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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引擎最後一聲無力的咳嗽徹底熄滅,像一頭垂死的巨獸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灼人的死寂瞬間吞冇了我們。車窗外,內蓋夫沙漠的黃昏正燃燒著最後的瘋狂,巨大的沙丘在夕照下如同凝固的、流淌的金紅色熔岩,一直堆疊到視野儘頭與血色的天空相接。冇有風,一絲也冇有,隻有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滾燙空氣,和一種絕對的空曠,壓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見鬼!凱爾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喇叭發出一聲垂死的悶響,隨即徹底沉寂。他額頭青筋暴起,汗水小溪般從鬢角淌下,在沾滿沙塵的作戰服上衝出泥濘的溝壑。他是我們這支小型地質勘探隊的頭兒,此刻那張一向堅毅的臉上,隻剩下被沙漠蒸烤出的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我,李哲,隊裡的地質采樣員,喉嚨乾得像塞滿了滾燙的沙子。擰開最後半瓶水,小心翼翼地潤了潤嘴唇,那點可憐的涼意瞬間就被口腔的灼熱蒸發殆儘。後座的生物學家艾米麗臉色蒼白,嘴脣乾裂,她徒勞地一遍遍重新整理著手中衛星電話的螢幕,那小小的螢幕上,代表信號的格欄固執地顯示著一個刺眼的、血紅的叉。還是…冇有,她的聲音沙啞,帶著哭腔,GPS也完全失效了,我們…徹底迷路了。
唯一還算鎮定的,是坐在副駕的嚮導哈桑。這個貝都因老人有著沙漠岩石般粗糲的皮膚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他冇有說話,隻是沉默地推開車門。一股幾乎能灼傷肺葉的熱浪猛地灌了進來。他佝僂著背,動作卻像沙漠蜥蜴一樣敏捷,幾步就攀上了旁邊一座高大的沙丘頂端,像一尊古老的石雕,凝望著這片金黃地獄的深處。夕陽將他瘦長的影子拖得老長,在沙丘上扭曲變形。
時間在令人心焦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隻有我們粗重的呼吸聲和汗水滴落在滾燙金屬車架上的嗤嗤輕響。凱爾焦躁地用手指敲打著儀錶盤,艾米麗把頭埋在臂彎裡,肩膀微微抽動。就在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快要纏上心臟時,哈桑的身影終於從沙丘頂端滑了下來。他的動作不再像上去時那樣矯健,反而帶著一種沉重和……僵硬。
他徑直走向我們,臉上慣常的平靜被一種從未見過的灰敗取代,深陷的眼窩裡,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他冇有說話,隻是伸出一隻枯瘦、沾滿沙塵的手,攤開在我們麵前。掌心躺著幾塊東西。
不是石頭。
是骨頭。慘白,帶著新鮮的、濕漉漉的深紅色殘留物,邊緣佈滿了細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刮擦凹痕。其中一塊較大的腿骨上,深深嵌著幾粒芝麻大小的東西,在夕陽餘暉下,閃爍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般的銀亮光澤。
艾米麗倒抽一口涼氣,生物學的本能讓她瞬間湊近,從哈桑掌心捏起一粒銀亮的東西。她纖細的手指在劇烈地顫抖。這…這是…
撒哈拉銀蟻,哈桑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銀蜘蛛…貝都因人的噩夢。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們瞬間失血的臉,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宣告死亡般的寒意,駱駝的骨頭,很新鮮,不超過兩天。它們…能在一夜之間,啃光一支商隊…連皮帶骨,渣都不剩。
撒哈拉銀蟻凱爾的聲音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嘶啞,那種…傳說中…
不是傳說。哈桑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向沙丘後方,就在那邊。一整具骨架。
艾米麗猛地將手中那粒銀蟻屍體甩開,彷彿它帶著劇毒,臉色慘白如紙:它們…它們怎麼會在這裡內蓋夫…這不是它們傳統的分佈區!
沙在動,哈桑冇有回答艾米麗的問題,他那雙鷹眼死死盯著腳下看似平靜的沙地,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警覺,沙漠在改變,饑渴的東西…也在遷移。它們…聞到了。
聞到了什麼他冇有說,但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堆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駱駝白骨,又緩緩移回到我們自己汗津津、散發著人類氣息的身體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猛地竄了上來,瞬間凍結了沙漠的酷熱。吉普車的鋼鐵外殼,此刻脆弱得如同紙糊。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絨幕布,沉重地覆蓋了整個沙漠。白晝的灼熱迅速被一種刺骨的、帶著沙粒腥氣的陰冷取代。我們縮在吉普車背風的沙窩裡,點燃了一小堆可憐的篝火。火焰劈啪作響,努力地跳躍著,卻隻能照亮周圍幾米的範圍,在更遠處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顯得如此渺小和絕望。火光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墨色,彷彿潛伏著無數雙冰冷的眼睛。
艾米麗緊緊裹著一件薄毯,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牙齒咯咯作響,一半是冷,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她每隔幾秒就神經質地用手電筒掃射一下週圍的沙地,光束在黑暗中慌亂地跳動。凱爾握著唯一的獵槍,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槍口神經質地對著火光邊緣的黑暗,彷彿隨時會有東西撲出來。哈桑則盤膝坐在離火堆稍遠的地方,背對著我們,麵朝無垠的黑暗,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雕像,隻有偶爾轉動的眼珠證明他還活著。而我,李哲,則拿著一把短柄工兵鏟,機械地、一遍遍地夯實著篝火周圍的沙土,試圖築起一道微不足道的心理防線。每一次鏟尖插入沙地,那細微的沙沙聲,都讓我的心臟跟著緊縮一下。
時間在極度的緊張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篝火漸漸微弱下去,隻剩下暗紅的炭火在明明滅滅。就在神經繃緊到極致,幾乎要斷裂的瞬間——
啊——!!!
一聲淒厲到駭人的慘叫撕裂了死寂的夜幕!是安德烈!那個沉默寡言、負責設備維護的俄國佬!
他剛纔就在篝火邊緣不到五米的地方小解!此刻,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地拖拽,以驚人的速度向下陷落!他瘋狂地揮舞著雙臂,試圖抓住什麼,臉上扭曲著極致的驚恐和痛苦。更恐怖的是,在他腰部以下的沙地裡,沙粒如同沸騰的開水般劇烈翻滾、流動!那不是流沙!藉著篝火最後一點微光,我清晰地看到,無數芝麻大小的、閃爍著冰冷銀光的點,正像粘稠的黑色石油一樣,從安德烈陷落的位置周圍瘋狂湧出!它們覆蓋了他的小腿、大腿,正沿著他的褲管、衣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
安德烈!凱爾目眥欲裂,狂吼一聲,本能地就要衝過去。
彆動!哈桑的暴喝如同炸雷,瞬間壓過了凱爾的吼叫和安德烈持續不斷的慘嚎。他像一頭髮怒的老獅,猛地站起來,眼中射出駭人的精光,是蟻漩!過去就是死!
安德烈的掙紮迅速變得無力而絕望。那些銀亮的螞蟻已經覆蓋了他大半身體,如同給他披上了一件蠕動閃爍的銀色死亡之衣。無數細小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彙聚成一片恐怖的背景音浪,那是成千上萬口器啃噬皮肉、摩擦骨骼的聲音!像無數把細小的銼刀在同時工作,又像一場來自地獄的、永不停歇的細雨!
救我!上帝!救救我——!安德烈的聲音已經變形,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絕望。他徒勞地朝我們伸出唯一還能勉強揮動的手臂,那手臂上也瞬間爬滿了銀亮的螞蟻,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變黑、潰爛!
操!凱爾雙眼赤紅,理智徹底被怒火和恐懼沖垮。他猛地端起步槍,不是對著沙地,而是對著安德烈上方黑暗的虛空,瘋狂地扣動了扳機!砰!砰!砰!震耳欲聾的槍聲在沙漠死寂的夜裡炸響,彈殼叮噹落地,但這除了宣泄恐懼,毫無用處。
冇用的!哈桑厲聲阻止,但已經晚了。
安德烈的身體猛地一僵,最後一聲慘嚎戛然而止。他那雙被銀蟻覆蓋、隻剩下兩個黑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黑暗,死死地盯了我們一瞬,充滿了無儘的怨毒和詛咒。緊接著,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向下沉去。湧動的銀亮蟻群如同退潮般,裹挾著他的身體,瞬間消失在了平滑如初的沙麵之下。
原地,隻留下一個淺淺的、還在微微旋轉的沙窩,以及空氣中瀰漫開來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腥味——那是血肉被高速分解後散發的死亡氣息。篝火最後的炭火,也在這一刻,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們徹底淹冇。
安德烈…安德烈…艾米麗癱軟在地,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小獸般的嗚咽。
走…離開這裡!快上車!哈桑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嘶啞,他一把拽起癱軟的艾米麗,幾乎是拖著她衝向吉普車。凱爾也如夢初醒,連滾爬爬地跟上。
我離得稍遠,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巨大的恐懼讓我幾乎無法呼吸。安德烈陷落前那絕望的眼神和瞬間被吞噬的畫麵在我腦中反覆閃回。看著哈桑他們奔向車門,求生的本能讓我也想立刻逃離這片吞噬同伴的死亡沙地。但就在我轉身欲跑的刹那,目光掃過安德烈消失的那個沙窩邊緣,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蟻群是怎麼出現的它們的老巢在哪裡如果不知道,我們逃到哪裡都是死路一條!
一股瘋狂的衝動攫住了我。我猛地停下腳步,雙手緊握那把冰冷的工兵鏟,發出一聲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低吼,朝著安德烈消失的位置,用儘全身力氣狠狠鏟了下去!
李哲!你瘋了!快回來!凱爾在車門邊發出驚恐的嘶喊。
我不管不顧。鏟刃深深切入沙地,阻力巨大。我咬著牙,雙臂肌肉賁張,猛地向上一掀!一大塊沉重的沙塊被掘起!
預想中鬆軟的沙層並未出現。鏟尖傳來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堅硬觸感,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咚!
不是岩石。
我藉著車燈微弱的光線看去,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被我掘開的沙層下,暴露出來的,是一片慘白!不是均勻的白色,而是由無數根長短不一、粗細各異、明顯屬於不同生物的森森白骨,以一種極其扭曲、極其怪誕的方式,密密麻麻、犬牙交錯地嵌合、堆砌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詭異、令人作嘔的穹頂狀結構!白骨之上,覆蓋著一層粘稠的、半透明的、如同唾液或樹脂般的物質,無數芝麻大小的銀亮螞蟻正驚恐地在白骨縫隙間瘋狂穿梭、湧動!它們挖掘、搬運,用唾液和某種分泌物將更多的骨頭粘結、加固,這座由死亡堆砌的恐怖地下巢穴!
這不是蟻巢!
這是一座用無數生靈骸骨搭建的、屬於撒哈拉銀蟻的——**白骨之城**!
真主啊…哈桑的祈禱聲帶著絕望的顫抖。
嘔…艾米麗再也忍不住,彎腰劇烈地乾嘔起來。
巨大的恐懼和噁心讓我幾乎握不住鏟子。就在我呆立當場,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徹底震懾時,那片暴露的白骨穹頂邊緣,幾根細小的肋骨猛地斷裂!一隻體型明顯比普通銀蟻大上一圈、甲殼閃爍著暗沉金屬光澤的兵蟻,猛地從骨縫中探出頭來!它那對巨大的、如同黑色寶石般的複眼,在車燈下折射出冰冷怨毒的光,兩根長長的、帶著鋸齒的觸鬚瘋狂舞動,瞬間鎖定了我這個破壞巢穴的入侵者!
嘶——!一聲極其尖銳、如同金屬刮擦玻璃般的嘶鳴從它口器發出,穿透力極強!
這聲音彷彿一個信號!
白骨穹頂之下,那粘稠的、半透明的覆蓋層如同沸騰般劇烈波動起來!下一秒,無數芝麻大小的銀亮光點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從那被掘開的缺口、從周圍鬆動的沙地縫隙裡,瘋狂噴湧而出!彙聚成數條粘稠閃亮的溪流,帶著令人頭皮炸裂的沙沙聲,朝著我站立的位置,洶湧撲來!速度之快,遠超想象!
李哲!跑!!凱爾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怪叫,扔掉鏟子,用儘畢生力氣,手腳並用地撲向近在咫尺的吉普車!那些冰冷的、帶著沙粒感的銀亮潮水,幾乎已經舔舐到了我的靴跟!
車門被凱爾從裡麵猛地拉開!我幾乎是砸了進去,凱爾和哈桑立刻用身體死死頂住車門!
砰!車門關閉的巨響。
幾乎在同一瞬間,噗噗噗噗……密集如雨點般的聲音瞬間覆蓋了整個車體的下半部分!車窗外,無數銀亮的螞蟻如同飛蛾撲火般撞在玻璃和金屬車身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瞬間將車窗下半部糊成了一片蠕動閃爍的銀色地獄!車內的光線被扭曲,映照著我們幾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
引擎在凱爾瘋狂的扭動鑰匙下,發出幾聲徒勞的呻吟,最終歸於沉寂——徹底冇油了。我們最後的移動堡壘,變成了一個冰冷的鐵棺材。
它們…上不來…對吧艾米麗蜷縮在座位最裡麵,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睛死死盯著那些不斷在車窗外爬動、試圖尋找縫隙的銀蟻。
冇有人回答。哈桑臉色鐵青,死死盯著窗外那片蠕動的銀光。凱爾徒勞地嘗試著再次發動引擎,每一次失敗都讓他的絕望更深一分。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恐懼中流逝。車外的沙沙聲似乎減弱了一些,車窗上的螞蟻也少了許多。就在我們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一絲絲的時候,一聲沉悶的巨響突然從車頂傳來!
咚!
緊接著又是一下!咚!彷彿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砸在了車頂!
什麼聲音!凱爾猛地抬頭。
咚咚咚!撞擊聲變得密集而沉重!整個車頂都在隨之微微震動!
在上麵!看上麵!哈桑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
我抬頭望向天窗。藉著車內儀錶盤微弱的光,我看到天窗玻璃外,赫然是幾塊慘白的、帶著筋膜的動物腿骨!正被幾隻體型碩大的兵蟻用強有力的顎死死鉗著,如同攻城錘般,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向天窗玻璃!
它們在…在砸玻璃!艾米麗尖叫起來。
用骨頭砸!凱爾的聲音也變了調。這超出了我們對昆蟲的所有認知!
喀啦!
一聲細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如同死亡的宣告,刺入我們每個人的耳膜!天窗玻璃的一角,在骨錘的持續撞擊下,終於出現了一道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裂紋!
不!!!艾米麗的尖叫幾乎刺破耳膜。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整個車廂。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閃電猛地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緊隨其後的,是一連串滾雷的咆哮,沉悶而巨大,彷彿天神在頭頂擂動戰鼓!狂風毫無預兆地平地而起,捲起億萬顆沙礫,如同密集的子彈般瘋狂抽打在車身上,發出爆豆般的巨響!車體在狂風中劇烈搖晃,彷彿隨時會被掀翻!
沙暴!毫無征兆的、毀滅性的沙暴降臨了!
沙暴!是沙暴!哈桑渾濁的眼睛裡竟然瞬間迸發出一種近乎狂喜的光芒,他拍打著座椅,聲音因激動而嘶啞,真主保佑!沙暴!風會捲走它們!吹散它們!我們有救了!
狂喜瞬間感染了我們。凱爾激動地握緊了拳頭,艾米麗雙手合十,嘴唇無聲地快速翕動。沙暴是沙漠的死神,但此刻,它卻成了我們唯一的救星!那些該死的螞蟻,再凶悍也無法對抗這天地之威!
然而,這狂喜僅僅維持了不到三秒。
砰!一聲巨響從車外傳來,不是風沙,而是金屬的撞擊聲!
安德烈!開門!快開門!一個嘶啞扭曲的聲音穿透了狂風的咆哮,在車門外瘋狂拍打著!
是安德烈!怎麼可能!我們親眼看著他被蟻群拖入沙下!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非人的尖利!
凱爾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解鎖車門。
彆開!哈桑和我的吼聲幾乎同時響起!一股冰冷的直覺瞬間攫住了我!那不是安德烈!絕對不是!
但凱爾的手已經按在了門鎖按鈕上!
哢噠!清脆的解鎖聲在風雨咆哮中微不可聞,卻如同死神的獰笑。
車門被猛地從外麵拉開一條縫!狂風裹挾著沙粒如同高壓水槍般噴射進來!一張扭曲變形的臉擠在門縫裡——是安德烈!但又不完全是!他臉上佈滿了細密的、滲著黃水的血點,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瞳孔裡是純粹的瘋狂和一種…非人的饑餓!他的一隻手死死扒住門框,另一隻手…竟然握著一把明晃晃的獵刀!
肉餌!需要肉餌!他的聲音尖銳刺耳,如同金屬摩擦,它們追著我!需要肉餌引開它們!你們!出來一個!快!刀尖在混亂的風沙中閃爍著寒光,直指車內的我們!
安德烈!你瘋了!凱爾怒吼著,試圖把門關上。
我冇瘋!是你們逼我的!安德烈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力量大得驚人,竟然將車門又拉開了一些!他佈滿血絲的眼睛貪婪而瘋狂地掃視著我們,最終死死盯住了離門最近的艾米麗!他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朝著艾米麗刺去!就你了!婊子!
不!艾米麗發出絕望的尖叫。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獵豹般撲出!是哈桑!他枯瘦的手如同鐵鉗,一把死死攥住了安德烈握刀的手腕!同時用肩膀和全身的力量,狠狠撞向車門!
砰!
車門在巨大的撞擊力下猛地關上!將安德烈持刀的手臂死死夾在了門縫裡!
啊——!安德烈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鎖門!快鎖門!哈桑用儘全身力氣頂住車門,朝著凱爾嘶吼。
凱爾如夢初醒,猛地按下中控鎖!所有車門鎖死的哢噠聲響起!
車門外,安德烈的慘嚎變成了野獸般的咆哮和瘋狂的咒罵,他另一隻手瘋狂地捶打著車窗玻璃,留下一個個血手印,夾雜著粘稠的黃水。開門!開門!你們都得死!都得喂螞蟻!開門啊——!
他的咒罵聲突然變成了更加淒厲、更加非人的慘叫!比之前被蟻群吞噬時還要淒慘百倍!捶打車窗的聲音變成了瘋狂而無力的抓撓!
我們驚恐地透過佈滿沙塵、又被安德烈血手弄汙的車窗向外看去。藉著車燈和閃電的慘白光芒,一幕地獄般的景象呈現在眼前!
安德烈被車門夾住的那隻手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塌陷、變黑!無數銀亮的螞蟻,正從車底的陰影裡、從沙暴的縫隙中、甚至是從安德烈自己的褲管和衣領裡瘋狂湧出!它們順著那隻被夾住的手臂,如同決堤的銀色洪水,瞬間將他整個人徹底淹冇!啃噬的沙沙聲即使隔著車門和風沙的咆哮,也清晰地傳入我們耳中!
安德烈的身體劇烈地抽搐、扭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幾秒鐘,僅僅幾秒鐘!那瘋狂的掙紮就停止了。原地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被銀亮蟻群覆蓋蠕動的人形輪廓,正迅速地矮下去、塌下去!
然而,更讓我們亡魂皆冒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覆蓋安德烈屍體的蟻群,並冇有像之前那樣迅速退去。它們停止了啃噬,而是開始……移動!以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高度組織化的方式移動!
無數的銀蟻,一層疊著一層,彼此用強健的節肢勾連、攀附,如同訓練有素的工兵。它們以安德烈迅速溶解的屍體為基座,開始向上堆疊!向上延伸!像搭建一座不斷生長的、蠕動閃爍的銀色金字塔!塔尖,正筆直地指向我們吉普車的車頂邊緣!
它們在搭橋!用同伴的屍體和自身,在狂暴的沙暴中,搭建一座通往我們這最後堡壘的——死亡之橋!
它們在…在搭梯子!艾米麗的聲音已經因恐懼而失真。
開車!凱爾!快想辦法開車!哈桑的吼聲帶著絕望的瘋狂。
凱爾再次瘋狂地擰動鑰匙,引擎發出幾聲徒勞的呻吟,徹底死寂。他絕望地捶打著方向盤。
那座由無數銀蟻構成的蠕動橋梁,在狂風中頑強地向上攀升,頂端距離車頂邊緣越來越近!無數細小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複眼,在塔尖攢動,死死鎖定著車內的我們!
就在那銀亮的蟻橋頂端,距離冰冷的車頂邊緣僅剩不足半米,無數兵蟻躁動著張開鋒利口器,準備發起最後衝鋒的刹那——
一道連接天地的、刺目欲盲的巨大閃電猛地劈落!瞬間將整個沙漠照得亮如白晝!緊隨而來的,是一聲彷彿要將世界都撕裂的、震耳欲聾的炸雷!
轟隆——!!!
如同天神的巨錘狠狠砸在大地!吉普車在衝擊波中劇烈地跳動!車頂那由無數螞蟻構成的脆弱橋梁,在這毀天滅地的偉力麵前,如同紙糊般瞬間崩塌!銀亮的蟻群如同被颶風掃過的塵埃,被狂暴的氣流和隨之而來的、更加猛烈的沙浪狠狠拍散、捲走,消失在一片混沌的風沙之中!
車外安德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嚎和蟻群的沙沙聲,瞬間被風雷的咆哮徹底淹冇。
我們四人癱軟在座位上,如同剛從地獄邊緣被拉回,渾身被冷汗浸透,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捲全身。窗外,隻剩下風沙肆虐的咆哮和一片混沌的黑暗。那座恐怖的蟻橋,彷彿從未存在過。
沙暴持續了整整一夜。當第一縷慘白的天光艱難地刺破漫天昏黃的沙塵,風勢終於開始減弱。能見度稍微恢複了一些,但空氣中依舊瀰漫著嗆人的沙土味。我們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癱在冰冷的車廂裡,精神和體力都透支到了極限。
必須…必須找到出路…或者等救援…凱爾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他摸索著拿起唯一還有微弱電量的衛星電話,徒勞地按下求救鍵,螢幕上依舊是那個刺眼的紅叉。
出去看看。哈桑的聲音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疲憊和決然。他小心翼翼地推開車門。堆積的沙土嘩啦一下湧進來不少。他率先踏了出去,腳下是厚厚的、鬆軟的沙層,昨夜恐怖的痕跡幾乎被完全掩埋。
我和凱爾對視一眼,也強撐著跟了下去。艾米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留在了相對安全的車裡。
沙暴後的沙漠,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死寂的平靜。巨大的沙丘被重新塑形,昨夜的營地位置已經完全改變。我們在齊膝深的沙子裡艱難跋涉,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線索——安德烈留下的裝備,或者…他本人。
在那邊!凱爾眼尖,指著幾十米外一個被沙丘半掩的、奇特的凸起物喊道。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那是一個金屬物體,半埋在沙子裡,反射著微光。走近了纔看清,是安德烈從不離身的那隻黑色手提箱,此刻箱體表麵佈滿劃痕,沾滿了沙粒。
凱爾彎下腰,用凍僵的手指費力地撥開覆蓋的沙子,試圖把它挖出來。當箱子被拖出沙坑大半時,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腐臭味猛地撲麵而來!
嘔…凱爾臉色劇變,猛地捂住嘴後退幾步。
我也被那氣味熏得頭暈目眩。箱子的拉鍊是開著的,蓋子虛掩。哈桑臉色凝重,用一根撿來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挑開了箱蓋。
箱子裡的景象,讓我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嘔吐出來。
裡麵冇有檔案,冇有工具。隻有一團…難以名狀的、粘稠的、黑紅黃交織的糊狀物。像一灘被強酸徹底溶解後又凝結的肉泥。幾片染血的、看不出原色的布料碎片深陷其中。糊狀物的表麵,還半凝固著幾片薄薄的、指甲蓋大小的東西——是帶著毛囊的頭皮碎片!其中一片上,還粘連著幾縷熟悉的、淺棕色的捲曲毛髮!
是安德烈的頭髮!
在這灘恐怖的、散發著惡臭的糊狀物旁邊,安靜地躺著一個黑色的、小巧的數碼錄音筆。筆身上沾滿了粘稠的汙漬。
這…這…凱爾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安德烈…竟然隻剩下這麼一灘…東西被塞進了他自己的箱子裡
哈桑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那灘東西深處。他再次用枯枝,極其小心地撥弄了一下那灘糊狀物的邊緣。隨著他的動作,幾粒芝麻大小、閃爍著微弱銀光的東西,被從粘稠的漿液中挑了出來!
是銀蟻的屍體!它們似乎也被某種強力的酸液溶解了大半,隻剩下殘破的甲殼。
哈桑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四周鬆軟的沙地,最終停留在安德烈箱子被掩埋位置的下方沙層。那裡的沙子顏色似乎更深一些,帶著一種…油膩的濕痕。
是蟻酸…哈桑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種洞悉恐怖的冰冷,它們…把他拖進巢裡…融化了…又…吐了出來…
吐…吐了出來凱爾的聲音帶著哭腔,巨大的噁心和恐懼讓他幾乎崩潰。
為了…騰空箱子我下意識地接了一句,隨即被自己這個荒謬恐怖的猜想驚得渾身發冷。
哈桑冇有回答,他用枯枝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灘令人作嘔的糊狀物,撥開了旁邊的沙土,露出了那個黑色的錄音筆。他用枯枝的尖端,極其謹慎地將錄音筆從那汙穢中撥弄出來,然後迅速脫下一隻手套,隔著厚厚的布料,將它撿起。
錄音筆的開關處也被粘稠物覆蓋了。哈桑皺著眉頭,用力擦拭了幾下,然後,用帶著手套的拇指,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沉重,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刺耳的、如同信號不良的沙沙噪音從微型揚聲器裡傳出。
緊接著——
呃啊啊啊啊——!!!不!不要!滾開!滾開啊——!!!
安德烈那淒厲到非人的、充滿了極致痛苦和絕望的慘嚎猛地爆發出來!音量不大,卻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我們的耳膜,刺入靈魂深處!那聲音裡蘊含的痛苦和恐懼,遠超昨夜他被蟻群淹冇時發出的任何聲音!彷彿正經曆著比千刀萬剮還要殘酷百倍的酷刑!伴隨著他慘絕人寰的嚎叫,背景音是無數令人頭皮炸裂的、密集到瘋狂的沙沙沙沙啃噬聲!
嗬…嗬…救我…凱爾…李…嗬…慘嚎聲中夾雜著他斷斷續續、如同破風箱般的求救,充滿了無儘的怨毒和詛咒,你們…都得…死…都得…來…陪我…嗬…
慘叫聲持續了十幾秒,達到了一個撕裂耳膜的**,然後戛然而止。隻剩下那令人骨髓凍結的沙沙沙沙聲,持續了幾秒鐘。
接著,錄音筆裡又傳出了安德烈那充滿極致痛苦和絕望的慘嚎:呃啊啊啊啊——!!!不!不要!滾開!滾開啊——!!!
它開始循環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安德烈臨死前最恐怖的哀嚎,如同一個來自地獄的詛咒,在這死寂的沙漠清晨,永無止境地迴盪。一遍又一遍,如同鈍刀切割著我們的神經。
凱爾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滾燙的沙地上,雙手死死捂住耳朵,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哈桑的臉色慘白如紙,握著錄音筆的手在劇烈地顫抖。我僵立在原地,四肢冰冷,那循環的慘嚎如同附骨之蛆,鑽進我的腦子,一遍遍重放著安德烈被蟻群吞噬溶解的恐怖畫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永恒。遙遠的天際,終於傳來了一陣微弱但清晰的、如同天籟般的螺旋槳轟鳴聲!
一個小黑點,在泛白的天幕下,朝著我們的方向迅速靠近!
直升機!是直升機!救援來了!凱爾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爆發出狂喜的光芒,淚水混合著沙塵流下。他掙紮著爬起來,瘋狂地揮舞著雙臂。
哈桑迅速關掉了那如同詛咒般的錄音筆,將它深深埋進旁邊的沙堆裡,彷彿要埋葬掉這段地獄的記憶。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沙塵的空氣,臉上的沉重似乎也隨著錄音筆的掩埋而消散了一些。
巨大的救援直升機帶著強勁的氣流,緩緩降落在相對平坦的沙地上,捲起漫天沙塵。艙門打開,穿著橘紅色救援服的人員跳了下來。看到我們幾個形容枯槁、如同驚弓之鳥的倖存者,他們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憐憫。
上帝!你們還活著!快上來!救援隊長伸出手。
我們被半攙半扶地拉上了直升機溫暖的機艙。艙門關閉,引擎的轟鳴聲變得柔和。巨大的旋翼開始加速,直升機緩緩離地。透過舷窗,下方那片吞噬了安德烈的、無邊無際的死亡沙海,正迅速變小。一種劫後餘生的巨大虛脫感和安全感終於徹底淹冇了我們。緊繃了數日的神經驟然鬆弛,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艾米麗靠在艙壁上,很快就陷入了昏睡。凱爾也閉上了通紅的眼睛,胸膛起伏著。哈桑望著窗外,沉默不語,隻有緊握的拳頭顯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我癱坐在柔軟的座椅裡,感受著引擎的震動帶來的輕微麻意,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點。安全了。終於安全了。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撣掉作戰服衣領上沾著的一粒細小的、閃爍著微光的銀色沙粒——大概是剛纔在沙地裡掙紮時沾上的。
就在我的指尖觸碰到那粒銀沙的瞬間——
它,猛地動了!
那粒銀沙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六條細如髮絲、卻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節肢倏然展開!一個芝麻大小、卻猙獰無比的口器閃電般探出,狠狠咬進了我食指的指縫皮膚!
呃啊!一陣尖銳、如同被燒紅針尖刺入骨髓般的劇痛猛地傳來!
我觸電般猛地甩手!
那粒銀沙——不,那隻休眠的、偽裝成沙粒的撒哈拉銀蟻——被我甩脫,在機艙地板上彈跳了一下,瞬間消失在座椅的陰影縫隙裡,無影無蹤。
指縫間,一個微不可察的細小血點迅速滲出,帶來一陣持續的、令人心悸的灼痛和麻痹感。
我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結。機艙裡引擎的轟鳴、同伴沉睡的呼吸聲,似乎都在這一刻離我遠去。隻有指縫間那一點微弱的刺痛,如同地獄之門開啟的鑰匙,冰冷地提醒著我。
它們…從未離開。
它們…一直都在。
舷窗外,廣袤的沙漠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金光,一片死寂。但在我眼中,那片金色之下,彷彿有無數銀亮的、冰冷的眼睛,正穿透時空,死死地盯著這架飛離的直升機。
盯著…我。
機艙內的暖氣開得很足,但我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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