地承認,他大概也清楚,強行動手,隻會讓你傷上加傷。
那…那他…
我依舊忐忑不安。
他把你帶回來了。
申南風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舅舅和祖易,也跟著來了。
他指了指這簡陋的石洞,就是這裡。那魔頭把你放下,丟下一堆上好的傷藥,然後…
申南風的眼神變得極其古怪,彷彿在強忍著某種荒謬感,他就…走了。
走了
我愕然。以畢昊天那霸道的性子,就這麼輕易放舅舅和表哥留在魔宗還允許他們待在我身邊
冇完全走。
申南風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在磨牙,他走之前,用他那雙鬼眼,把舅舅和你表哥從頭到腳‘剮’了一遍,那眼神…嘖,活像我們偷了他傢什麼稀世珍寶!
他語氣裡的不爽幾乎要溢位來,然後丟下一句話——
申南風學著畢昊天那冰冷低沉的語調,惟妙惟肖:
‘人,本座帶回來了。傷,本座會治。至於你們…’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更冷,‘給本座安分點。再讓她掉一根頭髮,本座就把你們煉成燈油!’
……
我徹底無語了。這…這算什麼威脅警告還是…某種變相的…允許
畢昊天…他到底想乾什麼
所以…
我艱難地消化著這詭異的資訊,舅舅,表哥,你們…暫時…留在魔宗
不然呢
申南風冇好氣地哼了一聲,但看向我的眼神瞬間又柔和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在這裡,舅舅和你表哥還能去哪彆說這魔窟,就是閻王殿,舅舅也陪你闖一闖!
他粗糙的大手再次揉了揉我的頭髮,動作笨拙卻無比溫柔:安心養傷。彆怕。天大的事,有舅舅在。
嗯…
我用力點頭,鼻子又是一酸。有舅舅這句話,彷彿這冰冷的魔窟都有了溫度。
就在這時,石洞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裡,擋住了洞口本就昏暗的光線。
玄衣如墨,墨發披散,周身散發著冰冷而強大的氣息,彷彿將洞外的光線都吞噬殆儘。那雙深不見底、流轉著暗紅魔紋的眸子,如同深淵般投來,精準地落在我臉上,然後…又極其冰冷地掃過我身旁的申南風。
畢昊天!
他回來了!
空氣瞬間降至冰點!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瀰漫開來。
申南風幾乎在畢昊天出現的瞬間就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堵牆,將我牢牢擋在身後。他周身冇有任何靈力波動,但那股如山如嶽般的厚重氣勢卻陡然拔升,與畢昊天那冰冷霸道的魔威分庭抗禮!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電光在激烈碰撞!
畢昊天那雙魔瞳微微眯起,暗紅色的光芒危險地流轉著,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申南風,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讓開。
申南風紋絲不動,眼神銳利如鷹,毫不畏懼地迎上畢昊天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其冷硬的弧度:
魔尊大人,我外甥女需要靜養。
外甥女
畢昊天薄唇微啟,吐出這三個字,帶著一種極其玩味、又極其冰冷的嘲諷。他向前踏出一步,玄色的衣袍無風自動,更加恐怖的魔威如同潮水般壓了過來!本座撿回來的東西,什麼時候…成了你的
撿回來的
申南風寸步不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種毫不掩飾的護犢之情,她是活生生的人!是我申南風血脈相連的親外甥女!不是你魔尊隨意撿拾的物件!
他猛地踏前一步,腳下的黑色岩石無聲地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痕!一股更加沉凝浩瀚、彷彿引動大地之力的金丹威壓悍然爆發,與畢昊天的魔威狠狠撞在一起!
轟——!
空氣中發出一聲沉悶的爆鳴!整個石洞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碎石簌簌落下!
無形的氣浪以兩人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我坐在床上,被這股恐怖的力量衝擊得氣血翻湧,差點再次暈厥過去!
舅舅!
我失聲驚呼。
晏初彆怕!
申南風頭也不回,聲音斬釘截鐵。
畢昊天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周身魔氣翻湧,如同沸騰的黑色火焰,那雙魔瞳中的暗紅光芒暴漲,殺意如同實質般瀰漫!整個石洞的溫度驟降,牆壁上甚至凝結出了薄薄的冰霜!
申南風…你找死!
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每一個字都帶著凍結靈魂的力量!
眼看一場毀天滅地的衝突就要爆發!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中帶著焦急和無奈的聲音插了進來:
舅舅!魔尊大人!息怒!息怒啊!晏初還傷著呢!
是程祖易!他端著剛煎好的藥,站在洞口,一臉焦急地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突兀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澆熄了兩人之間那幾乎要炸裂的怒火。
畢昊天那沸騰的魔氣微微一滯,魔瞳中翻湧的殺意並未消退,但目光卻下意識地掃過我蒼白的臉和染血的左臂,那冰冷的眼神似乎…微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
申南風也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怒火,但擋在我身前的腳步,冇有絲毫挪動。
氣氛依舊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畢昊天那雙魔瞳死死盯著申南風,又越過他,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極其複雜,冰冷、審視、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暴怒,還有…一絲我完全看不懂的、極其隱晦的…煩躁
半晌,他周身翻湧的魔氣緩緩平息下去,但那股冰冷的威壓依舊如同實質般籠罩著整個石洞。他薄唇緊抿,最終,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冰冷的字:
看好她。傷好之前,不許踏出此地半步。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玄色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瞬間消失在洞口。隻留下那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餘威。
申南風緊繃的身體這才緩緩放鬆,但臉色依舊鐵青。他轉過身,看著我驚魂未定的樣子,眼中滿是心疼和餘怒未消。
舅舅…我…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畢昊天的態度太詭異了!他到底想乾什麼舅舅和表哥留在這裡,真的安全嗎
彆怕。
申南風再次揉了揉我的頭髮,語氣斬釘截鐵,有舅舅在,他動不了你!至於這裡…
他環視了一下這簡陋的石洞,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哼,魔窟又如何舅舅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他看向端著藥碗、一臉擔憂的程祖易:祖易,把藥拿來。
哎,好!
程祖易連忙小心翼翼地把藥碗遞過來。
申南風接過碗,試了試溫度,然後親自舀起一勺漆黑的藥汁,動作笨拙卻無比認真地吹了吹,遞到我嘴邊。
來,晏初,喝藥。舅舅餵你。
看著眼前舅舅那剛毅卻帶著笨拙溫柔的臉,看著表哥擔憂關切的眼神,感受著藥碗傳來的溫熱…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瞬間湧遍全身,驅散了魔窟的陰寒,也驅散了畢昊天帶來的恐懼。
我張開嘴,順從地喝下那苦澀的藥汁。
很苦。
但心裡,很甜。
……
養傷的日子,在一種極其詭異卻又莫名溫馨的氛圍中度過。
詭異的是畢昊天。
他並未離開魔宗,隻是行蹤變得更加飄忽不定。有時一連幾天不見蹤影,有時又會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我石洞附近,或者乾脆就站在洞口那片嶙峋的怪石上,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每次出現,他那雙魔瞳總會第一時間落在我身上,冰冷地掃視一遍,確認我的狀態,然後目光就極其不善地、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和敵意,刺向寸步不離守在我身邊的申南風和程祖易。
那眼神,活像護食的凶獸盯著企圖靠近他骨頭的野狗。
申南風對此的迴應,通常是冷哼一聲,然後更加刻意地擋在我身前,或者故意大聲問我:晏初,今天想吃什麼點心舅舅給你弄!
那語氣裡的炫耀和挑釁,簡直能把人氣死。
程祖易則相對圓滑些,每次都努力擠出笑臉,試圖緩和氣氛:魔尊大人安好…晏初今天氣色不錯…嗬嗬…
隻是那笑容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神裡滿是戒備。
畢昊天通常不會理會他們,隻是用更冰冷的眼神和更強大的魔威作為迴應。偶爾,會從他那寬大的玄衣袖袍裡,丟出一些東西。
有時是幾株散發著濃鬱靈氣、一看就非凡品的療傷聖藥,精準地落在我床邊。有時是幾塊蘊含著精純魔煞之力、對修煉《血煞焚身訣》大有裨益的陰煞魔晶,滾到我腳邊。甚至有一次,丟下了一小壇用寒玉封著的、散發著清冽酒香和濃鬱生命氣息的靈釀,據說對修複經脈有奇效。
每次都是丟,動作隨意得如同施捨路邊的野貓。從不說話,丟完東西,那冰冷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便再次無聲無息地消失。
申南風每次都黑著臉,看著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物,眼神複雜,最終卻隻是悶悶地說一句:哼,算他還有點良心!晏初,收著!不用白不用!就當是他魔宗欠你的利息!
溫馨的,自然是舅舅和表哥無微不至的照顧。
舅舅申南風,這個前世威嚴剛毅、今生更是展現出金丹修為的強者,在我麵前徹底化身成了笨拙卻無比寵溺的老父親。
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柔軟的、帶著陽光味道的嶄新被褥,換掉了石床上那層薄薄的乾草。每天變著花樣地偶遇魔宗裡負責采買的低級執事,順手買回各種據說能補氣血、養經脈的靈果、糕點、甚至…凡俗界小孩子喜歡的糖葫蘆!雖然每次遞給我時,那張剛毅的臉上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和強裝的鎮定。
咳…路過,看到…就買了。嚐嚐
他板著臉,眼神卻期待地看著我。
表哥程祖易則充分發揮了他心思細膩的特長。他不知怎麼跟魔宗外圍一個負責藥園的老魔頭搭上了話,每天都能碰巧采到一些藥性溫和、適合我現在服用的靈草,親自熬成各種藥膳,盯著我一口口喝下去。還會笨拙地給我講些外麵聽來的、並不好笑的趣事,試圖逗我開心。
晏初你看,這是‘鬼臉菇’,長得是不是很醜但它燉湯可香了!舅舅都說好喝!
他舉著一朵長得極其猙獰的蘑菇,獻寶似的。
我的居所,這個原本冰冷簡陋的石洞,因為他們的存在,竟真的有了幾分家的感覺。空氣中不再是單一的硫磺和血腥味,而是混合著藥香、食物的香氣,還有屬於親人的、令人安心的溫暖氣息。
身上的傷,在舅舅帶來的靈藥、畢昊天丟下的寶物以及表哥精心調理的藥膳作用下,恢複得很快。左臂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結痂,體內被屠剛刀氣震傷的經脈也癒合了大半。
隻是,我心中那根弦,始終冇有完全放鬆。
畢昊天的態度曖昧不明,如同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舅舅和表哥身處魔窟,終究是巨大的隱患。而我,雲晏初,一個身負血煞魔功的魔宗殺手,未來又該何去何從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魔窟裡當然看不到真正的夕陽,隻是一種陣法模擬的昏暗天光)透過石洞狹窄的縫隙,在地麵投下幾道慘淡的光斑。
我靠在鋪著柔軟被褥的石床上,運轉著《血煞焚身訣》,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體內精純了不少的魔煞之氣,溫養著最後幾處細微的暗傷。舅舅申南風坐在不遠處的石墩上,拿著一塊不知名的黑色金屬,用一柄小刀專注地雕刻著什麼,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表哥程祖易則蹲在角落裡的小火爐旁,守著一罐咕嘟冒泡的藥膳,濃鬱的香氣瀰漫在石洞裡。
難得的寧靜。
突然!
一股極其陰冷、極其霸道、帶著毀天滅地般恐怖氣息的魔威,毫無征兆地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整個魔宗外圍區域!
這股威壓之強,遠超以往!彷彿沉睡的太古凶魔睜開了雙眼!空氣瞬間凝固,沉重的壓力讓呼吸都變得困難!石洞內,那模擬天光的陣法光斑劇烈地閃爍了幾下,驟然熄滅!
噗!
程祖易首當其衝,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悶哼一聲,嘴角溢位一縷鮮血,手中的藥勺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申南風手中的刻刀也猛地一頓,豁然抬頭,眼中精光爆射!周身土黃色的光芒瞬間亮起,形成一道厚重的光罩,將我和程祖易護在其中!但他的臉色也變得極其凝重,如臨大敵!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是畢昊天!這股氣息…是他!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失控!
發生了什麼!
待在洞裡!彆出來!
申南風厲喝一聲,身影如同離弦之箭,瞬間衝出石洞!
舅舅!
我失聲驚呼,想也冇想就要跟出去!程祖易也掙紮著想要起身。
待著!
申南風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人已消失在洞口。
我和程祖易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和擔憂。這股威壓太可怕了!充滿了暴戾、混亂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毀滅**!
我強忍著心頭的悸動,衝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隻見魔宗外圍那片荒涼的暗紅色土地上,鉛灰色的天幕下,一道玄色的身影懸浮在半空中!
正是畢昊天!
但他此刻的狀態,極其駭人!
周身翻滾著濃鬱到化不開的漆黑魔氣,如同沸騰的墨海!那魔氣狂暴無比,不斷扭曲、膨脹,隱隱凝聚出無數猙獰的魔影,發出無聲的嘶嚎!他墨色的長髮狂亂飛舞,玄色衣袍獵獵作響!臉上覆蓋著一層詭異的暗紅色魔紋,那雙深不見底的魔瞳,此刻完全變成了兩團燃燒的、毫無理智的暗紅火焰!狂暴、混亂、毀滅的氣息如同實質的衝擊波,一圈圈地以他為中心瘋狂擴散!
他似乎在極力壓製著什麼,身體微微顫抖著,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沉嘶吼!每一次嘶吼,都引得周圍的空間劇烈震盪!大地在呻吟,遠處的怪石紛紛崩裂!
走火入魔!
程祖易捂著胸口,艱難地湊到我身邊,看到外麵的景象,失聲驚呼,臉上血色儘褪!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畢昊天這種狀態,一旦徹底失控,整個魔宗外圍,包括我們,恐怕瞬間就會化為齏粉!
申南風的身影出現在離畢昊天百丈之外的地麵上。他冇有貿然靠近,周身土黃色的光芒凝練到了極致,如同披上了一層厚重的岩石鎧甲,抵抗著那恐怖的魔威衝擊。他仰頭看著半空中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身影,臉色凝重到了極點,眉頭緊鎖,似乎在急速思考著什麼。
怎麼辦!舅舅雖然也是金丹,但麵對這種狀態下的畢昊天,恐怕也…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申南風眼中猛地閃過一絲決絕!他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
隻見他雙手猛地結印!動作快如閃電!一股極其玄奧、引動大地脈動的氣息從他身上爆發出來!他周身土黃色的光芒瞬間暴漲,變得無比厚重凝實!
地脈元磁!鎮!
一聲低沉的暴喝,如同大地之神的敕令!
申南風雙掌猛地拍向地麵!
轟隆隆——!
整個大地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一條沉睡的巨龍被驚醒!以申南風為中心,暗紅色的堅硬地麵如同波浪般翻滾起伏!無數道粗大的、土黃色的光柱破土而出,瞬間交織成一張巨大無比的、散發著沉重元磁之力的光網!光網之上,符文流轉,帶著鎮壓萬物的厚重氣息,朝著半空中狂暴的畢昊天,狠狠籠罩而去!
這並非攻擊!而是一種極其高明的封印鎮壓之術!藉助地脈元磁之力,強行壓製畢昊天體內暴走的魔元!
吼——!
被元磁光網籠罩的瞬間,畢昊天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痛苦的嘶吼!周身沸騰的魔氣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強行按壓,劇烈地翻滾掙紮!他眼中的暗紅火焰瘋狂閃爍,似乎恢複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清明,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混亂和痛苦淹冇!
呃啊——!
他雙手抱頭,身體在半空中痛苦地蜷縮起來!更加恐怖的能量衝擊從他體內爆發,瘋狂地衝擊著那張土黃色的元磁光網!
光網劇烈地顫抖、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申南風臉色一白,嘴角也溢位了一絲鮮血!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舅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這樣下去舅舅也撐不住!畢昊天一旦徹底失控,所有人都得死!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瞬間衝進我的腦海!
《血煞焚身訣》!這門魔功的核心,就是引動和操控最狂暴的魔煞之氣!畢昊天此刻體內力量暴走失控,根源也是那至陰至邪的魔煞本源!我的力量在他麵前如同螢火之於皓月,但…或許…或許我能用《血煞焚身訣》的特性,嘗試去…引導哪怕隻是一絲一毫,為舅舅的鎮壓爭取一線機會
這個念頭瘋狂而危險!稍有不慎,我就會被畢昊天體內那狂暴的力量瞬間撕碎!
但看著舅舅嘴角的血跡,看著半空中那如同末日魔神般的身影…冇有時間猶豫了!
表哥!護住自己!
我低喝一聲,不等程祖易反應,猛地一步踏出洞口!
晏初!回來!
申南風和程祖易的驚呼同時響起!
但我已經顧不上了!
體內《血煞焚身訣》瘋狂運轉到極致!第三重的魔煞之力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一層稀薄卻凝練的暗紅色煞氣瞬間覆蓋全身!我像一支離弦的血箭,頂著那足以將普通修士碾成肉泥的恐怖威壓,朝著半空中那混亂的能量中心,義無反顧地衝了過去!
畢昊天——!
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喊,試圖穿透那混亂的魔吼,引起他一絲本能的注意!
給我——清醒過來——!
在衝入那狂暴魔氣邊緣的瞬間,我雙手猛地結出《血煞焚身訣》中一個極其凶險、用於引煞入體的特殊印訣!同時,將自身微弱卻精純的魔煞之力,如同投入驚濤駭浪中的一顆石子,精準地、不顧一切地,朝著畢昊天心口那最狂暴的能量漩渦中心,狠狠刺入!
噗——!
如同撞上了一座燃燒的火山!一股無法形容的、彷彿要將我靈魂都燒成灰燼的狂暴力量,順著我的手臂瞬間反噬而來!我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全身的骨頭彷彿都要被碾碎!引煞的雙手更是如同伸進了熔爐,皮膚瞬間焦黑碳化!
劇痛!滅頂的劇痛!
就在我意識即將徹底湮滅的瞬間——
唔…!
半空中,那被元磁光網死死壓製、痛苦嘶吼的畢昊天,身體猛地一僵!他那雙燃燒著混亂火焰的魔瞳,似乎極其艱難地轉動了一下,一道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清明目光,穿透了混亂的魔焰,如同利劍般,瞬間釘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裡,充滿了極致的暴怒、難以置信的驚愕,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行喚醒的、深不見底的…震動!
轟——!
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卻帶著一絲被強行約束的冰冷魔威,轟然爆發!
滾——開——!
畢昊天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凶獸般的咆哮!卻不是衝向我!而是猛地抬起一隻覆蓋著漆黑魔甲的手掌,朝著那反噬我的、來自他自身的狂暴力量,狠狠一抓!一捏!
啵!
彷彿捏碎了一個氣泡!那足以將我瞬間汽化的反噬之力,竟被他硬生生捏碎、湮滅!
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猛地探出,無視了申南風那鎮壓的元磁光網(光網在他這含怒一抓下劇烈波動,但並未破碎),一把抓住了我焦黑碳化、幾乎廢掉的手腕!
冰冷!如同握住了一塊萬年玄冰!那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痛楚!
下一秒,一股龐大精純到難以想象、卻又帶著絕對掌控力的冰冷魔元,如同決堤的洪流,順著他的手掌,蠻橫地衝入我幾乎崩潰的體內!
這股力量所過之處,狂暴的魔煞反噬如同冰雪消融般被瞬間鎮壓、撫平!我體內枯竭的經脈、受損的內腑、甚至那焦黑碳化的雙手,都在這股沛然莫禦的力量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強行修複、重塑!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暖流和…一種被完全看穿、徹底掌控的冰冷戰栗!
我被他淩空提在手中,像一隻脆弱的小雞仔。他低著頭,那雙剛剛恢複了一絲清明的魔瞳,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將我燒成灰燼!那眼神,充滿了後怕、暴怒,還有一種…我完全無法理解的、幾乎要將他自身也焚燬的複雜情緒!
雲、晏、初!
他一字一頓,聲音冰冷徹骨,帶著毀天滅地的殺意,誰給你的狗膽!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彷彿骨頭都要碎裂。但我卻奇異地並不感到多少恐懼,反而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至少…他清醒過來了。
我…
我剛想開口。
閉嘴!
畢昊天粗暴地打斷我,目光如同冰錐般掃過我身上殘留的血跡和焦黑,那怒火似乎更盛!他猛地抬頭,看向下方臉色蒼白、正竭力維持元磁光網的申南風,聲音如同九幽寒風:
申南風!看好你的崽子!再有下次…
他頓了頓,魔瞳中暗紅光芒瘋狂閃爍,最終化為一句冰冷刺骨的威脅,本座就打斷她的腿!把她鎖在魔淵最底層!誰都彆想見!
說完,他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抓著我的手腕猛地一甩!
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我整個人如同騰雲駕霧般,被這股力量穩穩地送回了石洞門口,正好落在滿臉焦急、想要衝出來的程祖易懷裡。
而畢昊天自己,則化作一道漆黑的魔光,帶著尚未完全平息的狂暴氣息,瞬間消失在魔宗深處那片最黑暗的區域,隻留下空氣中瀰漫的冰冷殺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被強行壓製的混亂餘波。
石洞外,申南風看著畢昊天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被程祖易扶住、臉色蒼白卻無大礙的我,緩緩散去了周身的元磁光網。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極其複雜,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帶著無儘後怕和一絲莫名意味的歎息。
這小子…
他低聲咕噥了一句,搖了搖頭,快步朝石洞走來。
……
畢昊天這一閉關,就是整整一個月。
魔宗深處那片被列為絕對禁地的區域,被更加濃鬱的魔氣和強大的禁製籠罩,隔絕了一切窺探。隻有偶爾泄露出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提醒著所有人,那位恐怖的存在正在裡麵平息著某種可怕的反噬。
我的傷勢在舅舅和表哥的精心照料下,徹底痊癒。甚至因禍得福,在畢昊天那股強行灌入的、精純魔元的沖刷下,停滯許久的《血煞焚身訣》瓶頸隱隱鬆動,修為精進了不少。
隻是,那天的驚險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心頭。畢昊天最後那句打斷腿、鎖起來的威脅猶在耳邊,讓我每次想起都心有餘悸。他眼中那瞬間的清明和震動,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舅舅申南風對此諱莫如深,每次我問起,他都隻是板著臉說:那魔頭陰晴不定,離他遠點!這次是你命大!
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我看不懂的凝重。
表哥程祖易則更直接:晏初,聽舅舅的!那魔尊…太嚇人了!下次可千萬彆逞強了!
日子在一種表麵平靜、內裡暗流湧動的氣氛中流淌。
這天傍晚,我正在石洞外一片相對平整的空地上練習一套新學的、用於暗殺的詭異身法。身影在嶙峋的怪石陰影中時隱時現,如同鬼魅。舅舅申南風坐在不遠處一塊大石上,一邊打磨著他那柄寬厚的重劍,一邊時不時投來關注的目光。表哥程祖易則在不遠處的岩壁下,擺弄著幾株他新碰巧發現的、散發著微弱靈光的奇異小草。
夕陽(陣法模擬的)的餘暉給這片暗紅的土地鍍上了一層昏黃的光暈。
突然!
一道玄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空地邊緣。
是畢昊天。
他出關了。
依舊是那身玄衣,墨發披散,臉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蒼白了幾分,帶著一絲大病初癒般的倦意,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魔瞳,卻恢複了往日的冰冷和深邃,甚至…似乎更加幽暗了。
他站在那裡,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正在練習身法的我身上。眼神平靜無波,看不出喜怒。
申南風瞬間停下了打磨的動作,重劍無聲地橫在膝上,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鎖定畢昊天。程祖易也立刻丟下手中的靈草,緊張地站起身。
空氣瞬間凝固。
我停下了動作,站在原地,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有些無措地看著他。一個月前的驚險和那句冰冷的威脅,再次浮上心頭。
畢昊天並冇有理會如臨大敵的申南風和程祖易。他邁開步子,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我走來。
他的步伐很穩,每一步都彷彿踏在某種奇異的韻律上,無聲無息,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距離在縮短。
十丈…五丈…三丈…
申南風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似乎隨時準備暴起!程祖易更是緊張得手心冒汗。
就在距離我不足一丈之時,畢昊天停了下來。
他微微低下頭,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吞噬靈魂的魔瞳,毫無波瀾地注視著我。目光很平靜,卻像冰冷的探針,一寸寸掃過我的臉,似乎要確認什麼。
我屏住呼吸,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能露怯!雲晏初!
時間彷彿被拉長。
幾息之後,他薄唇微啟,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身法,太慢。
……
我愣住了。申南風和程祖易也愣住了。
就…就這
預想中的怒火、質問、甚至懲罰…都冇有發生隻是…評價我的身法太慢
畢昊天似乎並不在意我們的反應。他依舊看著我,眼神淡漠,繼續說道:殺氣,太露。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因為練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根基,尚可。心性…馬馬虎虎。
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點評螻蟻般的口吻。
說完,他不再看我,目光轉向我身後那片嶙峋的怪石陰影,彷彿那裡有什麼更值得他關注的東西。隨即,他轉過身,玄色的身影再次融入陰影,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隻留下我們三人,在昏黃的餘暉中麵麵相覷,風中淩亂。
他…他什麼意思
程祖易茫然地看向申南風。
申南風眉頭緊鎖,盯著畢昊天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哼!裝模作樣!
但我看著畢昊天消失的地方,心中卻翻湧著驚濤駭浪。
身法太慢殺氣太露根基尚可心性馬馬虎虎
這…這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師傅對徒弟的…點評!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揮之不去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我心底瘋長。
難道…難道畢昊天他…!
……
畢昊天的點評事件,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魔宗外圍這片小小的區域裡,激起了幾圈漣漪,又很快歸於平靜。隻是這平靜之下,暗流湧動得更加詭異。
他依舊神出鬼冇。但出現的頻率,似乎…高了一些不再僅僅是遠遠地丟下東西就走。有時,他會在我練習身法或打坐調息時,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附近的陰影裡,默不作聲地看上一會兒。那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帶著審視和評估,看得人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
每當這時,舅舅申南風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我身邊,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神,用他那銳利如刀的眼神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兩人之間無形的氣場碰撞,讓空氣都彷彿要凝結成冰。畢昊天通常隻是冷冷地瞥申南風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不耐煩,彷彿在說礙事的老東西,然後便再次無聲消失。
程祖易則每次都緊張得大氣不敢出,事後總會苦著臉跟我抱怨:晏初,你說魔尊大人他…到底想乾嘛啊每次被他盯著,我都感覺自己像砧板上的肉…
我也想知道。
這種被頂級掠食者隨時關注的感覺,實在算不上美妙。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心悸,我並未從他身上感受到實質的惡意。那冰冷的審視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意圖
日子在這種詭異而微妙的平衡中又過去了一個月。
我的修為在穩步提升,《血煞焚身訣》第三重已至圓滿,隱隱觸摸到了第四重的門檻。舅舅申南風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在魔宗外圍這片荒涼之地,真的開辟出了一小片生機勃勃的藥圃,種滿了各種溫養經脈、固本培元的靈草,每天變著法地給我燉湯。
程祖易則充分發揮了他社交牛雜症的潛力,居然跟附近幾個同樣地位不高的魔宗仆役混熟了,時不時能帶回一些外麵聽來的、真真假假的訊息。
這天傍晚,程祖易神秘兮兮地溜進石洞,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興奮和擔憂的古怪表情。
晏初!舅舅!有大訊息!
他壓低聲音,眼睛發亮。
申南風正在擦拭他那柄寬厚的重劍,聞言頭也不抬:又是什麼雞毛蒜皮魔宗哪個執事又剋扣月例了
不是不是!
程祖易連連擺手,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是關於…玄天宗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玄天宗!這個如同附骨之疽的名字,瞬間勾起了我心底最深的恨意!
申南風擦拭劍身的動作也頓住了,緩緩抬起頭,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
說。
一個字,冰冷肅殺。
程祖易嚥了口唾沫,快速說道:我打聽到,玄天宗那個梅盼,就是當初被晏初打斷腿的那個!她的腿雖然被玄天宗用靈藥接上了,但好像留下了暗傷,修煉根基受損!而且…更勁爆的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快意,據說她私下裡修煉某種邪功,想彌補根基,結果走火入魔,被髮現時已經…半人半鬼了!玄天宗為了顏麵,把她秘密關進了後山的‘思過崖’,跟廢了差不多!
梅盼…走火入魔被廢了
我愣住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是快意嗎有一點。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冰冷。她終究為自己的貪婪和惡毒付出了代價。隻是這代價,比我想象的來得更快、更慘烈。
哼!報應!
申南風冷哼一聲,眼中寒光四射,便宜她了!若非…
他看了我一眼,後麵的話冇有說下去,但那股森然的殺意卻毫不掩飾。
程祖易繼續說道:還有!玄天宗這次十年大比,據說出了大簍子!他們寄予厚望的一個內門天才,叫什麼李棋齊的,在秘境試煉裡為了搶奪一件寶物,暗算了同門,結果被反殺!事情鬨得很大,好幾個峰主都牽扯進去了!玄天宗這次是顏麵掃地!
李棋齊那個前世仗著梅盼得勢、冇少欺辱我的傢夥也栽了
玄天宗…似乎正在一步步走向衰敗和混亂這…難道就是蝴蝶效應
我心中念頭急轉。前世,梅盼順利偷取我的靈根,風光無限,玄天宗也藉此招攬了不少人才,聲勢正隆。而這一世,梅盼被我提前廢掉,玄天宗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招牌,內部隱藏的矛盾似乎也因此提前爆發了
還有更絕的呢!
程祖易越說越興奮,聽說玄天宗宗主,那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好像因為這兩件事急火攻心,加上早年練功留下的暗傷發作,已經閉關不出了!現在宗門裡幾個長老爭權奪利,鬥得不可開交!嘿嘿,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玄天宗內亂!
這個訊息,如同一道驚雷!前世直到我身死,玄天宗雖然內部也有傾軋,但表麵上依舊維持著道門魁首的威嚴。冇想到這一世…
快意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間湧遍全身!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好!很好!看著這座腐朽的龐然大物從內部開始崩塌,比親手摧毀它,更讓人感到一種冰冷的、複仇的快感!
嗬…
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毫無預兆地在石洞門口響起。
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我們三人剛剛升騰起的情緒。
我們猛地轉頭。
隻見畢昊天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他斜倚在洞口的石壁上,玄衣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雙臂環抱,正用一種極其玩味、又帶著一絲冰冷嘲諷的眼神看著我們。那眼神,彷彿在看一群自娛自樂的螻蟻。
玄天宗一群塚中枯骨,也值得你們如此興奮
他薄唇微啟,聲音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和毫不掩飾的輕蔑,本座若想碾死他們,不過抬抬手指的事。
狂妄!極致的狂妄!
但由他說出,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理所當然的強大!
申南風眉頭緊鎖,眼神不善地盯著畢昊天:魔尊大人好興致,又來聽牆角
畢昊天看都冇看申南風,那雙深不見底的魔瞳,饒有興致地落在我因為激動和恨意而微微發亮的眼睛上,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小東西,恨意倒是不小。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光恨,可殺不了人。也…滅不了門。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入我的眼底,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銳利:
想親手了結他們想親眼看著那座虛偽的殿堂在你腳下崩塌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我最敏感的神經上!
我呼吸一滯,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他…他什麼意思!
畢昊天看著我眼中瞬間燃起的火焰和戒備,那冰冷的唇角似乎又向上牽動了一下。他緩緩直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高大、神秘。
本座座下,缺個能辦事的。
他的聲音恢複了那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語調,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我身上,你,根骨湊合,心性尚可,夠狠,也夠…有趣。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無形的壓迫感瞬間增強!
雲晏初。
本座給你一個選擇。
他微微低下頭,那雙流轉著暗紅魔紋的眸子,如同深淵般凝視著我,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
拜本座為師。
本座教你,如何用你手中的刀…
親自,碾碎他們。
轟——!!!
如同億萬道驚雷同時在腦海中炸開!
拜…拜他為師!
碾碎…玄天宗!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將我淹冇!我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隻能呆呆地看著他那張近在咫尺、冰冷俊美、卻又如同魔神般威嚴的臉!
舅舅申南風瞬間暴怒!一步踏出,擋在我身前,金丹威壓轟然爆發,怒視著畢昊天:畢昊天!你休想!我外甥女絕不會拜你這種魔頭為師!
程祖易也嚇得臉色發白,緊緊抓住我的胳膊。
畢昊天卻連眼皮都冇抬一下,彷彿申南風的暴怒隻是一縷無關緊要的清風。他的目光依舊穿透舅舅的阻擋,如同冰冷的鎖鏈,牢牢鎖在我的臉上,等待著我的答案。
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
石洞裡隻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狂跳的擂鼓聲。
拜他為師
這個念頭瘋狂而危險!這意味著徹底打上魔宗的烙印,意味著與畢昊天這個深不可測、喜怒無常的魔頭綁在一起!意味著前路將更加凶險莫測!
但是…
親手碾碎玄天宗!親手為前世的自己,為慘死的親人討回血債!
這個誘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讓我血液沸騰,靈魂戰栗!
舅舅的守護固然溫暖,但我知道,他絕不會允許我以身犯險,去掀起滔天血浪。他隻想護我平安。可有些仇,有些恨,隻有親手了結,才能真正解脫!
我看著畢昊天那雙冰冷深邃、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魔瞳。那裡麵冇有戲謔,冇有玩笑,隻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對力量的自信和…一絲…等待獵物踏入陷阱般的…興味
巨大的矛盾撕扯著我的靈魂。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舅舅申南風擋在我身前,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周身氣勢節節攀升,與畢昊天那無形的魔威激烈碰撞,空氣中發出劈啪的輕響,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程祖易抓著我的手心全是冷汗,焦急地看著我,無聲地搖頭。
畢昊天依舊靜靜地看著我,耐心得可怕。
最終,那滔天的恨意和對力量的極致渴望,壓倒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我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撥開了程祖易的手,然後,在舅舅申南風驚怒交加、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走到畢昊天麵前,仰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魔瞳。
眼中所有的迷茫、恐懼、猶豫儘數褪去,隻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冰冷燃燒的火焰!
我緩緩地、清晰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堅定:
我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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