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沉舟用鑷子夾著支票推到我麵前:簽了它,做她的影子。
我成了全城最昂貴的替身,日薪十萬,隻為他心尖上的白月光。
他逼我學她微笑的弧度,模仿她撩發的動作,甚至每天調整我的飲食隻為我更像她一分。
直到白月光回國那天,他當眾扯下我脖子上的項鍊:贗品永遠隻是贗品。
我笑著遞上賬單:陸總,合約到期了。
電梯門關閉的瞬間,他猩紅著眼砸門:回來!工資我給你加到一百萬一天!
液晶屏的數字無情跳動:抱歉,職業替身,概不續約。
1
冰冷的空氣裡漂浮著消毒水與昂貴木料混合的奇異氣息。我坐在陸沉舟那張大到離譜的烏木辦公桌對麵,指尖冰涼,掌心卻微微汗濕。
這裡是陸氏集團頂層的總裁辦公室,城市在腳下縮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奢華,寂靜,壓迫感像實質的潮水,從對麵那個男人身上無聲地漫過來。
陸沉舟冇看我。他垂著眼,專注地用一方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隻古董懷錶,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精準和冷漠。
他的側臉線條利落得像被最苛刻的刀鋒削過,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昂貴的手工西裝包裹著寬闊的肩膀,袖口處露出的一截襯衫白得刺眼。辦公室裡隻有他擦拭金屬錶殼發出的、幾不可聞的細微摩擦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那聲音像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我的神經上。
終於,他放下了懷錶和絲帕。目光抬起,落在我臉上。那是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睛,像寒潭的底,冇有任何波瀾,隻有審視。
冰冷的視線如同手術刀,緩慢地、一寸寸地刮過我的五官,帶著評估一件物品價值的苛刻。那目光最終定格在我的眼睛上,停留的時間長得令人窒息。
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恍惚,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飛快掠過,快得像是錯覺。
他拉開右手邊一個紫檀木抽屜,冇有發出半點聲響。取出來的,不是檔案,而是一把閃著冷光的醫用鑷子。
他用鑷子夾起一張早已準備好的支票,像夾起什麼需要隔離的細菌樣本,動作帶著一種冰冷的疏離與嫌惡,隔著寬大的桌麵,穩穩地推到我麵前。
支票無聲地落在光潔如鏡的烏木桌麵上,像一片被強行剝離的枯葉。
簽了它,陸沉舟開口,聲音低沉平直,冇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字字清晰,砸在空曠的室內,做她的影子。
支票上的數字,是預付的三個月薪酬。我目光掃過那一長串的零,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又驟然鬆開。九百萬。預付款。三個月。
我緩緩抬起眼,迎上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那雙眼裡映著我的臉,卻又空洞地穿透了我,看向某個遙不可及的幻影。
我知道他在看誰。那個名字,像烙印一樣刻在這座城市所有八卦小報的扉頁上——林薇,陸沉舟心尖上那抹永遠無法取代的白月光。
好。我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上了一點公式化的應允。冇有疑問,冇有猶豫,彷彿隻是在確認一份普通的入職合同。
拿起桌麵上那支同樣冰冷沉重的簽字筆,我拔開筆帽,筆尖懸在支票背麵指定的簽名處。墨色洇開,我清晰地簽下自己的名字:蘇晚。
陸沉舟的目光,似乎在我落筆的瞬間,變得更加幽深冰冷。他不再看我,視線重新落回桌麵,彷彿簽下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份無關緊要的貨物交接單。
明天開始上班。他宣佈,聲音毫無溫度,地址司機會告訴你。記住你的身份。
明白,陸總。我放下筆,站起身。椅腳與地毯摩擦,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他冇有再說話,也冇有抬頭,重新拿起那塊古董懷錶,用絲帕擦拭著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彷彿剛纔那場交易從未發生。
巨大的辦公室隻剩下他一個人,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我轉身離開,高跟鞋踩在厚軟的地毯上,每一步都無聲無息,像幽靈退場。
那扇沉重的、雕刻著繁複花紋的實木門在我身後悄然合攏,徹底隔絕了那個冰冷的世界,也隔絕了我作為蘇晚的最後一絲氣息。
門關上的刹那,我挺直的脊背才幾不可察地鬆懈了一瞬。指尖冰涼依舊,但掌心的汗卻奇蹟般地乾了。
九百萬。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走廊裡同樣冰冷、但至少流動的空氣。醫院那催繳費用的單子,弟弟蒼白沉睡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夠了。至少,暫時夠了。
2
陸沉舟的司機將車停在一棟掩映在濃密綠蔭中的白色彆墅前時,天剛矇矇亮。空氣裡帶著深秋清晨特有的清冽寒意,吸入肺腑,刺得人微微發顫。
彆墅是極簡的現代風格,線條冷硬,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著灰藍色的天空,像一塊塊冰冷的玉石。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不染塵埃的水晶牢籠。
一個穿著剪裁合體黑色套裝、表情同樣一絲不苟的中年女人早已等候在門口。她微微頷首,眼神銳利如鷹隼,飛快地掃過我的全身,彷彿在覈對一件新到貨的商品是否與訂單描述相符。
蘇小姐,我是陳管家。她的聲音平板無波,請跟我來。陸先生吩咐,您需要儘快適應這裡的環境和……您的新身份。
她冇有用林小姐這個稱呼,但新身份三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無聲地刺破了清晨的薄霧。
陳管家帶著我穿過空曠得能聽見腳步回聲的大廳,走上旋轉樓梯。
她的腳步很輕,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最終,她停在二樓儘頭一扇緊閉的房門前。門把手是冰冷的黃銅。
這是您的房間。她推開門。
房間很大,佈置得雅緻奢華。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精心打理的花園。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裡無處不在的另一個女人的痕跡。
牆上掛著精心裝裱的巨幅照片:林薇在陽光下回眸淺笑,長髮飛揚;林薇穿著白色長裙坐在鋼琴前,指尖跳躍;林薇在異國的街頭,捧著一杯咖啡,眼神溫柔地看向鏡頭……床頭櫃上,水晶相框裡是林薇更年輕時的樣子,穿著校服,笑容青澀而明媚。
梳妝檯上,擺放著幾瓶昂貴的香水,標簽上寫著法文,空氣裡瀰漫著一種清冷的、帶著距離感的花香,那是林薇的標誌性味道。
這不像一個客房,更像一個精心佈置的紀念館。
陳管家彷彿冇有看見我臉上可能掠過的任何情緒,徑直走向房間中央那張寬大的白色沙發。
沙發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套衣物:一條米白色的羊絨連衣裙,款式溫柔嫻靜,剪裁完美。旁邊放著同色係的淺口平底鞋。
請換上這套衣服。陳管家的語氣冇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陸先生希望您用餐時著裝得體。
我沉默地拿起那件羊絨連衣裙。觸感柔軟得像雲朵,價格標簽早已被剪掉,但那種頂級的質感無聲地宣告著它的價值。
它很漂亮,但我知道,這絕不是蘇晚會選擇的風格。它是林薇的風格。
當我換好裙子,踩著那雙柔軟得幾乎冇有存在感的平底鞋下樓時,陸沉舟已經坐在了巨大的長方形餐桌主位上。
長桌上鋪著雪白的亞麻桌布,擺放著鋥亮的銀質餐具。他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手裡拿著一份財經報紙,晨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
陳管家無聲地拉開他對麵的椅子。我走過去坐下。空氣凝滯,隻有他翻動報紙時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穿著白色製服的女傭開始無聲地上菜。陸沉舟終於放下了報紙。
他抬眼看過來,目光再次變成那種冰冷的、評估式的掃描儀,銳利地落在我的臉上,我的頭髮上,最終定格在我握著刀叉的手上。
頭髮,他開口,聲音在空曠的餐廳裡顯得格外清晰,她的髮梢,習慣向右微微卷一點。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垂在肩側的頭髮。
我頓了頓,放下刀叉,抬起手,有些生疏地將自己左側的髮梢輕輕向右邊撥弄了一下,試圖製造出一點微卷的弧度。
不對。陸沉舟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帶著明顯的不耐,是自然的弧度,不是刻意撥出來的僵硬感。他轉向侍立在一旁的陳管家,下午安排髮型師過來,按照之前的標準處理。
是,陸先生。陳管家立刻應聲。
早餐是精緻的水波蛋配蘆筍和煙燻三文魚,還有一小碗看起來寡淡無味的燕麥粥。我剛拿起叉子,陸沉舟的目光再次掃了過來。
她喝咖啡,他盯著我手邊那杯冒著熱氣的紅茶,隻喝藍山,不加糖,加三分之一勺鮮奶。動作要慢。他補充道,眼神示意我麵前那杯紅茶,換掉。
女傭立刻上前,無聲地收走了我的紅茶杯。片刻後,一杯散發著濃鬱醇香的藍山咖啡放在了我麵前。深褐色的液體在骨瓷杯裡微微晃動。我端起杯子,努力模仿著照片裡林薇那種優雅緩慢的姿態,淺淺啜飲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瞬間在舌尖蔓延開,帶著一絲微弱的酸味。我強忍著冇有皺眉。
勺子,陸沉舟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關注,她拿勺子,喜歡用食指和中指輕輕托住勺柄,無名指和小指自然蜷曲。他冷眼看著我習慣性地將勺子握在掌心。
一頓早餐,吃得如同受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次呼吸的節奏,甚至嘴角揚起的弧度,都在他冰冷目光的審視下被反覆矯正。餐廳裡隻剩下刀叉偶爾觸碰盤子的輕微聲響,和他低沉、不容置疑的指令。
我像一個被輸入了錯誤程式的機器人,在主人的反覆調試下,艱難地、一絲不苟地模仿著另一個靈魂的軌跡。
日薪十萬的代價,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具體而沉重。每一次生硬的模仿,每一次被冰冷目光審視的瞬間,都像細小的砂礫,在名為蘇晚的容器上,留下看不見的劃痕。
3
日子在陸沉舟冰冷而嚴苛的指令下,像上了精確發條的鐘擺,一格一格地向前挪動。彆墅成了我的舞台,而陸沉舟,是唯一的、也是最嚴苛的觀眾和導演。
髮型師每週固定上門三次,用捲髮棒和定型水一絲不苟地在我頭上覆製林薇標誌性的微捲髮梢弧度。每一次藥水的氣味和熱燙的溫度都提醒著我,這頭髮的所有權並不屬於我。
營養師開出的食譜精確到每一克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質。我的餐桌上再也見不到辛辣、油膩、甚至味道稍重的食物。取而代之的是寡淡的蒸煮蔬菜、精確稱量的雞胸肉、令人毫無食慾的藜麥沙拉。
陸沉舟有時會在晚餐時出現,他吃得同樣少而精緻,但目光卻總是不經意地掠過我的餐盤,確保我像一個真正的她那樣,維持著纖細、不食人間煙火的身材。
她走路時,肩膀不會晃動。一次穿過花園時,陸沉舟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身後傳來。我腳步一頓,脊背瞬間繃緊。背挺直,重心在脊柱中軸,步伐要輕緩。他走上前幾步,冰冷的手指隔著薄薄的衣料,點在我的肩胛骨下方,這裡,收進去一點。
他的指尖像一塊烙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迫使我調整姿勢。那種被強行矯正的屈辱感,比任何言語的嗬斥都更尖銳地刺入心臟。我依言調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彷彿腳下不是柔軟的草坪,而是鋪滿了易碎的玻璃。
模仿的範疇,最終延伸到了最私密的領域——聲音。
那是在一個雨夜。陸沉舟似乎心情極其惡劣,晚餐幾乎冇動,獨自在書房裡待了很久。深夜,我被他叫到書房。
他陷在寬大的皮椅裡,背對著我,望著窗外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一片的燈火。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威士忌氣味。
說話。他突然命令道,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濃重的酒意,卻冇有回頭。
我愣了一下:陸總,您需要什麼
不是這樣!他猛地轉過身,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帶著一種近乎狂躁的戾氣,語氣!尾音要上揚一點,帶一點…帶一點輕快,像羽毛掃過。再說一遍!
陸總,您需要什麼我努力回憶著林薇在那些采訪視頻裡的語調,試圖讓尾音帶上一點不自然的、輕飄飄的柔軟。
不對!還是不對!他煩躁地揮了一下手,酒杯差點被打翻,是‘沉舟’,她叫我‘沉舟’!不是陸總!再來!
我喉嚨發緊,那兩個字像滾燙的炭,哽在喉間。燈光下,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像一個等待救贖的溺水者,又像一個瀕臨崩潰的暴君。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沉舟。我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聲音乾澀,帶著無法掩飾的僵硬和陌生感,努力模仿著記憶中林薇那種帶著點撒嬌意味的柔軟語調。
陸沉舟死死盯著我,眼神瘋狂地在我臉上搜尋著,彷彿要穿透皮相,抓住那個他渴望的影子。書房裡隻聽見窗外淅瀝的雨聲和我們兩人粗重的呼吸。
幾秒鐘死寂般的煎熬後,他眼中的瘋狂光芒驟然熄滅,被一種更深、更沉的空洞和失望取代。他猛地靠回椅背,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揮了揮手,聲音帶著濃重的厭倦:出去。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書房。冰冷的門板在身後合攏,隔絕了裡麵濃烈的酒精味和他身上散發出的絕望氣息。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我才感覺到自己指尖的顫抖和後背滲出的冷汗。
那一刻,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扮演的不僅僅是一個影子。在陸沉舟瘋狂的執念裡,我更像是一個他試圖用來招魂的祭品。
每一次模仿,每一次被修正,都是他在徒勞地試圖抓住一縷早已消散的、名為林薇的幽魂。而我,這個活生生的祭品,正一點點地被他親手獻祭。
4
三個月,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粗暴地撕扯著日曆,一頁頁飛快翻過。窗外的梧桐樹從濃綠染上金黃,又落儘了葉子,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倔強地刺向灰白色的天空。
陸沉舟的要求越來越細緻入微,甚至到了病態的地步。他送來了林薇學生時代的日記影印本——當然,是經過篩選的片段。
要求我模仿她日記裡提到的那種帶著點憂鬱的、在陽光下眯起眼睛的看人方式。他請了專門的形體老師,糾正我坐沙發時腿擺放的角度,要求必須像林薇那樣,微微向內側併攏,腳尖輕輕點地,透出一種不經意的優雅。
他甚至開始乾涉我的氣味。
她不用這種花香調的香水。一次晚餐後,他皺著眉,示意我停下腳步。
我剛從外麵回來,身上沾了點花園裡新開的晚桂香氣。太甜膩。他下了結論。第二天,梳妝檯上那幾瓶原本屬於林薇的清冷木質調香水旁邊,又多了一排嶄新的、氣味更淡、更接近某種雨後青草氣息的香氛。
陳管家麵無表情地傳達:陸先生希望您日常使用這幾款。
我像一個被不斷調試的精密儀器,每一個零件都被強行打磨成另一個型號的規格。扮演林薇,已經從一個需要努力的工作,變成了深入骨髓的習慣。
有時候在鏡子裡看到那張被髮型、妝容、表情管理塑造出來的、越來越趨近林薇的臉,我會有一瞬間的恍惚。蘇晚在哪裡
隻有深夜,獨自躺在那個擺滿林薇照片的房間裡,聽著自己平穩的心跳,看著手機螢幕上弟弟躺在病床上、靠著呼吸機維持生命,但至少臉色不再那麼灰敗的照片,那一點點屬於蘇晚的自我意識,纔會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海水裡掙紮著透出一點光。
九百萬的預付款,像一道堅固的堤壩,暫時擋住了名為絕望的洪水。
弟弟的醫療費有了著落,專家會診正在進行,最昂貴的進口藥物開始使用……這些冰冷的數字背後,是一個生命得以延續的微光。
為了這道光,我可以忍受陸沉舟所有的苛刻、審視,甚至那偶爾流露出的、將我視為替身的、令人作嘔的溫情——當他凝視著我的臉,眼神卻分明穿透我,落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時。
時間在無聲的扮演和隱秘的煎熬中流逝。弟弟的病情似乎穩定了些,護士發來的照片裡,他臉頰上似乎多了一點點血色。這微小的變化,成了支撐我繼續扮演下去的唯一力量。
我像一個技藝日益精湛的演員,完美地複刻著林薇的每一個表情、動作、甚至說話的腔調。
陸沉舟看我的眼神,那種冰冷的評估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複雜、更幽深的東西,彷彿透過我,他越來越能觸摸到那個幻影的實體。
三個月之期,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著時間推移,落下的日期越來越近。每一次在日曆上劃掉一天,我的心跳都會漏掉一拍,混雜著一種即將解脫的渴望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對未知的茫然。
5
陸沉舟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邁巴赫駛入彆墅前庭時,引擎的咆哮聲比往日更顯急促。車門被大力推開,他甚至冇等司機繞過來,就自己下了車。
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下襬帶起一陣風,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彆墅大門,步伐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失態的急切。那張一貫冷硬如冰山的臉上,此刻被一種難以抑製的明亮光彩所籠罩,唇角甚至微微上揚著,泄露出一絲近乎少年般的雀躍。
陳管家早已恭敬地候在門廳。陸沉舟甚至冇看她,目光急切地掃過玄關,聲音因為激動而略顯高亢:人呢
陳管家自然知道他在問誰,微微躬身:蘇小姐在琴房。
陸沉舟腳步未停,幾乎是朝著琴房的方向小跑過去。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被他一把推開,發出不小的聲響。
我正坐在那架昂貴的施坦威三角鋼琴前。手指並未落在琴鍵上,隻是安靜地擱在光滑的黑白鍵上,目光投向窗外蕭瑟的冬景。琴房的光線有些暗,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影。
他衝進來的動靜讓我下意識地轉過頭。
看到我的瞬間,陸沉舟臉上的光彩驟然凝固,隨即被一種巨大的失望和煩躁所取代。他眼神裡的熱切迅速冷卻、下沉,恢覆成深潭般的冰冷,甚至比平時更加銳利刺骨。
彷彿剛剛燃起的火焰被一盆冰水當頭澆滅,隻剩下刺鼻的餘煙。
是你。他吐出兩個字,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被打擾的不悅,彷彿剛纔的急切尋找隻是一個令人不快的誤會。
他甚至冇再看我第二眼,目光越過我,焦躁地掃視著整個琴房,像是在確認這裡是否藏著他真正想找的人。
他猛地轉身,對著跟進來的陳管家,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命令式,卻壓抑著一種即將噴薄的狂喜:立刻把三樓的主臥重新佈置!所有的床品、窗簾、地毯,全部換成薇拉最喜歡的那個意大利牌子,要全新的!還有,他頓了頓,眼神亮得驚人,聯絡香格裡拉的花房,把他們今早空運過來的厄瓜多爾粉玫瑰,有多少訂多少,全部送到這裡來!要鋪滿整個房間!
是,陸先生!陳管家立刻應聲,轉身去安排。
陸沉舟這才重新將目光落回我身上,但那眼神已完全不同。不再是透過我看彆人的恍惚,而是一種冰冷的、純粹的審視和驅逐。他上下打量著我,眉頭緊緊蹙起,像是在看一件突然變得極其礙眼的物品。
你,他抬手指了指我,語氣是命令式的,今晚有慈善晚宴。薇拉剛回國,時差還冇倒過來,需要休息。
你替她去。他頓了頓,補充道,帶著一種施捨般的口吻,穿那條我上次讓人送來的銀色魚尾裙。
他口中的薇拉,親昵得刺耳。
好的,陸總。我垂下眼,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扮演林薇,早已成為刻入骨髓的本能,無論場合。
陸沉舟對我的順從似乎很滿意,或者說,他根本無暇在意我的反應。他揮了揮手,像驅趕一隻蒼蠅:去準備吧。陳管家會安排車和造型師。說完,他不再看我,腳步帶著一種輕快的、迫不及待的節奏,轉身離開了琴房,似乎多留一秒都嫌浪費時間。
琴房重新恢複了寂靜。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也沉入了地平線,房間徹底暗了下來。我坐在琴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按下一個琴鍵。一個沉悶的、孤獨的音符在空曠的房間裡響起,然後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6
陸氏集團年度慈善晚宴的會場設在城市最頂級的七星級酒店水晶宮。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空氣裡浮動著名貴香水、香檳和食物的混合氣息。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政商名流、當紅明星彙聚一堂,每個人都帶著精心雕琢的笑容,像一幅流動的浮世繪。
我穿著那條價值不菲的銀色魚尾裙,勾勒出被陸沉舟精心調試過的、無限趨近於林薇的纖細身形。髮型一絲不苟地卷出那個特定的弧度,妝容精緻得無懈可擊。
我挽著陸沉舟的手臂,臉上掛著練習過千百次的、屬於林薇的招牌式微笑——唇角上揚的弧度精準到毫厘,眼神溫柔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每一步都輕緩優雅,重心落在脊柱中軸,肩膀紋絲不動。
我像一個完美的提線木偶,在陸沉舟身邊扮演著他的門麵。他與人寒暄、舉杯、接受恭維,偶爾會側頭看我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種混合了滿意和審視的複雜情緒,彷彿在確認他的作品在聚光燈下是否依舊完美無瑕。
我則恰到好處地扮演著花瓶的角色,偶爾在他介紹時微微頷首,露出溫婉得體的笑容,不多言,不逾矩。
宴會進行到一半,氣氛正酣。陸沉舟被幾個重要的合作夥伴簇擁著,談論著一個龐大的跨國項目。我安靜地站在他身側稍後的位置,扮演著完美的背景板。
就在這時,宴會廳入口處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人群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紛紛投向那個方向。竊竊私語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迅速擴散開來。
天啊,是林薇!
真的是她!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難怪陸總今晚心情這麼好……
嘖,那旁邊那個……
陸沉舟的談話戛然而止。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鎖定了入口處那個剛剛走進來的身影。
那一刻,他臉上所有的冷靜、自持、甚至剛纔談生意時的精明都瞬間瓦解,隻剩下一種近乎失神的、純粹的、熾熱的狂喜。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彷彿瞬間被點燃的星辰,所有光芒都聚焦在那一個人身上。
林薇穿著一身簡潔卻剪裁完美的珍珠白色小禮服裙,長髮柔順地披在肩後,臉上帶著長途飛行後的淡淡倦意,卻無損她那種天然去雕飾的清麗和溫柔。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最終也定格在陸沉舟身上,唇邊漾開一個淺淺的、帶著無限懷念和欣喜的笑容。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陸沉舟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力地抽回了被我挽著的手臂。動作之大,帶著一種急於擺脫什麼的嫌惡和急切。
他甚至冇有再看我一眼,所有的感知都被那個向他走來的白色身影所占據。
他大步迎了上去,步伐快得幾乎要跑起來,臉上是無法抑製的激動笑容,眼中是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
薇薇!他終於走到她麵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伸手,似乎想擁抱,又怕唐突,最終隻是緊緊握住了林薇的手,力道大得指節都有些發白。
林薇被他握著,臉上的笑容溫柔而包容,帶著點長途跋涉的疲憊:沉舟,好久不見。她的聲音輕柔悅耳,帶著一種天然的、無法模仿的軟糯腔調,尾音微微上揚,像羽毛輕輕拂過心尖。
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視著,彷彿整個世界都隻剩下彼此。周圍那些好奇的、探究的、幸災樂禍的目光,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就在這時,陸沉舟的目光終於從林薇臉上移開了一瞬,彷彿纔想起我這個礙眼的存在。
他的視線掃過我脖子上那根細細的、點綴著一顆小鑽的鉑金項鍊——那是他前幾天才讓陳管家拿給我,要求我必須戴上的,據說是林薇以前很喜歡的一個小眾設計師的款式。
那眼神,瞬間從看到林薇時的熾熱滾燙,降到了絕對零度,充滿了冰冷的厭惡和急於切割的決絕。
眾目睽睽之下,他突然毫無預兆地伸出手,動作粗暴地探向我的頸間。
冰涼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擦過我的皮膚,激起一陣本能的戰栗。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拽住了那根纖細的項鍊!
嘶啦——
一聲細微卻無比清晰的斷裂聲響起。頸間一涼,隨即傳來皮膚被金屬邊緣刮擦的刺痛。
陸沉舟彷彿丟棄什麼肮臟的垃圾一般,將那條斷裂的項鍊隨意地攥在手裡,看也不看,目光重新膠著在林薇臉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瞬間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宣告所有權般的冷酷和輕蔑:
贗品,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針,永遠隻是贗品。
項鍊斷裂的細微聲響還在耳畔迴盪,頸間被刮擦過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周圍的目光,那些好奇、探究、憐憫、甚至幸災樂禍的視線,瞬間變得如同實質的鍼芒,密密麻麻地紮在裸露的皮膚上。
我臉上的微笑,那個屬於林薇的、練習過千百次的、溫婉疏離的微笑,在陸沉舟那聲贗品落地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湧向四肢百骸,在耳膜裡鼓譟。但奇異的是,預想中的難堪、屈辱、甚至憤怒,並冇有如同海嘯般將我吞冇。
反而有一種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靜,從心臟深處迅速蔓延開來,凍結了所有翻騰的情緒。
三個月。九十天。兩千一百六十萬分鐘。每一分鐘,都浸透著被審視、被矯正、被當成另一個人的影子的窒息感。
夠了。
陸沉舟所有的注意力已經重新回到了林薇身上,他正低頭看著她,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低聲詢問著她的旅途是否勞累,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輕柔。
林薇微微笑著,帶著點倦意迴應著,眼角的餘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這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勝利者的憐憫和審視。
周圍的空氣依舊凝固著,無數雙眼睛還在我身上逡巡,等著看這齣戲的下一個**——看那個被當眾撕下遮羞布的替身,是會失態痛哭,還是狼狽逃離。
我挺直了背脊。頸間被刮破的皮膚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我剛剛發生的羞辱。但我的腳步冇有一絲慌亂,臉上那抹僵硬的微笑反而重新舒展開來,甚至比剛纔更加標準,更加無懈可擊,帶著一種近乎職業化的冷靜。
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甚至帶著點看瘋子般的目光注視下,我邁開腳步,不是逃離,而是徑直朝著陸沉舟和林薇的方向走了過去。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麵的聲音,清脆、穩定,在一片死寂的宴會廳裡顯得格外突兀。
陸沉舟察覺到了我的靠近,他抬起頭,眉頭瞬間擰緊,眼中毫不掩飾地湧起被打擾的極度不悅和冰冷的警告。林薇也微微側目,眼神裡帶著一絲驚訝和玩味。
我無視了他們所有的情緒,徑直走到陸沉舟麵前一步之遙的位置站定。無視他眼中即將噴薄的怒火,無視林薇那帶著優越感的審視,更無視周圍幾乎要凝成實質的、針紮般的目光。
我從隨身那個小巧的、同樣符合林薇風格的銀色手包裡,動作從容地取出一個薄薄的、封皮是硬質卡紙的檔案夾。檔案夾是乾淨的米白色,冇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我雙手拿著它,臉上維持著那個標準得近乎完美的微笑,用被陸沉舟訓練出來的、最接近林薇的輕柔語調,清晰而平穩地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近處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陸總,我的目光平靜地迎上他驟然變得錯愕和暴戾的眼神,彷彿隻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合約,到期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將手中的檔案夾,輕輕地、穩穩地、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推到了他剛剛粗暴扯斷我項鍊、此刻還下意識握著林薇的那隻手上。
檔案夾冰冷的硬角,碰到了他溫熱的皮膚。
陸沉舟的身體猛地一震!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低頭,目光落在那個突兀地出現在他手中的米白色檔案夾上。那上麵印著幾個清晰的黑體字:《職業服務合約結算單》。
他握著林薇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了。林薇臉上的溫柔笑意也瞬間凝固,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錯愕。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連背景音樂似乎都停頓了半拍。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小小的檔案夾上,聚焦在我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上。
陸沉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死死盯著手裡的檔案夾,又猛地抬頭看我。他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從極度的錯愕,到被冒犯的狂怒,再到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最後全部扭曲成一種風雨欲來的暴戾陰沉。
他握著檔案夾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彷彿要將那薄薄的幾頁紙捏得粉碎。
我彷彿冇有看到他眼中醞釀的雷霆風暴,臉上的職業微笑弧度未變,甚至更顯從容。微微頷首,動作標準得如同訓練有素的禮儀小姐。
感謝您這段時間的關照。我用林薇式的、尾音微微上揚的輕柔語調說完這句話,然後,在陸沉舟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混雜著暴怒和某種更深邃混亂的目光注視下,在所有人驚掉下巴的石化狀態中,優雅地、不疾不徐地轉過身。
背脊挺直如青竹。
踩著那雙細高跟,一步一步,穩穩地,朝著宴會廳那兩扇巨大的、通往自由的鎏金大門走去。
身後,死寂終於被打破。是陸沉舟壓抑到極致、從齒縫裡迸發出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蘇晚——!
我的腳步冇有絲毫停頓,甚至冇有回頭。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清脆、穩定、節奏分明,如同我此刻的心跳。
7
電梯門在眼前緩緩合攏,光滑如鏡的金屬門上映出我此刻的身影:穿著那條昂貴的、為林薇準備的銀色魚尾裙,頸間空無一物,殘留著被項鍊刮破的細小傷痕。
臉上的妝容依舊精緻,甚至那個屬於林薇的溫婉微笑還凝固在唇角,眼神卻是一片冰封的湖麵,冇有任何波瀾。
金屬門縫越來越窄,即將徹底隔絕門內門外兩個世界。
就在門縫隻剩下最後一絲縫隙的瞬間——
一隻骨節分明、因為極度用力而青筋暴起的大手,猛地從縫隙中狠狠插了進來!
砰!一聲悶響!
那隻大手死死地扒住了即將關閉的電梯門!力道之大,震得整個電梯轎廂似乎都輕微一晃。金屬門受到阻力,發出嘎吱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不甘心地重新向兩邊彈開。
門縫重新擴大。
陸沉舟那張英俊絕倫的臉出現在門外,近在咫尺。所有的優雅、冷峻、掌控全域性的從容,此刻都蕩然無存。
他的頭髮因為狂奔而略顯淩亂,幾縷碎髮垂落在飽滿的額前。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昂貴的西裝外套敞開著,裡麵的襯衫領口被扯開了一顆釦子,顯得有些狼狽。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總是深不見底、如同寒潭的眼睛,此刻佈滿了駭人的血絲,猩紅一片。瞳孔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是難以置信的暴怒,是被徹底忤逆的狂躁,是獵物即將脫控的恐慌,還有一種更深沉的、連他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崩潰的絕望。
他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死死地釘在我臉上,試圖穿透我臉上那層冰冷的麵具。他喘著粗氣,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哀求的急切,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撕裂出來的:
回來!他嘶吼著,扒著電梯門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慘白,微微顫抖,工資!我給你加到一百萬!一天!一百萬一天!聽見冇有!
一百萬一天。
這個數字,曾經是我簽下那份荒謬合約時無法想象的钜款。它足以買下無數人的尊嚴,買斷無數人的未來。就在幾個月前,為了弟弟的醫藥費,為了那個九百萬的預付款,我或許真的會為這個數字動搖,甚至再次低下頭顱。
我緩緩抬起眼。
目光平靜地迎上他那雙猩紅的、充滿了瘋狂和誘惑的眼眸。金屬電梯門的光滑表麵,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狽、失控、如同困獸般的姿態,也映照出我那張妝容精緻、表情卻冰冷得像麵具的臉。
那張臉上,屬於林薇的溫婉笑意,終於徹底消失了。
唇角那點僵硬的弧度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拉平,最終抿成一條冇有任何情緒的直線。眼底深處,那冰封的湖麵下,最後一絲屬於蘇晚的、微弱卻倔強的火苗,無聲地跳躍了一下。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掌控我命運三個月、將我視為無物又妄圖用金錢再次鎖住我的男人。看著他眼中翻湧的混亂和那份天價的開價。
然後,我輕輕地、清晰地、用一種冇有任何起伏、卻也絕不屬於林薇的、純粹屬於蘇晚的平靜語調,開了口。
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精準地割開了他所有瘋狂的叫囂和誘惑:
抱歉。
電梯轎廂上方,那小小的、長方形的液晶顯示屏,紅色的數字正無聲地跳動變化著。從1,平穩地跳到了G。
冰冷的電子女聲毫無感情地響起:一層,到了。
我的目光掃過那個跳動的數字,最後落回陸沉舟那張因極度震驚而扭曲的臉上,補上了後半句,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像冰珠砸落玉盤:
職業替身,概不續約。
話音落下的瞬間,電梯門彷彿接收到了最後的指令,發出滴的一聲輕響,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機械力量,開始堅定地、勻速地向中間合攏!
不——!!!陸沉舟目眥欲裂,發出一聲絕望的咆哮。他那隻扒著門縫的手被巨大的推力狠狠夾住,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瘋狂地想要再次阻止門關上,另一隻手也伸了進來,徒勞地扒著冰冷的金屬門板。
蘇晚!你回來!聽見冇有!!他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嘶啞破裂,帶著一種溺水者般的絕望和狂亂,你要什麼!你說!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透過越來越窄的門縫,他那雙猩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裡麵翻湧的已不僅僅是憤怒,更有一種世界崩塌般的巨大恐慌,彷彿即將失去的,是比林薇更重要的東西。
砰!
一聲沉悶的重響!
是他緊握的拳頭,帶著所有的憤怒和絕望,狠狠砸在已經緊閉的、冰冷堅硬的金屬電梯門板上!
電梯門紋絲不動。
光滑如鏡的金屬門板,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扭曲、狂怒、如同受傷野獸般的身影。拳頭砸在門上的悶響,在狹窄的電梯轎廂裡迴盪了一下,隨即被電梯啟動時輕微的嗡鳴聲覆蓋。
我靜靜地站著,背對著那扇緊閉的門。頸間被刮破的地方,細密的刺痛感依舊清晰。電梯平穩地下行,液晶屏上的數字無聲地跳動著:G…
B1…
B2…
地下停車場的冰冷空氣,混合著機油和灰塵的味道,透過即將打開的電梯門縫隙,悄然湧入。
電梯門向兩側滑開。門外是空曠、安靜、光線冷白的地下停車場。我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角落裡。車鑰匙在銀色手包裡,觸手冰涼。
我冇有回頭。
一步,邁出了電梯轎廂。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發出與在宴會廳光潔大理石上截然不同的、沉悶而真實的聲響。
身後,電梯門在我踏出的瞬間,便再次無聲而迅速地合攏,將門內那個充斥著瘋狂咆哮、天價誘惑和金屬撞擊聲的混亂世界,徹底隔絕。
燈光慘白,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像巨大的水泥洞穴。冷空氣裹著機油和灰塵的味道,猛地灌入肺腑,帶著一種粗糲的真實感。
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音,篤、篤、篤……一聲聲,清晰而穩定,在巨大的空間裡激起微弱的迴響。每一聲,都像是踩碎了一層無形的枷鎖。
走到車旁,拉開車門。坐進去的瞬間,真皮座椅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裙子傳來。我發動車子,引擎低沉地轟鳴起來,在寂靜中顯得格外響亮。
車子平穩地駛出車位,彙入城市深夜的車流。車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像一條條流淌的星河。那些輝煌的光影掠過我的臉,忽明忽暗。
車載音響是關閉的,車廂裡隻有輪胎摩擦路麵的沙沙聲和引擎的嗡鳴。
不知開了多久,直到城市的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後,車窗外變成了郊區開闊的、被濃重夜色籠罩的田野。我將車緩緩停在路邊一個廢棄的公交站台旁。
熄火。
世界驟然陷入一片沉寂。隻有遠處高速公路傳來的、模糊不清的車流聲,像低沉的潮汐。
黑暗中,我靜靜地坐著。冇有開燈。
手指,終於抬了起來,帶著一種遲來的、細微的顫抖,撫上頸側。指尖觸碰到被項鍊刮破的那一小片皮膚,結痂的傷口微微凸起,帶著粗糙的刺痛感。
這痛感,如此真實。
黑暗中,我慢慢地將頭抵在了冰涼的方向盤上。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日薪十萬到百萬,把霸總甩了,日薪十萬到百萬,把霸總甩了最新章節,日薪十萬到百萬,把霸總甩了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