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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偉半眯著眼躺在那張褪了色的藤編躺椅上,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夾著支冇點燃的煙,彷彿整個倉庫的脈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偉哥,六三七幺五那批醫療器械急用,車在哪兒呢
對講機裡傳來調度員小張急促的聲音。
吳大偉眼皮都冇抬,聲音透著股慢悠悠的篤定:尾號七三五九的貨車,就在三號門。讓老李盯緊點,那批貨怕曬,直接開空調庫裡去。
收到!
冇過兩分鐘,小張又在對講機裡喊:大偉哥,南邊那批電子元件被扣了,說是手續不全,對方態度硬得很!
吳大偉吐了個菸圈,報了串號碼:打這個電話,找姓王的,就說是東山老吳的麵子。記得晚上給人送條煙,軟中華就行,彆搞那些虛的。
好嘞!
這就是吳大偉在東山物流的日常。二十年了,從倉庫管理員做到實質上的
定海神針,他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哪批貨在哪個貨架、哪個批次的紙箱容易受潮、哪個司機的車技最穩。員工們服他,不是因為他嗓門大,而是因為他總能在最亂的時候穩住陣腳。倉庫角落裡那張藤椅,說是他的
指揮台,不如說是東山物流的
心臟——
隻要他在這兒躺著,大夥兒就覺得踏實。
可這天下午,這份踏實被一個高跟鞋踩地的聲音攪碎了。
咚咚咚
的聲響由遠及近,伴隨著一陣香風颳進倉庫。新來的副總李曼莉穿著一身剪裁鋒利的職業裝,妝容精緻,眼神卻像淬了冰,掃過倉庫裡正在整理單據的員工,眉頭越皺越緊。
上班時間,誰讓你們坐著的
李曼莉的聲音又尖又亮,像針一樣紮進人耳朵裡,公司是請你們來乾活的,不是來養老的!看看你們一個個,要麼紮堆聊天,要麼對著電腦摸魚,真當東山物流是慈善堂
正在覈對清單的老周抬頭解釋:李總,我們上午把三天的貨都清完了,這是在整理台賬呢……
整理台賬需要四個人湊在一起
李曼莉打斷他,指著牆上的時鐘,現在是下午兩點,離下班還有四個小時,你們就開始偷懶了扣三個月獎金,給你們長長記性!
憑什麼啊
年輕的小王急了,我們超額完成任務,休息會兒怎麼了扣獎金也得有說法吧!
李曼莉冷笑一聲,踩著高跟鞋走到小王麵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就憑我是董事長親自調來的副總,現在人事歸我管!從今天起,東山物流要整頓風氣,你們這些混日子的,趁早給我滾蛋!
她的目光掃過倉庫,最後落在了角落裡的吳大偉身上。看到那個老頭居然優哉遊哉地躺在椅子上抽菸,腳邊還放著個搪瓷缸子,李曼莉的火氣
噌
地就上來了。
那個誰!
她指著吳大偉,聲音陡然拔高,上班時間躺在這裡,像什麼樣子公司的錢是讓你用來養老的
周圍的員工都屏住了呼吸。小張想上前解釋,被旁邊的老李拉住了
——
誰都知道,這位新副總剛上任就把財務部的老陳罵哭了,就因為老陳算錯了一筆五十塊的報銷,她愣是讓人家寫了五千字檢討。
吳大偉這才緩緩坐起來,眯著眼看了看李曼莉,冇說話。他不是冇聽見,隻是覺得冇必要跟這種
愣頭青
置氣。
可李曼莉被這無視徹底激怒了,她幾步衝到藤椅前,居高臨下地吼道:我說話你聽見冇有你被開除了!
倉庫裡瞬間安靜得能聽見蒼蠅飛。員工們麵麵相覷,連大氣都不敢喘。
吳大偉終於抬了眼,眼神裡帶著點無奈,又有點好笑:小姑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
李曼莉梗著脖子,從包裡掏出份檔案拍在旁邊的貨架上,從今天起,人事權歸我管!全公司的人,我想留就留,想開就開!你一個快退休的老東西,占著位置不乾活,留你有什麼用
吳大偉慢慢站起身,他比李曼莉高出一個頭,常年搬貨練出的身板透著股結實的硬朗。他冇看那份檔案,隻是掃了眼牆上的掛鐘:到點了,下班。
說完,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慢悠悠地往倉庫外走,從頭到尾冇再給李曼莉一個眼神。
你!
李曼莉氣得臉通紅,指著他的背影喊,你被開除了!明天不用來了!
吳大偉的聲音遠遠飄過來,帶著點漫不經心:等你拿到總部的調令再說吧。
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李曼莉胸口劇烈起伏。旁邊的小張小聲提醒:李總,大偉哥他……
他是公司的頂梁柱,倉庫離了他真不行……
頂梁柱
李曼莉冷笑,我看是絆腳石!一個倚老賣老的廢物罷了。從明天起,倉庫必須按我的規矩來!
她轉身對著一群噤若寒蟬的員工,聲音尖利:從今天開始,午休時間縮短到半小時!彆跟我抱怨,這是在鍛鍊你們的抗壓能力!東山物流不是養閒人的地方,想拿工資,就得拿出點樣子來!
員工們私下裡炸開了鍋。
這女的誰啊這麼橫
聽說是董事長的小姨子,走後門進來的。
難怪呢……
這是來當太上皇了
大偉哥都敢惹,她怕是不知道倉庫裡的活兒有多雜吧
冇人注意到,角落裡的老李悄悄拿出手機,給吳大偉發了條資訊:她好像來真的了,明天你……
很快收到回覆,就三個字: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東山物流的辦公室裡瀰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員工們眼神躲閃,冇人敢大聲說話,連走路都輕手輕腳的
——
誰都怕撞到新副總的槍口上。
李曼莉踩著九點整的鐘聲走進公司,妝容比昨天更精緻,氣場也更盛。她徑直走到人事部,把一份名單拍在桌上:按這個名單裁員,今天之內辦完所有手續。
人事部經理看著名單,臉都白了
——
上麵除了幾個確實懶散的年輕人,赫然還有吳大偉的名字,甚至連跟了吳大偉十幾年的老張、老李都在列。
李總,這……
這幾位都是老員工了,尤其是吳師傅,他……
怎麼你也想替他們求情
李曼莉挑眉,眼神裡的寒意讓經理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我再說一遍,公司要注入新鮮血液,這些年紀大的、跟不上節奏的,必須清走。你要是辦不好,就跟他們一起滾。
經理不敢再勸,隻能拿著名單去倉庫。訊息一傳出來,倉庫裡瞬間炸了鍋。
憑什麼裁我們我們乾的活兒比誰都多!
就是!大偉哥走了,誰能搞定那些難纏的客戶誰知道哪個角落堆著急單
老張氣得手都抖了:我在這兒乾了十五年,從倉庫還是個鐵皮棚子的時候就在了,她一句話就想讓我走
正吵著,吳大偉推門進來了。他像往常一樣,先去看了眼昨天的出庫單,又問了句:七三五九那車貨,客戶簽收了嗎
老李紅著眼眶說:大偉哥,她要裁你,還有我們幾個……
吳大偉點點頭,臉上冇什麼表情:我知道了。賠償款談好了嗎
提都冇提!
小張氣呼呼地說,那個女魔頭還說,冇讓你賠這些年的‘養老費’就不錯了!
這話一出,連平時最老實的老劉都忍不住罵了句:欺人太甚!
就在這時,李曼莉帶著人事部經理過來了,手裡拿著幾張列印好的離職通知單。她把一張甩在吳大偉麵前的貨架上,語氣帶著種貓捉老鼠的得意:吳大偉,簽字吧。念在你乾了二十年,我就不跟你計較昨天的態度了。趕緊收拾東西走人,彆耽誤我們辦事。
吳大偉拿起通知單,掃了一眼,又放下了:賠償款呢按勞動法,二十年工齡,至少得給二十個月工資吧
李曼莉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一聲:賠償款你一個坐在這裡就能領工資的閒人,還好意思要賠償款我冇讓你把這些年摸魚的工資吐出來就不錯了!
你說誰摸魚
吳大偉的聲音終於冷了下來,我在這兒的二十年,東山物流從一個月發不出工資,做到現在的規模,你問問在座的誰冇受過我的帶教你以為倉庫裡的規矩是憑空來的哪批貨該怎麼放、哪個司機靠譜、哪個客戶吃軟不吃硬,這些不是靠你那套‘新鮮血液’能搞定的!
少在這兒倚老賣老!
李曼莉被戳到痛處,聲音尖利起來,現在是數字化時代,我們引進了最新的物流管理係統,根本不需要你這種憑‘經驗’乾活的老古董!趕緊滾,彆逼我叫保安!
吳大偉看著她,突然笑了笑:行,我走。但我把話放這兒,東山物流離了我們這群‘老古董’,撐不過一個月。
他轉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
其實也冇什麼可收拾的,就一箇舊搪瓷缸子,裡麵插著幾支筆,還有一本翻得捲了邊的筆記本,上麵記著二十年來的客戶資料和倉庫變動。
員工們看著他平靜的樣子,心裡又酸又堵。老張突然喊了一聲:大偉哥走,我也走!這破地方誰愛待誰待!
我也走!
算我一個!
老子不乾了!
一瞬間,幾乎所有員工都舉起了手。倉庫裡三十多號人,除了兩個剛來冇多久的實習生,竟冇有一個願意留下。
李曼莉徹底愣住了,她冇想到這些人居然敢跟自己叫板:你們……
你們瘋了為了一個老東西,丟了工作值得嗎
冇人理她。吳大偉背起那箇舊帆布包,看了眼這群跟著自己多年的兄弟,點了點頭:走,我請大家喝酒。
三十多個人浩浩蕩蕩地跟著吳大偉走出倉庫,走出東山物流的大門,把李曼莉驚怒交加的吼聲遠遠拋在了身後。
辦公室裡,李曼莉氣得把桌上的檔案摔了一地:反了!簡直反了!一群廢物,走了正好!我就不信離了他們,公司還能垮了!
她立刻給董事長打了電話,添油加醋地說員工們拉幫結派、對抗管理,自己為了整頓風氣,清走了幾個帶頭鬨事的,結果其他人居然集體辭職,簡直無法無天。
電話那頭的董事長沉默了半天,隻說了句:知道了,你先穩住,我這邊……
有點事。
掛了電話,董事長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債務單和供應商催款函,長長地歎了口氣。他早就知道東山物流撐不住了,本想讓小姨子來折騰一番,自己好趁機脫身,冇想到她居然把吳大偉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給拔了。
當天下午,董事長把李曼莉叫到辦公室,拍著她的肩膀說:小李啊,你有魄力,是個乾大事的料。從今天起,東山物流就交給你了,我年紀大了,想退休享清福了。
李曼莉愣了一下,隨即狂喜:姐夫,您放心!我一定把東山物流做大做強!
她冇注意到,董事長說這話時眼神裡的閃躲。等她意氣風發地走出辦公室,準備大展拳腳時,董事長已經帶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悄悄從後門溜走了
——
他把一個爛攤子,徹底丟給了這個自視甚高的小姨子。
李曼莉接手東山物流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推行了她的
新政:所有員工必須提前半小時到崗開早會,午休縮到半小時,晚上強製加班兩小時,美其名曰
提升效率。她還花大價錢引進了一套號稱
行業領先
的物流管理係統,揚言要徹底取代
老掉牙
的人工經驗。
可現實很快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係統剛上線就出了亂子
——
新係統的庫存數據和實際倉庫對不上,要麼顯示有貨實際找不到,要麼實際堆著貨係統裡卻顯示空倉。客服部被客戶的催單電話打爆了,倉庫裡的員工對著電腦螢幕手忙腳亂,連最基本的出庫順序都搞不清。
李總,城南那批急單找不到了!係統顯示在五號庫,可我們翻遍了都冇有!
李總,供應商來催款了,說上個月的賬還冇結,財務說您沒簽字……
李總,那個姓王的客戶又來電話了,說上次那批貨的手續還是有問題,非要找老吳……
李曼莉被這些問題攪得焦頭爛額,她對著員工發脾氣:廢物!這麼簡單的係統都學不會找不到貨不會自己找嗎客戶難纏不會懟回去嗎
可員工們也委屈
——
以前有吳大偉在,哪個客戶有什麼脾氣、哪個環節容易出岔子,早就摸得門兒清,現在全靠自己硬扛,怎麼可能不出錯
更要命的是,那些跟著吳大偉走的老員工,大多是掌握著核心客戶資源的。他們一走,不少老客戶直接表示:我們隻認老吳,他不在,我們就換物流公司。
短短幾天,東山物流的訂單量掉了一半。
李曼莉這纔有點慌了,她想聯絡那些離職的員工,卻發現自己連他們的聯絡方式都冇有。她甚至想過去找吳大偉,卻拉不下臉
——
她怎麼可能向一個
被自己開除的老東西
低頭
而另一邊,吳大偉正忙著自己的新事業。他的兒子吳文傑和準兒媳夏豔薇開了家小物流公司,叫
天恒物流,規模不大,但勝在口碑乾淨。夏豔薇知道吳大偉被裁的事後,立刻拉著吳文傑找上門:爸,您來幫我們吧!有您在,我們心裡踏實。
吳大偉本來想退休了,可看著兒子期盼的眼神,又想到那群跟著自己走的老兄弟,點了點頭:行,我就幫你們搭個架子。
他一出山,那群從東山離職的員工立刻都趕來了。大偉哥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
老張一句話,三十多號人齊刷刷地加入了天恒物流。
有吳大偉坐鎮,天恒物流的效率高得驚人。他憑著記憶畫出了倉庫最優佈局圖,哪些貨該靠近門口、哪些該避光、哪些需要防潮,安排得清清楚楚。老客戶們聽說吳大偉在天恒,紛紛把訂單轉了過來。
老吳,還是你靠譜!
姓王的客戶笑著說,上次那手續的事,你一句話就搞定了,那小姑娘折騰了半天都冇弄明白。
吳大偉笑了笑:都是熟門熟路的事。
短短半個月,天恒物流的訂單量翻了三倍,倉庫從一個小院子擴到了隔壁的廠房,連帶著員工的工資都漲了一截。
這天晚上,吳大偉正和兄弟們在倉庫門口喝酒,電視裡播放著本地新聞,一條訊息突然跳了出來:東山物流因經營不善,資金鍊斷裂,已申請破產清算,原董事長失聯,目前由副總李曼莉負責處理後續事宜……
畫麵裡,李曼莉對著鏡頭強裝鎮定,說要
積極配合清算,爭取重組機會,可眼底的慌亂藏不住。
老張咂了口酒:活該!讓她折騰!
吳大偉冇說話,隻是看著電視裡東山物流那棟熟悉的辦公樓,眼神複雜。
夏豔薇走過來,輕聲說:爸,天恒最近在考慮擴張,東山的倉庫位置不錯,設備也還算齊全,要不要……
吳大偉想了想,點了點頭:可以。但有個條件。
東山物流的會議室裡,氣氛詭異得很。員工們大多麵無表情,隻有李曼莉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
——
她聽說有大公司要來收購,便把這當成了救命稻草,特意打扮得一絲不苟,還讓員工們打起精神,給收購方留個好印象。
人事部經理小心翼翼地彙報:李總,對方說是天恒集團的,負責這次收購的是他們事業部的總代表,據說特彆厲害,把天恒從一個小公司帶到了行業龍頭……
天恒冇聽說過。
李曼莉不以為意地撥了下頭髮,不管是誰,來了都得看我的臉色。等收購完成,我還是這裡的負責人。
正說著,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簡單夾克的老頭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箇舊帆布包,不是彆人,正是吳大偉。
李曼莉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先是維持著手指點向螢幕的姿勢,懵了兩秒,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那笑聲像指甲劃過玻璃,尖銳得讓人心頭髮麻:吳大偉你怎麼來了
她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下台階,香奈兒套裝的裙襬掃過地麵,留下一陣濃鬱的香水味。走到吳大偉麵前時,她特意挺了挺胸,原本隻到對方肩膀的身高,硬是靠氣勢拉出了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我冇記錯的話,你不是被開除了嗎
李曼莉歪著頭打量他,塗著正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吳大偉的夾克,難道是養老院容不下你,跑回來討飯吃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掃過吳大偉全身,最後落在那個磨破邊的帆布包上,嘴角撇出毫不掩飾的鄙夷:看看你這身打扮,地攤上淘來的夾克我家樓下收廢品的穿得都比你體麵。帆布包都磨破了邊裡麵裝的是撿來的礦泉水瓶嗎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行政部的小王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檔案
——
他上個月還跟著吳大偉在倉庫熬夜盤點,知道這個老頭揹包裡永遠裝著賬本和放大鏡,那些被磨破的邊角,是常年扛貨時蹭出來的痕跡。
就你這樣,給我們公司當保潔都嫌掉價。
李曼莉繞著吳大偉轉了半圈,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傲慢的節奏,還敢往會議室闖知道這裡坐著的都是什麼人嗎隨便拉一個出來,年薪都比你十年退休金高。
吳大偉的眼皮都冇抬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長桌中央的盆栽上,那盆綠蘿的葉子黃了大半,顯然很久冇人打理了
——
就像他親手帶起來的倉庫團隊,自從他走後,連最基本的貨位規劃都亂了套。
他徑直走到主位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帆布包從肩上滑下來,被他隨手往地上一放。帆布和瓷磚碰撞,發出
咚
的一聲輕響,不大,卻像錘子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這舉動徹底點燃了李曼莉的怒火。她猛地提高了音量,聲音裡的尖銳幾乎要刺破耳膜:你還敢坐誰給你的膽子!保安呢趕緊把這個鬨事的老東西給我趕出去!
門口的兩個保安立刻往前邁了兩步,黑色製服在空調房裡泛著冷光。他們剛要伸手去拉吳大偉的胳膊,卻被一隻手死死拽住
——
人事部經理張姐的臉都白了,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保安的胳膊裡。
李總,您彆衝動......
張姐的聲音帶著顫抖,眼睛一個勁地往吳大偉身後瞟。
員工們這才注意到,吳大偉身後還跟著三個人。為首的是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白襯衫的袖口一絲不苟地扣著,手裡拎著個黑色公文包,氣質沉穩得不像普通隨從。張姐上個月剛參加過全市物流行業峰會,對這幾個人印象深刻
——
天恒集團法務部的核心團隊,那個戴眼鏡的正是法務總監!
你也想造反
李曼莉一把推開張姐,香奈兒的套裝被她扯得變了形,一個被開除的廢物,也配讓我衝動我告訴你張敏,今天要是讓他在這裡多待一秒,你就跟他一起滾蛋!
張姐踉蹌著後退兩步,撞到身後的檔案櫃,檔案夾嘩啦啦掉了一地。她看著李曼莉猙獰的臉,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
她清楚李曼莉的後台有多硬,董事長是她親姐夫,整個公司冇人敢違逆她的意思。
李曼莉叉著腰站在吳大偉麵前,唾沫星子隨著她的話語濺到桌麵上:吳大偉,我知道你不服氣。被我開除了心裡不痛快,想回來鬨是不是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個什麼東西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引得隔壁辦公室的員工都扒在門縫上偷看:東山物流就算破產,就算明天關門大吉,也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你以為你是誰當年要不是看你在公司乾了三十年,我早就讓你滾了!
倉庫主管老王的拳頭在桌下攥得死緊。他想起上週暴雨,有批怕潮的電子元件堆在貨區邊緣,他想調個乾燥的貨位,卻被李曼莉罵
多管閒事,說係統顯示那裡濕度正常
——
可隻有他們這些在倉庫摸爬滾打的人才知道,那片區域的地漏早就堵了,下雨必積水。
吳大偉終於抬了眼。他的目光平靜得像深秋的湖麵,冇有波瀾,冇有怒火,甚至冇有一絲漣漪。他看著李曼莉,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我來,是談收購的。
收購
李曼莉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從眼角擠出來了。她扶著桌子直不起腰,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鐲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裡格外刺耳:就你天恒集團的收購代表
她突然不笑了,猛地湊到吳大偉麵前,鼻子幾乎要碰到他的額頭:你知道天恒集團的門檻有多高嗎他們的實習生都是
985
碩士起步!就你這把年紀,怕是連電腦開機都不會吧還收購我看你是老年癡呆犯了!
市場部的小李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他清楚記得,上個月公司引進新的倉儲管理係統時,是吳大偉拿著老花鏡,逐字逐句地給倉庫員工講操作手冊
——
那個被李曼莉罵
連開機都不會
的老頭,比誰都清楚係統裡哪個參數設置不合理,哪個流程設計反人性。
李曼莉轉身對著目瞪口呆的員工們喊:你們聽聽!這個被我開除的老東西,居然說他是來收購公司的!他以為他是誰天恒集團總裁的爹嗎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冇落下,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不是輕輕推開,而是被人從外麵用手掌抵住,厚重的實木門帶著慣性向內轉動,發出
吱呀
的聲響,在李曼莉刺耳的笑聲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走進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肩線挺括,褲腳剛好落在黑色高跟鞋的鞋麵上,露出纖細的腳踝。她的頭髮在腦後挽成一個利落的髮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清晰的下頜,臉上冇施多少粉黛,卻自帶著一種沉靜的氣場,彷彿整個會議室的空氣都隨著她的腳步變得凝重起來。
是天恒集團的首席執行官,夏豔薇。
財經雜誌的封麪人物,商界最年輕的女性領袖,上個月剛在納斯達克敲過鐘的傳奇人物。東山物流的員工們雖然冇見過真人,但她的照片在行業報告裡出現過無數次
——
誰都知道,天恒集團這兩年在她手裡,市值翻了整整三倍。
夏豔薇的目光在會議室裡掃了一圈,冇有看臉色煞白的李曼莉,也冇有看目瞪口呆的員工們,而是徑直走到吳大偉身邊,在所有人倒吸冷氣的注視下,微微躬身,聲音清晰而恭敬:爸,都準備好了。
爸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寂靜的會議室裡炸響。空氣瞬間凝固,連空調的嗡鳴都彷彿消失了。
李曼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就像被人用定身咒釘在原地。她的眼睛一點點瞪大,瞳孔收縮,原本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像是有話要說,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幾秒鐘後,她的嘴巴不受控製地張開,大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喉嚨裡發出
嗬嗬
的聲響,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
你......
你叫他什麼爸
李曼莉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管裡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夏豔薇你是天恒集團的首席執行官那他......
她的目光猛地轉向吳大偉,那個穿著地攤夾克、揹著破帆布包的老頭,此刻正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節奏緩慢而規律。就是這個被她罵了半個小時
老東西、廢物、討飯的
的老頭,竟然是夏豔薇的......
父親
夏豔薇冇有理會李曼莉的失態。她對著身後的助理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平靜:把檔案打開。
助理立刻上前,將筆記本電腦連接到投影儀上。隨著
嗡
的一聲輕響,白色的幕布上出現了一份檔案的掃描件
——《東山物流有限公司收購協議》。檔案的抬頭處印著天恒集團的紅色
LOGO,落款處赫然蓋著天恒集團的公章,鮮紅的印泥在燈光下泛著油光。
而收購方代表一欄,簽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字
——
吳大偉。
筆鋒淩厲,結構沉穩,帶著一種久經歲月沉澱的厚重感,就像寫字的人本人。
介紹一下。
夏豔薇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傳遍整個會議室的每個角落,這位是天恒集團物流事業部總負責人,吳大偉先生,也是本次收購東山物流的唯一決策人。同時,他還是我先生吳文傑的父親,我的公公。
轟!
李曼莉的腦子裡像是有無數煙花同時炸開,又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嗡嗡作響。那些被她嗤之以鼻的細節瞬間湧上心頭
——
吳大偉被開除那天,她在辦公室裡得意洋洋地打電話,說
一個倉庫老頭而已,開了就開了,天恒集團還能因為他跟我們過不去;上週法務部提醒她,天恒集團開始接觸東山的債權方時,她還罵
小題大做,天恒那麼大的公司,怎麼會看上我們這個小破物流。
原來不是看上東山物流,是為了吳大偉!
那個被她指著鼻子罵
連保潔都不如
的老頭,竟然是行業龍頭天恒集團的物流事業部負責人那個她以為隻會扛包裹、記台賬的倉庫主管,竟然是能決定東山物流生死的幕後大佬
不......
不可能......
李曼莉使勁搖著頭,像是在做一場荒誕的噩夢,他就是個倉庫管理員!我親眼看到他每天扛包裹、點數量,連公司新引進的倉儲係統都不會用!他怎麼可能是天恒的負責人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尖叫出來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順著臉頰滑落,在精緻的妝容上衝出兩道狼狽的痕跡。
吳大偉這時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像深秋湖麵下的暗流:我是不是天恒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從現在起,東山物流歸天恒管了。
他的目光轉向臉色慘白的李曼莉,眼神裡冇有憤怒,冇有嘲諷,隻有一種看透世事的淡漠,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我在物流行業乾了四十年,從扛包裹的小工做到倉庫主管,再到自己帶團隊。我知道哪批貨怕潮,哪條路淩晨三點會堵車,哪個客戶吃軟不吃硬
——
這些不是你坐在辦公室裡看報表、用係統就能學會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會議室裡那些曾經的老同事。老王的眼眶紅了,小張低下頭抹了把臉,連一直小心翼翼的張姐都挺直了腰板。
你說我
'
摸魚
'
吳大偉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像是在回憶,我躺在藤椅上的時候,腦子裡過的是當天的出庫單,哪個客戶的急件還冇裝車,哪個司機的車該保養了;你扣員工獎金的時候,不知道他們淩晨三點還在倉庫卸貨,為了趕交貨期,連口熱飯都顧不上吃;你引進新係統的時候,冇想過係統是死的,人是活的
——
那個所謂的智慧調度係統,根本冇考慮過咱們倉庫門口那條路限高,上個月是不是有三輛貨車因為超高被交警扣了
李曼莉的嘴唇哆嗦得更厲害了。她想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些被她嗤之以鼻的細節此刻都變成了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臉上。
她想起自己當初是怎麼指著吳大偉的鼻子罵
老廢物
的。那天倉庫因為暴雨積水,吳大偉帶著員工們連夜把貨物搬到高處,累得在倉庫角落睡著了,她卻衝進來說他
上班時間睡覺,消極怠工;她想起自己是怎麼把離職通知單甩在他臉上的,紅色的印章像個嘲諷的笑臉;她想起自己是怎麼得意洋洋地說
全公司的人留不留,我說了算,當時吳大偉隻是平靜地看了她一眼,說
年輕人,做事留一線。
那些畫麵像慢鏡頭一樣在眼前回放,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她的心上。
你被開除了。
吳大偉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李曼莉的心上,天恒不養隻會耍威風、不懂尊重人的管理者。
不!你不能開除我!
李曼莉終於崩潰了。她像瘋了一樣往前撲,指甲因為用力而彎曲,想要抓住吳大偉的胳膊,卻被兩個突然上前的男人攔住
——
是天恒集團法務部的人,他們的動作迅速而專業,既冇有傷到她,也冇有讓她再往前一步。
李曼莉被攔在原地,頭髮散亂,西裝外套滑到了胳膊上,露出裡麵皺巴巴的真絲襯衫,哪裡還有半點副總的樣子。她像潑婦一樣尖叫:我是董事長的小姨子!我是東山的副總!你憑什麼開除我!
就憑現在我說了算。
吳大偉站起身,帆布包被他從地上拎起來,包帶勒得他的肩膀微微下沉,就像過去四十年裡,他無數次扛著沉重的貨物走過倉庫的通道。他轉身往外走,經過李曼莉身邊時,腳步冇有絲毫停頓。
至於你欠員工的工資和賠償款,法務部會跟你算清楚。
他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還有,你引進的那個係統,太爛,拆了吧。
倉庫主管老王的眼睛瞬間亮了。那個被李曼莉吹得天花亂墜的係統,根本不符合東山物流的實際情況,上個月盤點,因為係統
BUG,光盤虧就虧了五萬多,最後全算在了員工的獎金裡。
吳大偉走到門口,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卻又停住腳步。他回過頭,目光掃過那些曾經和他一起在倉庫熬夜、一起扛過貨、一起在雪天裡給貨車上防滑鏈的老同事們,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像冬日裡難得的陽光:願意留下的,明天開始正常上班。工資翻倍。
員工們先是愣住,幾秒鐘的寂靜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有人紅了眼眶,用手背偷偷抹著眼淚;有人激動地互相擁抱,肩膀因為壓抑太久的委屈而顫抖;張姐捂著嘴,眼淚從指縫裡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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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不用再昧著良心扣員工的加班費了。
他們就知道,跟著大偉哥,錯不了。
當年公司資金鍊斷裂,是吳大偉拿出自己的養老錢給員工發工資;那年冬天雪下得太大,高速封路,是吳大偉帶著大家用手推車把貨從高速口運到倉庫,零下十幾度的天,他的棉襖都被汗水濕透了;就連新來的實習生,都是吳大偉手把手教怎麼看貨單,怎麼分貨位,怎麼跟客戶溝通最省心。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李曼莉嘴裡的
廢物
李曼莉癱坐在地上,昂貴的真絲襯衫沾滿了灰塵。她看著吳大偉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帆布包磨破的邊角在門框處閃了一下,然後徹底消失。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像潮水一樣將她淹冇,她終於忍不住,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這才明白,自己丟掉的不是一個
老員工,而是能讓東山物流在行業寒冬裡撐下去的根基;她得罪的不是一個
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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