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急診:民國循環檔案 第一章

小說:午夜急診:民國循環檔案 作者:灰軌 更新時間:2025-07-09 11:46:5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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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滬上名醫沈懷安被一通急診電話驚醒。

>他冒雨踏入林府,卻看見病榻上的孩子已經死亡三天。

>醫生,救救我兒子。林老爺微笑著遞上聽診器。

>沈懷安轉身想逃,大門轟然關閉。

>再次睜眼,他竟回到接電話的那一刻——

>民國二十三年,雨夜,急診鈴響。

>這一次他發現孩子胸口插著自己的手術刀。

>第七次重生時,古董鐘裡傳出自己的聲音:

>找到真正的屍體...才能打破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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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三年,深秋的雨,帶著一種黏膩的陰冷,像是裹屍布般緊緊貼在皮膚上,滲入骨髓。上海灘的霓虹在遠處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暈開模糊的光團,是這死寂午夜唯一一點活氣,卻更襯得法租界邊緣這條僻靜小路的幽深。梧桐樹巨大的黑影在狂風中張牙舞爪,投在青灰色高牆上,如同蟄伏的巨獸。

聖瑪麗亞醫院的值班室裡,昏黃的電燈泡懸在頭頂,光線吝嗇地灑下,勉強照亮桌上攤開的德文醫學期刊和一杯早已涼透的咖啡。沈懷安靠在硬木椅背上,指間夾著一支快要燃儘的哈德門香菸,灰白色的菸灰積了長長一截,搖搖欲墜。他三十歲上下,麵容清臒,眉骨深刻,眼窩下沉澱著濃重的疲憊陰影,那是長時間高強度工作與某種更深沉東西共同刻下的痕跡。他穿著漿洗得筆挺卻掩不住磨損的白大褂,像一件不合時宜的盔甲。窗外,雨點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單調而令人煩躁的聲響。

電話鈴聲驟然炸響,尖銳得如同垂死者的哀鳴,瞬間撕破了房間內凝滯的空氣。

沈懷安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顫,長長的菸灰簌簌掉落,在深色的褲管上洇開一小片灰白。他盯著那部老舊的黑色電話機,鈴聲固執地、一聲緊似一聲地催命。一種莫名的心悸毫無預兆地攥緊了他的心臟,指尖微微發涼。他深吸一口氣,掐滅菸蒂,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冷靜,伸手拿起聽筒。

喂,聖瑪麗亞醫院急診。他的聲音平穩,帶著職業性的低沉沙啞。

聽筒裡傳來電流乾擾的嘶嘶聲,混雜著窗外風雨的嗚咽,一個男人壓抑著極度焦急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是…是沈醫生嗎救命!求您…救命!我家少爺…林公館…林瑞少爺…快不行了!咳…咳得止不住…好多血…求您…快…

地址沈懷安打斷對方混亂的敘述,言簡意賅。

霞飛路…儘頭…梧桐最密的那棟老宅…林公館…有石獅子…快…求您了…對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隨即電話被猛地掛斷,隻剩下忙音在沈懷安耳邊空洞地迴響,嗡嗡作響。

忙音持續著,像一條冰冷的蛇,纏繞上他的聽覺神經。霞飛路儘頭,梧桐最密的老宅……林公館。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像一把生鏽的鑰匙,試圖去擰動他記憶深處某個塵封已久的鏽鎖,卻徒勞無功。隻有一種模糊的、令人極度不安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影,看不清輪廓,卻攪得心底一片渾濁冰涼。

他甩甩頭,試圖驅散這毫無來由的煩躁與寒意。急診就是命令,尤其是這種雨夜急症。他迅速套上掛在椅背的深灰色毛呢大衣,拎起沉重的出診箱——裡麵手術器械、聽診器、急救藥品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推開值班室的門,一股裹挾著水腥氣的寒風猛地灌入,吹得他大衣下襬獵獵作響。他毫不猶豫地踏入門外無邊無際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冰冷雨幕之中。

雨水冰冷刺骨,瞬間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肩頭。他拉高了衣領,低著頭,快步走向醫院門口停著的黑色奧斯汀轎車。車輪碾過積水坑窪的街道,濺起渾濁的水花。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瘋狂地左右擺動,發出單調的刮擦聲,視野依舊模糊不清。車燈如同兩柄虛弱的光劍,費力地劈開前方濃稠如墨的黑暗和雨簾,卻隻能照亮短短一截濕漉漉的路麵。

霞飛路越走越偏,兩旁歐式風格的小洋樓逐漸被更為古老、沉默的中式深宅大院取代。路燈稀少,光線昏黃,在風雨中飄搖不定,將路旁盤根錯節的巨大梧桐樹影投射在地麵,如同無數扭曲舞動的鬼魅。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木頭、泥土腐爛和一種若有若無的、類似陳舊檀香混合著鐵鏽的奇異氣味,被雨水沖刷著,絲絲縷縷鑽進鼻腔。

終於,車子在道路的儘頭停下。眼前是一座深宅大院,兩扇巨大的、漆皮斑駁剝落的硃紅木門緊閉著,門前蹲踞著兩隻碩大的石獅子,在慘淡的、被雨水模糊的路燈光下,石獅子的眼睛空洞地望向漆黑的雨夜,獠牙猙獰,濕漉漉的石身上流淌著水痕,宛如淚痕。高大的青磚圍牆向兩側延伸,隱冇在更深的黑暗裡,牆頭覆蓋著厚重濕黑的瓦片,如同怪獸的脊背。整座宅邸透著一股被時光遺忘的、沉甸甸的死氣,與不遠處租界的浮華喧囂形成詭異的割裂。

沈懷安提箱下車,雨水立刻將他澆透。他快步走上濕滑的石階,叩響了大門上沉重的黃銅獸首門環。

咚——咚——咚——

聲音沉悶,瞬間被風雨吞噬。

門幾乎是立刻就無聲地開了一條縫,彷彿裡麵的人一直就貼在門後等待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出現在門縫裡,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卻依舊一絲不苟的青色長衫,眼神空洞麻木,像兩顆蒙塵的玻璃珠子。他對著沈懷安微微躬身,動作僵硬,聲音平板得像在念悼詞:沈醫生老爺等候多時了,請隨我來。他冇有多餘的寒暄,甚至冇有對沈懷安渾身的濕漉表示一絲驚訝,彷彿這狼狽是理所當然的。

沈懷安跟著這個如同紙人般的管家踏入大門。門在身後沉重地合攏,哐噹一聲悶響,徹底隔絕了外麵的風雨聲。一瞬間,世界彷彿被抽乾了所有聲響,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的寂靜。門廊幽深,隻有一盞光線慘白、蒙著厚厚灰塵的壁燈提供著照明。空氣裡那股檀香混合著鐵鏽、還夾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肉類輕微**的氣味更加濃鬱了,濃得幾乎讓人窒息,沉沉地壓在胸口。腳下的青磚地磚冰冷濕滑,每一步都彷彿踩在某種滑膩的生物表皮上。

管家提著那盞光線搖曳不定、隻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的舊式白紙燈籠,引著沈懷安穿過一道又一道幽深曲折的迴廊。燈籠昏黃的光暈在兩側高聳、佈滿雨痕和黴斑的牆壁上晃動,映照出廊柱上繁複而黯淡的木雕紋飾,那些蟠龍、祥雲、瑞獸在光影中扭曲變形,彷彿隨時會活過來擇人而噬。迴廊兩側的窗戶緊閉著,厚重的窗欞積滿了灰塵,黑黢黢的,像無數隻窺視的眼睛。沈懷安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和腳下濕透的皮鞋踩在冰冷磚石上發出的輕微噠噠聲,在這死寂中顯得異常刺耳。管家在前方沉默地帶路,身影在燈籠光下拉得忽長忽短,飄忽不定,如同鬼魅。

不知走了多久,彷彿穿越了無儘的黑暗迷宮,管家終於在一扇沉重的、雕刻著纏枝蓮紋的烏木房門前停下。他冇有敲門,隻是側過身,用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看著沈懷安,聲音平板無波:少爺在裡麵。老爺吩咐,請您務必儘力。

說完,他如同融化在陰影裡一般,悄無聲息地退開了幾步,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廊柱陰影下,彷彿一尊冇有生命的石雕。

沈懷安壓下心頭那股越來越強烈的不適感,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嘔的渾濁空氣,伸手推開了房門。

一股更為濃烈、更為複雜的怪味撲麵而來,幾乎將他熏得一個趔趄。那是濃重到化不開的藥味(混合著苦蔘、黃連等苦寒藥材)、沉悶的、彷彿積壓了百年的陳舊檀香、一種極其微妙的、類似生肉在溫暖潮濕環境下放置過久的淡淡腥腐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般的血腥味。幾種氣味交織纏繞,形成一種足以讓人神經麻痹的毒氣。

房間很大,卻異常昏暗壓抑。隻有床頭櫃上一盞小小的、罩著綠色玻璃燈罩的檯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暈,勉強照亮了那張掛著厚重深紫色絲絨帷幔的雕花大床。房間的角落和那些沉重的紫檀木傢俱都沉冇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

一個穿著深紫色團花綢緞長袍的身影背對著門口,靜靜地坐在床邊的太師椅裡,紋絲不動,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聽到開門聲,那身影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了過來。

林老爺。沈懷安在本地報紙的社會版見過他的照片,但眼前這張臉,比照片上更加枯槁,更加……冇有生氣。他約莫六十歲,兩頰深陷,顴骨高聳,薄薄的皮膚緊貼在骨頭上,呈現出一種蠟黃透青的顏色。眼窩深陷,眼珠渾濁,裡麵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的光,像兩簇在墳墓裡搖曳的鬼火。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極其怪異的、彷彿被無形絲線強行拉扯出來的笑容,臉上的肌肉卻紋絲不動,僵硬得如同石膏麵具。

沈醫生,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您終於來了。小兒林瑞……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投向那張大床,眼神裡交織著一種病態的狂熱和難以言喻的悲傷,……全靠您了。

沈懷安的目光越過林老爺那令人不適的僵硬笑容,落在了那張被厚重帷幔半掩著的床上。

床上躺著一個孩子,約莫七八歲年紀。他穿著絲綢睡衣,身形瘦弱得可憐,露在外麵的手腕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然而,吸引沈懷安全部注意力的,是孩子的臉。

那張小臉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如同上好宣紙般的慘白,毫無一絲血色,白得近乎透明,皮膚下青紫色的細小血管清晰可見。嘴唇是深紫色的,微微張開著。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睜得極大,瞳孔卻擴散得幾乎占據了整個眼珠,空洞無神地瞪著上方深紫色絲絨的床帳頂,裡麵冇有一絲一毫屬於活人的光彩,隻有一片死寂的、凝固的灰暗。那是一種沈懷安在醫學院解剖室和戰地醫院裡無數次見過的——屬於死人的眼神。

一股寒氣瞬間從沈懷安的尾椎骨竄起,直衝頭頂,讓他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他幾乎可以立刻斷定——這孩子,已經死了!而且,絕不止剛剛嚥氣!

屍僵!屍斑!

他強忍著胃部的翻湧和心臟的狂跳,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孩子的臉頰和脖頸。在慘白皮膚的映襯下,幾處邊緣模糊的、呈暗紫紅色的斑塊顯得格外刺眼。那正是死後血液沉積形成的屍斑!孩子的下頜和頸部肌肉也呈現出一種僵硬的、不自然的姿態,那是屍僵正在形成的典型特征!根據屍斑擴散的程度和屍僵發生的部位,沈懷安的專業知識在腦中瘋狂運轉,冷酷地給出一個結論:死亡時間,至少超過了二十四小時!甚至……可能更久!

這……林老爺……沈懷安的聲音有些發緊,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後退了一步,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出診箱的提手,令郎他……恐怕……

沈醫生!林老爺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尖銳,同時猛地站起身。他枯瘦的手閃電般伸出,一把抓住了沈懷安的手腕!那隻手冰冷、僵硬,如同鐵鉗,力量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枯槁老人應有的力氣。沈懷安猝不及防,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透過濕透的衣袖侵入皮膚,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林老爺的臉湊得更近了,那雙燃燒著瘋狂鬼火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懷安,嘴角那個僵硬的笑容扭曲得更加詭異,聲音卻壓低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誘惑和急切:請您……看看!用您的聽診器!仔細聽聽!他的心跳……他的心跳還在的!隻是弱了些!您醫術高明,一定有辦法的!救救他!救救我兒子!他一邊嘶聲說著,另一隻手竟不由分說地將一個冰冷的金屬物體用力塞進了沈懷安另一隻空著的手裡——正是他出診箱裡的聽診器!

聽診器的金屬胸件冰冷刺骨,如同寒冰。

荒謬!恐懼!憤怒!

一股混雜著極端荒謬、生理性恐懼和被愚弄的憤怒瞬間沖垮了沈懷安強行維持的冷靜!一個死了至少一天的孩子,一個狀若瘋魔的父親,硬塞給他聽診器讓他去聽那早已不存在的心跳

放手!沈懷安猛地低吼一聲,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甩脫了林老爺冰冷鐵鉗般的手!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此刻隻有一個念頭——離開!立刻離開這個詭異的、充滿死氣和瘋狂的魔窟!

他猛地轉身,顧不上掉落在地的聽診器,跌跌撞撞地衝向那扇剛剛被管家打開的烏木房門。然而,就在他距離門口僅有一步之遙時——

砰!!!

一聲沉重無比、震耳欲聾的巨響!

那兩扇厚重的烏木房門,竟然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力大無窮的巨手猛地從外麵推上!巨大的力量撞擊著門框,連帶著整個門廊都似乎震動了一下,簌簌落下灰塵。門板緊緊閉合,嚴絲合縫,彷彿從未打開過!門外,那個如同紙人般的管家,那張麻木僵硬的臉在門縫徹底關閉的最後一瞬,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詭異的、類似嘲弄的微表情,隨即徹底被隔絕在厚重的門板之外。

不——!沈懷安的驚呼被巨大的關門聲淹冇。他撲到門前,雙手瘋狂地拍打著冰冷堅硬的烏木門板,觸手是刺骨的冰涼和堅不可摧的厚重感。他扭動黃銅門把手,紋絲不動!彷彿這扇門已經被焊死,與牆壁融為一體!

開門!放我出去!開門啊!他嘶聲力竭地大喊,拳頭用力砸在門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在這死寂的房間裡迴盪,顯得無比絕望和徒勞。

身後,傳來林老爺嘶啞乾澀、如同夜梟啼哭般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血液凍結的冰冷平靜:沈醫生……您要去哪裡我兒……還冇救呢……

沈懷安猛地回頭!

慘綠色的燈光下,林老爺那張蠟黃枯槁的臉,正對著他,嘴角那個僵硬的笑容咧得更大了,露出幾顆黃黑色的牙齒,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瘋狂而冰冷的惡意。更讓他肝膽俱裂的是,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床上那個早已死去的孩子林瑞,那張慘白僵硬的臉上,那雙空洞死寂的眼睛,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啊——!極致的恐懼終於衝破理智的堤壩,沈懷安發出一聲短促的、不似人聲的驚叫,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踉蹌倒退,後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門板上!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瞥見的那片濃稠如墨的黑暗角落裡,似乎有東西動了一下!

那不是光影的錯覺!

一團比房間角落的黑暗更加濃重、更加深沉的陰影,如同粘稠的石油,又像是無數細小的黑色飛蟲聚合體,毫無征兆地從床底下、從厚重的帷幔褶皺深處、甚至是從那紫檀木傢俱的雕花縫隙裡……無聲無息地流淌、彙聚出來!它冇有固定的形態,邊緣不斷地扭曲、蠕動、膨脹,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純粹的惡意與死寂!

那團陰影以超越物理常識的速度,無聲地、卻又帶著一種泰山壓頂般的窒息感,猛地向沈懷安撲來!所過之處,連那慘綠色的燈光都彷彿被吞噬、扭曲!

沈懷安瞳孔驟然縮緊成針尖!求生的本能讓他想要躲閃,但那陰影的速度太快,範圍太廣!他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極寒與灼燒感的詭異力量瞬間將他吞冇!視野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徹底覆蓋!皮膚、肌肉、骨骼,乃至靈魂,都彷彿被無數冰冷的、帶著細小鋸齒的觸鬚瘋狂地撕扯、啃噬!劇痛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每一根神經!他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骼被碾碎的細微聲響!

意識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瞬間被掐滅。

……

叮鈴鈴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沈懷安的耳膜!

他渾身猛地一抽,如同溺水者被拖出水麵,大口地、貪婪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葉,帶著消毒水和咖啡的味道。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間浸透了貼身的襯衫,冰冷粘膩地貼在皮膚上。他發現自己正坐在聖瑪麗亞醫院值班室的硬木椅子裡,姿勢僵硬,指間夾著的那支哈德門香菸,菸灰積了長長一截,搖搖欲墜。

窗外,是民國二十三年深秋的夜雨,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單調而令人煩躁的聲響。

桌上的德文醫學期刊攤開在那一頁,涼透的咖啡杯放在原位。

一切都和他第一次接電話前一模一樣!

彷彿剛纔那場驚心動魄的恐怖遭遇——冰冷的雨夜、詭異的林公館、死去的孩子、瘋狂的林老爺、緊閉的房門、撲來的黑影、那粉身碎骨般的劇痛……都隻是一場過於逼真、過於駭人的噩夢

沈懷安劇烈地喘息著,抬起手,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完好無損。又猛地拉開自己的白大褂和襯衫袖子——手臂皮膚光滑,冇有任何被撕扯啃噬的傷痕。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溫熱,帶著冷汗。

但那種被冰冷鐵鉗抓住手腕的觸感、那種被濃稠黑暗吞噬撕碎的劇痛、那種瀕臨死亡的絕望……清晰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神經末梢,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懼。

叮鈴鈴鈴——!!!

電話鈴聲依舊在瘋狂地嘶鳴,不依不饒,如同索命的符咒。

沈懷安死死地盯著那部黑色的電話機,眼神銳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鋒,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心臟,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決絕的東西,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鋼鐵,在恐懼的冰水中淬鍊出來——是憤怒,是不甘,是醫者被徹底愚弄褻瀆的狂怒,是對那未知詭異力量的宣戰!

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有絲毫猶豫,一把抓起了聽筒。冰冷的塑料外殼觸感讓他指尖一顫,但這一次,他冇有退縮。

喂。他的聲音異常沙啞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蘊含著一種冰冷的硬度。

聽筒裡,再次傳來那熟悉的、帶著電流乾擾嘶嘶聲、壓抑著極度焦急的男聲,每一個字都和記憶中分毫不差:是…是沈醫生嗎救命!求您…救命!我家少爺…林公館…林瑞少爺…快不行了!咳…咳得止不住…好多血…求您…快…

地址。沈懷安的聲音冷得像冰。

霞飛路…儘頭…梧桐最密的那棟老宅…林公館…有石獅子…快…求您了…哭腔,掛斷,忙音。

沈懷安緩緩放下聽筒,聽筒底座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值班室裡顯得格外清晰。他站起身,動作因為肌肉的僵硬而顯得有些滯澀。他冇有立刻去拿大衣和出診箱,而是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緊閉的窗戶。

嘩——

冰冷的、夾雜著雨水的狂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桌上的紙張嘩嘩作響,也狠狠撲打在沈懷安的臉上。寒意刺骨,卻讓他混亂而灼熱的頭腦瞬間清醒了許多。

不是夢。

循環……回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水腥氣的空氣,眼神變得幽深而銳利,彷彿淬了寒冰的利刃。恐懼依舊存在,但已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理智所包裹。他轉身,重新穿上那件深灰色毛呢大衣,拎起沉重的出診箱。這一次,他冇有絲毫遲疑,大步流星地再次踏入門外那片冰冷粘稠、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雨夜之中。

黑色的奧斯汀轎車再次碾過積水,駛向霞飛路儘頭。石獅子、斑駁的硃紅大門、紙人般的管家、幽深曲折的迴廊……一切景象如同倒帶的膠片,分毫不差地重現。空氣裡那股混合著檀香、藥味和淡淡腥腐的怪味依舊濃烈。

再次踏入那間被慘綠燈光籠罩的臥房,林老爺那僵硬的笑容和嘶啞的聲音如同設定好的程式:沈醫生……小兒林瑞……全靠您了。

沈懷安的目光死死鎖在床上那具小小的屍體上。慘白的臉,深紫的唇,擴散的瞳孔,僵硬的脖頸……屍僵和屍斑依舊刺眼。這一次,他冇有絲毫猶豫,也冇有試圖辯解。在那團濃稠的、帶著無儘惡意的陰影再次從黑暗角落無聲彙聚、即將撲來的瞬間——

沈懷安動了!

他冇有像第一次那樣徒勞地衝向門口,而是猛地側身,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如同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獵豹,目標直指——那張掛著厚重深紫色絲絨帷幔的雕花大床!

他的目標,是那個死去的孩子!

就在那團吞噬光線的陰影即將觸及他後頸的刹那,沈懷安的手,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猛地伸向了床上孩子林瑞的胸口!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彷彿利刃刺破腐朽皮革的聲音響起!

沈懷安的手指,竟然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孩子身上那件絲綢睡衣,深深地冇入了那瘦小胸膛的皮肉之下!

冇有溫熱的血液噴湧!

冇有肌肉的彈性阻礙!

指尖傳來的觸感,是冰冷、粘膩、如同陷入腐爛泥沼般的……死寂!那根本不是活人的、甚至不是剛死不久之人應有的觸感!更像是……一具在潮濕陰暗環境中放置了許久的腐屍!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的接觸中,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極致怨毒、痛苦、不甘和某種龐大禁錮感的冰冷意念,如同高壓電流,順著沈懷安的手指,狂暴地衝入他的大腦!

呃啊——!沈懷安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眼前瞬間被無數破碎、扭曲、充滿血色和黑暗的畫麵淹冇:刺耳的咳嗽聲、大口大口噴湧的暗紅鮮血、冰冷的金屬器械、昏暗燭光下晃動的人影、繁複詭異的血色符文、沉重的滴答鐘擺聲……還有一個男人低沉、冰冷、帶著瘋狂執唸的反覆呢喃:瑞兒彆怕……爹會留住你……爹會留住你的……

劇痛和龐大的資訊衝擊讓他眼前發黑。同時,那濃稠的陰影也徹底將他吞噬!

撕扯!啃噬!冰冷的劇痛席捲全身!

意識再次沉入無邊的黑暗深淵……

……

叮鈴鈴鈴——!!!

電話鈴聲,第三次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懷安的神經上!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心臟狂跳得如同失控的引擎,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尚未消散的、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後背。窗外,雨聲依舊。

第三次!

他劇烈地喘息著,眼神卻如同被冰水反覆洗過,恐懼被壓縮到最底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和燃燒的意誌。他抓起聽筒,聽著那分毫不差的求救,報地址,掛斷。動作流暢,帶著一種麻木的精準。

再次踏入林公館那間死氣沉沉的臥房,麵對林老爺那令人作嘔的僵硬笑容和床上那具小小的、冰冷的屍體,沈懷安的心跳反而詭異地平靜下來。

當那團濃稠的惡意陰影再次從黑暗中無聲凝聚、蓄勢待發時,沈懷安的目光如同鷹隼,不再看那陰影,而是閃電般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這一次,他的目標是資訊!是線索!是打破這絕望循環的鑰匙!

慘綠的燈光下,床頭櫃上除了那盞小燈,還放著一個青花瓷的藥碗,碗底殘留著深褐色的藥渣,散發出一股極其濃烈刺鼻的苦味,遠超普通藥材。沈懷安憑藉豐富的藥理知識,瞬間分辨出其中幾味——苦蔘、黃連、蟾酥……全是藥性極其峻烈、甚至帶有毒性的苦寒之物!這種組合,根本不是治療小兒咳血的常規方劑!更像是……某種偏門甚至邪異的古方!

他的目光飛速移動。在床腳附近的地麵上,青磚的縫隙裡,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反光!那是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深褐色的、已經乾涸凝固的東西。血痂不像。顏色太深,質地似乎也不對。沈懷安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陰影即將撲至的瞬間,沈懷安冇有衝向床鋪,而是猛地一個矮身翻滾!動作迅捷得超乎想象!他精準地滾到那點反光旁,在身體被那冰冷刺骨、帶著無數細小鋸齒感的黑暗徹底包裹吞噬的最後一刹,他的指尖,帶著赴死般的決絕,狠狠摳向地麵那塊深褐色的異物!

指尖傳來硬物刮擦的觸感!

劇痛與黑暗再次降臨……

……

叮鈴鈴鈴——!!!

第四次!

沈懷安抓起電話,聲音沙啞冰冷如鐵:說地址。他甚至懶得重複對方的話。

霞飛路儘頭,林公館。

管家麻木的臉,幽深的迴廊,混合著檀香、藥味、腥腐的窒息空氣。

臥房內,慘綠燈光,林老爺僵硬的微笑,床上死寂的孩子。

當那濃稠的陰影再次開始蠕動彙聚時,沈懷安動了!他如同撲向獵物的猛獸,目標直指——林老爺身後那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桌!

你乾什麼!林老爺枯槁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怒交加的表情,聲音陡然尖厲,試圖阻攔。

但沈懷安的速度更快!他一把撞開林老爺伸出的枯瘦手臂(那手臂冰冷堅硬得如同朽木),撲到書桌前。桌麵淩亂地堆放著一些賬本、信箋,還有一個打開的木匣。沈懷安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木匣裡的一樣東西——一本邊緣磨損、紙張泛黃的線裝冊子,封麵上用古拙的字體寫著《岐黃秘要》!

就是它!那藥碗裡詭異藥方的來源!

他甚至來不及翻開,隻看到書名,那濃稠的陰影已如影隨形,帶著毀滅一切的惡意將他徹底吞冇!在意識被撕碎的最後一瞬,他死死記住了那本冊子的位置和書名!

劇痛!黑暗!

……

第五次循環!

沈懷安的動作更快,更精準,帶著一種機械般的效率。接電話,報地址,踏入林公館,直撲臥房。

這一次,在陰影尚未完全凝聚的短暫間隙,他無視了林老爺憤怒的嘶吼,直接撲向床腳!藉著慘綠燈光,他看清了指尖在第三次循環中摳下的那塊異物——指甲蓋大小,深褐色,質地堅硬,邊緣不規則,表麵似乎還殘留著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紋路……

硃砂!

混合著……某種血液乾涸後的殘留物!

沈懷安的瞳孔驟然收縮!硃砂……符籙陣法一個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竄入腦海!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向房間的四壁和地麵那些被厚重傢俱遮擋的角落!

就在他視線掃過靠近內牆一側、被一個巨大立櫃陰影籠罩的牆角時,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一抹極其暗淡的、暗紅色的線條痕跡!一閃而逝!

陰影如期而至,冰冷的撕扯感再次將他拖入黑暗深淵。但這一次,在沉淪的前一刻,沈懷安的嘴角,竟然極其艱難地、扭曲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線索……又多了一條!

……

第六次循環!

沈懷安踏入臥房,甚至冇有去看林老爺和床上的孩子。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鎖定了目標——書桌上的《岐黃秘要》,以及那個被立櫃陰影遮擋的牆角!

當陰影開始彙聚,林老爺發出憤怒的咆哮時,沈懷安動了!他如同離弦之箭,目標明確地撲向書桌!枯瘦的手臂再次抓來,帶著冰冷的巨力。沈懷安早有預料,身體猛地一矮,一個狼狽卻有效的滑步,險之又險地避開那鐵鉗般的手,同時右手狠狠抓向木匣中的線裝冊子!

嘩啦!

幾頁泛黃的紙張被他粗暴地撕扯下來!他甚至來不及看上麵寫的是什麼,隻感覺紙張異常堅韌沉重,上麵似乎用暗紅色的墨跡畫著扭曲的圖案和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得手的瞬間,他毫不停留,身體藉著前衝的慣性,就地一滾,直接滾向那個陰暗的牆角!林老爺的咆哮變成了驚怒至極的尖叫:攔住他!!

然而,管家如同真正的石雕,在門外的陰影裡紋絲不動。

牆角,厚厚的灰塵下,青磚地麵上,果然隱藏著東西!那是一個用暗紅色顏料(硃砂混合了血液)繪製而成的、直徑約一尺的詭異圖案!線條扭曲盤繞,構成一個沈懷安從未見過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複雜符號!符號的中心,似乎還鑲嵌著幾顆小小的、顏色渾濁的黑色石子。

找到了!

沈懷安的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喉嚨!他死死盯著那個血色的符文,試圖將其烙印在靈魂深處!就在這時,那濃稠的、帶著無儘惡意的陰影,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水,轟然將他徹底淹冇!比前幾次更加狂暴的撕扯和劇痛襲來!但在意識沉淪的最後一刻,沈懷安手中緊緊攥著那幾張撕下的殘頁,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猙獰的弧度。

這一次,他帶出了東西!

……

叮鈴鈴鈴——!!!

第七次!

刺耳的鈴聲如同喪鐘敲響。沈懷安猛地睜開眼,眼底深處不再是單純的恐懼或憤怒,而是一種近乎燃燒的、混合著疲憊、瘋狂與絕對執唸的火焰。他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動作精準而迅速地接起電話,重複地址,掛斷。抓起大衣和出診箱,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迴響,彷彿敲擊著地獄的門扉。

黑色的奧斯汀再次衝破雨幕。霞飛路儘頭,石獅子沉默依舊。管家那張麻木僵硬的臉在門後出現,引路。幽深的迴廊,空氣裡那股混合著檀香、藥味、腥腐和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如同實質,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冰冷的淤泥。

再次推開那扇沉重的烏木房門,慘綠色的燈光如同鬼火般跳躍。林老爺那張枯槁蠟黃的臉轉了過來,嘴角扯動著那標誌性的、僵硬詭異的笑容。

沈醫生……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沈懷安冇有看他,也冇有看床上那具小小的、冰冷的屍體。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穿透昏暗的光線,直接射向房間深處,那張巨大紫檀木立櫃旁邊的牆角!

就是那裡!那個隱藏在地麪灰塵之下的、用硃砂和血繪製的詭異符文!

同時,他攥在出診箱提手下的左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那幾張從《岐黃秘要》上撕下的殘頁,正緊緊貼著他的掌心!冰冷而粗糙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實,是他在絕望循環中抓住的救命稻草!

林老爺渾濁的眼珠轉動了一下,似乎察覺到了沈懷安目光的異樣,那僵硬的笑容微微凝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警惕和……殺意。

沈懷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冇有像前幾次那樣立刻衝向線索,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緩緩掃過整個房間,帶著一種審視的、近乎冷酷的平靜。他在計算,在等待,在尋找一個最佳的、能夠同時接觸兩個關鍵點(牆角符文和書桌)的時機。他在與那即將到來的陰影賽跑,也在與林老爺可能的阻撓博弈。

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秒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張力。慘綠的光線在空氣中微微扭曲,濃重的怪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床上,林瑞那具小小的屍體,在帷幔的陰影裡,顯得更加死寂。

林老爺似乎終於按捺不住,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敲擊著太師椅的扶手,發出輕微卻刺耳的嗒、嗒聲。他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沈醫生,小兒他……

就在這時!

沈懷安動了!

他並非衝向牆角,也非撲向書桌,而是猛地一個箭步,看似目標直指床邊!這個動作瞬間吸引了林老爺全部的注意,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驟然盯緊沈懷安,枯瘦的身體微微前傾,如同蓄勢待發的毒蛇!

就在林老爺的注意力被完全引向床邊的刹那,沈懷安的身體在半途中硬生生擰轉!左腳狠狠蹬地,藉著反衝之力,整個人如同脫膛的炮彈,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猛地折向房間深處——目標直指那個巨大的紫檀木立櫃和它旁邊的牆角!

你!林老爺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厲吼,猛地從太師椅上彈起,枯瘦的手掌帶著一股腥風,閃電般抓向沈懷安的後心!那速度快得超越了人類的極限!

沈懷安甚至能感覺到背後襲來的冰冷勁風!但他冇有回頭,也冇有減速!他將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雙腿之上,爆發出超越極限的速度!就在那隻冰冷枯爪即將觸及他衣領的瞬間——

砰!

沈懷安的身體狠狠撞在了那個沉重的紫檀木立櫃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眼前一黑,肩膀傳來劇痛,但也成功地將立櫃撞得向旁邊挪開了半尺!

灰塵簌簌落下。

牆角,那個被櫃子陰影長久遮蔽的地方,終於徹底暴露在慘綠色的燈光下!

地麵,青磚的縫隙裡,一個用暗紅近黑的顏料繪製的詭異符文,清晰地呈現在眼前!線條扭曲盤繞,散發著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而在符文的正中心,並非沈懷安上次看到的黑色石子,而是……一個隻有巴掌大小、極其古舊、通體呈暗銅色、造型卻異常精巧繁複的西洋古董座鐘!鐘的玻璃罩子佈滿裂紋,裡麵黃銅色的指針,正一動不動地指向——十二點零三分!

正是沈懷安第一次踏入這個房間的時間!

沈懷安的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時間!果然與時間有關!

就在他看清座鐘的瞬間,林老爺枯瘦冰冷的手爪,也終於狠狠抓在了他的肩膀上!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力量瞬間傳來,彷彿要將他的肩胛骨捏碎!

找死!林老爺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充滿了暴戾的殺意!

與此同時,房間的各個角落——床底、帷幔、傢俱縫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濃稠、都要龐大的陰影,如同沸騰的黑色瀝青,瘋狂地湧現、彙聚!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惡意,遮天蔽日般向著沈懷安和林老爺所在的位置席捲而來!這一次,它似乎被徹底激怒了!

生死一瞬!

沈懷安強忍著肩頭傳來的劇痛和刺骨的冰冷,他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在陰影合圍和林老爺的鉗製下同時接觸書桌和符文座鐘!必須抉擇!

牆角符文和座鐘就在眼前!這是最直接的線索!

電光火石之間,沈懷安做出了決斷!他猛地抬起右腳,用儘全身力氣,狠狠踹向牆角那個繪製著符文的區域!目標,正是符文中心那個詭異的古董座鐘!

給我破——!

砰!!!

鞋底重重地撞擊在暗紅色的符文線條和那座小小的古董鐘上!

預想中的碎裂聲並未響起。

就在鞋底觸碰到那暗紅符文線條的刹那,異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到極致、卻又彷彿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開的嗡鳴驟然響起!整個房間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扭曲!牆角那巴掌大的古董座鐘,其佈滿裂紋的玻璃罩內,那三根靜止的黃銅指針,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撥動,開始瘋狂地、毫無規律地逆向旋轉!快得隻剩下模糊的殘影!

同時,那用硃砂混合著未知血液繪製的暗紅符文,彷彿被注入了邪惡的生命力,線條驟然亮起刺眼的、不祥的血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扭動、升騰,瞬間將沈懷安踹出的右腳包裹!

呃啊——!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極致灼燒與極寒凍結的詭異力量,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順著沈懷安的腳底,狂暴地衝入他的腿部經絡,瞬間蔓延全身!那感覺,比被陰影吞噬的撕扯痛楚強烈十倍、百倍!彷彿整個身體都要在這股力量的衝突下被徹底撕裂、湮滅!

沈懷安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血紅色光芒覆蓋!意識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被狠狠地拋起、砸落!

劇痛和血光中,無數破碎、扭曲、完全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入他的腦海!

*

**冰冷的金屬手術檯。無影燈刺眼的白光。戴著口罩、眼神冷漠的醫生(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自己(不,是另一個視角!)躺在上麵,胸口敞開,露出跳動的心臟!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這是誰)

*

**陰暗的密室。搖曳的燭光。林老爺枯槁瘋狂的臉近在咫尺,眼中燃燒著偏執的火焰。他枯瘦的手沾滿了暗紅色的粘稠液體(血硃砂),正在一個冰冷僵硬的(林瑞的)小身體上,繪製著與牆角一模一樣的、散發著血光的詭異符文!口中唸唸有詞,聲音嘶啞癲狂:……以生魂為引,鎖七魄於鐘……逆亂陰陽,永錮此時……**(邪術!禁錮魂魄!)

*

**畫麵陡然切換!不再是林公館!是戰場!震耳欲聾的炮火!硝煙瀰漫!斷壁殘垣!自己穿著染血的**軍裝(),匍匐在泥濘的戰壕裡,懷中緊緊抱著一個……一個同樣巴掌大小、佈滿灰塵和裂紋的古董西洋座鐘!鐘的玻璃罩上,似乎也殘留著暗紅色的詭異紋路!炮彈在附近炸開,泥土和碎石劈頭蓋臉砸下!在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他看到自己染血的手,正死死按在那個鐘的玻璃罩上……**(這個鐘!它來自戰場!)

這些混亂、痛苦、充滿死亡氣息的記憶碎片瘋狂地衝擊著沈懷安的意識,幾乎要將他的自我徹底碾碎!他分不清哪些是林瑞殘留的怨念,哪些是來自那個詭異座鐘本身的烙印,哪些……又可能是屬於他自己,那被循環強行模糊了的、關於重生之前的真實記憶!

噗通!

沈懷安重重地摔倒在地,渾身抽搐,口鼻中溢位鮮血。血色的光芒依舊包裹著他的右腳,與符文相連,發出滋滋的、彷彿血肉被灼燒的恐怖聲響。林老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震得鬆開了手,踉蹌後退幾步,枯槁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混合著驚駭與狂怒的表情,死死盯著那瘋狂逆轉指針的座鐘和血光大盛的符文。

而那團原本撲向沈懷安的龐大陰影,在觸碰到牆角爆發的血光時,彷彿遇到了天敵,發出一聲無聲的、卻讓整個房間都為之震顫的尖嘯!它劇烈地翻滾、扭曲,如同沸騰的油鍋,暫時被那血色的光芒阻擋在外!

機會!

沈懷安在劇痛和混亂中,憑藉著鋼鐵般的意誌,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和濃鬱的血腥味瞬間刺激得他精神一振!他掙紮著抬起頭,佈滿血絲的雙眼,如同瀕死的野獸,死死盯住了那張近在咫尺的巨大書桌!更準確地說,是書桌上那個打開的木匣!

那本《岐黃秘要》!

剛纔撕下的殘頁隻是片段!破解這邪術的關鍵,一定在那本書的深處!

呃…啊!他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不顧右腿傳來的、彷彿被千萬根鋼針反覆穿刺攪動的劇痛,用還能活動的左臂和左腿,爆發出最後的力量,身體如同離水的魚,劇烈地彈動、翻滾!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那血光與符文的連接,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不管不顧!

目標——書桌!

孽障!休想!林老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發出淒厲的咆哮,枯瘦的身影帶著一股腥風,再次撲來!五指成爪,直掏沈懷安的後心!這一次,是真正的殺招!

沈懷安甚至能感覺到背後那致命的勁風!死亡的陰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咚——!!!

牆角,那個瘋狂逆轉指針的古董座鐘,其佈滿裂紋的玻璃罩內部,驟然發出一聲沉悶至極、彷彿來自遠古洪荒的巨響!如同巨錘敲擊在青銅巨鐘之上!

這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林老爺撲來的身影猛地一僵,臉上瞬間血色儘褪,露出極端痛苦的神色,彷彿靈魂被狠狠重擊!他枯瘦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撲擊的動作硬生生頓住!

就是現在!

沈懷安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機會!他翻滾的身體藉著慣性,狠狠撞在書桌腿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強撐著,染血的左手如同鐵鉤,猛地探出,狠狠抓向木匣中的《岐黃秘要》!

嘶啦——!

這一次,他不再撕扯,而是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本厚厚的、紙張泛黃沉重的線裝書,整個從木匣中拽了出來!

書被拽出的瞬間,封麵翻開!

嘩啦啦——

書頁無風自動,瘋狂地翻捲起來!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攪動!

沈懷安在書頁翻飛的殘影中,瞳孔驟然縮緊!

他看到了!

在《岐黃秘要》的中間某幾頁,赫然用更加濃稠、更加暗沉的暗紅色墨跡(那絕非普通的硃砂!),繪製著與牆角一模一樣的、但更加複雜、更加龐大的詭異符文!符文旁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扭曲的、如同蝌蚪般的古篆註釋!

而在其中一頁的頁腳空白處,用細小的、潦草的、卻力透紙背的鋼筆字(現代鋼筆!),寫著一行簡體中文!

那字跡……沈懷安無比熟悉!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字跡!

【陣樞非童屍!鐘內藏真骨!破鐘!毀其骨!方得解脫!】

鐘內藏真骨!破鐘!毀其骨!

這行字如同驚雷,在沈懷安混亂劇痛的腦海中炸響!瞬間劈開了所有的迷霧!

原來如此!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林老爺施展的邪術,核心並非床上林瑞那具被反覆展示、用來迷惑和誘捕生魂(醫生)的屍骸!那隻是一個引子,一個陷阱!真正的陣樞,是牆角那個與時間相連的詭異古董座鐘!林瑞真正的、蘊含著他魂魄本源的屍骸,被以某種邪異的方式,封存在了那個小小的鐘殼之內!所以,無論他檢查床上的屍體多少次,都無法觸及核心!所以,每一次循環開始的時間,都是鐘錶指向的那個時間點!

這行字,是他寫的!是他自己!在之前的某一次、或者某幾次循環中,他或許也曾接近真相,甚至可能已經查到了關鍵,在撕下殘頁時,拚儘最後的力量,留下了這至關重要的提示!留給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陷入循環的自己!

嗬…嗬…沈懷安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眼中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星辰炸裂般的璀璨光芒!那是絕境中看到唯一生路的瘋狂與決絕!

他猛地扭頭,佈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烙鐵,死死釘在牆角——那個被血光包裹、指針瘋狂逆轉的古董座鐘上!

真骨……在鐘裡!他嘶啞地、用儘全身力氣吼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力量!

不——!!!

林老爺聽到這句話,如同被最惡毒的詛咒擊中!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充滿無儘驚恐和絕望的尖嚎!那張枯槁蠟黃的臉瞬間扭曲變形,渾濁的眼珠裡爆發出駭人的血光!他徹底瘋狂了!不再顧忌那鐘聲對他靈魂的衝擊,枯瘦的身體爆發出恐怖的力量,如同厲鬼般再次撲向沈懷安!五指如鉤,直取咽喉!這一次,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他要將這個窺破了他最核心秘密的人,徹底撕碎!

同時,那被血色符文光芒阻擋在外的龐大陰影,似乎也感應到了核心秘密被點破,發出了更加狂暴、更加刺耳的無聲尖嘯!它翻滾著、膨脹著,不顧一切地衝擊著血光的屏障,整個房間都在它的力量下震顫!牆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傢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血色符文的光芒在陰影的瘋狂衝擊和林老爺自身邪力反噬的雙重壓力下,開始劇烈地閃爍、明滅不定!包裹著沈懷安右腳的血光也變得極不穩定,灼燒與冰凍的痛苦如同潮汐般劇烈起伏!

內外交困!生死一線!

沈懷安躺在地上,渾身浴血(有自己的,也有掙紮中蹭到的暗紅符文顏料),右腿被血光束縛,劇痛鑽心。林老爺枯瘦的鬼爪帶著腥風,距離他的咽喉隻有不到一尺!那沸騰的陰影也即將衝破血光的束縛!

冇有時間了!

千鈞一髮之際,沈懷安做出了一個近乎自殺的舉動!

他猛地放棄了所有掙紮和防禦!將全身最後殘存的力量,連同那燃燒靈魂的意誌,全部灌注到還能活動的左臂之中!

目標——不是撲來的林老爺,也不是那沸騰的陰影!

而是——他手中那本沉重的、泛黃的《岐黃秘要》!

他如同投擲標槍的戰士,用儘畢生的力氣和所有的決絕,將手中厚實的線裝書,狠狠地、精準無比地砸向了牆角——那個血光閃爍、指針瘋狂逆轉的古董座鐘!

給我——碎——!!!

厚重的書冊,帶著沈懷安孤注一擲的意誌和全身的力量,劃破粘稠的、充滿檀香腥腐和血腥味的空氣,如同隕石般,狠狠地撞擊在那個巴掌大小的古董座鐘之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書冊撞上佈滿裂紋的玻璃罩。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驟然響起!比之前的鐘鳴更加刺耳,更加……真實!

古董座鐘那佈滿蛛網般裂紋的玻璃罩,在沉重的撞擊下,終於不堪重負,徹底爆裂開來!無數細小的、閃爍著詭異微光的玻璃碎片四散飛濺!

玻璃罩碎裂的瞬間,鐘殼內部暴露出來!

冇有複雜的齒輪!冇有精密的機芯!

在那狹小的、暗銅色的鐘殼內部,赫然蜷縮著一小段……慘白的人骨!那是一截小小的、屬於孩童的指骨!指骨之上,密密麻麻地纏繞著無數根比頭髮絲還細的、暗紅色的、彷彿由凝固血液構成的絲線!這些血絲如同有生命的觸鬚,一端深深紮入指骨之中,另一端則連接著鐘殼內壁那些扭曲繁複的暗紅色紋路(與地麵符文同源)!

指骨!林瑞的真骨!被邪術煉化,禁錮於此,成為維繫這時間循環、禁錮魂魄的邪惡核心!

不——!!!瑞兒——!!!林老爺發出了此生最為淒厲、絕望、如同靈魂被生生撕裂的慘嚎!他撲向沈懷安的鬼爪硬生生轉向,枯瘦的身體不顧一切地撲向牆角,試圖去護住那暴露出來的指骨!渾濁的老淚瞬間湧出,混合著瘋狂和絕望。

然而,一切都晚了!

當《岐黃秘要》厚重的書頁和堅硬的封麵邊緣,狠狠砸在那截纏繞著無數暗紅血絲的慘白指骨上時——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彷彿響徹在靈魂層麵的悶響。

那截小小的指骨,在沉重的撞擊下,瞬間碎裂!化為一小撮慘白的骨粉!

纏繞其上的無數暗紅色血絲,如同被抽走了生命之源,猛地繃直!隨即,發出一連串細微到極致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嘣嘣斷裂聲!寸寸斷裂!化為飛灰!

嗡——!!!

古董座鐘的暗銅色外殼,驟然爆發出比之前強烈十倍、百倍的刺目血光!那光芒充滿了毀滅和不甘的氣息!整個房間被映照得一片血紅!

指針徹底失控!瘋狂地、毫無規律地亂轉!快得隻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牆角地麵上那個暗紅色的巨大符文,線條如同燒紅的烙鐵,發出滋滋的灼燒聲,血光劇烈地閃爍、膨脹!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內部炸開!

那個繪製在地麵上的、由硃砂和血液構成的詭異符文,連同中心那個已經玻璃罩破碎、外殼龜裂、內部指骨成粉的古董座鐘,猛地爆裂開來!

一股無法形容的衝擊波,混合著刺目的血色光芒、飛濺的暗紅符文碎片、銅鐘碎片、以及濃得化不開的怨毒死氣,如同海嘯般向四麵八方席捲而去!

首當其衝的,便是撲到近前、試圖挽救的林老爺!

呃啊——!!!他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慘嚎,枯槁的身體被那狂暴的血色能量狠狠掀飛!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地撞在對麵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骨裂聲!鮮血從他口鼻中狂噴而出!他癱軟在地,身體詭異地抽搐著,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爆炸的中心,裡麵是無儘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生命的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

那股狂暴的衝擊波和血色光芒,同樣狠狠地撞在了沈懷安身上!

噗——!他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襲來,五臟六腑彷彿都移了位,眼前瞬間被一片純粹的血紅色光芒徹底淹冇!比之前任何一次被陰影吞噬都要強烈百倍的劇痛和撕裂感,彷彿要將他的靈魂都徹底碾碎、溶解在這片毀滅性的紅光之中!

意識,如同狂風中的殘燭,瞬間被吹滅。

無邊的黑暗,夾雜著血色光芒的餘燼,吞噬了一切感知。

滴答…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在石階上的聲音還是……鐘錶指針行走的聲音

沈懷安的意識在無邊的虛無中漂浮,沉浮不定。冇有劇痛,冇有冰冷,隻有一種極致的疲憊和空白。彷彿經曆了億萬年的跋涉,耗儘了靈魂所有的力氣。

他死了嗎終於……解脫了還是……又一次回到了那個雨夜的值班室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一絲微弱的光感,艱難地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斤巨石。沈懷安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光。

不是聖瑪麗亞醫院值班室昏黃的電燈光,也不是林公館臥房那慘綠如鬼火的檯燈光,而是一種……灰濛濛的、帶著清晨特有涼意的天光。

鼻端縈繞的,不再是林公館那令人窒息的檀香、藥味和腥腐,也不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種……雨後泥土的清新,混合著草木的氣息,還有一絲淡淡的……硝煙和焦糊味

他轉動了一下乾澀無比的眼珠,視野逐漸擴大。

他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潮濕、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麵,硌得生疼。頭頂上方,是……一片支離破碎、搖搖欲墜的木質屋頂不,更像是一個巨大建築物的廢墟一角。斷裂的房梁斜斜地指向灰濛濛的天空,破碎的瓦片散落一地。

視線艱難地掃過周圍。

斷壁殘垣。焦黑的木頭。坍塌了一半的磚牆。地麵上散落著破碎的瓦罐、燒焦的布料、還有……幾片已經褪色發黃的舊報紙,被風吹得貼在濕漉漉的地麵上。遠處,似乎還有幾根扭曲斷裂的電線杆。

空氣冰冷,帶著深秋的寒意和雨後的潮濕。寂靜籠罩著這片廢墟,隻有風吹過斷牆縫隙發出的嗚咽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模糊不清的……似乎是傷員的呻吟還有零星的、沉悶的槍炮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裡……是哪裡

霞飛路林公館不!絕對不像!林公館雖然老舊,但絕不會是眼前這副……被戰火蹂躪過的廢墟景象!

沈懷安掙紮著想動一下,全身立刻傳來一陣散架般的劇痛,尤其是右腿,彷彿被無數鋼針反覆穿刺過,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深入骨髓的痛楚。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這聲音在寂靜的廢墟中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踩在碎石瓦礫上,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沈懷安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他強忍著劇痛,艱難地側過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幾個穿著灰藍色、打著補丁、沾滿泥汙的軍裝身影,出現在廢墟的缺口處。他們頭上戴著同樣破舊的軍帽,帽簷下是年輕卻佈滿疲憊和硝煙痕跡的臉龐。為首一人,看起來二十出頭,臉上還帶著稚氣,眼神卻異常警惕銳利,手中緊緊握著一把老舊的漢陽造步槍,槍口微微下垂。

他們顯然也發現了躺在地上的沈懷安。幾個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動作敏捷地分散開,保持著警戒姿態,小心翼翼地靠近。

為首的那個年輕士兵,目光銳利地掃過沈懷安身上那件沾滿泥汙、血跡和不明暗紅色汙漬的深灰色毛呢大衣,又看了看他手邊那個同樣臟汙不堪卻依舊能看出是醫生出診用的皮箱。

什麼人年輕士兵的聲音帶著警惕,槍口微微抬起,指向沈懷安,但並未完全對準要害,你在這裡做什麼受傷了

他的口音帶著濃重的北方腔調。

沈懷安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一時竟發不出聲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牽動著全身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黑。

另一個年紀稍大、臉上帶著一道新鮮血痕的士兵蹲下身,仔細看了看沈懷安的狀態,又瞥了一眼那個出診箱,低聲道:排長,像是…醫生傷得不輕。

被稱為排長的年輕士兵眉頭緊鎖,仔細打量著沈懷安的臉,似乎在確認什麼。他的目光落在沈懷安大衣領口處一個幾乎被泥汙覆蓋的、小小的圓形徽章上——那是聖瑪麗亞醫院的院徽。

醫生年輕排長的語氣緩和了一絲,但警惕依舊,聖瑪麗亞醫院的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閘北前線!剛剛打退鬼子一波衝鋒,這片區域還冇完全肅清,很危險!

閘北……前線

民國二十三年……深秋……雨……

沈懷安混亂的腦海中,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開!他想起了在符文血光中看到的最後那個記憶碎片——炮火連天的戰場!泥濘的戰壕!自己染血的軍裝!還有……懷中那個佈滿裂紋的古董座鐘!

難道……這裡……就是他被重生到民國二十三年雨夜之前的……真實所在!

他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從乾裂的嘴唇裡擠出幾個沙啞破碎的字:……鐘……那個鐘……

鐘什麼鐘年輕排長疑惑地皺眉,顯然冇聽懂。

沈懷安的目光越過年輕的排長,急切地掃視著周圍這片被戰火摧殘的廢墟。焦土、瓦礫、斷木、硝煙……冇有林公館的深宅大院,冇有石獅子,冇有詭異的管家和林老爺……

突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幾米外,一堆坍塌的磚石瓦礫下方!

在那裡,半掩在泥土和碎磚之中,露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暗銅色的、佈滿灰塵和撞擊凹痕的物體一角!

那個形狀……那個材質……

沈懷安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是它!

那個古董座鐘!那個將他拖入民國二十三年雨夜、林公館七日循環的……源頭!

它竟然……也在這裡!在這片真實的、被戰火蹂躪的廢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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