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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那天,全京城都在歡慶。

我那情深不渝的夫君周琮琰,終於如願以償,迎娶了他藏在心尖上多年的表妹柳眠棠。

我的好姐妹柳眠棠,更是喜極而泣,抱著我的夫君,訴說著這些年的不易與情深。

而我,沈霽晚,他們口中纏綿病榻、福薄命淺的原配,屍體就躺在他們婚床後一牆之隔的暗室裡,剛嚥氣不到半個時辰。

冇人知道我是被毒死的。

慢性毒藥,下在我每日必喝的燕窩裡,出自柳眠棠的悉心照料。

也冇人知道,我那情深不渝的夫君,早在我爹孃獲罪流放途中意外身亡後,就撕下了溫潤如玉的假麵,冷笑著告訴我:霽晚,你沈家的利用價值,榨乾了。

我的魂魄飄在半空,看著那對狗男女在賓客的祝福聲中交拜天地,看著他們迫不及待地相擁入洞房。

恨意像是淬了冰的毒藤,瘋狂纏繞著我的魂靈,幾乎要將我撕裂。

然後,我聽到了一個名字。

一個低沉、冰冷,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名字,被幾個躲在角落竊竊私語的官員提起。

……那位,今日竟也派人送了份賀禮來

噓!噤聲!莫提那位‘閻羅’!謝斬厄……他送的不是賀禮,是催命符!周家這次,怕是……

謝斬厄。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劈進我混沌的意識。

權傾朝野,心狠手辣,喜怒無常。他是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是懸在所有官員頭頂的催命符。人人畏他如虎,稱他活閻王。

他怎麼會給周琮琰送賀禮他們何時有交集

緊接著,我聽到了更讓我魂體劇震的話。

你們懂什麼……聽說,那位‘閻羅’,年少時在沈家彆院附近住過一陣子……似乎,對沈家那位早逝的大小姐……

後麵的話被風吹散了。

可我捕捉到了關鍵——沈家大小姐那不就是我,沈霽晚嗎

謝斬厄……認識我甚至……可能……

我的魂魄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

……

霽晚霽晚發什麼愣呢琮琰哥哥來了!

手臂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帶著熟悉的、讓我作嘔的親昵。

我猛地睜開眼。

刺目的光線讓我有一瞬的眩暈。雕梁畫棟,絲竹悅耳,空氣裡瀰漫著甜膩的熏香和酒氣。眼前,是柳眠棠那張放大的、清秀可人的臉,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低頭,身上是簇新的石榴紅百蝶穿花雲緞裙,襯得肌膚勝雪。這是我十六歲生辰宴,也是我與周琮琰正式定親的日子。

我重生了。

重生在我人生急轉直下、悲劇正式拉開序幕的這一天!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不是因為喜悅,而是因為滔天的恨意和一種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瘋狂。

霽晚妹妹,可是身體不適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

我抬眼,撞進周琮琰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裡。此刻的他,一身月白錦袍,風度翩翩,還是那個名滿京城的溫潤公子,是無數閨閣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就是這雙眼睛,後來看著我爹孃慘死文書時,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就是這張嘴,在我纏綿病榻時,溫柔地說著好好將養,轉頭卻吩咐下人將我的藥換成穿腸毒物。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霽晚周琮琰見我久久不語,眼神依舊溫柔,卻帶上了一絲探究。

柳眠棠立刻親熱地挽住我的胳膊,聲音嬌脆:琮琰哥哥彆擔心,霽晚定是歡喜得傻了!你們好事將近,連我看著都替霽晚妹妹開心呢!她說著,還故作嬌羞地看了周琮琰一眼。

前世,我就是被她這副好姐妹的麵孔騙得團團轉,把豺狼當成了親羊,把毒蛇當成了知己。

歡喜開心

我慢慢抽回被柳眠棠挽著的手臂,動作有些僵硬。指尖冰涼,掌心卻全是黏膩的冷汗。重生帶來的巨大沖擊和刻骨的恨意,讓我幾乎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

周圍賓客言笑晏晏,目光或豔羨或祝福地落在我和周琮琰身上。沈家雖不是頂級權貴,但也是清流人家,我爹官聲不錯,周家更是勢頭正盛,這門親事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天作之合。

隻有我知道,這看似錦繡的前路,鋪的全是我沈家的血肉和白骨!

霽晚周琮琰又喚了一聲,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煩我此刻的失態。他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樣,自然地來牽我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我手背的瞬間,我猛地後退了一步!

動作太大,帶倒了旁邊小幾上的一盞琉璃杯。清脆的碎裂聲突兀地響起,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

歡快的絲竹聲停了,滿堂的談笑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間寂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帶著驚愕和不解。

周琮琰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溫柔笑意凝固了,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鷙,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柳眠棠更是驚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看看我,又看看周琮琰,一副不知所措的擔憂模樣,心裡恐怕早已樂開了花。

霽晚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她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想扶我,可是真的不舒服快彆鬨脾氣,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呀!

鬨脾氣我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目光緩緩掃過周琮琰那張虛偽的臉,再落到柳眠棠那掩飾不住的竊喜上。

一股冰冷的戾氣從腳底直衝頭頂,瞬間壓下了所有的恐懼和顫抖。

好日子是你們這對狗男女的好日子吧!

前世那暗無天日的囚禁,毒藥入喉的劇痛,爹孃慘死的絕望,還有死後魂魄飄蕩時看到的他們那令人作嘔的歡慶……一幕幕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恨意,從未如此清晰、如此洶湧!

我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帶著前世的血腥和冰冷,直灌入肺腑。再抬眼時,我臉上已經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周琮琰。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這片死寂,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周琮琰眉頭緊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疑和慍怒:霽晚,休要胡鬨!今日賓客滿堂,莫失了禮數!他還試圖用他一貫的溫柔和禮數來壓製我。

禮數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嘲諷,跟一個衣冠禽獸,講什麼禮數

嘩——!

如同冷水滴入滾油,整個大廳徹底炸開了鍋!

沈小姐說什麼

衣冠禽獸說周公子

這……這成何體統!

沈霽晚瘋了不成

震驚、鄙夷、難以置信的目光像針一樣刺過來。我爹沈知遠和我娘林氏臉色煞白,疾步從主位走下來。

晚兒!你胡說些什麼!我爹又驚又怒,壓低聲音嗬斥。

晚兒,快給琮琰道歉!我娘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拉著我的袖子。

周琮琰的父母更是氣得渾身發抖,周夫人指著我的鼻子:沈霽晚!我們周家待你不薄,今日更是你與琮琰定親的大喜日子!你竟敢如此汙衊我兒!你沈家的教養呢

周琮琰臉色鐵青,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他強壓著怒火,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壓抑的威脅:霽晚,收回你剛纔的話,念在你年紀小不懂事,我可以當作冇聽見。否則……

否則怎樣我迎上他陰鷙的目光,毫不退縮,甚至往前逼近了一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否則就像你和你那好表妹柳眠棠,在假山後麵商量好的那樣,找個由頭把我關起來還是乾脆一杯毒藥送走我,好成全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轟——!

如果說剛纔隻是炸鍋,現在就是天崩地裂!

姦夫淫婦

周公子和柳小姐

天哪!這……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射向站在我旁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的柳眠棠。

柳眠棠像是被雷劈中,渾身劇震,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得一乾二淨,隻剩下驚恐和難以置信。她嘴唇哆嗦著,眼淚說來就來,簌簌往下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霽晚……霽晚妹妹!你……你怎能如此血口噴人!我待你如親姐妹,你怎能……怎能如此汙衊我和琮琰哥哥的清白!我們……我們……她泣不成聲,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就要暈過去。

好演技!我心底冷笑。前世,就是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騙過了所有人,包括我。

周琮琰的反應更快,他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柳眠棠,臉上是震怒和被汙衊的痛心疾首,他指著我的手指都在顫抖:沈霽晚!你簡直不可理喻!眠棠心地純善,一直把你當作親妹妹看待,你竟用如此惡毒下作的心思來揣測她還汙衊我們我看你是失心瘋了!他轉向我爹孃,語氣沉痛,沈伯父,沈伯母!霽晚今日言行實在太過駭人聽聞!她……她定是中了邪了!這門親事,我看……

這門親事,作廢。我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冇有一絲波瀾。

我從袖中(其實是前世的記憶讓我知道此刻它就在我腰間荷包裡)摸出那枚象征定親信物的羊脂白玉佩。玉佩溫潤,上麵刻著並蒂蓮,曾是情深意重的象征。

此刻,它在我手裡,隻讓我覺得噁心。

周琮琰,我看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沈霽晚今日,當著滿堂賓客的麵,清清楚楚地告訴你。

我高高舉起玉佩。

你我婚約——

手臂用力揮下!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響徹整個死寂的大廳!那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佩,狠狠砸在堅硬的金磚地上,瞬間四分五裂,飛濺的玉屑如同破碎的誓言。

——就此作廢!

從今往後,我沈霽晚與你周琮琰,恩斷義絕,死生不複相見!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隻有玉佩碎裂的餘音,還在梁柱間嗡嗡迴盪。

所有人都驚呆了。周琮琰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震驚、憤怒、羞恥、難以置信,最終化為一片鐵青的猙獰。柳眠棠的假哭都忘了,張著嘴,像條離水的魚。周家父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爹沈知遠臉色灰敗,彷彿瞬間老了十歲。我娘死死捂著嘴,眼淚無聲地流。

我彎腰,從那一堆碎玉中,撿起屬於我沈家的那半塊刻著沈字的斷玉。碎玉邊緣鋒利,割破了我的指尖,沁出一點殷紅。

疼,卻讓我無比清醒。

我將那半塊染血的斷玉,隨手丟在周琮琰腳下,如同丟棄一袋垃圾。

周公子,帶著你的‘好表妹’,滾出我沈家。

現在,立刻,馬上。

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琮琰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昨天還對他含羞帶怯、言聽計從的沈霽晚,今天會變成這副模樣。

沈霽晚,你今日辱我至此,我周琮琰記下了!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淬著毒。

哦我微微歪頭,露出一個極其淺淡、卻冰冷刺骨的笑,彼此彼此。周琮琰,柳眠棠,你們對我沈家做過的事,我沈霽晚,此生不忘。

我們,來日方長。

周琮琰瞳孔猛地一縮。柳眠棠更是嚇得一個哆嗦,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周家人最終在滿堂賓客或鄙夷或探究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離開了。柳眠棠是被丫鬟攙扶著走的,臨走前,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不再是偽裝的柔弱,而是淬了毒的怨恨和一絲驚懼。

一場鬨劇,或者說,一場單方麵的宣戰,終於落幕。

賓客們神色各異,竊竊私語著散去。偌大的花廳,隻剩下我,和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爹孃。

晚兒……我娘撲上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臂,眼淚洶湧,你告訴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是不是周家……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她語無倫次,顯然被剛纔的一切嚇壞了。

我爹沈知遠則是一臉凝重和疲憊,他看著我,眼神複雜:霽晚,你……你可知今日此舉,意味著什麼徹底與周家撕破臉,你往後……名聲儘毀,親事艱難啊!他更多的是擔憂和不解,還有你剛纔說的那些話……眠棠和琮琰……可有證據若無憑據,便是汙衊,周家不會善罷甘休的!

看著爹孃眼中真切的擔憂和恐懼,我心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前世,就是他們這份對周家的信任和對我的擔憂,最終將他們送上了絕路。

我反手緊緊握住娘冰涼的手,又看向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冷靜。

爹,娘。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你們信我一次。

周琮琰,絕非良人。柳眠棠,更是蛇蠍心腸。

他們圖謀的,從來不是我沈霽晚這個人,而是我沈家的根基,我爹的清名,甚至……是整個沈家!

今日我若不撕破臉,不斬斷這親事,等待我們沈家的,就是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四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爹孃心上。他們臉色劇變,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晚兒,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我爹畢竟是官場沉浮多年,立刻捕捉到了關鍵。

我無法解釋重生。隻能將前世周琮琰和柳眠棠的陰謀,用偶然得知的方式,隱去重生細節,挑揀最致命的部分,低聲而快速地告訴了他們。

包括周家如何暗中收集我爹與一些清流官員(其中幾個後來確實被謝斬厄以各種罪名處置)的往來書信,準備誣陷結黨;包括柳眠棠如何利用我對她的信任,窺探我爹書房;甚至包括周琮琰酒後得意時,曾說過沈家的家產,他誌在必得……

我爹越聽臉色越白,額頭滲出冷汗。我娘更是嚇得幾乎站不穩。

這……這怎麼可能琮琰他……我爹還是難以置信,但眼中已充滿了驚駭。

爹,人心隔肚皮。我聲音發冷,您想想,周家這些年,在朝堂上是否過於‘熱心’地替您引薦某些人周琮琰是否總是有意無意問起您與幾位大人談論朝政的細節柳眠棠來我們家,是否總愛往您的書房附近轉悠

我爹沉默了,臉色由白轉青,顯然是想起了許多被忽略的細節。他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重重歎了口氣,帶著後怕和憤怒: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我沈知遠一生謹慎,竟……竟差點引狼入室,害了全家!

爹,娘,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我扶住娘,看著他們,當務之急,是自保。

第一,立刻清理府邸!特彆是爹的書房,所有信件、文書,但凡涉及朝政或私密的,立刻全部銷燬或轉移到絕對安全的地方。府裡的下人,尤其是柳眠棠安插進來的眼線,必須立刻清除!

第二,收縮產業,變賣一些不易掌控的田產商鋪,回籠現銀。周家貪圖我們家產,必會從商路下手打壓,我們要有足夠的現錢應對。

第三,爹,明日您就上書告病,閉門謝客,低調再低調!朝堂上的任何紛爭,絕對不能再沾惹半分!尤其……是那位‘謝閻羅’經手的案子!

提到謝斬厄,我爹眼中明顯閃過一絲更深的恐懼。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著腥風血雨。

晚兒,你怎會知道……我爹驚疑地看著我。

爹,您彆管我怎麼知道的。您隻需知道,周家,還有他們背後的人,很可能想借那位的手,除掉您!我語氣急促而肯定,您告病在家,至少暫時是安全的。那位再瘋,也不至於衝進一個稱病在家的官員府裡抓人。

我爹看著我,眼神複雜至極,有震驚,有後怕,更多的是一種重新審視。良久,他重重地點頭,眼中終於燃起了屬於一家之主的決斷:好!就依晚兒所言!

接下來的日子,沈府徹底進入了戰時狀態。

爹以心疾複發為由,上書告病,閉門不出。書房被徹底清理,所有可疑的、可能被做文章的東西付之一炬。娘雷厲風行,藉著為老爺沖喜祈福的名頭,將府裡幾個柳眠棠安插進來、手腳不乾淨的管事和丫鬟婆子,或發賣或遣散,手段乾脆利落。

我也冇閒著。前世被囚禁時,我曾無意間聽到周琮琰得意地吹噓過周家幾處重要的灰色產業和幾個關鍵的把柄。我憑著記憶,將這些資訊寫成密信,匿名送到了周家的幾個對頭府上。

一時間,周家後院起火,焦頭爛額,暫時分不出太多精力來對付已經龜縮起來的沈家。

沈家暫時安全了。但我知道,這平靜隻是暫時的。周琮琰和柳眠棠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尤其是柳眠棠,她看我的眼神,是恨不得生啖我肉的怨毒。

而我,也絕不會就此收手。複仇,纔剛剛開始。

但僅憑沈家現在的力量,想徹底扳倒根深蒂固的周家,無異於蚍蜉撼樹。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夠鋒利、足夠瘋狂,能撕碎一切阻礙的刀。

謝斬厄。

那個名字再次浮現在腦海。那個前世在我死後,唯一一個似乎還記得沈家大小姐的活閻羅。

他是最危險的選擇,卻也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希望。

接近他,無異於與虎謀皮,隨時可能被反噬得屍骨無存。但,我已死過一次,還有什麼好怕的

幾天後,一個訊息在京城悄然傳開:權傾朝野的謝指揮使謝斬厄,奉旨查辦一樁牽扯甚廣的鹽引案,手段酷烈,血洗了好幾個相關官員的府邸。據說,他本人似乎也因連日勞心費神,舊疾複發,在城郊的彆莊休養。

舊疾我心中一動。前世飄蕩時,似乎聽人提過,謝斬厄有很嚴重的頭疾,發作起來痛苦不堪,且伴有狂躁之症,這也是他性情越發暴戾的原因之一。

機會!

我立刻行動。沈家雖低調,但畢竟根基還在。我動用了我娘陪嫁鋪子裡最可靠的心腹掌櫃,花了重金,輾轉打聽。

終於,一個模糊的資訊被遞了回來:謝斬厄的頭疾,似乎對一種生長在西南深山、極其罕見的寒星草製成的凝神香有奇效。但這種草,有價無市。

寒星草

我猛地記起!前世被囚禁時,周琮琰曾為了討好一個想要巴結謝斬厄的上峰,花費巨資弄到了一小株風乾的寒星草,視若珍寶!當時他還得意洋洋地在我麵前炫耀過,說此物千金難求。

那株草,現在就藏在周家庫房裡!位置我都記得!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在我腦中迅速成型。

我要去偷!

偷周琮琰視若珍寶、準備用來攀附權貴的寒星草,然後,送到謝斬厄麵前,作為我的投名狀!

夜,濃得化不開。

我換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衣裳,用黑布蒙了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但眼神卻異常冷靜。

靠著前世對周府地形的熟悉(拜柳眠棠所賜,她曾好心地帶我逛遍周府),我像一抹幽魂,避開幾隊懶散巡邏的家丁,悄無聲息地潛到了後花園靠近庫房的假山陰影裡。

庫房重地,門口有兩個家丁守著,正打著哈欠。

我耐心地等待著。果然,冇過多久,一個提著食盒的小丫鬟走了過來,是給守夜人送宵夜的。其中一個家丁嘟囔著去茅房,另一個則被食盒吸引,湊過去掀蓋子。

就是現在!

我屏住呼吸,藉著假山和夜色的掩護,貓著腰,如同狸貓般迅捷地竄到庫房側麵一扇不起眼的高窗下。這扇窗年久失修,插銷有些鬆動,是我前世偶然發現的。

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薄鐵片,小心翼翼地插入窗縫,輕輕撥動。輕微的哢噠聲被風聲掩蓋。我用力一推,窗戶無聲地打開了一條縫。

一股混合著塵土和樟腦的味道撲麵而來。我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反手輕輕合上窗。

庫房裡一片漆黑,隻有微弱的天光從高窗透進來。我憑著記憶,在堆積如山的箱籠間快速穿行,目標明確地走向最裡麵一個不起眼的紫檀木小櫃。

就是它!

櫃門上了鎖,一把精巧的黃銅小鎖。我早有準備,掏出細鐵絲,藉著微弱的光線,憑著前世無聊時跟一個老鎖匠學過幾手的本事,屏息凝神地撥弄著。

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外麵隱約傳來家丁吃完宵夜的說笑聲。

哢。

一聲輕響,鎖開了!

我心頭狂跳,迅速拉開櫃門。裡麵放著幾個錦盒。我毫不猶豫地拿起最下麵那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打開一看,一株風乾的、呈幽藍色、形狀奇特的草藥靜靜躺在絲絨墊上,散發著淡淡的、清冽的寒意。

寒星草!到手了!

我將盒子緊緊揣進懷裡,迅速鎖好櫃門,抹掉一切痕跡,原路返回高窗。

剛探出頭,就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

咦庫房這邊的窗戶怎麼好像開著條縫是那個去茅房的家丁回來了!

我頭皮一炸,立刻縮回身子,緊緊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大氣不敢出。

腳步聲越來越近,還伴隨著燈籠的光亮晃動。

完了!要被髮現了!我的心沉到穀底。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喵嗚——!

一聲淒厲的貓叫突然在假山那邊響起,緊接著是瓦片被踩落的聲音。

死貓!嚇老子一跳!家丁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罵罵咧咧地提著燈籠朝假山走去,滾遠點!彆在這兒搗亂!

天助我也!

我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像泥鰍一樣滑出窗戶,反手輕輕帶上,然後迅速隱入假山的陰影中,幾個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一路有驚無險地翻出周府後牆,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劇烈地喘息著,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懷裡的紫檀木盒硌著我,卻帶來一種劫後餘生的滾燙希望。

拿到了。

謝斬厄,我來了。

三天後,城郊,棲霞山腳下。

謝斬厄養病的彆莊,就掩映在一片蒼翠的竹林深處。遠遠望去,白牆黑瓦,清幽雅緻,像一幅水墨畫。然而,靠近了,就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莊門口站著四個黑衣護衛。他們不像普通的家丁護院,一個個身姿筆挺如標槍,眼神銳利如鷹隼,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氣。空氣彷彿都凝滯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抱著那個裝著寒星草的紫檀木盒,一步步走了過去。

離門口還有十步遠,四道冰冷的目光就如實質般鎖定了我。其中一人,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站住!何人此乃私宅禁地,速速離開!聲音冷硬,不帶一絲情緒。

我停下腳步,微微福身,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煩請通稟謝大人,民女沈霽晚,有要事求見。此物,我舉起手中的紫檀木盒,或可緩解大人頭疾之苦。

沈霽晚那護衛眉頭一皺,顯然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眼神更加警惕,大人不見外客。速速離去!語氣斬釘截鐵,毫無通融餘地。

此物名為‘寒星草’,產自西南雲夢澤深處,百年難遇一株。我提高了聲音,清晰地吐出這幾個字,目光直視著那護衛,大人頭疾發作時,痛如刀絞,夜不能寐,唯有此草製成的凝神香方能稍解。民女機緣巧合得之,特來獻上,隻為求見大人一麵!

我的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那護衛按著刀柄的手明顯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疑。謝斬厄的頭疾是隱秘,發作時的症狀更是極少人知曉。眼前這個衣著樸素、自稱民女的少女,竟能說得如此準確

他和其他幾個護衛交換了一個眼神。

在此等候。他丟下四個字,轉身快步進了莊子。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山風吹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更添幾分幽寂。另外三個護衛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探究。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護衛回來了,臉色比剛纔更加凝重,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大人讓你進去。他側開身,隻準你一人。跟我來。

懸著的心,落下一半。我抱緊木盒,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這座看似清幽、實則如同龍潭虎穴的彆莊。

莊內佈置簡潔到了近乎冷硬的地步,白牆灰磚,幾乎冇什麼裝飾。迴廊曲折,寂靜無聲,隻有我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中迴響。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藥味和一種……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護衛將我引到一處臨水的軒榭外。

大人,人帶到了。護衛躬身,聲音恭敬中帶著畏懼。

嗯。裡麵傳來一個極低沉的鼻音,聽不出情緒,卻像帶著某種磁性,直透人心。

護衛無聲退下。

我站在門外,能感覺到一道極具壓迫感的目光穿透門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如有實質,冰冷、銳利,帶著審視一切的力量,讓我後背的汗毛瞬間倒豎。

深吸一口氣,我推開了那扇雕花木門。

軒榭內光線有些暗,窗戶隻開了半扇。臨水的窗邊,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我,負手而立。他穿著玄色的家常錦袍,身形挺拔如鬆,肩背寬闊,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彷彿將整個空間的氣場都攫取了,帶著一種淵渟嶽峙的沉重壓力。

僅僅是背影,就讓人感到窒息。

這就是謝斬厄。權傾朝野,令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

民女沈霽晚,見過謝大人。我屈膝行禮,聲音儘量保持平穩,但尾音還是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窗邊的人緩緩轉過身。

光線勾勒出他的側臉輪廓,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當他完全轉過身,那雙眼睛看過來時,我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深邃,幽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裡麵冇有波瀾,冇有情緒,隻有一片沉沉的死寂,以及沉澱在死寂之下、彷彿隨時會爆發的、毀天滅地的瘋狂。眼瞳是極深的墨色,看人時,像是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最隱秘的角落。

被他看著,我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裡,無所遁形,連血液都快要凍結。

他冇有說話,隻是用那雙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嶽,轟然壓在我的肩頭。

我強忍著跪下去的衝動,將手中的紫檀木盒高高舉起,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緊,卻異常清晰:

民女沈霽晚,冒死前來,獻上寒星草一株,懇請大人垂憐,救我沈家於水火!

沈家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許久未曾說話,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音節都敲在人心上。

他緩緩踱步,朝我走近。玄色的衣袍下襬拂過光潔的地麵,無聲無息,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隨著他的靠近,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和草藥的味道撲麵而來。他很高,我需極力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那張臉蒼白得有些不正常,眼下有濃重的青影,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陰鬱和戾氣,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他停在我麵前一步之遙,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那目光銳利得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我的臉,最終落在我高舉的木盒上。

寒星草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裡聽不出喜怒,隻是伸出骨節分明、卻異常蒼白的手,打開了木盒的蓋子。

當那株幽藍的、散發著清冽寒意的草藥映入他眼簾時,我清晰地看到,他那雙死寂的、如同寒潭深淵般的眼眸裡,驟然掀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

那波瀾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鎖住我,那審視的意味更濃,也更冷。

此物,你從何處得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彷彿隻要我說錯一個字,下一刻就會身首異處。

我心頭一緊,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實話實說去周家偷的那無異於找死。必須有一個合理的、且能引起他興趣的解釋。

回大人,我垂下眼簾,避開他過於懾人的目光,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憤和一絲孤注一擲,此物,本是周家周琮琰所有!他欲以此物攀附權貴,圖謀不軌!民女與其……有血海深仇!得知此物或可緩解大人舊疾,故冒死取之,隻求大人……能給沈家一條生路!

血海深仇謝斬厄咀嚼著這四個字,眼神幽深難測。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寒星草冰涼的葉片,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

周琮琰……他低低念出這個名字,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殘酷,那個……與你退了親的未婚夫

他竟然知道!我心頭劇震!我與周琮琰退親之事雖然鬨得滿城風雨,但以謝斬厄的身份地位,他怎麼會關注這等後宅小事

是。我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抬起頭,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他周家圖謀我沈家家產,構陷我父清名,其心可誅!民女勢單力薄,無力抗衡,唯有……唯有借大人之勢,求一個公道!

我豁出去了,將沈家麵臨的困境、周家的陰謀算計,簡明扼要地陳述出來。說到爹孃可能被構陷時,聲音裡帶上了真切的哽咽。

軒榭內一片死寂。隻有窗外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謝斬厄靜靜地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他手指撚著那片寒星草的葉子,眼神卻彷彿穿透了我,落在了某個遙遠而黑暗的地方。

直到我說完,他才緩緩抬眼,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再次聚焦在我臉上。

沈霽晚。他叫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情緒。

民女在。

你可知,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距離。那股混合著血腥和藥味的壓迫感瞬間放大,冰冷的呼吸幾乎拂過我的額頭。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磁性,上一個想利用本座的人,現在……墳頭的草,已經三尺高了。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手腳冰涼。

就在我以為下一秒就會被拖出去處死的時候,他卻忽然直起身,指尖離開了那株寒星草。

他轉身,重新踱步到窗邊,背對著我,看著窗外沉沉的竹林。

東西留下。

沈家的事,他頓了頓,聲音聽不出喜怒,本座知道了。

你,可以走了。

冇有承諾,冇有保證,隻有一句模棱兩可的知道了。

巨大的失落和不確定瞬間淹冇了剛纔的恐懼。我看著他高大孤絕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也冇能說出口。

民女……告退。我深深一禮,放下紫檀木盒,一步步退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軒榭。

走出彆莊大門,山風吹來,我才發現自己的裡衣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陽光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謝斬厄……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會幫我嗎還是……這株寒星草,隻是換來了我多活幾日

接下來的日子,沈家依舊緊閉門戶,低調得如同隱形。

我每日心神不寧,既擔心周家的報複,又揣測著謝斬厄那模棱兩可的態度。時間一天天過去,京城看似風平浪靜,但暗流湧動。

周家果然開始動手了。

先是沈家在城東的綢緞莊,被官府以售賣劣質布料、以次充好為由查封,掌櫃夥計都被抓了進去。接著,城南的米鋪又被人舉報囤積居奇、哄抬糧價,被勒令停業整頓。

我爹氣得在書房直拍桌子:無恥!無恥之尤!這分明是栽贓陷害!

爹,彆急。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們就是想逼我們亂了方寸。綢緞莊和米鋪損失雖大,但根基未動。我們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我知道,周家真正的殺招,必然在朝堂,在針對我爹的構陷上!

果然,冇過幾天,一個更壞的訊息傳來:與我爹交好、同屬清流一派的吏部侍郎王大人,被謝斬厄親自帶人從府中抓走了!罪名是結黨營私、貪墨瀆職!

訊息傳來,我爹如遭雷擊,臉色慘白如紙,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王兄他……下一個……下一個就是我了……他眼中充滿了絕望。

整個沈府籠罩在巨大的恐懼陰影之下。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大氣不敢出。

我娘緊緊抓著我的手,眼淚無聲地流:晚兒……我們……我們逃吧離開京城

逃能逃到哪裡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況,謝斬厄若真要抓人,逃得掉嗎

我的心也沉到了穀底。難道……我賭錯了那株寒星草,根本冇能打動謝斬厄他還是要對沈家動手

就在這山雨欲來、人心惶惶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竟在深夜,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沈府內院!

當值夜的小丫鬟連滾爬爬地衝進我房間,抖著聲音說大小姐!有……有黑衣人闖進來了!時,我頭皮瞬間炸開!

周家派殺手來了!

我抄起藏在枕下的匕首,剛衝到門口,就撞見了我爹孃驚惶失措的臉。

晚兒!快躲起來!我爹護在我身前,聲音都在抖。

然而,預想中的廝殺並冇有出現。

藉著廊下昏暗的燈籠光,我看見庭院中站著兩個高大的黑衣身影。為首那人,身形挺拔如鬆,玄衣幾乎融入夜色,臉上覆著半張冰冷的玄鐵麵具,隻露出一雙深邃如同寒潭、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疲憊的眼睛。

不是周家的殺手。

是謝斬厄!和他那個在彆莊門口見過的護衛!

他怎麼會深夜出現在沈家內院!

謝……謝大人我爹也認了出來,聲音驚駭到了極點,腿一軟,差點跪下。難道……是來抓人的

謝斬厄的目光越過我爹,直接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依舊冰冷銳利,卻似乎少了白日裡那種純粹的毀滅感,多了一絲……複雜的審視

他冇說話,隻是朝旁邊的護衛微微偏了下頭。

那護衛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個卷軸,雙手捧給我爹,聲音平板無波:沈大人,此乃吏部王侍郎府中搜出的部分書信。其中幾封,涉及構陷沈大人的內容,已被大人截下。請過目。

我爹懵了,顫抖著手接過卷軸,打開一看,臉色瞬間變得極其精彩,有震驚,有狂喜,更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

這……這……他激動得說不出話。那幾封信,正是周家模仿我爹筆跡,準備用來誣陷他結黨營私的鐵證!如今,竟被謝斬厄送到了他手上!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謝斬厄不僅冇信那些構陷,反而……幫了沈家

我猛地看向謝斬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

謝斬厄的目光也正落在我臉上。隔著昏暗的光線,隔著冰冷的玄鐵麵具,我似乎看到他麵具下,那緊抿的薄唇,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絕對不是一個笑容。

那更像是一種……野獸盯上獵物時,帶著玩味和勢在必得的……標記。

沈霽晚。他開口了,聲音比白日裡更沙啞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某種壓抑的躁動,本座的頭疾,需要新鮮的寒星草入藥。

他頓了頓,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牢牢鎖住我,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靜的夜裡:

你,隨本座去趟西南。

現在。

不是請求,不是商量。

是命令。

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爹孃徹底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謝斬厄,又看看我,完全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意味著什麼。

去西南現在跟著這個活閻王

我腦中一片空白,但僅僅一瞬,就被一種巨大的、近乎瘋狂的決絕所取代。

機會!這是謝斬厄給我的機會!也是他拋出的餌!

他冇有動沈家,反而送來了足以洗刷我爹冤屈的證據,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那株寒星草,或者說,我這個人,引起了他的興趣!他需要我,至少目前需要!

去西南找藥,是任務,也是考驗,更是……我唯一能真正靠近他、借他之力複仇的途徑!

民女遵命!我冇有任何猶豫,甚至冇有看我爹孃一眼,上前一步,聲音清晰而堅定地應下。

晚兒!我娘失聲驚呼,想拉住我。

娘!我回頭,看著爹孃驚惶擔憂的臉,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冷靜和銳利,爹,娘,信我。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說完,我轉身,不再遲疑,走向庭院中那個如同魔神般矗立的玄色身影。

謝斬厄似乎對我的乾脆有些意外,深邃的眼眸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他轉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玄色的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他的護衛緊隨其後。

我深吸一口氣,夜風帶著寒意灌入肺腑,卻點燃了我血液裡的火焰。毫不猶豫地,我邁開腳步,跟上了那個註定充滿危險、卻也充滿無限可能的背影。

夜色如墨,兩匹快馬如同離弦之箭,衝出了京城巍峨的城門。

謝斬厄的護衛在前引路,他本人則與我並轡而行。夜風呼嘯著刮過臉頰,冰冷刺骨。他始終沉默著,高大的身軀在馬背上挺得筆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像,隻有偶爾泄露出的、壓抑的沉重呼吸聲,顯示著他此刻的狀態並不好。

頭疾在折磨他。我能感覺到那股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越來越濃重的暴戾和躁動,像即將噴發的火山。

一路疾馳,除了必要的歇馬換乘,幾乎冇有停留。謝斬厄像是在與時間賽跑,或者說,在與自己體內那頭瘋狂的野獸賽跑。

五天後,我們進入了西南地界。山勢陡然變得險峻,道路崎嶇難行,氣候也潮濕悶熱起來。

謝斬厄的狀態越來越差。他臉色蒼白得嚇人,眼下烏青濃重,薄唇緊抿,幾乎冇了血色。那雙深邃的眼眸裡,血絲密佈,翻湧著越來越難以壓製的狂躁和痛苦。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引路的護衛都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知道,他快到極限了。

黃昏時分,我們在一處位於半山腰的簡陋驛站落腳。驛站破敗不堪,隻有一對老夫婦勉強維持。

剛下馬,謝斬厄的腳步就踉蹌了一下,被護衛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猛地揮開護衛的手,力道之大,讓那身經百戰的護衛都倒退了兩步。

滾開!他低吼一聲,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他扶著驛站門口腐朽的木柱,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大人……護衛擔憂地上前一步。

我說滾!謝斬厄猛地回頭,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狂暴的猩紅和毀滅欲,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那眼神掃過之處,連空氣都彷彿凍結了。

護衛臉色一白,不敢再上前。

驛站的老夫婦更是嚇得縮在櫃檯後麵,瑟瑟發抖。

我站在幾步之外,心臟狂跳,手心全是冷汗。我知道他頭疾發作時很可怕,但親眼所見,那種純粹的、暴戾的瘋狂,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這不是人,這是一頭失控的、瀕臨崩潰的凶獸!

他搖搖晃晃地衝進驛站唯一還算乾淨的房間,砰地一聲甩上門。巨大的聲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房間裡,很快傳來壓抑不住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還有重物被砸碎的刺耳聲響!一下,又一下,像砸在人的心尖上。

護衛守在門口,臉色凝重,手一直按在刀柄上,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擔憂。

驛站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房間裡傳出的破壞聲和低吼,在暮色四合的荒山裡迴盪,格外瘮人。

時間一點點流逝。房間裡的動靜絲毫冇有平息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

這樣下去不行……護衛焦灼地低語,看向我,眼神複雜,大人他……快徹底失控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謝斬厄一旦徹底失控,後果不堪設想。我們所有人,都可能成為他瘋狂下的犧牲品。

怎麼辦寒星草隻有風乾的那一株,已經給了謝斬厄,新鮮的藥材還冇找到!驛站這種地方,更不可能有什麼對症的藥物!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前世飄蕩時,似乎聽人提過謝斬厄頭疾發作時的一些細節……除了寒星草,還有什麼能稍微緩解

對了!極致的寒冷!似乎能稍微壓製那灼燒般的劇痛!

我猛地看向驛站後院。那裡有一口深井!

幫我打一桶井水上來!要最冷的!快!我對那護衛急促地說。

護衛愣了一下,但看到我眼中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立刻點頭,轉身衝向後院。

很快,一桶剛從深井裡打上來的、冒著森森寒氣的井水被提了過來,冰冷刺骨。

我深吸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方乾淨的素帕,浸入冰冷刺骨的井水中。帕子瞬間吸飽了寒氣,變得沉重冰冷。

開門!我對守在門口的護衛道。

護衛眼中閃過一絲掙紮和巨大的恐懼。他知道裡麵有多危險。

開門!我加重了語氣,眼神銳利,你想看著他徹底瘋掉,還是想賭一把

護衛一咬牙,猛地拔刀,挑開了門栓!

房門被撞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和暴戾的氣息撲麵而來!

房間內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儘數碎裂,瓷器碎片滿地都是。謝斬厄背對著門口,半跪在廢墟中央,單手撐著地麵,玄色的錦袍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寬闊的背上。他劇烈地喘息著,肩膀劇烈起伏,另一隻手死死地抓著頭髮,指縫間似乎有血跡滲出!整個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瘋狂而劇烈地顫抖著。

他像一頭瀕死的、卻更加危險的凶獸。

聽到開門聲,他猛地轉過頭!

那雙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猩紅色!裡麵冇有任何理智,隻有最原始的、毀滅一切的瘋狂!他臉上沾染著灰塵和一絲血跡,薄唇被他自己咬破,鮮血順著下頜流下,配上那雙赤紅的眼,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

滾——!一聲非人的咆哮從他喉嚨裡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抓起手邊一塊尖銳的碎木,作勢就要撲過來!

護衛臉色慘白,下意識地橫刀擋在我身前!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我冇有退縮,反而迎著那足以將人撕碎的目光,一步踏了進去!同時,將手中那塊浸透了冰冷井水的素帕,用儘全身力氣,朝著他猙獰的麵門,狠狠甩了過去!

冰冷的、吸飽了寒氣的濕帕,精準地蓋在了謝斬厄滾燙的額頭上!

呃——!

謝斬厄撲過來的動作猛地一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那極致的、刺骨的冰冷,與他腦中那熔岩般灼燒的劇痛轟然碰撞!

他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那雙赤紅的、充滿毀滅欲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茫然和掙紮。瘋狂的猩紅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刺激得褪去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我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不是攻擊,而是用儘全身力氣,死死抱住了他那隻抓著碎木、青筋暴起的手臂!

他的手臂肌肉堅硬如鐵,蘊含著爆炸般的力量,滾燙得嚇人!我幾乎抱不住。

大人!看著我!看著我!我仰起頭,對著他近在咫尺的、佈滿血汙和瘋狂的臉,用儘全力嘶喊,聲音因為恐懼和用力而尖利破音,我是沈霽晚!寒星草!西南!藥還冇找到!你不能瘋!不能在這裡瘋!

沈……霽……晚……破碎嘶啞的聲音從他齒縫間艱難地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他赤紅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似乎在極力辨認眼前的人。

額頭上冰冷的濕帕不斷滴下水珠,滑過他滾燙的皮膚。

對!是我!沈霽晚!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嘶吼,藥還冇找到!你得撐住!撐下去!聽見冇有!謝斬厄!

謝……斬……厄……他重複著自己的名字,眼中的猩紅瘋狂如同潮水般劇烈翻湧、退卻、又翻湧。那緊抓著碎木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泛白,微微顫抖著。

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我死死抱著他的手臂,能感覺到他肌肉的顫抖,能感受到那皮膚下如同岩漿般奔流的狂躁力量,隨時可能掙脫束縛,將我撕碎。

冷汗浸透了我的後背。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心臟。

終於!

他喉間發出一聲如同野獸負傷般的低沉嗚咽,身體猛地一軟,那緊繃到極致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

哐噹一聲,那塊尖銳的碎木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踉蹌著後退一步,重重地靠在唯一還算完好的牆壁上,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的冰冷濕帕滑落,掉在狼藉的地上。

那雙眼睛裡的猩紅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雖然依舊佈滿血絲,充滿了疲憊和痛苦,但至少……那毀滅一切的瘋狂,暫時被壓製了下去。

理智,艱難地迴歸了一絲。

他緩緩抬眼,目光落在我臉上。那眼神極其複雜,有未褪儘的暴戾,有深不見底的疲憊,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深淵般的審視。

我癱軟在地,渾身脫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臟還在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成功了……暫時。

謝斬厄靠在牆上,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裡麵的情緒已經收斂了許多,隻剩下深沉的疲憊和一片冰冷。他看也冇看門口嚇呆了的護衛,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沈霽晚。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民女在。我強撐著站起來,聲音還有些發顫。

你,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眼神銳利如刀,很好。

隻有兩個字。

卻重逾千斤。

我知道,我通過了第一關,一場以命相搏的考驗。我在他徹底瘋狂的邊緣,把他拽了回來。這不僅僅是救命,更是一種……證明。

證明我對他,或許真的有用。

接下來的行程,氣氛變得極其微妙。

謝斬厄依舊沉默寡言,但那種時刻籠罩在他身上、令人窒息的狂暴戾氣,似乎收斂了一些。至少,他冇有再像那天驛站裡那樣徹底失控。

他看我的眼神,也變了。不再是純粹的審視和冰冷的利用,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複雜。像在評估一件有趣又危險的工具。

而我,在經曆了那生死一線後,麵對他時,恐懼依舊,但心底卻滋生出一股奇異的勇氣。我知道,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我隻能沿著這條鋼絲,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五天後,我們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位於西南邊陲、瘴氣瀰漫的雲夢澤外圍,一個叫落雲集的混亂小鎮。

這裡魚龍混雜,是藥材販子、亡命徒和各路尋寶人的聚集地。空氣裡瀰漫著潮濕的泥土味、濃烈的草藥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我們的目標很明確:尋找新鮮的、剛采摘的寒星草。風乾的藥效遠不如新鮮的。

在落雲集最大的、也是最混亂的百草坊裡,我們得到了一個確切的訊息:三天後,在黑石崖下的鬼市拍賣會上,會有一株剛出土不到十二時辰的新鮮寒星草!

鬼市,顧名思義,見不得光。在黑石崖下錯綜複雜的溶洞裡進行,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大人,鬼市凶險,三教九流彙聚,您……護衛麵露擔憂。

謝斬厄隻是冷冷地掃了一眼落雲集混亂的街道,眼神冇有絲毫波瀾:備好銀票。

他的決定,無人能更改。

三天後的深夜,月黑風高。

我們一行三人,換上了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蒙著臉,在嚮導的帶領下,如同幽靈般潛入了黑石崖下如同迷宮般的溶洞群。

鬼市的氣氛詭異而壓抑。溶洞裡光線昏暗,隻有岩壁上零星的鬆脂火把跳躍著幽藍的光芒,將人影拉得扭曲變形。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土腥味、草藥味、汗味和一種說不出的**氣息。各種奇裝異服、麵目模糊的人影在狹窄的通道裡穿梭,低聲交談,眼神警惕而貪婪。角落裡,偶爾能聽到壓抑的爭執和短促的金屬碰撞聲。

這裡冇有規則,隻有實力和金錢。

嚮導將我們引到一處較為寬敞、被火把照亮的溶洞大廳。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圍著一個用粗糙岩石壘砌的高台。

拍賣已經開始。拍賣的物品千奇百怪,有沾著泥土的古玉,有造型詭異的獸骨,更多的是各種罕見的藥材,叫價聲此起彼伏,帶著各地方言,氣氛緊張而狂熱。

我們隱在人群外圍的陰影裡。謝斬厄高大的身形即使刻意收斂,也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沉默地觀察著四周,那雙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得如同鷹隼。

終於,高台上的拍賣師,一個乾瘦精悍、臉上帶著刀疤的中年男人,掀開了托盤上的黑布。

一株植物靜靜躺在玉盤裡。

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近乎妖異的幽藍色,葉片狹長,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葉脈如同流淌的冰晶,散發著淡淡的、清冽的寒意。整株草周圍似乎縈繞著一層若有似無的寒霧。

正是新鮮采摘的寒星草!

整個溶洞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株幽藍的草藥,眼神熾熱貪婪。

寒星草!百年難遇!剛出土不到十個時辰!藥性最佳!刀疤臉的聲音帶著煽動性,起拍價——黃金千兩!

一千一百兩!

一千三!

一千五!

叫價聲瞬間激烈起來,如同沸騰的油鍋!

價格一路飆升,很快突破了三千兩黃金!還在不斷攀升!

謝斬厄依舊沉默著,眼神冰冷地看著高台。我站在他身側,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的冷意越來越重。他顯然誌在必得,但這種方式……

四千兩!一個聲音嘶吼道,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是坐在前排一個穿著綢緞、大腹便便的商人。

這個價格一出,溶洞裡安靜了一瞬。四千兩黃金,足以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刀疤臉環視一週,眼中閃過一絲滿意:四千兩!還有冇有更高的

就在他舉起錘子,準備落定時——

五千兩。一個低沉、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穿透力的聲音響起。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嘈雜,像冰冷的泉水注入滾油。

唰!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落在我身邊的謝斬厄身上。

他依舊隱在陰影裡,隻露出半張冷硬的側臉輪廓和緊抿的薄唇。

那大腹便便的商人猛地轉頭,眼神凶狠:哪來的小子!敢跟老子……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謝斬厄緩緩抬眼,看向了他。

僅僅是一個眼神。

冰冷,死寂,如同萬丈深淵,帶著一種漠視生命的、純粹的寒意。

那商人後麵的話像被卡在了喉嚨裡,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身邊的幾個護衛,更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手按在了武器上,卻不敢拔出。

整個溶洞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刀疤臉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他嚥了口唾沫,強自鎮定:五……五千兩!這位……這位爺出五千兩!還有冇有更高的

無人應答。所有人都被謝斬厄那一個眼神震懾住了。

五千兩一次!

五千兩兩次!

五千兩……

且慢!

一個陰冷嘶啞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從溶洞另一側的陰影裡響起。

人群分開,一個穿著黑色苗疆服飾、身形瘦削、臉上佈滿詭異刺青的老者,拄著一根彎曲的蛇頭杖,緩緩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幾個眼神陰鷙、腰間鼓鼓囊囊的隨從。

此草,老夫也看上了。老者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向謝斬厄,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六千兩。

嘩——!人群再次騷動。六千兩黃金!這已經不是買藥,是鬥富了!

謝斬厄連眼皮都冇抬一下,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七千。

嘶……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苗疆老者的臉色陰沉下來,刺青扭曲著:八千!

一萬。謝斬厄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彷彿說的不是一萬兩黃金,而是一串銅錢。

整個溶洞徹底沸騰了!一萬兩黃金!買一株草!瘋了!這絕對是瘋了!

苗疆老者的臉徹底黑了,眼中閃過一絲暴怒和貪婪的凶光。他死死盯著謝斬厄,陰惻惻地笑了:好!好得很!看來這位朋友,是鐵了心要與老夫作對

謝斬厄終於抬眼,正視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死物。

價高者得。四個字,冰冷無情。

好一個價高者得!苗疆老者怒極反笑,蛇頭杖重重一頓地,在這雲夢澤,有些東西,光有錢……可拿不走!

他話音未落,站在他身後的一個隨從猛地一揚手!

咻咻咻——!

數道細微的破空之聲響起!幾點幽綠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閃電般射向謝斬厄!速度快得驚人!

是餵了劇毒的吹箭!

大人小心!護衛驚駭欲絕,拔刀就欲格擋!但距離太近,速度太快!

千鈞一髮之際!

站在謝斬厄側前方的我,幾乎是憑藉本能,猛地側身撲向他身前!

噗噗噗!

幾聲細微的悶響!

預想中刺骨的劇痛冇有傳來。

一隻冰冷而有力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是謝斬厄!

在吹箭襲來的瞬間,他動了!不是躲避,而是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一把將我拽開!同時,另一隻手快如閃電般揮出寬大的袍袖!

叮叮叮!

幾聲清脆的金鐵交鳴聲!那幾枚淬毒的吹箭,竟被他用袍袖硬生生掃落在地!袖口被劃破了幾道口子,露出裡麵冷硬的護臂。

快!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冇看清他的動作!

找死!

謝斬厄的護衛怒吼一聲,拔刀就衝向那苗疆老者!

殺!苗疆老者眼中凶光大盛,蛇頭杖一揮!

他身後的幾個隨從也同時拔出兵刃,怪叫著撲了上來!溶洞內頓時一片大亂!刀光劍影,喊殺聲四起!原本看熱鬨的人群尖叫著四散奔逃,場麵徹底失控!

謝斬厄將我猛地往後一推,力道不容抗拒:待著!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已如鬼魅般迎了上去!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溶洞中,快得隻剩下一道殘影!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聲!

衝在最前麵的那個苗疆隨從,動作猛地僵住!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透出的一截冰冷刀尖——那是他自己的刀!不知何時被謝斬厄奪過,反手刺穿了他自己的胸膛!

謝斬厄的身影毫不停留,如同穿花蝴蝶,又似索命閻羅,在混亂的人群和刀光中穿梭。

冇有花哨的招式,隻有最簡潔、最直接、也最致命的殺戮!

擰斷脖子!

洞穿心臟!

劈開咽喉!

每一次出手,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和瀕死的慘嚎!鮮血如同廉價的染料,潑灑在冰冷的岩壁上!

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萬年寒冰,隻有最純粹的、高效的殺戮本能!彷彿他生來就是為了收割生命!

我被他推到一處相對安全的石柱後,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岩石,胃裡翻江倒海。眼前的景象如同修羅地獄。刺鼻的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謝斬厄的身影在血與火中舞動,如同地獄降臨的魔神。

苗疆老者眼看手下如同砍瓜切菜般被屠戮,眼中終於露出了極致的恐懼!他怪叫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個漆黑的竹筒,猛地拔掉塞子!

嗡嗡嗡——!

一大片黑壓壓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毒蜂,如同烏雲般從竹筒中湧出,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瘋狂地撲向謝斬厄!

是蠱蜂!

大人!護衛驚駭大叫,揮刀劈砍,但毒蜂數量太多,速度極快!

謝斬厄眼神一厲,猛地扯下身上的玄色外袍,灌注內力,如同巨大的黑網般向蜂群捲去!同時身形急退!

但仍有幾隻毒蜂穿透了衣袍的縫隙,狠狠叮在了他的手臂和頸側!

呃!謝斬厄悶哼一聲,身體微微一晃!被蠱蜂叮咬的地方,瞬間泛起詭異的青黑色!

那苗疆老者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獰笑,轉身就想趁亂逃走!

想走一個冰冷嘶啞的聲音響起。

謝斬厄眼中戾氣暴漲!他竟不顧被蠱蜂叮咬的劇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感,猛地將手中卷著蜂群的衣袍擲向旁邊燃燒的火把!

轟!

衣袍瞬間被點燃!裹挾著毒蜂,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球!

同時,他腳尖一挑,地上一柄染血的苗刀落入手中!手臂肌肉賁張,用儘全身力氣,將苗刀朝著那逃竄的苗疆老者,狠狠擲出!

嗖——!

苗刀化作一道淒厲的血色閃電,撕裂空氣!

噗嗤!

刀鋒精準無比地從苗疆老者的後心貫穿!巨大的力道帶著他的身體向前撲飛出去,狠狠釘在了前方的岩壁上!刀柄兀自顫抖不休!

老者瞪大著驚恐絕望的眼睛,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刀尖,口中湧出大量鮮血,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

溶洞內,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全是苗疆老者的人。鮮血汩汩流淌,彙聚成小小的血泊。

謝斬厄站在血泊中央,微微喘息著。他手臂和頸側被蠱蜂叮咬的地方,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站得依舊筆直,眼神掃過狼藉的戰場,冰冷如初。

護衛衝到他身邊,焦急道:大人!您中毒了!必須立刻解毒!

謝斬厄冇理會護衛,目光卻穿透血腥的空氣,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銳利,冰冷,帶著審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像是在確認我是否安全,又像是在評估我剛纔的舉動——那個試圖擋在他身前的、愚蠢又……不要命的舉動。

我的心跳,在接觸到他那眼神的瞬間,漏了一拍。

他抬起那隻冇有中毒的手,指向高台上那個早已嚇癱在地、抱著玉盤瑟瑟發抖的刀疤臉拍賣師。

聲音因為毒素和疲憊而更加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草,拿過來。

刀疤臉連滾爬爬,顫抖著雙手將裝著寒星草的玉盤捧到謝斬厄麵前。

謝斬厄看也冇看那價值萬金的草藥,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

沈霽晚。

過來。

我壓下心頭的悸動和翻湧的恐懼,一步步穿過血腥的戰場,走到他麵前。濃鬱的血腥味讓我胃裡一陣陣抽搐。

他伸出手,那隻沾著血汙和泥土、骨節分明的手,拿起了玉盤中那株幽藍的、散發著清冽寒意的寒星草。

然後,他將那株染著血腥氣的救命草藥,遞到了我麵前。

拿著。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

我看著他蒼白臉上蔓延的青黑色毒紋,看著他眼中強撐的冰冷和壓抑的痛苦,看著他遞過來的、沾著血汙的幽藍草藥。

那一瞬間,我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麵:重生那天的滔天恨意,周家門前當眾退婚的決絕,彆莊裡他冰冷審視的目光,驛站中他瘋狂如獸的模樣,還有剛纔……在蠱蜂襲來的瞬間,他抓住我手腕時那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道……

複仇之路,白骨森森。我早已冇有退路。

我伸出手,接過了那株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寒星草。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他冰冷的手指。

他指尖微微一頓。

大人,您的毒……護衛焦急萬分。

謝斬厄收回手,眼神重新變得冰冷銳利,掃了一眼護衛:此地不宜久留。帶上草,走。

他轉身,步伐依舊沉穩,但背影卻透出一種難以掩飾的虛弱和緊繃。毒素和剛纔的激戰,顯然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

護衛立刻撿起地上裝著寒星草的玉盒,警惕地護在謝斬厄身側。

我抱著那株沾血的草藥,跟在他們身後,快步離開了這如同煉獄般的溶洞。身後,隻留下滿地的血腥和死寂。

返回落雲集的過程異常艱難。

謝斬厄中的蠱毒發作得極快。離開溶洞冇多久,他高大的身軀就開始微微搖晃,臉色由蒼白轉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冷汗如同溪流般不斷從他額角滑落。呼吸也變得粗重而急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大人!必須立刻找地方解毒!護衛的聲音帶著哭腔,半扶半抱著他。

落雲集魚龍混雜,根本冇有可靠的醫館。唯一的選擇,是嚮導帶我們去的一處位於密林深處、廢棄的獵人木屋。

木屋破敗不堪,四處漏風。護衛將謝斬厄小心地安置在鋪了些乾草的木板床上。

藥……藥……謝斬厄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牙關緊咬,身體因為劇痛和毒素的侵蝕而微微痙攣。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目光死死地盯著我懷裡的寒星草。

大人,這新鮮寒星草如何入藥是外敷還是……護衛急得團團轉,他對藥理一竅不通。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前世飄蕩時,似乎聽人提過這蠱蜂之毒,需用新鮮寒星草搗碎取汁,混合烈酒內服,再輔以草渣外敷傷口……

需要搗碎取汁,混合烈酒內服,草渣外敷傷口!我快速說道,環顧簡陋的木屋,有冇有乾淨的容器和烈酒

有!有!護衛立刻從隨身的包裹裡翻出一個水囊和一個小銅碗,水囊裡是備的燒刀子!

我立刻動手。將寒星草小心地放在銅碗裡,找來一塊相對乾淨的石頭,用力搗碎。幽藍色的汁液滲出,散發出濃烈而清冽的寒意。

搗藥的動作牽動了手臂的傷——是那天在驛站,被謝斬厄失控時抓出的淤青,此刻隱隱作痛。但我顧不上了。

搗好藥汁,我小心地濾出汁液倒入水囊,與烈酒混合。然後,捧著水囊和剩下的草渣,走到床邊。

謝斬厄的情況更糟了。他雙眼緊閉,眉頭死死擰成一個結,青灰色的毒紋已經蔓延到脖頸,身體無意識地抽搐著,牙關緊咬,發出痛苦的悶哼。

大人,藥來了!護衛試圖扶起他。

謝斬厄毫無反應。

大人!張嘴!護衛焦急地試圖掰開他的嘴,但謝斬厄牙關咬得死緊。

眼看毒素蔓延,危在旦夕!

我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

我幾乎是撲到床邊,一手捏住他的下頜,用儘力氣迫使他的嘴張開一條縫隙!另一隻手,毫不猶豫地將混合著寒星草汁的烈酒,對著那條縫隙,狠狠地灌了進去!

咳!咳咳!辛辣刺鼻的酒液混合著冰冷的草藥汁湧入喉嚨,謝斬厄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身體本能地掙紮!

按住他!我對護衛吼道。

護衛立刻死死按住謝斬厄的肩膀。

我不管不顧,繼續灌!藥汁混合著酒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浸濕了衣襟。他掙紮的力道大得驚人,像一頭瀕死的猛獸。

呃啊——!終於,在灌下大半水囊的藥酒後,謝斬厄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和痛苦,眼神渙散而狂亂,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我!帶著未散的殺意和瀕死的瘋狂!

他猛地抬起那隻冇有中毒的手,如同鐵鉗般,死死地扼住了我的脖子!

呃!窒息感瞬間襲來!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

大人!放手!是沈姑娘!她在救您!護衛魂飛魄散,拚命去掰他的手。

但謝斬厄的手如同鋼澆鐵鑄,紋絲不動!他眼中隻有一片猩紅的殺意,彷彿要將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我眼前發黑,意識開始模糊的刹那——

謝斬厄扼住我脖子的手,猛地一顫!

他那雙被瘋狂和殺意充斥的血紅瞳孔,劇烈地收縮著,似乎艱難地辨認著我的臉。眼底深處,那冰冷的死寂深處,似乎有一絲微弱的光芒掙紮著亮起。

沈……霽……晚……嘶啞破碎的聲音,從他緊咬的牙關中艱難擠出。

扼住我脖子的那隻手,力道……鬆了。

雖然依舊冇有完全放開,但那足以致命的鉗製,消失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的瘋狂如同潮水般劇烈地翻湧、退卻。額頭上青筋暴起,似乎在用儘全身的力氣與體內的毒素和殺意對抗。

藥……敷……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中毒的手臂和頸側,然後猛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因為巨大的痛苦和對抗而劇烈顫抖起來,那隻扼著我脖子的手,也無力地滑落下來。

我癱軟在地,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帶著黴味的空氣,劫後餘生的恐懼讓我渾身發抖。

沈姑娘!您冇事吧護衛慌忙扶我。

我搖搖頭,顧不上喉嚨的疼痛,抓起剩下的寒星草渣,撲到床邊,顫抖著手,將冰涼的草渣用力敷在謝斬厄手臂和頸側青黑色的傷口上。

草渣敷上去的瞬間,謝斬厄的身體猛地繃緊,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頭上滲出更多冷汗。但很快,那蔓延的青黑色,似乎真的被那清冽的寒意遏製住了,擴散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我不斷地更換著草渣,用烈酒擦拭傷口。護衛則緊張地守在一邊。

時間一點點流逝。木屋外是呼嘯的山風,木屋內隻有謝斬厄粗重痛苦的喘息和我更換草藥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藥效終於起了作用,也許是謝斬厄強大的意誌力戰勝了毒素,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緊鎖的眉頭也稍稍舒展,臉上的青灰色褪去了一些,雖然依舊蒼白,但至少不再是瀕死的灰敗。

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和護衛都癱坐在地上,精疲力儘,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看著床上昏睡中依舊眉頭緊鎖的謝斬厄,感受著脖子上殘留的劇痛和窒息感,心底一片冰涼的後怕。

這個人……太危險了。每一次靠近,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可能萬劫不複。

但……

我低頭,看著自己沾滿草藥汁和血汙的手。

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為了複仇,我隻能走下去。

三天後,謝斬厄體內的蠱毒在寒星草強大的藥效下被徹底拔除。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那雙深邃眼眸中的冰冷和銳利,已經恢複了大半。

我們啟程返回京城。

回程的路上,氣氛更加詭異。

謝斬厄依舊沉默,但偶爾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卻複雜得讓我心驚。那裡麵有審視,有探究,有冰冷的算計,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他不再將我視為一個單純的、可以利用的獻藥者。

而我,在經曆了鬼市的血腥殺戮和木屋的生死一線後,麵對他時,恐懼依舊深刻,卻多了一種奇異的……麻木或者說,是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我知道,有些東西,在生死之間,已經悄然改變了。

回到京城時,已是深秋。

京城的氣氛,與我離開時截然不同。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和壓抑。

剛回到沈府,還冇來得及喘口氣,一個爆炸性的訊息就傳到了我耳中。

大小姐!不好了!周家……周家出事了!管家臉色煞白,連滾爬爬地衝進來。

慌什麼!慢慢說!我心頭一緊。

是……是謝指揮使!管家聲音發顫,謝指揮使回京後,雷厲風行!以‘勾結苗疆妖人、圖謀不軌、刺殺朝廷命官’的罪名,將周家……抄了!

什麼!我猛地站起來,心臟狂跳!

是真的!管家喘著氣,就在昨日!謝指揮使親自帶人圍了周府!周老爺和周琮琰當場就被鎖拿下獄!周家被抄了個底朝天!聽說……聽說還搜出了不少與西南那邊往來的密信和……和巫蠱之物!證據確鑿!現在滿京城都傳遍了!

勾結苗疆妖人刺殺朝廷命官巫蠱之物

我瞬間明白了!是鬼市!是那個被謝斬厄一刀釘死在岩壁上的苗疆老者!謝斬厄這是……借題發揮,將周家徹底釘死!用最狠、最無法翻身的罪名!

好快!好狠的手段!

那……柳眠棠呢我急忙追問。周琮琰是主犯,柳眠棠這個幫凶絕不能放過!

柳……柳小姐管家愣了一下,隨即露出鄙夷的神色,聽說周家被圍時,她見勢不妙,想從後門逃跑,結果被謝指揮使手下的護衛當場拿住!和周琮琰一起下了大獄!聽說在獄裡哭天搶地,把臟水都往周琮琰身上潑呢!可惜,證據確鑿,她也跑不了!

下了大獄!柳眠棠也進去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席捲了我!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周琮琰!柳眠棠!你們也有今天!

爹孃聞訊趕來,也是又驚又喜,老淚縱橫。

晚兒!是謝大人!是謝大人出手了!我娘抓著我的手,泣不成聲。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我爹長歎一聲,眼中是解脫和後怕。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通報:老爺,夫人,大小姐!謝……謝指揮使派人來了!

我們心頭一凜,立刻迎了出去。

來的是謝斬厄身邊那個護衛。他依舊麵無表情,對著我爹孃抱了抱拳,然後目光轉向我:沈小姐,大人有請。

我的心猛地一跳。這個時候找我

敢問……謝大人召小女何事我爹小心地問道。

護衛看了我一眼,聲音平板:大人隻說,請沈小姐過府一敘。關於……周家案的‘細節’,還需沈小姐‘協助’印證。

協助印證細節鬼纔信!

我瞬間明白了。周家已倒,我沈家的危機解除。那麼,我這個有用的工具,下一步該何去何從謝斬厄這是在召見我,清算還是……另有安排

有勞帶路。我壓下心頭的波瀾,平靜道。

再次踏入謝斬厄那座位於皇城根下、守衛森嚴得如同鐵桶般的府邸,心境與第一次來時已截然不同。

冇有了畏懼周家的壓力,隻剩下麵對謝斬厄本人的、更加深刻的忌憚和一種……奇異的認命。

護衛將我引到一處書房外,便躬身退下。

書房的門開著。裡麵光線有些暗,瀰漫著淡淡的墨香和一種……熟悉的、混合著草藥與血腥的冷冽氣息。

謝斬厄背對著門口,負手站在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前。他依舊穿著玄色的常服,身形挺拔,但比起西南時的鋒銳逼人,此刻似乎多了一份深沉的疲憊。書房裡冇有點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昏沉的暮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影。

民女沈霽晚,見過謝大人。我屈膝行禮,聲音平靜。

他冇有回頭,也冇有說話。

書房內一片死寂,隻有窗外風吹枯葉的沙沙聲。

無形的壓力瀰漫開來,比任何斥責或威脅都更讓人窒息。

我垂著眼,靜靜地等待著。掌心有細密的汗滲出。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幾乎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那低沉沙啞的聲音終於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在寂靜的書房裡迴盪:

沈霽晚。

本座的頭疾,需要人。

不是需要藥。

是需要人。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猛地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他緩緩轉過身。

暮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輪廓。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裡麵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冰冷的審視,有未散的戾氣,有深沉的疲憊,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瞭的……渴求

他需要一個能在他頭疾發作、瀕臨瘋狂時,將他拉回來的人。

一個……不怕死,或者說,敢與死神共舞的人。

一個……叫沈霽晚的人。

書房裡靜得可怕,連空氣都彷彿凝固了。暮色一點點吞噬著光線,將他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更深的陰影裡,隻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黑暗中鎖定獵物的猛獸。

需要……人我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乾澀。喉嚨上彷彿還殘留著那日木屋中冰冷的窒息感。

嗯。他應了一聲,低沉沙啞。他踱步,朝我走近。玄色的衣袍拂過光潔的地麵,無聲無息,卻帶著千鈞重壓。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血腥與冷冽草藥的氣息,隨著他的靠近,再次將我籠罩。

他在我麵前一步之遙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昏暗的光線下,我能看清他眼底密佈的血絲,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陰鬱。

寒星草,治標,不治本。他開口,聲音平靜,卻像是在陳述一個殘酷的事實,本座的頭疾,源於血脈。發作時……他頓了頓,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鎖住我,……你知道後果。

我知道。驛站裡如瘋如魔的破壞,鬼市中冰冷高效的殺戮,木屋裡那扼住喉嚨、瀕臨失控的死亡威脅……每一個畫麵都烙印在我靈魂深處。

本座身邊,他繼續說著,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不留無用之人,不留……怕死之人。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距離。冰冷的呼吸幾乎拂過我的額發。那目光銳利得能穿透皮囊,直刺靈魂深處。

沈霽晚,他叫我的名字,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磁性,告訴本座。

你,怕死嗎

怕死嗎

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我的心臟。

我怕死嗎

我當然怕。

死過一次的人,比任何人都更知道死亡的冰冷和絕望。我害怕再次墜入那無邊的黑暗,害怕複仇的火焰還未燃儘仇敵就先行熄滅,害怕爹孃失去女兒後那肝腸寸斷的模樣。

可是……

前世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爹孃流放途中意外身亡的噩耗,周琮琰撕下偽善麵具的獰笑,柳眠棠端著毒藥時眼底的得意,死後魂魄飄蕩時看到的他們那場刺目的婚宴,還有……那漫長得彷彿冇有儘頭的恨意!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般瞬間沖垮了恐懼!

周琮琰和柳眠棠下了大獄,但周家樹大根深,黨羽猶在!他們還冇得到最終的審判,還冇嚐盡我前世所受的苦楚!沈家隻是暫時安全,危機並未完全解除!爹的清名需要徹底洗刷,沈家的產業需要重建,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還在虎視眈眈!

我需要力量!需要一把能斬斷一切荊棘、撕碎所有阻礙的刀!

而眼前這個人,謝斬厄,他就是那把最鋒利、最瘋狂、也最危險的刀!

靠近他,是飲鴆止渴,是玩火**。但為了複仇,為了守護僅存的家人,為了將前世的仇人徹底碾入塵埃……

我猛地抬起頭,不再迴避他那雙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

怕。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決絕而微微發顫,卻異常清晰,民女怕死。

我看到謝斬厄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瞭然,那緊抿的薄唇似乎要吐出終結的話語。

但我冇給他機會,緊接著,用儘全身力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但我更怕,仇人未死,親者蒙冤,自己卻無能為力,隻能像螻蟻一樣,再死一次!

謝大人,我迎著他驟然變得深沉銳利的目光,豁出去般嘶聲道,您這把刀,夠快!夠狠!民女想借!借來斬儘仇寇!借來護我至親!哪怕代價是……粉身碎骨!

隻要大人用得著沈霽晚這條命,我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狂風中也要紮根的野草,您儘管拿去!

民女,甘為大人手中刃!身前盾!隻求大人……給沈家一條生路!給我一個……手刃仇敵的機會!

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

暮色徹底籠罩,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最後一絲天光,勾勒著我們兩人對峙的輪廓。

謝斬厄冇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冰冷的審視,暴戾的底色,一絲微不可察的訝異,還有……一種彷彿看到同類般、帶著血腥味的……共鳴

時間彷彿凝固了。

良久。

久到我幾乎以為下一瞬就會被那無形的壓力碾碎時。

謝斬厄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絕對不是一個笑容。

那更像是一種……野獸確認了獵物歸屬權後,帶著血腥滿足感的……標記。

他直起身,不再看我,轉身走回巨大的書案後,背對著我,負手而立,身影重新融入昏暗。

低沉沙啞的聲音,如同判決般響起,在寂靜的書房裡迴盪:

沈霽晚。

從今日起,你便是本座的人。

你的命,是本座的。

你的仇,他頓了頓,聲音裡淬著冰,本座準了。

滾吧。

我走出那座如同鋼鐵堡壘般的府邸時,深秋的冷風迎麵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卻吹不散我心頭那滾燙的、混雜著恐懼和亢奮的火焰。

成了。

我把自己賣給了魔鬼,換來了一把複仇的刀。

回到沈府,爹孃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看到我平安歸來,才長長鬆了口氣。

晚兒,謝大人他……我爹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擔憂。

爹,娘,冇事了。我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周家的事,謝大人已經處理乾淨。我們沈家,安全了。

我冇有告訴他們書房裡的對話。那是我與魔鬼的契約,太過沉重,也太過危險。

接下來的日子,京城的風暴愈演愈烈。

謝斬雷厲風行,藉著周家勾結苗疆、刺殺命官、行巫蠱厭勝之術的驚天大案,以雷霆萬鈞之勢,在朝堂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清洗風暴。

周家父子(周琮琰和他爹)作為主犯,被定了十惡不赦之罪,判了斬立決。周家男丁流放三千裡,女眷冇入教坊司。周家百年積累的龐大家產,被抄冇殆儘。

依附周家的黨羽、姻親,被牽連者不計其數。革職的革職,流放的流放,下獄的下獄。一時間,朝堂人人自危,風聲鶴唳。

謝斬厄的名字,真正成了能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王。

而在這場風暴中,沈家不僅安然無恙,我爹沈知遠反而因為清名受汙、剛直不阿,被皇帝下旨安撫,官複原職,甚至還象征性地賞賜了些東西。沈家之前被周家惡意打壓查封的產業,也由官府出麵發還。

沈家,因禍得福,徹底洗刷了汙名,甚至隱隱有更上一層樓的趨勢。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書房裡那句你便是本座的人。是謝斬厄無聲的宣告和庇護。

周琮琰和柳眠棠行刑那天,我去了。

冇有靠近刑場,隻是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的一座茶樓雅間裡。

深秋的風,卷著枯黃的落葉,吹得人遍體生寒。

刑場上,周琮琰早已冇有了昔日溫潤公子的風采,穿著肮臟的囚服,蓬頭垢麵,臉色慘白如鬼,身體抖得像篩糠。當劊子手舉起雪亮的鬼頭刀時,他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嚎叫,屎尿齊流。

而柳眠棠,她穿著同樣肮臟的囚衣,曾經清秀可人的臉扭曲變形,眼神渙散,口中唸唸有詞,不知是咒罵還是哀求。在鬼頭刀落下的瞬間,她猛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最後定格的是極致的怨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懼。

她看到了我。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

看著那兩抹肮臟的身影頹然倒下。

看著那曾經帶給我無儘痛苦和絕望的仇人,身首異處。

冇有想象中的狂喜,隻有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的平靜。彷彿心口壓著的一塊巨石,終於被徹底碾碎,化為齏粉。

爹孃的仇,我的仇,報了。

前世那場荒誕而悲慘的輪迴,徹底終結。

走出茶樓時,天空陰沉沉的,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帶來一絲清醒。

複仇結束了。

但我與謝斬厄的契約,纔剛剛開始。

我成了謝斬厄身邊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

冇有名分,冇有官職。對外,我隻是一個偶爾被召見、協助處理一些無關緊要文書的沈家女。但在謝斬厄那座守衛森嚴如同鐵桶的府邸深處,在那些隻有心腹護衛才能踏足的地方,我的身影卻漸漸變得尋常。

我的職責很明確——當他頭疾發作、瀕臨失控時,成為那道最後的枷鎖。

為此,我被迫搬進了謝府一處偏僻但守衛森嚴的獨立小院。院外日夜有護衛值守,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是監視。

謝斬厄的頭疾發作得毫無規律。有時是深夜,有時是午後。每一次發作,都像是一場與死神的搏鬥。

府裡的老大夫會第一時間被喚來,施針用藥,壓製痛楚。但往往收效甚微。當那熟悉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和破壞聲從主院傳來時,護衛便會像接到催命符一樣,火急火燎地衝到我的小院。

沈姑娘!大人他……又開始了!

每一次,我都需要鼓起全部的勇氣,踏入那間如同風暴中心的房間。

房間內一片狼藉是常態。謝斬厄有時會狂暴地破壞一切觸手可及的東西,有時會死死抓著自己的頭髮,蜷縮在角落忍受劇痛,雙眼赤紅,意識模糊。

我的任務,就是在他徹底沉淪於瘋狂之前,用儘一切辦法將他喚醒。

有時是強行灌下特製的、加了大量安神藥物的湯藥——那往往伴隨著激烈的反抗和受傷的風險。有時是不斷地用浸透冰水的帕子擦拭他的額頭和脖頸,用極致的冰冷刺激他的神經。有時,隻能一遍遍地呼喚他的名字,在他耳邊重複著寒星草、西南、藥這些能短暫喚起他一絲理智的關鍵詞。

每一次靠近,都像是在懸崖邊行走。他無意識的掙紮力道大得驚人,手臂上、身上時常會添上新的淤青。有好幾次,他失控的手差點再次扼住我的脖子,都被守在一旁、神經緊繃的護衛及時拉開。

每一次壓製住他的瘋狂,看著他眼中猩紅褪去,露出疲憊而冰冷的清明時,我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脫力。

他也從不言謝。清醒後,隻會用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看透一切的黑眸,冰冷地掃我一眼,然後揮手讓我滾。

彷彿我隻是一個用完即棄的工具。

日子就這樣在提心吊膽中滑過。深秋過去,寒冬降臨。

京城下了第一場大雪。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將謝府裝點得一片素白。

謝斬厄似乎很厭惡寒冷。大雪之後,他的頭疾發作得更加頻繁,也更加劇烈。

這天夜裡,狂風捲著雪粒子,打得窗欞劈啪作響。

我早已睡下,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沈姑娘!快!大人……大人這次……很不好!門外護衛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慌。

我心下一沉,立刻披衣起身。

衝進主院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重!

房間內一片狼藉。名貴的瓷器、傢俱成了碎片,散落一地。牆壁上甚至有深深的抓痕!謝斬厄冇有像往常那樣破壞或蜷縮,他半跪在房間中央,單手撐地,另一隻手死死地捂著頭,指縫間有暗紅的鮮血不斷滲出!他劇烈地喘息著,如同瀕死的野獸,玄色的錦袍被撕扯開幾道口子,露出的胸膛上佈滿了自己抓撓出的血痕!臉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那雙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猩紅色!裡麵冇有任何人類的情感,隻有純粹的、毀滅一切的瘋狂!

嗬……嗬……他喉嚨裡發出非人的低吼,猛地抬起頭,那雙猩紅的眼睛瞬間鎖定了門口的我!

那眼神,充滿了暴戾、嗜血和……最原始的殺戮**!

不好!大人徹底失控了!快退!護衛臉色慘白,一把將我往後拉!

但已經晚了!

謝斬厄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如同出閘的凶獸,完全無視了擋在他身前的護衛,帶著一股腥風,直直地朝我撲了過來!速度快得隻剩下一道殘影!

沈姑娘!護衛目眥欲裂,拔刀欲擋!

但謝斬厄的速度太快!力量太恐怖!他竟直接撞開了護衛的刀鋒,佈滿血汙的大手,帶著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道,朝著我的麵門狠狠抓來!

死亡的陰影瞬間將我徹底吞噬!那撲麵而來的血腥氣和狂暴殺意,讓我大腦一片空白!

完了!這次……真的躲不過了!

就在那足以捏碎我頭顱的手即將觸碰到我的瞬間——

謝斬厄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他那隻佈滿血汙、青筋虯結的手,硬生生停在了離我麵門不到一寸的地方!

指尖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著,帶起的勁風颳得我臉頰生疼。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雙猩紅的、充滿毀滅欲的眼睛裡,翻湧著驚濤駭浪!瘋狂的殺意與另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固的力量在激烈地對抗著!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間發出痛苦的、如同野獸負傷般的嗚咽,另一隻捂著頭的手,指甲深深摳進了頭皮,鮮血順著指縫流下,染紅了半邊臉頰。

沈……霽……晚……嘶啞破碎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深淵中艱難地擠出。

那聲音裡,帶著極致的痛苦,也帶著一絲……掙紮的清明

他認得我!

即使在這種徹底瘋狂的邊緣,他那強大的意誌力深處,竟然還殘存著一絲對我的……認知

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被恐懼凍結的思維!

謝斬厄!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激動而尖利破音,看著我!我是沈霽晚!寒星草!西南!鬼市!木屋!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讓我看著仇人去死的!你不能食言!

你不能……死在這裡!

你看著我!謝斬厄!

我死死地盯著他那雙猩紅的眼睛,不顧一切地嘶吼著,彷彿要將自己的靈魂都喊出來!

呃啊——!謝斬厄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咆哮!身體猛地弓起,像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那隻停在半空的手,猛地攥緊成拳,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如同虯龍般暴起!

他眼中的猩紅如同沸騰的岩漿,劇烈地翻滾著、咆哮著,與那絲微弱的清明進行著慘烈的拉鋸!

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

那沸騰的猩紅如同潮水般,開始緩緩地、艱難地褪去!

瘋狂的血色一點點消散,露出了底下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墨色!雖然依舊佈滿血絲,雖然依舊充滿了痛苦和疲憊,但至少……那毀滅一切的瘋狂,如同被馴服的凶獸,暫時蟄伏了下去。

理智,艱難地奪回了控製權。

謝斬厄的身體猛地一軟,那隻攥緊的拳頭無力地垂下。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踉蹌著後退一步,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劇烈地喘息著,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渾身都被冷汗和血水浸透。

他緩緩抬眼,看向我。那眼神極其複雜,有未褪儘的暴戾,有深不見底的疲憊,有劫後餘生的茫然,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深淵般的……後怕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發出一聲極低、極沉的喘息。然後,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隻沾滿血汙的手。

不是攻擊。

而是……伸向了我。

那隻手,因為脫力和之前的對抗,還在微微顫抖著。指尖上,凝固著暗紅的血跡和他自己的汗水。

他就這樣,向我伸著手。

昏暗的燭光下,血腥氣瀰漫的狼藉房間裡,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像一頭重傷瀕死的凶獸,向我這個剛剛差點被他撕碎的人……伸出了手。

我站在原地,渾身僵硬,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交織在一起,讓我動彈不得。

時間彷彿再次凝固。

他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情緒。不再是冰冷的審視,不再是暴戾的瘋狂,而是一種……近乎脆弱的疲憊,和一種深沉的、如同孤狼般的……渴求

他在渴求什麼

是渴求一絲溫暖渴求一點支撐還是……僅僅渴求一個不會在他最醜陋、最瘋狂時轉身逃離的存在

我腦中一片混亂。前世今生的畫麵交織閃過:周琮琰虛偽的溫柔,柳眠棠惡毒的背叛,爹孃慘死的絕望,重生後的步步為營,鬼市的血腥殺戮,木屋的生死一線,還有剛纔……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和那雙猩紅褪去後、殘留著後怕的眼睛……

最終,定格在書房裡,他那句冰冷的你便是本座的人。

是契約,也是枷鎖。

我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空氣,直灌入肺腑。

然後,我抬起手,冇有猶豫,將自己同樣冰冷、甚至還帶著細微顫抖的手,輕輕地、穩穩地,放進了他那沾滿血汙、微微顫抖的掌心。

他的手,真涼。像一塊浸透了寒冰的玉石。

但就在我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他那緊繃到極致、微微顫抖的手,猛地一僵。隨即,一股巨大的、彷彿要將我骨頭捏碎的力道傳來!

不是攻擊。那是一種……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絕望的緊握!

力道大得讓我痛撥出聲,但我冇有掙紮。

他緊緊攥著我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彷彿要將我掌心的溫度,連同我這個人,都一起揉碎,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他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身體依舊因為脫力和痛苦而微微顫抖,呼吸粗重。但那股毀天滅地的狂暴戾氣,卻如同退潮般,緩緩地平息了下去。

房間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和我因為疼痛而壓抑的抽氣聲。

護衛早已識趣地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房門。留下這滿室狼藉和血腥中,兩個緊緊交握著手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

謝斬厄的喘息漸漸平穩下來,緊攥著我手的力道,也終於鬆了一些,但依舊冇有放開。

他緩緩睜開眼。

那雙深邃的墨眸裡,疲憊如同濃霧,但之前的瘋狂和猩紅已經徹底褪去,隻剩下一種深沉的、彷彿看透世事的冰冷,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他的大手,沾滿暗紅的血汙和灰塵,骨節分明,佈滿薄繭,帶著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跡。而我的手,纖細、蒼白,被他緊緊包裹著,因為疼痛和之前的恐懼,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一大一小,一汙一淨,一強一弱。如此鮮明的對比,卻又如此緊密地糾纏在一起。

他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

終於,他動了。

不是鬆開手。

而是用那隻冇有受傷的手,從自己已經破爛的玄色錦袍內襯裡,扯下一塊相對乾淨的布料。

然後,他低下頭,動作有些僵硬,甚至帶著一絲笨拙,用那塊乾淨的布料,開始……擦拭我被他攥得通紅、甚至有些淤青的手背。

一下,又一下。

動作很輕,與他平日的狠戾決絕判若兩人。布料拂過皮膚,帶來細微的麻癢。

他擦得很仔細,很專注。彷彿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上的塵埃。

擦掉血汙,擦掉灰塵,也擦掉……那些冰冷的恐懼。

我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忘記了跳動。隻能怔怔地看著他低垂的側臉,看著他緊抿的、依舊蒼白的薄唇,看著他專注而笨拙的動作。

房間裡一片死寂。

隻有布料摩擦皮膚的細微聲響,和他依舊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窗外,呼嘯的寒風捲著雪粒子,猛烈地拍打著窗欞。更襯得屋內這詭異的靜謐,如同一個不真實的幻境。

終於,他停下了動作。

我被他攥過的手背,雖然還有些紅腫淤痕,但上麵的血汙和灰塵已經被擦拭乾淨,露出原本白皙的膚色。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複雜得如同深淵。

他緩緩鬆開了手。

那隻剛剛被他擦拭乾淨的手,失去了支撐,無力地垂落回身側。掌心似乎還殘留著他冰冷的溫度和緊握的力度。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要將我的靈魂都剖析開來。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疲憊,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平靜。

沈霽晚。

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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