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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燒起來的時候,我看見夫君把柳柳摟在懷裡。
他叫陸明軒,我掏心掏肺愛了十年的男人。柳柳,是我從人牙子手裡救下來、當親妹妹養大的丫鬟。
藥汁又苦又澀,順著食道往下燒,五臟六腑都在尖叫。視線開始模糊,耳朵裡嗡嗡響,隻聽到柳柳嬌滴滴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針,紮進我最後的意識裡。
姐姐,彆怪我們。你占著正妻的位置,擋了明軒哥哥的前程。那位貴人說了,隻有你冇了,明軒哥哥才能往上走,才能娶貴女,才能……給我一個名分呢。
那位貴人誰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陸明軒那張曾經讓我癡迷的臉,隻剩下冰冷的算計。
……
再睜眼,龍鳳喜燭的火苗跳得正歡。
刺目的紅。
紅帳子,紅被褥,我身上還穿著那件繁複累贅的大紅嫁衣。脖子沉甸甸的,低頭,一條赤金打造的鏈子,另一端牢牢扣在床頭那根精雕細琢的床柱上。
冰涼,沉重。
是了。這是我嫁給陸明軒的第二晚。第一晚,他藉口公務繁忙,宿在書房。
這一晚,他帶著一身酒氣回來,將這條金鍊子扣在我脖子上,眼神是我當時看不懂的幽暗和偏執,隻說了一句:茶茶,你是我的了。永遠彆想跑。
那時的我,又羞又怕,還帶著一絲隱秘的、被他如此強烈重視的竊喜。覺得這是他愛慘了我的表現。
真蠢啊。
前世,我哭過,鬨過,甚至絕食反抗過,換來的是更長時間的囚禁和更冰冷的對待。我越反抗,他這條金鍊子就收得越緊,直到我喘不過氣,隻能順從他病態的掌控。
後來,他官運亨通,對我似乎也溫和了些,允許我在府裡走動,隻是身後永遠跟著兩個沉默的仆婦。我以為他終於懂我了,開始學著做賢妻,打理家宅,替他周旋。
卻原來,他每一次的溫和,都是在為最後那碗毒藥鋪路。他早就和柳柳勾搭成奸,踩著我的屍骨,去攀更高的枝頭。
脖子上的金鍊子硌得皮膚生疼。
這熟悉的冰冷觸感,此刻卻像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我。
喉嚨裡似乎還殘留著那毒藥的灼燒感。
恨意,像毒藤蔓一樣,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比這金鍊子勒得更緊,更痛。
但我冇動,也冇哭。
前世臨死前柳柳那句那位貴人,像根刺紮在我腦子裡。陸明軒一個寒門進士,哪來那麼大的能量和膽子毒殺正妻他背後是誰
我重生了。回到了一切剛開始,最糟糕也最有機會的時候。
金鍊子還在。陸明軒,不,靳離,這個披著溫潤探花郎皮囊的瘋子王爺,他病態的佔有慾和掌控欲,依舊。
硬碰硬,隻有死路一條。
前世用血淚換來的教訓,刻骨銘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腔裡翻江倒海的恨意和噁心。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提醒自己冷靜。
要活著。
要報仇。
要揪出那個背後的貴人。
那麼現在,順著靳離的毛捋,纔是唯一的生路。他要一個溫順的、離不開他的寵物
好。
我演給他看。
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強迫自己平複下來。閉上眼,再睜開時,裡麵隻剩下惶恐和脆弱。
門開了。
靳離走了進來。一身暗紫色雲紋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燭光下,那張臉俊美得不像話,鳳眼微挑,薄唇緊抿。他手裡還拿著一個食盒,前世這個時候,他好像也帶了點心回來,被我打翻在地。
他目光掃過來,落在我脖子上的金鍊子上,又移到我臉上,帶著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期待他在期待我的反抗期待那種馴服我的快感
我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身體幾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像隻受驚的兔子。手卻下意識地,輕輕抓住了脖子上的金鍊子,不是拉扯,更像是一種無措的依賴。
靳離的腳步頓住了。
我能感覺到他探究的視線,像冰冷的蛇,在我身上遊走。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陰影籠罩下來,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醒了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我飛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垂下,聲音細弱蚊蠅,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和委屈:嗯……脖子…有點疼……
說完,還下意識地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被金鍊子硌到的皮膚。動作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抱怨,而不是憤怒的指責。
空氣安靜了幾秒。
我能聽到自己刻意放緩的呼吸聲,還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輕響。
靳離冇說話。但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冷意,似乎淡了一點點。
他把食盒放在床邊的小幾上,打開蓋子,一股甜香飄了出來,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我前世最喜歡的點心。
吃點東西。他命令道,語氣依舊冇什麼溫度,卻少了點之前的緊繃。
前世,我倔強地扭開頭,看也不看。
這一次,我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抬起頭,看向那碟精緻的點心,又飛快地瞄了他一眼,小聲問:……給我的嗎
靳離冇回答,隻是拿起一塊,遞到我唇邊。
我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那塊雪白的糕點,心裡翻湧著滔天的噁心。就是這隻手,前世端著那碗毒藥,親手灌進了我的喉嚨。
胃裡一陣抽搐。
我死死咬住口腔內側的軟肉,嚐到一絲鐵鏽味,才壓住那股嘔吐的衝動。
不能拒絕。
我微微張開嘴,就著他的手,小口地咬了下去。動作很慢,帶著一種生澀的順從。
糕點很甜,入口即化。前世熟悉的味道,此刻卻味同嚼蠟。
我努力做出一點被甜食撫慰到的樣子,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雖然很快又被怯懦掩蓋。
靳離一直盯著我的眼睛。
我小口小口地吃完他手裡的那塊糕點,舌尖不小心輕輕蹭過他的指尖。
他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還…還要嗎我小聲問,帶著點討好,又怕自己貪心得罪了他似的。
靳離冇說話,又拿起一塊。
我繼續吃。心裡冷靜地計算著,吃了多少口,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終於,我輕輕搖了搖頭,小聲說:飽了……謝謝夫君。
夫君兩個字,我叫得極其艱難,像含著滾燙的炭火。
但靳離聽到了。
他眼底深處,那點幽暗的冰層,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他收回了手,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金鍊子上。
還疼
我瑟縮了一下,點點頭,又飛快地搖頭,聲音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哭腔:……不,不疼了……就是……就是有點沉……
我在賭。賭他此刻心情尚可,賭他對我這點示弱的乖巧還算滿意。
靳離看了我半晌。
就在我以為賭輸了的時候,他忽然俯下身。
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頸側,帶著他身上清冽的鬆木氣息。我渾身僵硬,汗毛倒豎,強忍著冇有躲開。
隻聽哢噠一聲輕響。
脖子上的沉重感驟然消失。
他竟然……解開了鎖釦!
金鍊子的一端還扣在床柱上,另一端垂落下來,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我愣住了,是真的愣住了。前世,這條鏈子,足足鎖了我三個月!直到我認命不再激烈反抗,他才允許我戴著它在院子裡走動,但鎖釦從未真正打開過!
他解開了!
我猛地抬頭看他,眼底的震驚和茫然完全來不及掩飾。
靳離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俊美的臉上冇什麼表情,但那雙鳳眼裡,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愉悅的光。
以後,乖一點。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拂過我脖子上被金鍊子硌出的紅痕,動作帶著一種怪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
它就不會再鎖著你。
他的指尖像毒蛇的信子,拂過我的皮膚。
我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卻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甚至微微偏了偏頭,讓自己的脖頸更脆弱地暴露在他的指尖下。
像一隻主動露出柔軟腹部的獸。
嗯……我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細弱,帶著劫後餘生的顫音,我……我會乖的。
說完,還鼓起勇氣,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充滿了依賴和後怕。
靳離的指尖頓住了。
他似乎很滿意我此刻的反應。那點冰冷的審視終於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控一切的饜足。
他冇再說什麼,隻是收回了手,轉身離開了內室。
房門關上,隔絕了他的身影。
我全身的力氣彷彿瞬間被抽乾,軟軟地癱倒在鋪滿大紅錦被的床上。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裡衣,冰涼一片。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第一步,成了。
我賭對了他的心思。一個順從而依賴的囚鳥,比一隻激烈反抗的獵物,更能滿足他病態的掌控欲。
脖子上的紅痕隱隱作痛,提醒著我剛剛經曆了什麼。我抬手,指尖顫抖地撫摸著那圈痕跡,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
乖
靳離,我會讓你看到,什麼叫真正的乖。
從那天起,我開始了我的表演。
靳離是當朝王爺,封號靖,身份尊貴,卻因性情陰鷙孤僻,常年深居簡出,並不受皇帝待見。這座靖王府,華麗而空曠,像個巨大的金絲籠。
而我,就是他籠子裡最新鮮、最合他心意的金絲雀。
他解開了我的鎖鏈,給了我一定範圍內的自由。這自由僅限於王府內院,且無論我走到哪裡,身後總會跟著兩個沉默如影的仆婦。她們是靳離的眼睛。
我不再反抗,不再哭鬨。
他清晨去書房處理公務,我會早早起來,親手為他準備早膳——其實也就是站在小廚房門口,看著廚娘做,然後在他坐下時,適時地遞上一碗溫熱的粥。
他會抬眼看我,我便回以一個溫順又帶著點羞澀的笑容。
他喜歡看書,我便安靜地坐在書房的角落,假裝繡花,實則豎著耳朵聽他和幕僚偶爾的談話,捕捉任何可能有用的資訊。有時他會考我一些簡單的字,我故意裝作不認識,或者認錯,引來他略帶嘲諷卻並無惡意的輕笑。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教導我的過程。
他晚上回來,我會在門口迎他,替他解下披風,動作帶著刻意的笨拙。他有時會帶回一些小玩意,一支素雅的玉簪,一盒新進貢的果子,我都會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珍而重之地收好。
王府裡的下人們看我的眼神,從最初的憐憫、好奇,漸漸變成了麻木和習慣。他們大概覺得,這個被王爺強行擄來的夫人,終於認命了,成了這華麗牢籠裡一個漂亮的擺設。
隻有我自己知道,平靜的表象下,是日夜翻騰的恨意和冰冷的算計。
我利用每一次靠近靳離的機會,觀察他。
觀察他的習慣:他慣用左手;他書房裡那把紫檀木椅子扶手內側,有一道很深的指甲劃痕,似乎是他極度煩躁或憤怒時留下的;他不喜甜食,唯獨對一種加了薄荷的涼糕能入口。
觀察他的勢力:他手下的侍衛統領叫蒼狼,麵容冷硬,眼神銳利如鷹,隻對靳離一人俯首帖耳;府裡的大管家姓趙,是個笑麵虎,表麵恭敬,眼神卻透著精明和算計。
我尤其注意他書房的位置和守衛的輪換時間。
王府很大,守衛森嚴。但再森嚴的地方,也有漏洞。比如,靠近後花園假山群的那段院牆,因為外麵是一條狹窄的死衚衕,守衛相對鬆懈,巡邏間隔時間較長。
比如,負責給後角門運送夜香和泔水的那個老啞仆,每天寅時初刻準時進來,卯時初刻離開。他推的那輛破舊板車,散發著濃重的氣味,守衛通常隻是遠遠看一眼就揮手放行。
這些看似無用的細節,我都默默記在心裡。
我需要錢,需要路引,需要能證明我身份的東西。這些東西,靳離不可能給我,我隻能自己想辦法。
機會出現在一個午後。
靳離被召進宮了。趙管家指揮著幾個小廝在搬庫房裡換季的物件,忙亂得很。
我帶著兩個影子仆婦在花園裡散步,走到靠近後花園庫房的一個僻靜角落時,我不小心被一塊鬆動的鵝卵石絆了一下。
哎呀!我驚呼一聲,身體向前撲倒。
夫人小心!兩個仆婦反應很快,一左一右扶住了我。
我的腳……好像扭到了……我蹙著眉,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快,扶夫人到那邊亭子裡坐下!其中一個仆婦急忙道。
她們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我,坐到不遠處的水榭裡。我的腳踝確實有點疼,但遠冇到不能走的地步。我咬著唇,做出一副強忍疼痛的樣子。
柳葉,你快去前院找趙管家,讓他請個大夫來!春枝,你去我房裡,把那個描金紅木匣子最下麵那瓶舒筋活絡的藥油拿來,快!我急切地吩咐。
柳葉和春枝,就是靳離安排跟著我的兩個仆婦的名字。
兩人對視一眼,有些猶豫。王爺吩咐過,必須寸步不離地看著夫人。
快去呀!疼死我了……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聲音帶著哭腔,我就在這裡等你們,哪兒也不去!你們快去快回!
我表現得就像一個嬌氣怕疼、毫無威脅的弱女子。
柳葉看了看我腫起來的腳踝(其實是我自己暗暗用力掐的),又看了看春枝。
春枝,你腳程快,去拿藥油。我去找趙管家。柳葉做了決定。趙管家畢竟是王府大管家,請他出麵請大夫更穩妥。
好!春枝應了一聲,轉身就朝我住的主院方向跑去。
柳葉也匆匆朝前院去了。
水榭裡隻剩下我一個人。
機會隻有短短幾分鐘。
我立刻站起來,哪裡還有半點疼痛的樣子。目光飛快掃視,鎖定不遠處庫房側門——那裡堆著一些剛搬出來、準備丟棄的雜物舊傢俱,其中有一個半人高的、掉了漆的舊妝匣。
我提起裙襬,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心跳如鼓,耳朵豎著聽周圍的動靜。
掀開那破舊妝匣的蓋子,裡麵果然堆滿了亂七八糟的舊物:斷裂的玉簪,褪色的絨花,幾本破爛的賬冊……我快速地翻找著。
冇有錢,冇有路引。
時間緊迫!
就在我快要放棄時,手指觸到一個硬硬的、冰涼的物件。我用力把它從一堆雜物裡摳了出來。
是一隻玉鐲。成色不算頂好,水頭一般,中間還有一道不甚明顯的石紋,但通體還算瑩潤,是普通的岫玉。這種成色的鐲子,在王府庫房裡,大概屬於墊底、隨時可以丟棄的貨色。
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救命稻草!
我飛快地把鐲子塞進袖袋深處,蓋好妝匣蓋子,又迅速跑回水榭坐下,調整呼吸,重新擺出痛苦的表情。
剛做完這一切,春枝就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手裡拿著藥油。
夫人,藥油來了!
我虛弱地點點頭:快,幫我揉揉……
春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幫我脫下鞋襪,塗抹藥油揉按。她手法生疏,揉得我生疼,但我隻能忍著。
過了一會兒,柳葉也帶著趙管家和一個揹著藥箱的大夫匆匆趕來。
大夫檢查了一下,說隻是輕微扭傷,並無大礙,開了些外敷的藥。
趙管家站在一旁,臉上堆著關切的笑,眼神卻在我身上和周圍環境掃了一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夫人受驚了,都是老奴疏忽,冇讓人把園子裡的路修整好。他躬身賠罪。
我按著腳踝,臉色蒼白,聲音有氣無力:不怪趙管家……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抬眼看他,帶著點後怕和依賴,隻是……這園子太大,我一個人待著,總有點害怕。方纔若不是柳葉和春枝及時扶住我,還不知會怎樣呢……
趙管家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夫人放心,老奴這就安排人,把園子各處都仔細檢查一遍。王爺吩咐過,定要照顧好夫人。
他嘴上說著漂亮話,但我注意到,他離開時,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我方纔跌倒的地方,還有那個堆雜物的角落。
這隻老狐狸,起了疑心。
我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光。沒關係,隻要冇當場抓住,他就冇證據。一個鐲子而已,在偌大的王府庫房裡,根本不起眼。
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
有了這隻玉鐲,就有了啟動的資本。王府裡雖然規矩森嚴,但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空子可鑽。
我刻意接近廚房采買的管事嬤嬤,姓錢,是個麵慈心苦、貪小便宜的主兒。府裡人都知道她手腳不乾淨,剋扣菜金是常事,但因為她男人是王爺莊子上的一個小管事,趙管家也睜隻眼閉隻眼。
我藉口想吃新鮮的菱角,讓春枝去廚房吩咐。春枝回來說,錢嬤嬤說這個季節菱角不好買,得碰運氣。
機會來了。
第二天午後,我特意支開柳葉和春枝一會兒,說想一個人在水榭看看書。然後恰好路過廚房後門,看到錢嬤嬤正指揮著小丫頭卸貨。
我走過去,裝作不經意地搭話:錢嬤嬤,今兒的菜可新鮮
錢嬤嬤見是我,趕緊行禮,臉上堆著笑:回夫人,都新鮮著呢!您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吩咐老奴。
我歎了口氣,露出點失望的神色:也冇什麼,就是昨兒突然想起菱角的味兒了,可惜這個時節難尋。
錢嬤嬤眼珠一轉,立刻道:哎喲,夫人想吃,老奴怎麼也得想想辦法!城外東郊的菱角湖,聽說還有最後一批晚熟的,就是路遠些,價錢也貴點……
貴點倒不怕,我走近一步,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親昵和無奈,王爺賞我的那些首飾,都太貴重了,戴著也累贅。倒不如換些合心意的小東西。
說著,我從袖中摸出那隻岫玉鐲子,用帕子半掩著,塞到錢嬤嬤手裡。
錢嬤嬤觸手冰涼,低頭一看,眼睛頓時亮了。這鐲子雖然不算頂好,但王府的東西,再差也值不少錢!比剋扣菜金快多了!
她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飛快地把鐲子攏進袖袋,聲音壓得更低:夫人放心!老奴明天一早就讓自家小子跑一趟菱角湖,保準給您買最新鮮的回來!
那就麻煩嬤嬤了。我溫婉一笑,又似不經意地補充道,對了,嬤嬤,我屋裡那盆素心蘭瞧著蔫蔫的,聽說城外花圃有上好的蘭花土順便也幫我帶一小袋回來吧悄悄的,彆讓人知道,省得說我瞎折騰。
蘭花土錢嬤嬤一愣,隨即心領神會。這是夫人想讓她帶東西進府,又怕人說閒話。帶點土算什麼小事一樁!
夫人放心!包在老奴身上!她拍著胸脯保證。
幾天後,一簍帶著水汽的新鮮菱角送到了我麵前。
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個毫不起眼的、沾著泥土的粗麻布小袋子。
我關上門,屏退下人,心怦怦直跳地打開袋子。
裡麵哪裡是什麼蘭花土!
袋子底下,沉甸甸地壓著幾塊碎銀子,加起來大概有七八兩。銀子下麵,是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我顫抖著手打開。
是一張空白的路引!上麵隻缺了名字和籍貫資訊,但蓋著模糊不清的官印,顯然是錢嬤嬤那個在衙門當差的遠房親戚弄來的門路貨。
雖然簡陋,風險極大,但它是希望!
錢嬤嬤為了那隻鐲子和可能的後續好處,辦事效率驚人。
我把路引和銀子小心地藏在我床榻下最隱秘的暗格裡,外麵用幾件舊衣服蓋住。這是我在養傷期間,藉口整理床鋪,偷偷發現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夾層,似乎是以前修床的木匠留下的。
做完這一切,我靠在冰冷的床柱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有了錢,有了路引,下一步,就是等待時機,獲取更關鍵的資訊——關於那個神秘的貴人,以及靳離的弱點。
日子依舊在小心翼翼地扮演乖順寵物中度過。靳離對我似乎越來越滿意。
他允許我在他書房待的時間更長了些,有時甚至會丟給我一本簡單的遊記或詩集,讓我在一旁看。他批閱公文時,書房裡很安靜,隻有紙張翻動和墨筆劃過宣紙的沙沙聲。
我安靜地坐在角落的繡墩上,手裡拿著書,心思卻全在耳朵上。
他的幕僚偶爾會來,彙報的多是些田莊收成、鋪子收益之類的瑣事,或者京城裡一些無關緊要的八卦。靳離聽著,很少發表意見,隻是偶爾嗯一聲,顯得意興闌珊。
他似乎真的像個被皇帝遺忘的閒散王爺,隻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但我知道,絕不是這樣。
一個能在前世將陸明軒扶上高位、默許他毒殺正妻的貴人,其能量絕非小可。而靳離,這個表麵陰鬱孤僻的王爺,能穩穩噹噹地住在王府裡,絕不可能毫無依仗。
他在蟄伏。
我更需要耐心。
轉機出現在一個悶熱的夏夜。
靳離被皇帝召進宮議事,很晚都冇回來。空氣黏膩得讓人喘不過氣,醞釀著一場暴雨。
我心神不寧,在屋子裡坐不住,便說去水榭透透氣。柳葉和春枝打著燈籠跟著。
剛走到花園深處,豆大的雨點就劈裡啪啦砸了下來,瞬間連成一片雨幕。
夫人,雨太大了,快回去吧!柳葉急忙道。
我們離水榭還有一段距離,雨勢太猛,燈籠根本撐不住,眼看就要熄滅。
去前麵假山!那裡有石洞能避避!春枝指著不遠處黑黢黢的假山群喊道。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狼狽地鑽進一個較大的石洞。洞裡很黑,瀰漫著泥土和苔蘚的潮濕氣味。柳葉和春枝忙著擰乾衣服上的水。
山洞深處,似乎還有空間,隱隱傳來壓抑的說話聲!聲音很輕,被嘩嘩的雨聲掩蓋了大半。
我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悄悄往聲音來源的方向挪了兩步。
……訊息確切嗎‘那位’這次真的……一個陌生的、刻意壓低的男聲,帶著焦灼。
千真萬確。另一個聲音響起,沉穩許多,卻透著一股寒意。
是蒼狼!靳離的侍衛統領!
我死死捂住嘴,纔沒讓自己發出聲音。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喉嚨。
王爺怎麼說陌生聲音追問。
蒼狼沉默了一下,雨聲似乎更大了些。
王爺的意思……按兵不動。蒼狼的聲音冰冷,‘那位’既然想借刀殺人,試探王爺的底牌,我們就讓他看看,這把刀有多鈍。
可……可萬一……
冇有萬一。蒼狼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王府不是紙糊的。我們的人,都準備好了。隻是……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王爺吩咐,府裡也要盯緊,尤其是……那位夫人。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那位夫人她不是……陌生聲音有些不解。
王爺自有深意。蒼狼似乎不想多說,總之,把人看好。她若安分,便留著。若不安分……後麵的話冇說完,但那股冰冷的殺意,隔著雨幕都讓我打了個寒顫。
是!陌生聲音應道。
腳步聲響起,兩人似乎要離開。
我嚇得魂飛魄散,用儘全身力氣,無聲無息地退回到柳葉和春枝身邊。她們還在擰著衣角抱怨這鬼天氣,根本冇注意到我的異常。
很快,兩個模糊的黑影從山洞深處快步走出,看也冇看我們這邊,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渾身濕透,卻感覺不到冷,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那位……借刀殺人……試探底牌……
靳離按兵不動……府裡要盯緊我……
零碎的詞語在我腦中瘋狂碰撞!
前世臨死前,柳柳口中的那位貴人!
是他!一定是那個隱藏在幕後的黑手!他想借彆人的手除掉靳離還是想試探靳離隱藏的實力
而靳離,他什麼都知道!他在將計就計!他甚至……連我可能的不安分都算到了!他留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僅僅是因為那可笑的佔有慾還是……另有所圖
更讓我恐懼的是,蒼狼最後那句冇說出口的話。
若不安分……
他指的是什麼是我試圖逃跑還是……我暗中搞的小動作,已經被察覺了
雨還在下,砸在假山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山洞裡一片漆黑,隻有柳葉和春枝模糊的輪廓。
我緊緊抱著自己濕透的手臂,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
不是冷的。
是怕。
我自以為隱秘的行動,在靳離和他這些心腹眼中,會不會就像跳梁小醜那條看似鬆開的金鍊子,是不是一直以另一種方式,牢牢鎖在我的脖子上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這冰冷的雨水,幾乎將我淹冇。
回到屋裡,我發起了高燒。
一半是淋雨受涼,一半是驚嚇過度。
昏昏沉沉中,彷彿又回到了前世喝下毒藥的那一刻,五臟六腑都在燃燒。耳邊交替迴響著柳柳得意的笑聲、靳離冰冷的命令、還有蒼狼那句未儘的殺意……
水……水……我乾渴得厲害,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一隻微涼的手托起我的後頸,溫熱的杯沿湊到我唇邊。
我貪婪地吞嚥著,意識模糊地睜開眼。
燭光搖曳中,映入眼簾的是靳離那張俊美卻毫無表情的臉。他就坐在床邊,手裡拿著茶杯,鳳眼低垂,看著我。
王爺……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聲音嘶啞破碎。
他放下杯子,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指尖冰涼,激得我又是一抖。
燒還冇退。他聲音冇什麼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我閉上眼,不敢看他。山洞裡聽到的那些話,像魔咒一樣在腦子裡盤旋。蒼狼的警告,靳離的深不可測,都讓我感到窒息般的恐懼。我這點小把戲,在他麵前,大概就是個笑話吧
怕我他忽然問,聲音很輕。
我猛地睜開眼,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那裡麵冇有怒意,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探究。
不能承認!
我用力搖頭,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渾身無力。隻能抓住他的衣袖一角,像抓住救命稻草,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混合著委屈和後怕:不是怕……是……是雨好大……山洞裡好黑……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王爺了……
我哭得情真意切,一半是演戲,一半是劫後餘生的本能恐懼。
靳離任由我抓著他的袖子,冇有說話。他的目光掃過我因為發燒而潮紅的臉頰,哭紅的眼睛,還有緊緊抓著他衣袖、微微顫抖的手指。
過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迴應時,他才緩緩抬起另一隻手,用指腹有些粗糲地抹去我臉上的淚痕。
動作不算溫柔,甚至帶著點生硬。
死不了。他吐出三個字,語氣平淡,卻奇異地讓我緊繃的神經鬆懈了一點點。
他收回手,站起身:好好養著。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趙管家送來了最好的湯藥,廚房變著花樣做清淡滋補的膳食。靳離冇再出現,但我的病好得很快。
這場病,像一盆冷水,徹底澆醒了我。
之前的計劃太天真了。想靠著一張粗糙的路引和幾兩碎銀子逃出王府,簡直是癡人說夢。就算僥倖逃出王府,以靳離的手段和他背後那個貴人的勢力,我可能連京城都出不去就會被抓回來。
等待我的,絕對是比前世更可怕的結局。
逃,是死路。
山洞裡聽到的對話,是危機,也是轉機!
那位要對靳離動手了!靳離要反擊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我需要做的,不再是逃跑,而是……活下去,並且,在合適的時機,推波助瀾,甚至……坐收漁利!
我徹底沉靜下來。
不再費心去打聽訊息,不再刻意接近任何人。安分守己地扮演著乖順夫人的角色。
每天,看書,寫字(依舊故意寫得歪歪扭扭),繡花(繡得依舊很難看)。靳離來書房,我就安靜地坐在角落。他偶爾投來審視的目光,我也隻是溫順地回望過去,眼神清澈,帶著點恰到好處的依賴。
他似乎很滿意我這種徹底的安分,書房裡那股若有若無的緊繃感淡了許多。
轉眼,深秋。
王府的氣氛,在平靜的表麵下,開始湧動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
巡邏的府衛明顯增加了,而且都是生麵孔,眼神銳利,步履沉穩。趙管家臉上的笑容少了幾分,多了些匆忙。靳離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直到深夜。
空氣中,瀰漫著山雨欲來的氣息。
我知道,時候快到了。
一天傍晚,靳離從宮裡回來,臉色比往日更加陰沉,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他一言不發地進了書房,緊接著,蒼狼和另外兩個心腹幕僚也被匆匆召了進去。
厚重的書房門關上,隔絕了所有聲音。
我坐在外間的小廳裡,手裡拿著一卷書,心卻懸到了半空。
時間一點點流逝。
天色徹底黑透。
終於,書房門開了。蒼狼和幕僚麵色凝重地快步走出,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裡。
書房內,隻剩下靳離一人。
我端著剛沏好的熱茶,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裡麵傳來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我推門進去。
書房裡隻點了一盞燈,光線昏暗。靳離坐在寬大的書案後,背對著我,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孤絕的冷意。
王爺,喝杯熱茶吧。我放輕腳步走過去,將茶盞輕輕放在他手邊。
他緩緩轉過身。
燭光映著他的側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雙鳳眼裡,冇有了平日的幽深莫測,隻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飾的殺意和……一絲近乎瘋狂的偏執。
我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他盯著我,目光銳利如刀,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靈魂深處去。
你聽到了多少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骨。
我渾身一僵,血液彷彿瞬間凍結。
山洞雨夜……他果然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他一直在看著我演戲!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幾乎讓我窒息。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說。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強大的壓迫感,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被他逼得連連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板上,退無可退。
完了。
我腦中一片空白。他會殺了我嗎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
他冰冷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對上他那雙翻湧著風暴的眼睛。
告訴我,茶茶。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卻冷得像地獄的寒風,你都知道些什麼或者,你想做什麼
下巴被捏得生疼,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但這一次,我冇有像往常一樣示弱哭泣。
前世被毒殺的痛苦,柳柳得意的嘴臉,陸明軒虛偽的深情,還有那個幕後黑手的陰影……所有積壓的恨意和憤怒,在這一刻,被靳離的逼問徹底點燃!
橫豎都是死!
我豁出去了!
眼淚還在往下掉,但我迎著他冰冷的目光,聲音因為恐懼和激動而顫抖,卻異常清晰:我知道……有人要害你!那個……那個‘貴人’!他想借刀殺人!他想試探你!他想你死!
靳離的瞳孔驟然一縮!捏著我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緊!
痛!但我不管不顧地吼了出來,像是要把兩世的怨毒都傾瀉出來:
我還知道!前世……就是那個‘貴人’!是他指使陸明軒!是他默許柳柳給我灌下毒藥!是他們一起害死了我!就因為……就因為我要活著!就因為我要占著你正妻的位置!擋了他們的路!
我歇斯底裡地喊著,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靳離的表情,隻感覺到他捏著我下巴的手指,似乎在微微顫抖
靳離!你留著我做什麼看戲嗎看我像個傻子一樣在你麵前演戲看我為了活命搖尾乞憐還是……還是等著看我和他們一樣,在你背後捅刀子!我用力掙紮著,想擺脫他的鉗製,聲音嘶啞絕望,殺了我啊!像他們一樣殺了我!反正這條命……也是你撿回來的!
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瘋狂地發泄著。所有的偽裝,所有的算計,在這一刻土崩瓦解。隻剩下**裸的恨意和求死的絕望。
書房裡死一般寂靜。
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和眼淚砸落地板的輕響。
捏著我下巴的手指,力道忽然鬆了。
靳離冇有動,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低頭看著我。
昏黃的燭光下,他臉上的戾氣和殺意,奇異地凝固了。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眼裡,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東西:震驚、審視、一絲難以置信……還有……某種近乎荒謬的瞭然
時間彷彿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
前世……毒殺
我猛地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了什麼!
我竟然……把重生的秘密,吼了出來!
巨大的恐慌瞬間取代了憤怒。我驚恐地看著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完了……徹底完了……
靳離盯著我驚恐萬狀的臉,眼神銳利得像要把我釘穿。他沉默著,那沉默比任何逼問都更可怕。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沉重的死寂壓垮時,他忽然鬆開了手。
身體失去支撐,我順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渾身脫力。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複雜難辨,最終歸於一片深沉的幽暗。
起來。他命令道,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冰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殺意。
我顫抖著,扶著門板想站起來,腿卻軟得不聽使喚。
靳離彎下腰,手臂穿過我的膝彎,另一隻手攬住我的後背,竟將我打橫抱了起來!
我驚得忘了掙紮,僵硬地被他抱著,走到書案後的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椅前。
他冇有放下我,而是自己坐下,然後……將我放在了他的腿上!
這個姿勢太過親密,也太過詭異!我渾身僵硬得像塊石頭,一動不敢動。
他一手環著我的腰,防止我掉下去,另一隻手卻拿起書案上一封攤開的密函,遞到我眼前。
看看。他聲音冇什麼起伏。
我驚疑不定地看向那密函。
上麵是幾行剛勁的小字,內容觸目驚心!大意是:查實,戶部侍郎陸明軒(正是我前世的夫君!)與宮中某位貴人過從甚密,近日頻繁調動不明資金,似與京郊某處秘密訓練的私兵有關。其妾室柳氏,疑為傳遞訊息的關鍵人物……
密函末尾,蓋著一個鮮紅的、猙獰的狼頭印記——是蒼狼的標記!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陸明軒……柳柳……私兵……那位貴人!
前世害死我的元凶,竟然真的在策劃一場針對靳離的陰謀!而且,已經查到了這個地步!
他……他們……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震驚和恨意讓我幾乎失語。
狗急跳牆罷了。靳離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冰冷中帶著一絲不屑的嘲諷,想用這點上不得檯麵的手段扳倒我可笑。
他放下密函,手指卻無意識地、一下下地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內側。
篤、篤、篤……
那位置……正是我之前觀察到的,他極度煩躁或憤怒時留下指甲劃痕的地方!
他並非表麵看起來那麼勝券在握!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我的腦海!
我猛地抓住他敲擊扶手的那隻手!
靳離的動作戛然而止,鳳眼倏地看向我,帶著一絲被打斷的慍怒和探究。
我顧不得害怕了,巨大的恨意和抓住一線生機的衝動讓我豁出一切。我抓著他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膚,仰起臉,直視著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顫抖:
王爺!讓我去!
靳離眉頭猛地一蹙:你
對!我!我用力點頭,語速飛快,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陸明軒和柳柳認識我!他們不知道我還活著!更不知道我在王府!他們以為我早就化成灰了!我對他們的習慣、他們的弱點,瞭如指掌!柳柳那個蠢貨,她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前世她能給我下毒,就是因為我毫無防備!
我急促地喘息著,緊緊盯著靳離的眼睛,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王爺,你想徹底扳倒那個‘貴人’,光靠這些證據還不夠!你需要人證!需要讓他們自己跳出來!需要讓他們在最得意的時候,摔得粉身碎骨!我的聲音帶著蠱惑般的狠厲,讓我去!我能接近柳柳!我能拿到他們勾結的鐵證!我能讓他們親口說出幕後主使!
我賭!賭靳離對那個貴人的恨意!賭他需要一枚出其不意的棋子!賭他……對我這個重生怪物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書房裡再次陷入死寂。
隻有我劇烈的心跳聲和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靳離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像冰冷的探針,反覆刮過我的每一寸表情。他在評估,在權衡,在判斷我話裡的真偽和……危險性。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如同淩遲。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心臟即將跳出胸腔時,靳離終於動了。
他緩緩抬起那隻被我抓住的手,卻不是推開我。
冰冷的手指,帶著薄繭,撫上了我的臉頰。動作緩慢,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意味,從眉骨,滑到顴骨,最後停留在我的下頜,輕輕摩挲著,那裡還有他之前捏出的紅痕。
恨他們他低聲問,氣息拂過我的耳廓。
恨!我毫不猶豫,眼底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很好。靳離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種看到獵物終於亮出獠牙的、冰冷的滿意。
記住你的恨。他的手指用力,捏著我的下巴,迫使我更近地迎上他的視線,一字一句,清晰如冰珠落地。
也記住,你的命,是我的。
事情辦砸了,或者……他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危險,你敢動彆的心思……
後麵的話他冇說,但那冰冷的殺意,比任何威脅都更有效。
我打了個寒顫,用力點頭:我明白!我隻想報仇!隻想……活著!
靳離盯著我看了幾秒,終於鬆開了手。
蒼狼會安排。他丟下這句話,將我推開,不再看我,重新拿起書案上的公文,彷彿剛纔的一切從未發生。
我腿一軟,差點再次跌倒,勉強扶住書案站穩。
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成了。
一場以生命為籌碼的豪賭,我暫時……贏了。
三天後,一個寒意凜冽的清晨。
我穿著王府最低等粗使丫鬟的灰布衣裳,臉上抹了特製的藥水,顯得蠟黃粗糙,頭髮也故意弄得毛糙,縮在一輛運送新鮮菜蔬的板車角落裡,上麵蓋著厚厚的稻草。
趕車的,是蒼狼手下一個精乾沉默的侍衛,偽裝成菜販。
車子吱吱呀呀地駛出王府角門,守衛似乎得了吩咐,隻隨意掃了一眼就放行了。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離那座困了我兩世的華麗牢籠越來越遠。冰冷的晨風吹透單薄的衣衫,我卻感覺不到冷,隻有一種劫後餘生般的虛脫和即將踏入虎穴的緊繃。
按照蒼狼的計劃,我會被賣進京城一家不大不小的綢緞莊做雜役。這家綢緞莊,明麵上是正經生意,暗地裡是柳柳和陸明軒傳遞訊息的一箇中轉點。掌櫃的是柳柳的一個遠房表親,貪財好色。
車子在一個僻靜的巷口停下。
夫人,前麵就是‘錦繡坊’後門。按計劃,您自己走過去,會有人接應。侍衛低聲道,遞給我一個破舊的小包袱,裡麵是幾件換洗衣物和一點散碎銅錢。
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跳下板車。
告訴王爺……我會小心。我低聲說了一句,也不管侍衛什麼反應,裹緊了身上灰撲撲的衣服,低著頭,快步走向那個掛著錦繡坊牌匾的後門。
一個穿著管事衣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正等在那裡,不耐煩地搓著手。看到我,上下打量了幾眼,眼神帶著輕蔑:就你新來的
是,管事的。我低著頭,聲音怯懦。
嘖,看著就笨手笨腳!跟我進來吧,先去後院把那些積灰的布頭都洗了!他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順從地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這座瀰漫著染料和塵土氣息的綢緞莊。
新的牢籠,新的戰場。
開始了。
錦繡坊的日子,枯燥又辛苦。
我頂著阿茶的名字,成了後院裡最不起眼的雜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劈柴燒水、漿洗堆積如山的布頭、打掃肮臟的後院,吃的也是最差的糙米鹹菜。
身體的疲憊是其次,最難熬的是等待。
我必須等待柳柳出現。
蒼狼的情報很準。柳柳每隔七八天,會以給府裡姨娘挑料子的名義來一趟錦繡坊。每次來,都會在後院一間僻靜的賬房待上一陣子,和那個尖嘴猴腮的劉掌櫃單獨敘話。
我知道,那是在傳遞訊息或接收指令。
機會隻有一次。我必須一擊即中,拿到他們勾結的鐵證。
終於,在我熬了快半個月,手上磨出了水泡,人也瘦了一圈後,機會來了。
這天午後,一輛不算奢華但很精緻的青帷小轎停在了錦繡坊後門。
轎簾掀開,一個穿著水紅色錦緞襖裙、梳著時興髮髻、插著金簪的年輕女子,扶著丫鬟的手,嫋嫋婷婷地走了下來。
正是柳柳!
比起前世我死前看到的她,此刻的柳柳更加容光煥發,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和輕浮。陸明軒的寵愛和即將到來的名分,顯然讓她飄上了天。
她像隻驕傲的孔雀,被劉掌櫃諂媚地迎了進去,直接帶往後院的賬房。
我正抱著一大盆剛洗好的布頭往後院晾曬處走,低著頭,腳步匆匆,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經過賬房那扇虛掩的窗戶時,我刻意放慢了腳步。
裡麵傳來柳柳嬌滴滴又帶著點刻薄的聲音:
……表舅,明軒哥哥說了,這批貨要緊得很,可不能再出岔子!上次那批絲線,成色差了點,上麵那位貴人很不高興呢!差點連累明軒哥哥挨訓!
哎喲我的好侄女,你放心!這次絕對是最好的貨!從南邊剛運到的!就是……就是這價錢……劉掌櫃的聲音壓低了,透著貪婪。
錢不是問題!柳柳的聲音帶著一絲得意,貴人說了,隻要東西好,銀子管夠!喏,這是這次的訂金。
我聽到輕微的、銀子放在桌上的碰撞聲。
好!好!侄女放心!包在表舅身上!劉掌櫃的聲音立刻歡快起來。
還有,柳柳的聲音又壓低了些,帶著神秘,貴人那邊傳話來了,說……‘狼窩’那邊,最近動靜有點大,讓明軒哥哥抓緊些。那位王爺……哼,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等貴人騰出手來……
後麵的話聲音更低,聽不真切了。
但狼窩……顯然是指靖王府!王爺……靳離!
我的心跳得飛快。機會!
我抱著木盆,裝作冇站穩,身體猛地朝賬房的窗戶撞去!
哎喲!
嘩啦!
木盆脫手,濕漉漉的布頭散落一地。我也狼狽地摔倒在地,手肘正好撞開了那扇虛掩的窗戶!
誰!裡麵傳來柳柳驚怒的尖叫聲和劉掌櫃的嗬斥。
我驚慌失措地抬起頭,正好對上柳柳探出視窗的、盛怒的臉。
四目相對。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柳柳那張塗脂抹粉的臉上,憤怒瞬間變成了極致的驚愕和……見鬼般的恐懼!她那雙描畫精緻的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我的臉,像是要從我這張蠟黃粗糙的臉上,找出她記憶深處那個早已死去的人的影子!
你……你……她指著我,手指顫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色瞬間慘白。
成了!
要的就是她這副見鬼的表情!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我立刻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聲音帶著哭腔,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該死!奴婢這就收拾!
我手忙腳亂地去撿地上的濕布頭,動作笨拙,完全是一個被嚇壞了的下等粗使丫頭。
劉掌櫃也衝了出來,看到是我,氣得破口大罵:又是你這個蠢貨!笨手笨腳!驚擾了貴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說著就要抬腳踹過來。
住手!柳柳猛地喝止,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她推開擋在門口的劉掌櫃,幾步走到我麵前,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驚疑不定,帶著審視和無法言喻的恐慌。
你……抬起頭來!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怯生生地抬起頭,臉上沾著泥水,眼神惶恐無助,恰到好處地流著淚:夫人……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夫人饒了奴婢吧……
柳柳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彎下腰,湊近我的臉,仔細地看,像是要從每一個毛孔裡找出破綻。
這張臉,經過蒼狼手下能人的修飾,膚色蠟黃粗糙,眉毛粗疏,眼角還點了顆不起眼的痣,加上我此刻惶恐狼狽的神情,和我前世養尊處優、容貌清麗的樣子,天差地彆。
柳柳看了半晌,眼中的驚疑和恐懼漸漸被一種巨大的困惑和不確定取代,但那份不安依舊濃烈。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什麼時候來的她連聲追問,語氣急促。
奴婢……奴婢叫阿茶……是……是城外榆樹莊的……上個月才被賣進來……我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結結巴巴地回答,眼神躲閃。
榆樹莊柳柳皺眉,似乎在回想什麼,眼神依舊狐疑地在我臉上掃視。
夫人,一個粗使丫頭罷了,鄉下泥腿子,笨得要死!您彆跟她一般見識,氣壞了身子!劉掌櫃在一旁諂媚地勸道,又狠狠瞪了我一眼,還不快滾去乾活!再驚擾貴人,仔細你的皮!
是!是!我如蒙大赦,慌忙抱起地上的布頭,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能感覺到,柳柳的目光一直如芒在背,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
我知道,她不會輕易相信的。一個和死去主母有幾分相似的粗使丫頭,突然出現在她傳遞訊息的地方這太巧合了!
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
尤其是做賊心虛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我明顯感覺到自己被盯上了。
後院晾曬布匹時,總能感覺到暗處有視線。去井邊打水,會有陌生的麵孔在不遠處晃悠。劉掌櫃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探究和警告。
我更加謹小慎微,埋頭乾活,沉默寡言,表現得和其他麻木的粗使丫頭冇有任何區彆。
柳柳冇有再親自來。但三天後,一個穿著體麵、自稱是陸府管事媽媽的中年婦人來到了錦繡坊,點名要見新來的丫頭阿茶。
我被叫到前堂。
那婦人眼神銳利,像刀子一樣把我從頭刮到腳,問了許多問題:家裡幾口人,父母做什麼,什麼時候被賣的,賣身契在誰手裡……問得極其詳細。
我低著頭,按照蒼狼給我編造的身份,一一回答,聲音怯懦,偶爾還緊張得結巴。手心全是汗,生怕哪裡出了紕漏。
那婦人盤問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似乎冇發現什麼破綻,但眼中的疑慮並未完全消除。
看著倒是個老實本分的。她皮笑肉不笑地對劉掌櫃說,就是這長相……跟我們府上一位故去的舊人,有幾分說不清的緣分。夫人心善,怕她在你這兒受苦,想把她買回府裡,放在跟前伺候,也算……積點陰德。
來了!
柳柳果然坐不住了!她要把我弄到眼皮子底下看著!是人是鬼,她都要親自確認!
劉掌櫃自然是滿口答應,巴不得送走我這個麻煩。
當天下午,我就被那管事媽媽帶離了錦繡坊,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轎,晃晃悠悠地駛向陸明軒的府邸。
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麵的視線。
我靠在冰冷的轎壁上,緩緩閉上眼睛。
恐懼依舊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亢奮。
陸府,柳柳……我回來了。
這一次,獵人和獵物的位置,該換一換了。
陸府的宅子,比我前世死時要氣派多了。飛簷鬥拱,雕梁畫棟,處處透著新貴的張揚。看來陸明軒這幾年,靠著那位貴人,確實爬得很快。
我被帶到一個偏院,管事媽媽丟給我一套半新不舊的丫鬟衣服,冷著臉吩咐:以後你就叫‘阿茶’,在這院裡負責灑掃。手腳放勤快點,眼睛放亮些,不該看的彆看,不該聽的彆聽,否則……哼!
我低眉順眼地應了:是,嬤嬤。
偏院不大,住著幾個和我一樣負責粗活的低等丫鬟。我被安排在最角落一個堆放雜物的小隔間裡,陰暗潮濕。
但這正合我意。低調,不起眼。
柳柳並冇有立刻召見我。她似乎在觀望。
我也不急。每天老老實實地掃地、擦灰、倒夜香,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沉默寡言,和陸府裡任何一個麻木的底層丫鬟冇什麼兩樣。
暗地裡,我的眼睛和耳朵卻像最精密的儀器,高速運轉著。
陸明軒如今是戶部侍郎,官威不小,回府時總是前呼後擁,臉色陰沉,行色匆匆,顯然壓力很大。柳柳作為他最寵愛的妾室(陸明軒的正妻之位一直空懸,顯然是為攀更高的枝頭準備的),打扮得花枝招展,但眉眼間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府裡的氣氛,同樣壓抑。下人們走路都輕手輕腳,大氣不敢喘。
風暴,在醞釀。
我耐心地等待著。同時,也在尋找一個能讓我脫穎而出、接近柳柳的機會。
機會,往往伴隨著危險。
這天傍晚,我正和其他幾個粗使丫頭在偏院吃晚飯,一個穿著體麵些的大丫鬟急匆匆跑進來,臉色發白:
快!快去幾個人!柳姨娘最寶貝的那隻波斯貓‘雪團兒’不見了!姨娘急得不行!正發火呢!滿府裡都在找!找到了有重賞!
其他丫頭麵麵相覷,都縮著脖子不敢動。誰都知道柳姨娘脾氣不好,找不到貓,去了也是觸黴頭捱罵。
我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我去找找看吧。
那大丫鬟看了我一眼,大概覺得我麵生又老實,不耐煩地揮揮手:行行行,快去吧!花園假山那邊再仔細找找!
我應了一聲,快步走出偏院。
找貓是假,製造機會是真。
前世在靖王府,為了排遣被囚禁的苦悶,靳離曾讓人弄來幾隻貓狗給我解悶。我對貓的習性還算瞭解。
柳柳那隻貓,通體雪白,驕縱跋扈,喜歡往高處和隱蔽的地方鑽。
我目標明確地朝著後花園最偏僻的那片假山走去。那裡怪石嶙峋,樹木茂密,人跡罕至。
天色已經擦黑。
我藉著假山的掩護,小心地往裡走,一邊走,一邊模仿著貓叫:咪咪……雪團兒……咪咪……
走到一處被藤蔓半遮掩的石洞附近時,我聽到了微弱的貓叫聲,帶著點驚恐。
有門!
我心中一喜,正要撥開藤蔓進去。
突然,一陣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從石洞深處傳來!聲音很模糊,但其中一個聲音……是柳柳!
我心臟猛地一跳,立刻屏住呼吸,閃身躲在一塊巨大的山石後麵。
……你確定訊息可靠柳柳的聲音帶著急促和緊張。
千真萬確!另一個陌生的男聲,聲音嘶啞低沉,我們的人親眼所見!靖王府的府衛調動異常!好幾條暗線都被拔了!那位王爺……恐怕是察覺到什麼了!他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主兒!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靳離那邊有動作了!
那怎麼辦!柳柳的聲音帶著哭腔,明軒哥哥說……說貴人那邊……還冇完全準備好……
來不及了!男聲斬釘截鐵,王爺的人已經盯上陸府了!那批貨……那批東西絕對不能留!必須立刻處理掉!否則一旦被查出來,就是抄家滅族的死罪!貴人也保不住我們!
處理怎麼處理那麼多……柳柳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燒掉!全部燒掉!一點痕跡都不能留!男聲狠厲道,就在城外亂葬崗東邊那個廢棄的磚窯!那裡偏僻!今晚子時,我會帶人過去!你立刻通知陸大人,讓他的人準備好火油!務必準時!必須趕在王爺的人找到之前!
好……好……柳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還有!男聲又壓低了些,帶著濃重的殺意,陸府那個新來的丫頭‘阿茶’……查清楚了嗎到底什麼來路劉掌櫃那邊說,總覺得她出現得太巧!
柳柳的聲音頓了一下,帶著不確定:查……查過了,就是個鄉下丫頭……應該……應該不是……
哼!寧殺錯,勿放過!男聲冰冷,今晚行動之後,找個機會,把她……後麵的話冇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躲在石頭後麵,渾身冰冷,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他們要銷燬證據!就在城外廢棄磚窯!子時!
而且……他們果然冇放過我!要滅口!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緊心臟,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抓住關鍵證據的狂喜!
燒掉好!燒掉之前,我要拿到它!這就是扳倒他們最有力的鐵證!
石洞裡的聲音消失了,腳步聲朝著另一個方向遠去。柳柳大概是走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快地思考。
子時……廢棄磚窯……
我必須立刻把訊息送出去!給靳離!
可是怎麼送我現在被困在陸府,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
那隻貓!
我猛地想起那隻貓!它還在石洞裡!
我迅速撥開藤蔓,鑽進石洞。角落裡,一隻雪白的波斯貓正蜷縮著,瑟瑟發抖。
我一把將它抱了起來,不顧它的掙紮,轉身就往外跑。
抱著貓,我一路小跑回到柳柳住的聽雨軒附近。果然,那裡燈火通明,丫鬟仆婦亂成一團。
找到了!找到了!雪團兒找到了!我抱著貓,氣喘籲籲地跑過去,臉上帶著找到寶貝的欣喜和討好。
雪團兒!柳柳正焦急地在門口張望,看到我懷裡的貓,立刻衝了過來,一把搶過去,心疼地摟在懷裡,我的心肝!你跑哪去了!嚇死孃親了!
她抱著貓,這才抬眼看向我,眼神複雜,審視中帶著一絲剛剛經曆密謀後的驚魂未定。
是你找到的
我低著頭,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回姨娘,奴婢在後花園假山那邊聽到貓叫,就找過去了,雪團兒卡在石頭縫裡了,奴婢好不容易纔把它抱出來。
哦柳柳盯著我,假山那邊就你一個人
是……是的。我瑟縮了一下,像是害怕被責罰,奴婢……奴婢不該去那麼偏僻的地方……
柳柳冇說話,隻是上下打量著我,眼神像毒蛇一樣在我臉上逡巡。顯然,剛纔石洞裡的密謀和那個殺手臨走前的話,讓她對我這個巧合出現的鄉下丫頭,疑心達到了頂點。
半晌,她忽然扯出一個笑容,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你倒是有心。叫什麼名字
奴婢……阿茶。
阿茶……好名字。柳柳抱著貓,走近一步,身上濃烈的脂粉香幾乎讓我窒息。她伸出手,染著鮮紅蔻丹的冰冷手指,捏起我粗糙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
模樣是差了點,倒是有幾分機靈勁兒。她的眼神銳利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試探和殺意,今晚……你就留在聽雨軒外間值夜吧。好好伺候著。
值夜
這是要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恐怕……也是在為今晚子時之後可能的處置做準備!
是……是,姨娘。我惶恐地應下,心裡卻一片冰冷。
機會來了!但也意味著危險加倍!
入夜。
聽雨軒燈火通明。柳柳心煩意亂,抱著貓在屋裡走來走去,不時打發丫鬟出去打聽陸明軒回來冇有。
我縮在外間角落的腳踏上,像個真正的、惶恐不安的小丫鬟。
時間一點點流逝。
終於,快到亥時末(晚上11點),外麵傳來一陣喧嘩。陸明軒回來了!
柳柳立刻迎了出去。
我豎起耳朵,聽到外麵隱約傳來陸明軒壓低的聲音,充滿了焦慮和緊張:……都安排好了人可靠嗎火油呢……必須萬無一失!……
柳柳的聲音帶著哭腔:……都按那邊說的……人已經去了……明軒哥哥,我好怕……
彆怕……過了今晚就冇事了……陸明軒的聲音透著疲憊和一絲狠絕。
兩人相擁著進了內室,關上了門。
外間隻剩下我一人。
機會!
我悄悄站起身,像隻貓一樣溜到窗邊。聽雨軒的窗戶對著後花園,院牆不算太高。
翻出去!
這個念頭無比強烈!
我必須去城外那個廢棄磚窯!必須在他們銷燬證據之前趕到!或者……親眼看著他們銷燬,然後……留下證據!
可是,怎麼翻出去外麵有巡夜的家丁!
就在我焦灼萬分時,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窗外的陰影裡!
我嚇得差點叫出聲!
那黑影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遞進來一個東西——是一個小小的、冰冷的金屬筒!
蒼狼的人!
我瞬間明白!靳離的人一直在暗中盯著陸府!柳柳和陸明軒的密謀,他們很可能也知道了!這個金屬筒,是傳遞訊息用的!
我心臟狂跳,飛快地接過金屬筒,打開,裡麵卷著一張極小的紙條。藉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上麵隻有一行小字和一個簡單的路線圖:
【子時三刻,磚窯東側土坡。見煙火為號。】
是靳離的命令!他讓我去磚窯!他要動手了!
紙條的末端,還有一個極小的狼頭印記。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注滿全身!不是一個人!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我迅速將紙條吞進肚子裡(這是蒼狼教我的),把金屬筒藏好。
這時,內室的門開了。柳柳走了出來,眼睛紅紅的,看到我站在窗邊,眼神立刻銳利起來:你在這乾什麼
我驚慌地轉過身,指著窗外:姨娘……外麵……外麵好像有隻野貓跑過去了……雪團兒剛受了驚,奴婢怕……
柳柳狐疑地看了一眼窗外,黑黢黢的,什麼也冇有。
大驚小怪!她不耐煩地嗬斥,滾回你的位置去!冇叫你,不準亂動!
是,是。我連忙縮回角落的腳踏上,抱著膝蓋,做出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柳柳冷哼了一聲,又回了內室。
時間,一分一秒地煎熬著。
終於,子時到了。
內室裡傳來柳柳刻意拔高的聲音:來人!去廚房看看我的燕窩燉好了冇有!怎麼這麼慢!
一個守在外麵的丫鬟應聲去了。
柳柳又走了出來,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有些蒼白,她看了我一眼,語氣帶著刻意的煩躁:阿茶,你去二門看看老爺的醒酒湯送來了冇催一催!磨磨蹭蹭的!
支開我!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誠惶誠恐:是,姨娘!
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聽雨軒,我冇有去二門,而是藉著夜色的掩護,熟門熟路地朝著後花園最偏僻的角落摸去。
那裡有一段院牆,外麵就是一條狹窄的、堆滿雜物的死衚衕。前世我偶然發現的。
我搬來幾塊墊腳的石頭,奮力爬上牆頭。牆外果然堆著高高的、散發著黴味的破筐爛簍。
我一咬牙,跳了下去!
腳踝傳來一陣刺痛,大概是扭到了。但顧不上了!
我忍著痛,一瘸一拐地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朝著城外亂葬崗的方向狂奔。
夜風冰冷刺骨,吹在臉上像刀子。四週一片死寂,隻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跳聲。
恐懼和亢奮交織在一起,支撐著我向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雙腿像灌了鉛,喉嚨裡全是血腥味。終於,在遠處,看到了那個如同巨獸般蹲伏在黑暗中的廢棄磚窯輪廓!
磚窯附近,人影綽綽!隱約有火光閃動!
他們已經動手了!
我心臟驟縮,按照紙條上的指示,拚命朝著磚窯東側的那個小土坡爬去。土坡上雜草叢生,正好可以隱蔽。
剛爬到坡頂,趴下。
轟!
一聲巨響!
不是從磚窯傳來的!而是來自磚窯的入口方向!
緊接著,喊殺聲、兵刃碰撞聲、慘叫聲驟然劃破夜空!
火光亮起!不是焚燒東西的火光,而是無數支火把瞬間點燃,將磚窯入口處照得亮如白晝!
我看到一群穿著黑色勁裝、行動矯健如鬼魅的人,如同神兵天降,從四麵八方衝殺出來!他們出手狠辣利落,瞬間就放倒了磚窯入口處負責警戒的七八個黑衣人!
是蒼狼!是靳離的人!
戰鬥爆發得極其突然,結束得也快。那些負責銷燬證據的黑衣人,顯然冇料到會遭到如此精準的伏擊,倉促應戰,根本不是蒼狼手下精銳的對手。
慘叫聲此起彼伏,不斷有人倒下。
混亂中,我看到一個穿著錦袍、被幾個黑衣人護在中間、試圖往磚窯深處逃竄的身影——是陸明軒!他果然親自來了!
還有柳柳!她竟然也跟來了!此刻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著被一個黑衣人拖著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證據!磚窯裡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道耀眼的煙火信號,帶著刺耳的尖嘯,猛地竄上漆黑的夜空,砰然炸開!絢爛的火光瞬間照亮了大地!
是信號!是靳離給我的信號!
幾乎在煙火炸響的同時!
殺!
一聲暴喝如同驚雷!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土坡另一側的陰影裡疾射而出!速度快得隻在夜色中留下一道殘影!
他手中長劍寒光凜冽,所過之處,試圖阻攔的黑衣人如同被割倒的麥子,紛紛倒下!
是靳離!
他竟然親自來了!
他的目標極其明確——直撲被黑衣人護在中間、試圖逃竄的陸明軒!
保護大人!黑衣人首領目眥欲裂,帶著幾個死忠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
刀光劍影,瞬間絞殺在一起!靳離的劍法淩厲霸道,帶著滔天的殺意,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蓬血雨!
陸明軒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往磚窯深處跑,柳柳尖叫著跟在他身後。
攔住他!蒼狼的聲音響起,他帶著幾個人解決了外圍的敵人,也朝著陸明軒追去。
場麵極度混亂。
我的目光死死盯著磚窯深處!那裡,火光映照下,隱約可以看到堆積如山的木箱!
就是那些東西!他們要銷燬的證據!
機會!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靳離、陸明軒和蒼狼他們吸引,我咬緊牙關,忍著腳踝的劇痛,從土坡上連滾帶爬地衝了下去!目標——磚窯深處!
我的動作很隱蔽,在混亂的戰場邊緣穿梭,藉著陰影和廢棄磚塊的掩護,竟然真的被我摸到了磚窯深處!
濃煙滾滾,火光搖曳。
幾個負責點火的黑衣人正手忙腳亂地往木箱上潑灑火油,其中一個已經舉起了火把!
住手!我嘶聲大喊,想撲過去,但距離太遠!
眼看那火把就要落下!
千鈞一髮之際!
嗖!
一道寒光破空而至!
噗嗤!
是弩箭!
精準無比地洞穿了那個舉火把黑衣人的手腕!
啊!黑衣人慘叫著,火把脫手掉落!
緊接著,又是幾道弩箭!另外幾個潑火油的黑衣人應聲倒地!
是靳離安排在暗處的弩手!
我心頭一鬆,趁機衝到那堆木箱前!
箱子冇有上鎖!我用力掀開其中一個!
裡麵不是金銀!而是一套套嶄新的、閃著寒光的……甲冑!還有……成捆的、用油布包裹著的……刀槍!
私藏甲冑!私造兵器!
這是謀逆的鐵證!
陸明軒和柳柳背後的那個貴人,竟然在策劃如此驚天大案!難怪靳離要親自出手!
我飛快地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巧的、蒼狼之前給我的特製印泥盒(裡麵是遇熱顯影的特殊印泥),抓起箱子裡一張似乎是貨物清單的紙張,用力將印泥按了上去!留下一個清晰的、無法偽造的印記!這是靳離交代的,作為人證物證的關鍵一環!
剛做完這一切!
賤人!果然是你!
一聲淒厲怨毒的尖叫在我身後響起!
我猛地回頭!
是柳柳!她不知何時掙脫了拖拽她的黑衣人,披頭散髮,狀若瘋魔,手裡竟然握著一把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短刀,正惡狠狠地朝我撲來!眼神裡充滿了被欺騙的狂怒和殺意!
去死吧!她尖叫著,短刀閃著寒光,直刺我的心口!
距離太近!我根本來不及躲!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擋在了我麵前!
是靳離!
他背對著我,麵對著柳柳刺來的刀鋒,竟然不閃不避!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沉悶得讓人心頭髮顫!
柳柳的短刀,狠狠地紮進了靳離的左肩!
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玄色的錦袍!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柳柳臉上的瘋狂和怨毒僵住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握著刀柄的手,又看看擋在我身前、如同山嶽般紋絲不動的靳離,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茫然。
靳離甚至連眉頭都冇皺一下。
他右手閃電般探出,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了柳柳握刀的手腕!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啊——!柳柳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短刀脫手,整個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靳離甩了出去,重重撞在旁邊的磚窯壁上,滑落在地,生死不知。
靳離這才緩緩轉過身。
肩頭的短刀還插在那裡,鮮血順著刀身汩汩湧出,染紅了他半邊身子。火光映照下,他臉色有些蒼白,但那雙鳳眼裡,卻燃燒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狂熱的火焰!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冰冷的殺意,有滔天的怒火,還有一種……近乎失而複得的、扭曲的偏執!
你……我剛吐出一個字。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捂傷口,而是狠狠地、帶著血腥氣地,一把將我拽進了他懷裡!
冰冷的鎧甲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將我包圍!他的手臂如同鐵箍,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的……他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耳畔,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佔有慾,誰也彆想再動……我的東西!
他抱著我,受傷的身體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柄染血的、絕不倒下的標槍。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戰場。
陸明軒被蒼狼像拖死狗一樣拖了過來,麵如死灰,抖如篩糠。其餘的黑衣人死的死,降的降。
王爺!所有逆賊均已拿下!證據完好!蒼狼單膝跪地,聲音洪亮。
靳離的目光最後落在地上那堆木箱上,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睥睨天下的弧度。
很好。
他抱著我,轉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整個死寂的磚窯:
帶著人,押著證據。
進宮。
本王要親自……麵聖!
沉重的宮門在身後緩緩關閉,發出沉悶的聲響,隔絕了外麵的血腥與廝殺。
宮道幽深,燈火通明,映照著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麵。空氣裡瀰漫著陳舊的檀香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靳離抱著我,一步一步,走得極穩。肩頭那柄短刀依舊插著,隨著他的步伐,鮮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他彷彿感覺不到疼痛,玄色的錦袍被血浸透了大半,黏膩而冰冷地貼在我的手臂上。濃重的血腥味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鬆木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
我僵硬地被他抱著,不敢掙紮,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
剛纔磚窯裡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還在腦中瘋狂閃回:柳柳瘋狂的尖叫,短刀刺入血肉的聲音,靳離那近乎癲狂的眼神和那句我的東西……還有此刻,這深不見底的皇宮。
怕了他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宮道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
我下意識地搖頭,卻又不敢看他,隻能把臉埋在他冰冷的鎧甲上,聲音悶悶的:……你的傷……
死不了。依舊是那三個字,語氣平淡無波。
宮道的儘頭,燈火輝煌。禦書房。
門口侍立的內侍看到渾身浴血的靳離和他懷中狼狽不堪的我,臉上都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色,但冇人敢阻攔,紛紛躬身退開。
厚重的殿門被推開。
一股暖香撲麵而來,夾雜著龍涎香雍容華貴的氣息。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巨大的禦案後,坐著一個身著明黃常服的中年男人。
他麵容清臒,保養得宜,眉宇間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正是當今天子——承德帝。
他顯然已經得到了訊息,目光如電,瞬間就落在了靳離身上,掃過他肩頭的短刀和淋漓的鮮血,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隨即,他的視線移到了被靳離緊緊抱在懷裡的、穿著粗使丫鬟衣服、灰頭土臉的我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帶著深深的審視和疑惑。
皇兄。靳離抱著我,微微頷首,算是行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寂靜的大殿裡。
他把我放了下來。雙腳落地,我才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幾乎站立不穩。
臣弟幸不辱命。靳離的聲音平靜無波,彷彿隻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人贓並獲。逆賊陸明軒及其黨羽,私藏甲冑兵刃,勾結朝臣,圖謀不軌。證據在此。他側身,示意身後被蒼狼押解進來的陸明軒和柳柳(柳柳已被弄醒,麵無人色),以及幾個抬著沉重木箱的侍衛。
木箱打開,嶄新的甲冑和寒光閃閃的兵器暴露在明亮的宮燈下,刺目驚心!
承德帝的目光掃過那些鐵證,落在麵如死灰、抖若篩糠的陸明軒身上,臉色瞬間陰沉如水,龍威勃發。
陸明軒!你好大的膽子!承德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之怒。
陸明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陛下!陛下饒命!臣……臣是冤枉的!是……是有人指使臣!是……
住口!承德帝厲聲喝斷,眼神冰冷,攀誣構陷,罪加一等!來人!將此逆賊拖下去!打入天牢!嚴加審訊!務必將所有同黨,給朕一網打儘!
陛下!饒命啊陛下!臣冤枉!臣……陸明軒的哭喊聲被衝進來的禦前侍衛粗暴地捂住嘴,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柳柳早已嚇暈過去,也被一併拖走。
大殿裡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鐵器的冰冷氣息和令人窒息的寂靜。
承德帝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靳離身上,也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探究和審視。
七弟,你的傷……承德帝的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一絲關切。
皮外傷,不礙事。靳離淡淡迴應,彷彿那插在肩上的刀不存在。
這位是……承德帝的目光終於落定在我身上。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靳離側身一步,將我擋在了他身後半個身位,隔絕了皇帝那極具壓迫感的視線。他的動作自然而強勢。
她叫茶茶。靳離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是臣弟的人。
若非她以身犯險,深入虎穴,拿到關鍵證據,並傳遞訊息,臣弟此次,恐難將逆賊一網打儘。他的話語簡潔,卻將最大的功勞,不容置疑地扣在了我的頭上!
承德帝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訝異,再次看向我,目光中的審視意味更濃,但那份冰冷的威壓似乎淡去了一些。
哦竟有如此膽識承德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抬起頭來。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緩緩抬起頭,但目光依舊低垂,不敢直視天顏。臉上是刻意未洗去的灰土,頭髮散亂,衣服破舊,活脫脫一個剛從泥地裡爬出來的鄉下丫頭。
奴婢……叩見陛下。我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和惶恐。
承德帝看了我幾秒,忽然道:七弟對你,倒是不同。
這句話,意味深長。
靳離冇有回答,隻是微微側頭,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幽深難辨。
承德帝的目光在靳離肩頭的刀傷上停留片刻,揮了揮手:傳太醫!先給靖王診治!至於這位……他頓了頓,此次有功,朕自有封賞。先帶下去,好生安置。
謝皇兄。靳離微微頷首。
立刻有內侍上前,恭敬卻不容置疑地引著我退出禦書房。
厚重的殿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裡麵的一切。
我跟著內侍走在幽深的宮道上,腿還是軟的。夜風一吹,渾身冰涼。
剛纔的一切,如同做夢。
陸明軒和柳柳完了。謀逆大罪,十死無生。
那個幕後的貴人……承德帝最後那句務必將所有同黨,一網打儘,已經表明瞭態度。無論那人是誰,都將在帝王的怒火下灰飛煙滅。
大仇得報。
可我心裡,卻冇有預想中的狂喜,隻有一片空茫的疲憊和後怕。
還有……靳離。
他替我擋的那一刀……他那句我的人……他那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該何去何從
我被安置在靠近禦花園的一處偏僻宮苑裡,派了兩個沉默的小宮女伺候。梳洗,換了乾淨的衣服,傷口也被太醫處理過。
坐在陌生的房間裡,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毫無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輕輕推開。
靳離走了進來。
他已經換下了那身染血的錦袍,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肩頭裹著厚厚的紗布,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尚可。那股迫人的戾氣和血腥氣似乎淡去了,隻剩下慣常的冰冷和深不可測。
他揮手屏退了宮女。
房間裡隻剩下我們兩人。
空氣瞬間變得凝滯。
我站起身,垂著頭,不敢看他。心裡亂成一團麻。
他走到我麵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籠罩其中。
怕我他問,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我下意識地搖頭。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燭光下,他的臉依舊俊美得驚心,鳳眼深邃,裡麵翻湧著我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為什麼撲上去他問,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我心底,在磚窯,撲向那些箱子。你知不知道,那一刀,如果不是我擋住,死的會是你。
我喉嚨發緊。為什麼為了報仇為了抓住最後的希望還是……為了向他證明我的價值
我……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捏著我的下巴,眼神裡翻湧起一絲熟悉的、近乎偏執的幽暗:我說過,你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拿走,包括你自己。
他的氣息逼近,帶著淡淡的藥味和那股清冽的鬆木氣息。
茶茶,你欠我一條命。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危險的蠱惑,你打算……怎麼還
我的心跳驟然失序。
還
怎麼還
用我這一生,困在他身邊,做他籠中那隻永遠無法逃脫的金絲雀嗎
像前世一樣
不!
巨大的抗拒感瞬間湧遍全身!
我猛地掙脫開他的手指,後退一步,抬起頭,第一次帶著清晰的、不再掩飾的抗拒和倔強看向他:
王爺救了我,我感激不儘。但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靳離的眼神瞬間變了。那點複雜的情緒瞬間褪去,隻剩下冰冷的、深不見底的寒潭和一絲被冒犯的戾氣。整個房間的溫度彷彿都驟降了幾分。
他盯著我,冇有說話。但那無聲的壓迫感,比任何怒吼都更可怕。
就在我以為他會像前世一樣,用更粗暴的手段將我鎖回去時。
他卻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冰冷、甚至帶著點嘲諷意味的笑容。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
然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留下我一個人,僵立在原地,渾身冰冷。
他……這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卻又暗流湧動。
我依舊被安置在那個偏僻的宮苑裡,像一件被遺忘的物品。吃喝用度不缺,但無人問津,也無人限製我的自由——僅限於這個小小的宮苑。
宮裡的訊息像長了翅膀。
陸明軒和柳柳在獄中把所有能吐的都吐了。他們背後的貴人,竟然是當朝手握重兵的輔國大將軍!一個我前世連名字都冇資格知道的大人物。私藏甲冑兵器,勾結朝臣,豢養私兵,證據確鑿,被承德帝以雷霆手段拿下,滿門抄斬,牽連者眾。
靖王靳離在此案中立下首功,手段狠辣,震懾朝野。承德帝大加封賞,金銀財帛,田莊鋪麵,流水般送進靖王府。靖王府門前,重新變得車水馬龍。
而我,那個在傳聞中以身犯險、傳遞訊息的茶茶姑娘,卻像一顆投入深湖的石子,隻激起了一點漣漪,便徹底沉寂了。
靳離自那晚離開後,再未出現。
彷彿我真的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這詭異的平靜,並冇有讓我感到輕鬆,反而像一根無形的繩索,越收越緊。
他在等什麼
等我低頭等我像前世一樣,搖尾乞憐,祈求他的庇護
還是……在醞釀著什麼
半個月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
是承德帝身邊的大總管,李公公。他帶來了皇帝的旨意。
不是封賞,而是一道賜婚旨意!
……民女茶茶,忠勇可嘉,慧敏淑德……特賜婚於靖王靳離,為靖王正妃……擇吉日完婚……
我跪在地上,聽著李公公尖細的嗓音宣讀著聖旨,每一個字都像驚雷炸響在耳邊!
賜婚正妃!
承德帝親自下旨!
為什麼!
李公公宣讀完旨意,臉上堆著程式化的笑容:茶茶姑娘,哦不,該叫靖王妃了,恭喜恭喜!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陛下說了,您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這樁婚事,就當是皇家對您此番功勞的恩賞了。靖王府那邊,王爺也已經接了旨意。
他後麵說了些什麼,我幾乎冇聽清。
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靳離!一定是他!是他向皇帝求的旨意!
他要用這道聖旨,名正言順地、永遠地把我鎖在他身邊!
巨大的憤怒和無力感瞬間將我淹冇。兜兜轉轉,我拚儘一切,最後還是要回到那個華麗的牢籠甚至是以正妃的身份
這算什麼恩典這分明是另一道枷鎖!
李公公走後,我拿著那捲明黃的、沉甸甸的聖旨,如同拿著燒紅的烙鐵。
不行!不能這樣!
我要見靳離!
我衝出宮苑,不顧宮女驚愕的阻攔,憑著記憶朝宮門方向跑去。
我要問問他!到底想怎麼樣!
剛跑到一處連接前朝後宮的宮道拐角,卻猛地頓住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花木掩映的迴廊下,站著兩個人。
正是靳離和承德帝!
他們似乎在低聲交談著什麼。
我下意識地閃身躲到一根巨大的朱漆廊柱後麵。
……七弟,朕知你心意。此番賜婚,也算是成全了你。承德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複雜,那女子……出身雖低,但此番立下大功,倒也勉強配得上正妃之位。隻是……
承德帝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著靳離:朕希望,你娶她,是真的看中了她的人,而不是……僅僅為了她那點‘特殊’之處,或者,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掩蓋你府裡那些……
後麵的話,承德帝冇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在敲打靳離,關於他府裡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關於他病態的佔有慾
靳離背對著我,身姿挺拔如鬆。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皇兄多慮了。
臣弟娶她,隻是因為……
他微微側過身,目光似乎穿透了花木的掩映,準確地落在了我藏身的廊柱方向!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她是臣弟的劫。
也是臣弟的……藥。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劫藥
什麼意思
承德帝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深深地看了靳離一眼,冇再說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帶著內侍離開了。
迴廊下,隻剩下靳離一人。
他冇有動,依舊站在那裡,目光似乎還落在我藏身的方向。
我知道,他早就發現我了。
我深吸一口氣,從廊柱後走了出來,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
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捲刺目的聖旨。
他轉過身,鳳眼沉沉地看著我,臉上冇什麼表情。
為什麼我仰頭看著他,聲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和質問,為什麼要請這道旨意你明知道……
明知道什麼他打斷我,聲音平靜無波,明知道你不願意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茶茶,你告訴我,離開皇宮,離開靖王府,天大地大,你能去哪裡
我張了張嘴,卻啞口無言。
是啊,我能去哪裡陸家倒了,柳柳死了,我頂著這樣一張臉,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天下之大,何處容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靳離的聲音冰冷而現實,冇有我的庇護,你活不過三天。那些陸明軒和輔國大將軍的漏網餘黨,還有朝中無數雙盯著靖王府的眼睛,隨便哪一個,都能像碾死螞蟻一樣碾死你。
他的話像冰錐,刺破了我最後一點幻想。
這道旨意,他看著我手中的聖旨,眼神幽深,是護身符,也是枷鎖。但至少,它能讓你活著。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拂過我臉頰,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歎息的複雜。
活著,纔有機會。
做我的靖王妃,或者……繼續做那隻想飛走的金絲雀。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選擇權,在你。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包含了太多我無法理解的東西——偏執、占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還有……一絲幾不可察的、近乎懇求的微光
然後,他收回手,轉身,毫不留戀地大步離開。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迴廊下,手裡攥著那捲決定命運的聖旨,如同站在了懸崖邊緣。
風穿過迴廊,帶著深秋的寒意。
他的話,還在耳邊迴響。
活著,纔有機會。
選擇權,在你。
靖王妃還是……金絲雀
我看著靳離消失在宮道儘頭的背影,挺拔,孤絕,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替我擋的那一刀,滾燙的鮮血彷彿還灼燒著我的記憶。
他說的對。冇有他的庇護,以我現在的處境,離開就是死路一條。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那些覬覦的目光,不會放過我這個功臣,更不會放過我這個知道太多秘密的證人。
靖王妃的身份,是牢籠,卻也是眼下唯一的生路和護甲。
可是……甘心嗎
甘心再次回到那個華麗的牢籠,做他名正言順的所有物重複前世被掌控的命運
不!
心底有個聲音在呐喊。
不一樣了!
前世,我是懵懂無知、被情愛矇蔽的囚徒。
今生,我是浴火重生、手握籌碼的複仇者!
靳離……他不再是前世那個純粹的病嬌瘋子。他深不可測,他手段狠辣,但他也……需要我他說我是他的劫,也是他的藥……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藤蔓般在心底滋生、纏繞。
如果……牢籠無法逃脫。
那麼……為何不嘗試著,成為這牢籠的主人之一
或者……馴服那個,掌控牢籠的人
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心驚肉跳。
但血液裡,卻隱隱沸騰起一股久違的、屬於前世的、被壓抑了太久的火焰。
我低頭,看著手中那捲明黃的聖旨。
良久。
我緩緩地、用力地,將它握緊。
……
靖王大婚,轟動京城。
十裡紅妝,從皇宮直鋪到靖王府。儀仗煊赫,鼓樂喧天。百姓夾道圍觀,議論紛紛,都在驚歎那個出身微寒、卻立下奇功、一步登天成為靖王正妃的傳奇女子。
我穿著繁複沉重的鳳冠霞帔,坐在裝飾華麗的喜轎裡。眼前是晃動的流蘇,耳邊是喧囂的喜樂。
冇有新嫁孃的羞澀和喜悅,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這場婚禮,是交易,是妥協,也是一場新的戰役的開始。
喜轎停下。
轎簾掀開。
一隻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伸了進來。
是靳離的手。
我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依舊冰冷。但這一次,我冇有退縮。
他握著我的手,力道不輕不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將我牽出了喜轎。
紅蓋頭遮擋了視線,我隻能看到腳下猩紅的地毯,和他玄色喜服的下襬。
周圍是山呼海嘯般的恭賀聲。
他牽著我,一步一步,踏上靖王府高高的台階,跨過那扇朱漆大門。
禮樂聲,喧嘩聲,似乎都遠去了。
隻剩下他掌心傳來的、冰冷的溫度,和我自己清晰的心跳聲。
拜天地,拜高堂(對著空置的座位),夫妻對拜。
禮成。
送入洞房。
新房裡,龍鳳喜燭燃燒著,跳動的火焰將滿室的紅映照得一片暖融,卻驅不散那無形的冰冷。
我端坐在鋪著大紅錦被的床邊,頭上還蓋著沉重的紅蓋頭。
腳步聲響起。
沉穩,有力。
他回來了。
停在我麵前。
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酒氣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鬆木香。
空氣安靜得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一隻修長的手,捏住了紅蓋頭的一角。
緩緩挑起。
光線湧入。
我下意識地抬起眼。
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鳳眸裡。
靳離就站在我麵前。一身大紅的喜服,襯得他麵如冠玉,俊美得不似凡人。隻是那雙眼,依舊幽深冰冷,如同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冇有喜悅,冇有溫柔。隻有一片深沉的、彷彿要將人吸進去的墨色。
我也看著他,冇有躲閃,冇有羞澀。眼神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坦然。
我們就這樣對視著。
像一場無聲的較量。
時間一點點流逝。
終於,他動了。
他伸出手,卻不是像前世那樣拿出冰冷的金鍊子。
他的指尖,帶著一絲微涼,輕輕拂過我的臉頰,動作緩慢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生澀。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滿室的寂靜:
還跑嗎
我迎著他的目光,冇有立刻回答。
燭光下,他肩頭的位置,喜服下隱約還能看到包紮的輪廓。那是為我擋的一刀。
我緩緩抬起手,冇有去碰他的臉,而是輕輕覆在了他受傷的肩頭。
隔著厚厚的衣料,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猙獰的傷口。
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睛,清晰而平靜地說:
王爺。
我的賣身契,還在您手裡嗎
靳離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顯然冇料到我會問出這句話。鳳眸中的冰層瞬間碎裂,翻湧起驚愕、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
空氣再次凝固。
燭火跳躍,在他俊美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如刀,像是要剖開我的皮囊,看清我靈魂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我冇有退縮,迎著他的目光,覆在他肩頭的手也冇有收回。掌心下,隔著衣料,能感受到他繃緊的肌肉和微微加快的心跳。
賣身契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近乎沙啞,帶著一絲危險的玩味,王妃想要回它
不。我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平靜,我隻是想確認一下,我是不是……真的自由了。
自由靳離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帶著嘲諷,進了這靖王府,做了這靖王妃,你還想要自由
王爺說過,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重複他當日在宮中的話,選擇權,在我。
靳離的眼神驟然變得幽深無比。他猛地反手,握住了我覆在他肩頭的手腕!力道很大,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慍怒和掌控欲。
所以,你的選擇是什麼他逼近一步,氣息迫人,帶著濃烈的酒氣和強烈的侵略性,是安分地做你的靖王妃,還是……繼續挑戰我的底線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但我冇有掙紮,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底翻湧的暗流。
我的選擇是,我迎著他幾乎要噬人的目光,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做您的王妃。不是牢籠裡的金絲雀,而是……能站在您身邊的人。
靳離的動作猛地頓住!
他死死地盯著我,彷彿第一次真正看清我這個人。鳳眸中的風暴在劇烈翻騰,震驚、懷疑、審視、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被什麼東西擊中的震動!
站在我身邊他重複著我的話,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扭曲,你知道站在我身邊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危險,意味著算計,意味著與虎謀皮。我毫不畏懼地回視,也意味著,我不用再躲在您身後,等著您施捨的庇護或……囚禁。
我頓了頓,感受著他握著我的手腕力道在無意識地收緊,繼續道:
王爺,您說過,我是您的劫,也是您的藥。
劫,我認了。這藥……是毒是藥,您敢不敢……親自嚐嚐看
話音落下,房間裡死一般寂靜。
隻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我們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靳離的目光如同實質,在我臉上寸寸刮過。他握著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卻又在微微顫抖。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暴怒,會再次用鎖鏈將我鎖起來。
他卻忽然鬆開了手。
然後,在我驚愕的目光中,他猛地俯下身!
冰冷的、帶著酒氣的唇,狠狠地覆上了我的!
這個吻,毫無溫柔可言,充滿了掠奪、懲罰和一種近乎絕望的佔有慾!像狂風暴雨,瞬間將我席捲!
我腦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想推開他,卻被他鐵鉗般的手臂緊緊箍在懷裡,動彈不得!
他的吻,霸道而深入,帶著一種要將我拆吃入腹的狠戾,卻又在唇齒交纏的深處,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求和脆弱
彷彿在通過這種方式,確認我的存在,確認我的……選擇。
我放棄了掙紮,閉上眼睛,承受著他暴風雨般的侵襲。心底那片冰冷的火焰,卻在這一刻,奇異地燃燒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幾乎要窒息的時候,他終於放開了我。
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氣息粗重而灼熱,噴灑在我的臉上。
茶茶……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疲憊和……認命般的歎息。
記住你今天的話。
站在我身邊……
那就站好了。
永遠……彆想逃。
他抬起頭,鳳眸深深地看著我,裡麵翻湧著驚濤駭浪,最終歸於一片深沉的、帶著血腥味的墨色,卻又在那墨色最深處,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名為妥協的縫隙。
他忽然抓起我的手,放在了他受傷的肩頭,隔著衣料,按在那處凸起的傷口上。
這裡,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是你欠我的。
用你這一生……慢慢還。
我感受著掌心下那處傷疤的輪廓,彷彿還能感受到那晚刀鋒刺入的冰冷和滾燙的鮮血。
抬起頭,對上他幽深執拗的眼。
燭火搖曳,滿室紅光。
我緩緩地,反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這一次,我冇有順從,也冇有反抗。
隻是握緊。
如同握住了命運的韁繩。
窗外,更深露重。
屬於我們的漫長黑夜,似乎纔剛剛開始。
但這一次,我不再是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
籠中鳥,亦可啄開金鎖。
或者……馴服那執鎖之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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