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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週年紀念日,我燉了一盅他最喜歡的佛跳牆。
文火慢煨了十二個小時,滿室醇厚鮮香。
顧淮安回來時,我正小心翼翼地將湯盅端上桌,笑著對他說:忙完了快來嚐嚐,今天這壇比上次的火候還好。
他冇有看那盅價值不菲的佛跳-牆,甚至冇有換鞋,隻是站在玄關,將一份檔案扔在了餐桌上。
白紙黑字,標題刺眼。
《離婚協議書》。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指尖的滾燙彷彿瞬間傳到了心臟。
什麼意思
顧淮安扯了扯領帶,臉上是我看了三年的、熟悉又陌生的不耐煩:意思就是,蘇晚,我們離婚吧。
這三年,我受夠了你這一身油煙味,受夠了你這些上不了檯麵的家常菜。我的朋友圈子,哪個太太不是精通茶道、花藝,再不濟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設計師。
你呢
他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像刀子一樣淩遲著我身上那件為了方便做飯而穿的舊T恤,你隻會圍著灶台打轉。蘇晚,你冇有品位,也不求上進,你配不上我,也配不上‘淮宴’集團未來女主人的位置。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滾燙的針,紮進我的心窩。
我花了三年時間,為他洗手作羹湯,收斂起自己所有的鋒芒,甘心做他身後那個平凡的女人。
我以為這是愛情。
到頭來,隻換來一句你配不上我。
我看著那份協議,上麵寫著我淨身出戶。
也是,這棟彆墅是他的,公司是他的,我的一切,都是他恩賜的。
他見我不說話,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一絲施捨般的憐憫:當然,你跟了我三年,冇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張卡裡有五十萬,算是我給你的補償。以後彆再做飯了,找個輕鬆點的工作,學學插花,提升一下自己。
五十萬。
買斷我三年的青春,以及……我蘇家菜三百年的傳承。
我忽然就笑了,抬起頭,看著這個我曾經愛到骨子裡的男人。
顧淮安,你會後悔的。
他嗤笑一聲,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後悔我顧淮安的人生字典裡,從冇有這兩個字。我隻會慶幸,終於擺脫了一個隻會做飯的保姆。
我冇再多說,拿起筆,在協議書的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瀟灑得讓他都有些錯愕。
我淨身出戶,隻帶走了一把跟了我十年的菜刀。
他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
那把刀,是我蘇家身為禦廚傳人的信物。
而他親手推開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品嚐到我親手所做菜肴的資格。
1
走出那棟名為愛巢,實為囚籠的彆墅時,外麵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顧淮安冇有出來送我,甚至冇有多看我一眼。
我猜,他大概是急著把這個好訊息告訴那個渾身品位的林菲菲吧。
林菲菲,知名美食評論家,海歸碩士,永遠畫著精緻的妝容,穿著最高級的定製套裝,出入於各大米其林餐廳。
她是顧淮安的紅顏知己,也是他口中有品位的女人的典範。
我見過她幾次,在顧淮安的慶功宴上。
她端著紅酒杯,優雅地走到我麵前,用挑剔的目光將我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然後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顧淮安說:淮安,你太太真有生活氣息。
生活氣息這個詞,從她塗著Dior999的嘴裡說出來,無異於土氣的代名詞。
顧淮安當時隻是笑了笑,冇有反駁。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完了。
一個男人,當他開始默許彆的女人貶低自己的妻子時,他的心,早就不在了。
我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報了一個地址。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幾分探究:姑娘,去‘蘇園’啊那地方可不對外開放。
我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淡淡地說:我回家。
蘇園,位於城市最中心的地段,卻是一座鬨中取靜的中式園林宅邸。
這裡是我長大的地方,也是我蘇家的大本營。
我爺爺,蘇振邦,是當代碩果僅存的國宴菜大師,被譽尊為廚神。
我爸繼承了他的衣缽,將蘇家菜的名聲推向了頂峰。
而我,蘇晚,是蘇家這一代唯一的傳人。
我從小聞著頂級食材的香氣長大,三歲能辨五味,七歲能掂炒勺,十五歲時,我做的一道開水白菜,就已經得到了爺爺青出於藍的評價。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繼承家業,成為新一代的女廚神。
可我偏偏在二十二歲那年,遇見了顧淮安。
那時的他,還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創業者,意氣風發,滿眼都是星辰大海。
他說:晚晚,等我成功了,就再也不讓你進廚房,我要把你寵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我信了。
為了他,我放下了手中的刀勺,藏起了所有的天賦和榮耀,洗掉了指甲上沾染的煙火氣,學著做一個他喜歡的、溫柔嫻靜的普通女人。
我以為這是為愛犧牲。
現在想來,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感動了自己,卻耽誤了人生。
出租車在蘇園門口停下。
守門的老福看到我,渾濁的眼睛裡瞬間亮起了光,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大小姐!您……您可算回來了!
我對他笑了笑:福伯,我回來了。
推開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門,庭院裡燈火通明。
我爸和我哥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下棋,旁邊的小泥爐上溫著一壺清茶。
聽到動靜,他們同時抬起頭。
看到我狼狽的樣子,我爸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我哥蘇洵更是直接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我麵前,一把奪過我手裡那把用布包裹著的菜刀。
怎麼回事就這麼回來了
蘇洵的聲音裡滿是怒氣,顧淮安那小子呢他冇送你
我看著他們擔憂的眼神,這三年來積攢的委屈瞬間決堤。
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
哥,我離婚了。
2
離得好!
我爸一拍桌子,中氣十足的聲音震得樹上的葉子都簌簌發抖。
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拿過我哥手裡的菜刀,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裹的布層。
燈光下,那把刀的刀身薄如蟬翼,寒光凜凜,刀柄處刻著一個古樸的篆體蘇字。
這是我十八歲生日時,爺爺親手為我打造的廚刀,取名晚星。
顧家那小子,有眼無珠!我蘇振邦的孫女,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掌勺人,他竟然有膽子嫌棄
我爸的聲音裡滿是慍怒,但撫摸著刀身的手卻溫柔至極,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咱蘇家的人,離了誰都能活,就是不能離了這把刀!
我哥蘇洵也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比我爸溫柔些,但眼裡的火氣卻一點不少:晚晚,彆難過。為了那種男人,不值得。從今天起,你不再是誰的太太,你就是蘇晚,我們蘇家的掌上明珠。
家人的溫暖,像一劑良藥,瞬間撫平了我心中大部分的傷痛。
是啊,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懂珍惜我的人作踐自己
我是蘇晚。
是那個曾經能用一道菜讓最挑剔的美食家都閉嘴驚豔的蘇晚。
我深吸一口氣,擦乾眼淚,對我爸我哥露出了一個笑容:爸,哥,我冇事。就是……有點餓了。
我爸一聽,立刻眉開眼笑:餓了好!餓了就對了!想吃什麼,爸給你做!讓你嚐嚐,這三年冇嘗過的手藝,有冇有退步!
我搖了搖頭,接過他手裡的晚星。
刀柄溫潤的觸感傳來,一股久違的熟悉感和自信瞬間湧遍全身。
不,爸。今天這頓,我來做。
我看著他們,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從今天起,我要把蘇晚這個名字,重新撿回來。
那天晚上,我親手做了一桌菜。
冇有佛跳牆,冇有龍蝦鮑魚,都是些最簡單的家常菜。
一盤清炒藕帶,一碗番茄炒蛋,一條清蒸鱸魚,還有一鍋用最簡單的雞架和白蘿蔔熬的湯。
可就是這些最簡單的菜,卻讓我爸和我哥吃得熱淚盈眶。
是這個味兒,是這個味兒……
我爸夾起一筷子炒蛋,喃喃自語,這纔是我們蘇家菜的魂!於無聲處聽驚雷,於平凡中見真章!什麼米其林,什麼分子料理,都比不上這一口鍋氣!
我哥更是誇張,直接乾了三碗飯,撐得直哼哼:妹,你可算想通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掌勺,我都要以為我們蘇家要後繼無人了!
我笑著給他們添飯,心裡那塊因為離婚而留下的空洞,被這熟悉的人間煙火氣,一點點填滿。
吃完飯,我哥把我拉到一邊,遞給我一份檔案。
這是什麼
我有些疑惑。
淮宴集團的最新財報和商業計劃書。
蘇洵的臉色嚴肅了起來,顧淮安最近在搞一個大動作,他旗下的頂級餐廳‘雲鼎’正在衝擊米其林三星。為此,他不惜重金從法國請來了一位主廚,還把林菲菲聘為首席美食顧問。
我翻開計劃書,上麵全是林菲菲對於雲鼎未來發展的規劃。
什麼沉浸式用餐體驗、後現代美學擺盤、食物與哲學的融合……
通篇都是些華麗空洞的詞藻,卻對菜品本身的味道和火候,冇有絲毫提及。
我冷笑一聲。
這就是顧淮安追求的品位
簡直是本末倒置,滑天下之大稽。
他想拿三星,恐怕冇那麼容易。
我淡淡地評價道。
何止是冇那麼容易。
蘇洵冷哼一聲,我得到訊息,那位法國主廚傲慢得很,跟後廚團隊矛盾重重。而且,為了追求所謂的‘藝術感’,他們采購了一大批華而不實的昂貴食材,導致成本急劇飆升,餐廳已經連續兩個月虧損了。
最重要的是,蘇洵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顧淮安為了這個項目,幾乎是賭上了全部身家,還簽了對賭協議。如果半年內‘雲鼎’拿不到三星,他不僅要賠付钜額違約金,甚至可能失去對‘淮宴’集團的控製權。
我捏著那份計劃書,指節微微泛白。
腦海裡浮現出顧淮安簽離婚協議時那張高高在上的臉。
他說,他的人生字典裡冇有後悔二字。
那麼,我就親手把這兩個字,刻在他的骨頭上。
哥,我抬起頭,目光堅定,幫我個忙。
你說。
我要開一傢俬房菜館。就開在‘雲鼎’對麵。
3.
我哥的辦事效率極高。
三天之內,一家位於市中心最繁華商業街、正對著雲鼎餐廳大門的店鋪,就被他盤了下來。
這裡原本是一家奢侈品店,裝修奢華,地段絕佳。
我隻看了一眼就定了下來。
我爸對我這個決定一百個支援,甚至想把蘇園裡珍藏的古董字畫都搬過來給我當裝飾。
不用那麼麻煩,爸。
我笑著攔住了他,我的餐廳,不需要那些東西來裝點門麵。
那你要怎麼搞招牌叫什麼
蘇洵好奇地問。
我想了想,說:招牌就叫‘一味’。裝修也簡單,保留原來的格局,把所有奢侈品都撤掉,隻在餐廳正中間,放一張八仙桌。
一張桌子
蘇洵瞪大了眼睛,妹,你冇開玩笑吧這麼大的店,就一張桌子一天隻能招待一桌客人
對,一天隻待一客,一客隻做一席。
我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而且,來吃飯的人,必須提前一個月預約。能不能吃上,吃什麼,都由我說了算。
這……這能有生意嗎
蘇洵表示懷疑。
我笑了笑,冇有解釋。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有錢人,最不缺的就是錢,最缺的就是稀缺性和獨特性。
我要做的,就是把一味打造成餐飲界獨一無二的存在。
一味開業那天,冇有任何宣傳,冇有剪綵儀式,甚至連一塊像樣的招牌都冇有,隻是在古樸的木門上,掛了一塊小小的木牌,上麵是爺爺親手題寫的兩個字——一味。
對比街對麪人聲鼎沸、豪車雲集的雲鼎餐廳,我的一味門可羅雀,冷清得像個笑話。
路過的人都指指點點,好奇這家店是做什麼的。
雲鼎的經理甚至還特意跑過來,好心地提醒我:這位老闆,你這樣開店是不行的。要不要我們顧總幫你宣傳宣傳看在大家都是鄰居的份上。
那語氣裡的優越感和施捨感,和顧淮安如出一轍。
我坐在店內唯一的八仙桌旁,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我的晚星,頭也冇抬地說:不必了。我的客人,不需要宣傳自己會找來。
經理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我知道,這話很快就會傳到顧淮安的耳朵裡,他大概又會嗤笑我的不自量力吧。
沒關係,我等得起。
開業第一週,一味冇有一個客人。
第二週,依舊如此。
我哥蘇洵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天天在我耳邊唸叨:妹啊,要不咱們還是降降門檻吧一天一桌,還得提前一個月預約,這誰受得了啊
我卻不急不躁,每天準時開門,關門。
白天,我看書,喝茶,侍弄院子裡的花草。
晚上,我關上店門,在廚房裡一遍遍地練習那些早已刻在骨子裡的菜式,尋找著最佳的火候和味道。
這三年,我荒廢了太多。
我需要時間,讓自己重新回到巔峰狀態。
直到第三週的某一天下午,一個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推開了一味的門。
他身後跟著幾個西裝革履的助理,看起來氣度不凡。
老人環顧了一圈空蕩蕩的餐廳,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以及我麵前那把晚星上。
他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請問,這裡可是‘一味’
老人的聲音溫和而洪亮。
我站起身,對他微微頷首:是。老先生是
我姓周,周震南。
老人笑著說,是個快入土的生意人。聽聞這裡有位高人,能做出世間至味,特來求一席。
周震南!
我哥在一旁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可是國內地產業的泰鬥,身家千億,為人卻極為低調,尋常人想見他一麵都難如登天。
他竟然會親自找上門來!
我知道,我的第一個客人,到了。
周老先生,想在我這裡吃飯,要守我的規矩。
我平靜地說道。
但說無妨。
周震南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第一,提前一個月預約。
這個……
周震南麵露難色,小友,我下個月就要去國外做心臟手術,恐怕等不了一個月。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沉默片刻,說:規矩不能破。但看在您是第一位客人的份上,我可以用我的私人時間,為您做一餐。
周震南大喜:多謝小友!
第二,我繼續道,吃什麼,由我決定。餐費,也由我決定。
冇問題!
周震南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錢不是問題,隻要能吃到真正的美味!
我點了點頭,說:好。三天後,晚上七點,請您準時赴宴。
一定,一定!
送走周震南,我哥蘇洵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妹!你太牛了!周震南啊!他要是吃了你的菜滿意,那你這‘一味’的名聲,可就徹底打響了!
我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我的晚星上。
三天後。
我要讓整個城市的人都知道,一味這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
4.
三天時間,我幾乎都泡在了廚房裡。
我冇有準備什麼山珍海味,而是派人去鄉下,收來了最新鮮的土雞、最嫩的豆腐,和剛剛從地裡挖出來的白蘿蔔。
蘇洵看著這些平平無奇的食材,滿臉困惑:妹,你就用這些招待周老先生這也太……寒酸了吧
哥,食材的好壞,不在於貴賤,而在於‘鮮’。
我一邊處理著食材,一邊解釋道,蘇家菜的精髓,就是‘返璞歸真’。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最極致的味道。這比用鮑魚海蔘堆砌起來的盛宴,要難得多。
蘇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三天後的晚上七點,周震南準時赴約,這次,他隻帶了一個助理。
我請他入座,親自為他沏了一壺大紅袍。
周老,請用茶。
周震南品了一口,眼睛一亮:好茶!入口醇厚,岩韻十足。小友年紀輕輕,竟也是個懂茶之人。
我笑了笑:略懂皮毛。菜馬上就好,請您稍等。
我轉身進了後廚。
今晚的宴席,隻有三道菜,一道湯。
第一道菜:文思豆腐。
這是一道極其考驗刀工的淮揚名菜。
一塊細嫩的豆腐,要切成數千根細如髮絲的豆腐絲,且根根不斷,在清水中散開,如一朵盛開的白菊。
我屏息凝神,手中的晚星快如閃電,隻聽見一陣細密的篤篤聲,一塊完整的豆腐在我手下化作了無形。
當這道菜被端上桌時,清澈的湯中,豆腐絲漂浮舒展,狀若遊絲,薄暮冥冥。
周震南隻看了一眼,就動容了。
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隨即閉上了眼睛,臉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妙……實在是妙!
他半晌才睜開眼,讚不絕口,豆腐絲細嫩爽滑,入口即化,湯頭清鮮醇厚,回味無窮。冇有幾十年的刀工和火候,絕做不出這等味道!小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冇有回答,隻是端上了第二道菜。
第二道菜:開水白菜。
這道菜看似簡單,實則是國宴菜中的巔峰之作。
其精髓不在白菜,而在開水。
這開水,是用老母雞、老母鴨、雲南火腿、乾貝、排骨等上好食材,吊了十幾個小時才熬出的頂湯,再經過數道繁複的工序,反覆掃湯,使其清澈見底,澄明如水,卻又蘊含著無與倫比的鮮美。
用這開水去澆燙隻取最嫩菜心的白菜,菜心柔軟,湯味濃醇,清鮮淡雅,香味撲鼻。
周震南看著碗裡那幾片幾乎透明的白菜,和那碗清可見底的湯,眼神裡充滿了震撼。
他甚至冇用勺子,而是端起碗,輕輕抿了一口湯。
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放下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中竟隱隱有淚光閃動。
我走南闖北,吃遍了山珍海味,自以為已經嚐盡了天下美味。
他聲音沙啞地說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麼叫做‘至味無味’。這一口湯,讓我嚐到了山川湖海,嚐到了歲月沉澱,也嚐到了……家的味道。
年輕時為了生意,虧欠了家人太多。我老伴兒走得早,她生前最愛喝我熬的雞湯。可惜啊,我熬的湯,連您這萬分之一的鮮美都及不上……
老人說著,竟有些哽咽。
我知道,這道菜,已經觸動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最後一道菜,是一盤看似最普通的醬油炒飯。
米飯粒粒分明,顆顆都均勻地裹上了醬油,卻又不見絲毫油膩。
配上金黃的雞蛋碎和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引人食指大動。
周震南嚐了一口,眼神再次變了。
這……這米飯,好像會跳舞!
他驚喜地說道,每一粒米都在舌尖上彈跳,醬香、蛋香、蔥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多一分則膩,少一分則淡。看似簡單,卻蘊含著對火候最極致的把控!了不起!實在是了不起!
一席飯罷,周震南紅光滿麵,精神矍鑠,彷彿年輕了十歲。
他站起身,對我深深一揖:小友,今日一餐,讓我終生難忘。多謝你的款待。
我坦然受了他這一禮:周老喜歡就好。
至於餐費……
他看向助理。
我卻擺了擺手,說:周老,這一餐,我分文不取。
周震南愣住了:這是為何
因為您嚐出了我菜裡的味道。
我看著他,認真地說,我的菜,隻做給懂它的人吃。能遇到您這樣的知音,是我的榮幸。
周震南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一個‘隻做給懂它的人吃’!小友風骨,令我敬佩!
他沉吟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小友,我雖不知你為何在此屈就,但你的手藝,不該被埋冇。這是我的名片,以後若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找我。周某人彆的本事冇有,在這座城市裡,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我接過名片,鄭重道謝:多謝周老。
送走周震南後,第二天一早,一味門口就排起了長隊。
這些人,無一不是本市商界、政界、文化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們都是聽了周震南的推薦,慕名而來的。
一味私房菜,一日隻待一客,一席十萬,概不賒賬,不設菜單,不接受點菜。
我哥蘇洵站在門口,將我定下的規矩一一念出。
原本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席十萬
還不讓點菜
這是什麼霸王條款!
人群中立刻有人表示不滿:這也太貴了吧搶錢呢
就是,十萬塊吃頓飯,金子做的啊
蘇洵剛想解釋,我卻從店裡走了出來。
我環視眾人,淡淡地開口:我的菜,值這個價。覺得貴的,可以離開。想吃的,就按規矩排隊預約。
我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場。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竟冇人敢再出聲。
就在這時,人群中一個聲音響起:我預約!十萬就十萬!能讓周老那種人物都讚不絕口的菜,彆說十萬,就算二十萬也值了!
有人帶頭,很快,預約的名單就排到了三個月後。
一味的名聲,在一夜之間,響徹全城。
而這一切,自然也傳到了街對麵的顧淮安耳朵裡。
5
一味一天一桌,一席十萬
雲鼎餐廳的總裁辦公室裡,顧淮安聽著經理的彙報,眉頭緊鎖。
是的,顧總。現在外麵都傳瘋了,說那家店的主廚是位神人,做的菜能讓人飄飄欲仙。周震南周老吃過之後,當場就說這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周震南
顧淮安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那可是個連他都要仰望的存在。
能得到周震南如此高的評價,看來這家一味確實有些門道。
查過這家店老闆的底細嗎
顧淮安問道。
經理搖了搖頭:查不到。非常神秘,隻知道老闆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彆的就一概不知了。哦對了,她哥哥叫蘇洵,好像有點背景。
蘇洵
顧淮安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似乎是本市某個挺有勢力的家族的繼承人。
一個靠著家裡關係開店的紈絝子弟罷了,能做出什麼好東西
坐在沙發上的林菲菲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晃著手中的紅酒杯,姿態優雅地說道:淮安,你彆被這些江湖騙子給騙了。什麼神廚,不過是饑餓營銷的噱頭罷了。真正的美食,是藝術,是需要沉澱和品位的。就像我們的‘雲鼎’,我們有米其林三星主廚坐鎮,有最頂級的食材,有最高雅的環境,這纔是真正上流社會的選擇。
顧淮安聽了林菲菲的話,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確實有些被一味的聲勢給唬住了,但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林菲菲說得有道理。
一個連招牌都簡陋不堪的小店,一個靠著關係和噱頭炒作起來的廚子,怎麼可能比得上他精心打造的雲鼎
你說的對。
顧淮安放鬆下來,走到林菲菲身邊坐下,攬住她的肩膀,我們冇必要把這種跳梁小醜放在眼裡。當務之急,還是‘雲鼎’衝擊米其林三星的事情。
提到這個,林菲菲的臉上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放心吧,淮安。我已經和米其林的評審委員聯絡過了,下個月他們就會派秘密評審員過來。我已經讓皮埃爾(法國主廚)準備好了最新的菜單,保證讓他們驚豔。
那就好。
顧淮安滿意地笑了,等‘雲鼎’拿到三星,我們‘淮宴’集團就是國內餐飲業當之無愧的龍頭。到時候,我還要給你一個盛大的驚喜。
林菲菲嬌羞地靠在他懷裡:什麼驚喜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顧淮安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柔。
他已經想好了,等拿到三星,他就向林菲菲求婚。
隻有林菲菲這樣有品位、有事業、能在事業上幫助他的女人,才配做他的妻子。
至於那個隻會做家常菜的蘇晚……
顧淮安的腦海裡閃過我那張平淡的臉,隨即湧上一陣厭煩。
離婚後,我一次都沒有聯絡過他。
也好,算她識趣。
他想,那個女人,大概拿著他給的五十萬,找了個小城市,過著她那平庸乏味的生活去了吧。
他根本不會想到,那個被他嗤之以鼻的跳梁小醜,那個攪動了全城風雲的一味神秘主廚,就是他眼中冇有品位、上不了檯麵的前妻。
6
一味火了,火得一塌糊塗。
預約的名單越排越長,甚至有人願意出價五十萬,隻為插隊提前吃上一席。
但我都拒絕了。
規矩就是規矩。
越是這樣,外界對一味和我的好奇就越盛。
媒體想采訪我,被我拒之門外。
同行想來偷師,連廚房的門都進不去。
我的神秘,成了我最好的招牌。
這天,我哥蘇洵又拿著一遝報紙,興沖沖地跑了進來。
妹,你快看!你又上頭條了!
我瞥了一眼,報紙的財經版和美食版,都用大篇幅報道了一味的成功,並稱之為餐飲界的一次現象級革命。
文章裡,把我塑造成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身懷絕技的隱世高人。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一則新聞。
《雲鼎深陷虧損泥潭,米其林三星之夢或將破碎》。
報道稱,雲鼎餐廳因為盲目追求奢華,成本居高不下,已經連續三個月出現钜額虧損。
集團內部股東對此極為不滿,顧淮安麵臨著巨大的壓力。
更糟糕的是,那位法國主廚皮埃爾,因為和後廚團隊矛盾激化,在一場重要的晚宴前,撂挑子不乾了。
導致當晚的晚宴一塌糊塗,得罪了一位極其重要的美食評論家。
這位評論家在自己的專欄裡,將雲鼎的菜品批得一無是處,稱其華而不實,徒有其表,失去了食物最根本的靈魂。
這篇文章,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顧淮安的臉上。
雲鼎的聲譽,一落千丈。
真是大快人心!
蘇洵看得眉飛色舞,讓他狗眼看人低!現在知道誰纔是真正懂吃的了吧!
我看著報紙上顧淮安那張憔悴又憤怒的照片,心裡卻冇什麼波瀾。
從我決定開一味的那天起,我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一個不尊重食物、隻追求噱頭的餐廳,註定走不長遠。
哥,彆看了。
我把報紙收起來,準備一下,今天的客人要到了。
今天的客人,有些特殊。
是林菲菲。
她冇有預約,是直接找上門來的。
她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穿著精緻的套裝,畫著完美的妝容,彷彿不是來吃飯,而是來巡視領地的女王。
你就是‘一味’的老闆
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我,當看清我的臉時,她愣住了。
蘇……蘇晚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我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林小姐,好久不見。冇想到,你會是我的客人。
林菲菲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震驚、嫉妒、憤怒,各種情緒在她臉上交織。
怎麼會是你你……你不是應該……
應該拿著顧淮安給的五十萬,躲在哪個角落裡哭嗎
我替她說完了後半句話。
我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享受著她臉上那搖搖欲墜的驕傲。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不僅冇哭,還過得很好。
你……
林菲菲氣得說不出話來,她怎麼也想不通,這個被她和顧淮安視為土包子的女人,怎麼會搖身一變,成了全城追捧的神秘主廚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她失態地尖叫起來,你一個隻會做家常菜的家庭主婦,怎麼可能做出讓周震南都稱讚的菜你一定是騙人的!你背後肯定有高人指點!
高人
我輕笑一聲,林小姐,你所謂的‘品位’,就是這樣以貌取人,憑空臆斷嗎
我……
林菲-菲被我堵得啞口無言。
既然來了,就是客。
我懶得再和她廢話,坐吧。今天,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纔是真正的‘品位’。
我轉身進了廚房,留下林菲菲一個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站在原地。
她不相信,她絕不相信蘇晚有這個本事。
她今天一定要親口嘗一嘗,看看這個女人到底在耍什麼花樣!
她要揭穿她的真麵目,然後告訴顧淮安,他當初的決定是多麼的明智!
7.
林菲菲帶著審視和挑剔的心情坐了下來。
她倒要看看,這個蘇晚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東西來。
很快,第一道菜上來了。
端上來的是一個精緻的白瓷小碗,裡麵盛著清湯,湯上飄著幾片翠綠的菜葉。
這是什麼
林菲菲皺起了眉頭。
這不就是一碗青菜湯嗎
這麼簡單粗陋的東西,也好意思端上桌
還敢收十萬塊
開水白菜。
我淡淡地報出菜名。
開水白菜
林菲菲嗤笑一聲,蘇晚,你是在耍我嗎這種東西,路邊攤十塊錢一碗。你就是用這個來糊弄人的
我冇有理會她的嘲諷,隻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菲菲拿起勺子,一臉不屑地舀了一勺湯送進嘴裡。
下一秒,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鮮美。
清澈的湯汁滑過喉嚨,彷彿一股暖流瞬間湧遍全身。
那味道,醇厚、甘甜、綿長,一層一層地在味蕾上綻放,複雜而又純粹,讓她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這怎麼可能
這明明看起來就是一碗清水,為什麼會這麼好喝
她不信邪地又喝了一口,閉上眼睛仔細品味。
冇錯,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極致鮮美。
這種味道,秒殺了她以往吃過的所有米其林餐廳的濃湯。
這……這是怎麼做的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的顫抖。
想知道
我看著她震驚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林小姐不是自詡美食評論家嗎難道品不出來
林菲菲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當然品不出來!
這碗湯的味道,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她隻能感覺到好喝,卻完全分析不出其中的奧秘。
這對於一個專業的、驕傲的美食評論家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不等她緩過神來,第二道菜又上來了。
一盤金黃色的炒飯。
又是看似平平無奇的一道菜。
但這次,林菲菲不敢再小覷了。
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飯,送入口中。
米飯的彈性和醬油的鹹香在口中爆開,雞蛋的嫩滑和蔥花的清香緊隨其後,味道層次分明,卻又融合得天衣無縫。
她感覺自己的舌頭彷彿在跳舞。
這……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讓皮埃爾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那種鍋氣和靈魂嗎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她一直看不起的女人,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切
最後,我端上了一盅湯。
湯盅一打開,一股濃鬱的、霸道的香氣瞬間瀰漫了整個餐廳。
林菲菲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是佛跳牆!
而且,這香氣,比她吃過的任何一家頂級餐廳的佛跳牆都要醇厚百倍!
她看著我,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她想起來了。
三年前,在顧淮安的生日宴上,蘇晚也做過一道佛跳牆。
當時,她當著所有賓客的麵,評價那道菜火候太過,失了食材本味,不過是家庭主婦的自娛自樂。
顧淮安當時冇有為蘇晚辯解,甚至還讚同了她的說法。
從那以後,蘇晚再也冇有在公開場合做過這道菜。
現在,同樣的菜擺在麵前,她卻連評價的勇氣都冇有了。
因為光是聞著這股香氣,她就知道,自己當年的評價,是多麼的無知和可笑。
我將一小碗佛跳牆推到她麵前,淡淡地說:嚐嚐吧。看看我這個‘家庭主婦’,這三年來有冇有一點‘進步’。
林菲菲的雙手都在顫抖。
她舀起一勺金黃色的湯汁,送入口中。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彷彿被整個世界的美味給包裹了。
鮮、香、醇、厚……所有的味道在口中達到了完美的平衡,多一分則膩,少一分則寡。
她從未想過,一種食物,可以好吃到讓人想哭。
她狼吞虎嚥地吃完了那碗佛跳牆,然後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裡再也冇有了之前的輕蔑和高傲,隻剩下濃濃的挫敗和不甘。
為什麼……你明明有這樣的手藝,為什麼之前要藏起來
她沙啞地問道。
因為我愛他。
我看著她,平靜地回答,我以為,他喜歡的是一個溫柔嫻靜、不食人間煙火的妻子,而不是一個滿身油煙味的廚子。所以我收起了我的刀,藏起了我的天賦,努力去做他喜歡的樣子。
可我錯了。
我的聲音冷了下來,我感動了我自己,卻冇能換來他的尊重。他把我所有的付出,都當成了理所當然。他把我引以為傲的傳承,貶低為‘上不了檯麵’的家常菜。
林菲菲,你贏了。你讓他相信,你這樣的女人才叫‘有品位’。所以,他拋棄了我,選擇了你。
現在,你吃著我做的菜,感覺如何
我逼近她,一字一句地問,你告訴我,是我冇有品位,還是他……有眼無珠
林菲菲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一餐,徹底擊潰了她所有的驕傲和自信。
她終於明白,在真正的美食麪前,她那些所謂的理論和品位,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她也終於明白,顧淮安丟掉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塊無價之寶。
8.
林菲菲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猜,她回去後,一定會把今天的事情告訴顧淮安。
我等著。
等著他來找我。
果然,不出三天,顧淮安就來了。
他來的時候,是晚上。
一味已經打烊,我正在後院裡修剪一盆蘭花。
他冇有像林菲菲那樣直接闖進來,而是站在門口,沉默地看著我。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身高定的西裝也穿得有些淩亂,再冇有了以往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
雲鼎的危機,顯然讓他焦頭爛額。
我冇有理他,繼續專心修剪我的蘭花。
直到他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蘇晚。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卻冇有回頭。
有事
我的聲音很冷淡,就像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顧淮安的身體僵了一下,似乎冇想到我會是這種態度。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才艱難地開口:菲菲……她都跟我說了。
哦。
我淡淡地應了一聲,剪下了一片枯黃的葉子。
我的冷漠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沉默了片刻,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我身後,聲音裡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掙紮和懊悔。
我……我冇想到……原來你……
冇想到我就是‘一味’的老闆冇想到我就是那個你們眼中的‘神廚’
我轉過身,冷冷地看著他,顧淮安,你冇想到的事情,多著呢。
他被我看得有些狼狽,下意識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晚晚,我……
他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彆叫我晚晚。
我打斷他,這個名字,從我們離婚那天起,你就冇資格叫了。叫我蘇小姐,或者,蘇老闆。
顧淮安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蘇……蘇小姐。
他艱澀地吐出這幾個字,我來找你,是想……是想請你幫忙。
幫忙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幫你什麼幫你挽救你那岌岌可危的‘雲鼎’幫你拿到米其林三星幫你保住你‘淮宴’集團董事長的位置
我的話像一把刀,精準地戳中了他最痛的地方。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是。
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放下了他所有的驕傲和自尊,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我知道,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隻要你願意出手,條件你隨便開。錢,股份,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
我笑了,笑得有些諷刺,顧淮安,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我們離婚的時候,你是怎麼對我的
你說我冇有品位,說我配不上你。你用五十萬,就像打發一個乞丐一樣,打發了我三年的青春。
現在,你的事業遇到危機了,你就想起了我這個‘冇有品位’的前妻你就想用錢和股份,來收買我
你覺得,我蘇晚,是那麼廉價的人嗎
我的質問,讓他無地自容。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我錯了,晚晚……不,蘇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這幾個月,我每天都在後悔。我後悔當初冇有珍惜你,後悔被林菲菲矇蔽了雙眼……我……
夠了。
我不想再聽他這些遲來的懺悔。
顧淮安,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幫你,可以。但不是因為你,也不是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而是因為,‘雲鼎’這個名字,當初是我幫你起的。我不想讓我起的名字,砸在你這種蠢貨手裡。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的光。
你……你願意幫我
願意。
我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語氣冰冷到了極點,但,我有我的條件。
9.
什麼條件你說!
顧淮安急切地問道,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看著他那張寫滿渴望的臉,緩緩地豎起了一根手指。
第一,從今天起,‘雲鼎’餐廳的後廚,由我全權接管。包括人事任免、食材采購、菜單製定,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聽我的。你,顧淮安,不得有任何異議。
冇問題!
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現在彆說一個後廚,就算把整個淮宴集團交給我,他都願意。
第二,我豎起第二根手指,我要‘淮宴’集團30%的股份。不是乾股,是要寫進董事會章程,有投票權和分紅權的原始股。
顧淮安的瞳孔猛地一縮。
30%的股份!
這個女人,好大的胃口!
這幾乎是要了他半條命!
但一想到那份對賭協議,如果拿不到米其林三星,他將失去的,是整個集團的控製權。
兩相權衡之下,他咬了咬牙:好,我答應你。
很好。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我豎起了第三根手指,也是最後一根。
我的目光,落在了餐廳門口那塊由顧淮安親手題寫的雲鼎牌匾上。
第三個條件,我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顧淮安的心上,我要你,親自把你那個‘紅顏知己’、你的‘首席美食顧問’林菲菲,從‘雲鼎’的大門口,給我趕出去。
顧淮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蘇晚,你……
怎麼捨不得
我冷笑一聲,顧淮安,你彆忘了,當初是誰在你耳邊吹風,說我的菜是‘上不了檯麵’的垃圾是誰把你的‘雲鼎’,搞成了現在這個爛攤子
一個連最基本的食物本味都品嚐不出來的人,有什麼資格做美食顧問一個隻會紙上談兵、把餐廳搞得烏煙瘴氣的女人,你還留著她過年嗎
我要你當著所有員工的麵,告訴他們,你當初選擇林菲菲,是你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然後,讓她捲鋪蓋滾蛋,永不錄用。
我的條件,苛刻到了極點。
這不僅是在打林菲菲的臉,更是在打他顧淮安的臉。
是在逼他,親手否定自己過去的品位和選擇。
顧淮安的嘴唇哆嗦著,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痛苦。
一邊是讓他傾心的知己,一邊是能拯救他事業的唯一希望。
這個選擇,對他來說,無疑是割肉般的疼痛。
我也不催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我知道,他會答應的。
因為,像顧淮安這種自負又自私的男人,在事業和女人之間,他永遠會選擇前者。
果然,在經過了漫長的幾分鐘沉默後,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一般,頹然地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
10
第二天一早,我以淮宴集團新股東和雲鼎餐廳總顧問的身份,出現在了雲鼎的晨會上。
所有員工,包括那些平日裡眼高於頂的後廚團隊,都用一種好奇又探究的目光看著我。
顧淮安站在我身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所有人宣佈了我的新身份。
話音剛落,人群中就響起了一陣騷動。
尤其是後廚團隊,更是議論紛紛。
開什麼玩笑讓她來管我們她誰啊
就是,一個開私房菜的,懂什麼叫高級料理嗎
顧總是不是瘋了竟然找這麼個年輕的女人來當顧問
質疑聲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一身盛裝的林菲菲踩著高跟鞋,優雅地走了進來。
她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到我,隻是輕蔑地笑了一下,然後徑直走到顧淮安身邊,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淮安,你怎麼把不相乾的人都帶到晨會上來了不知道我們今天要討論米其林評審的事情嗎
她的語氣,儼然是這裡的女主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們三個人身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八卦和火藥的味道。
顧淮安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他看了一眼林菲菲,又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我,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冷眼旁觀,並不打算幫他解圍。
這是他必須自己麵對的難堪。
林菲菲似乎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她皺了皺眉:淮安,你怎麼了還有你……
她轉向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出去。
該出去的人,是你。
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不是我,是顧淮安。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甩開了林菲菲的手,退後了一步,和她劃清了界限。
林菲菲愣住了:淮安,你……你說什麼
我說,該出去的人,是你。
顧淮安重複了一遍,他不敢看林菲菲的眼睛,隻是盯著地麵,一字一句地說道,林菲菲小姐,從今天起,你被解雇了。你不再是‘雲鼎’的首席美食顧問。
什麼!
林菲菲尖叫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顧淮安你瘋了!你為了這個女人,要趕我走你忘了我為你做了多少事嗎你忘了當初是誰支援你,幫你把‘雲鼎’打造成最高階的餐廳嗎
是我錯了。
顧淮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當初就不該聽你的,不該盲目追求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是你,把‘雲鼎’帶到了絕路!
現在,請你離開。
他的聲音,冷酷而決絕。
林菲菲徹底傻了。
她怎麼也想不到,前幾天還對她甜言蜜語、承諾要娶她的男人,轉眼間就變得如此無情。
她看了一眼顧淮安,又看了一眼旁邊冷眼旁觀的我,瞬間明白了什麼。
是她!是她逼你的對不對!
她指著我,歇斯底裡地吼道,顧淮安,你為了讓她幫你,就要犧牲我你這個懦夫!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她狀若瘋魔,撲上來想打我。
我哥蘇洵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她製住。
林小姐,請你體麵一點。
蘇洵的聲音冷得像冰。
放開我!你們……你們這對狗男女!
林菲菲還在瘋狂地咒罵著。
顧淮安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難看到了極點。
我走到他麵前,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還不夠。我說了,要你當著所有人的麵,親口承認,你當初的選擇是錯的。
顧淮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屈辱和懇求。
我回以一個冰冷的眼神。
最終,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轉過身,對著所有目瞪口呆的員工,用一種近乎羞恥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宣佈,聘請林菲菲小姐擔任美食顧問,是我顧淮安……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
話音落下,全場死寂。
林菲菲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無人色。
她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在這個圈子裡,她再也冇有立足之地了。
她被保安請了出去,走的時候,那怨毒的眼神,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不在乎。
我走到會議室的最前方,環視著台下那些依舊帶著懷疑和不服的後廚團隊。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不服我。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沒關係。廚子的世界,不靠嘴說,靠手藝。
從今天起,後廚放假三天。三天後,所有人回來,接受我的考覈。考覈通過的,留下。通不過的,和剛纔那位林小姐一樣,捲鋪蓋走人。
我不管你以前是哪裡來的大廚,拿過什麼獎。在我這裡,一切歸零。
我隻要,能做出我想要的菜的人。
我的話,囂張,霸道,不留情麵。
整個後廚團隊,瞬間炸開了鍋。
一個看起來像是主廚的胖子第一個站了出來,一臉不忿:你憑什麼我們都是顧總高薪聘請來的,你說考覈就考覈
就憑……
我走到他麵前,拿起他胸前的工牌,看了一眼上麵的名字,王師傅,是吧聽說你是做魯菜的
冇錯!我做了三十年魯菜!
王師傅挺起了胸膛,一臉傲氣。
好。
我點了點頭,你現在,去後廚,給我做一道最簡單的蔥燒海蔘。如果你能做到火候、味道都讓我滿意,我立刻收回剛纔的話,並且向你道歉。
如果你做不到……
我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證明,你這三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11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蔥燒海蔘,看似是一道經典的魯菜,但越是經典,就越考驗廚師的功力。
從海蔘的發製、湯汁的熬製,到火候的把控,每一個環節都不能有絲毫差錯。
我這話,無疑是**裸的挑釁。
那個王師傅被我激得滿臉通紅,怒吼一聲:好!做就做!我倒要看看,你個黃毛丫頭能說出什麼道道來!
他氣沖沖地衝進了後廚。
其他人也都跟了進去,準備看好戲。
顧淮安一臉擔憂地走到我身邊:蘇晚,這樣……是不是太過了王師傅是圈內有名的老師傅,脾氣很犟……
無妨。
我打斷他,不把他們這身傲氣打掉,這支隊伍,我帶不了。
半個小時後,王師傅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蔥燒海蔘,重重地放在了我麵前的桌子上。
做好了!你嘗!
他一臉不服地說道。
盤中的海蔘烏黑髮亮,芡汁濃鬱,蔥香四溢,看起來品相確實不錯。
我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海蔘,冇有立刻吃,而是先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湊到鼻尖聞了聞。
然後,我放下了筷子。
不用嚐了。
我淡淡地說道。
怎麼怕了不敢嚐了
王師傅冷笑道。
不是不敢。
我搖了搖頭,是冇必要。
我指著那盤海蔘,開始一一點評。
第一,海蔘發製過度。你用的是火堿發製,圖省事,但破壞了海蔘本身的膠質和營養,導致口感發硬,失去了應有的軟糯彈滑。
第二,蔥油熬得火候不夠。蔥段炸得焦黑,蔥香味冇出來,反而帶了一股苦澀味,毀了整道菜的基底。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點。
我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勾的芡,是玻璃芡。色澤是亮了,但入口就會糊嘴,完全鎖不住海蔘的鮮味。真正頂級的蔥燒海蔘,講究的是‘亮芡非明芡’,芡汁要薄而勻,清澈透亮,扒在海蔘上,似有若無,這才能最大限度地激發海蔘的本味。
王師傅,你這道菜,從選材到烹飪,冇有一步是對的。你這三十年的魯菜,學到的,隻有形,冇有魂。
我的話,就像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王師傅的心上。
他臉上的傲氣和不忿,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因為,我說的每一個字,都切中要害,分毫不差。
這些都是他自己心裡清楚,但仗著資曆深,從不肯承認和改正的毛病。
他怎麼也想不通,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甚至冇有嘗一口,是怎麼能看得如此透徹的
你……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聲音顫抖地問道。
因為我十歲的時候,我爺爺就是這麼教我的。
我平靜地回答,他告訴我,做菜如做人,來不得半點投機取巧。你心不誠,菜,是不會好吃的。
說完,我不再看他,而是環視著周圍那些同樣目瞪口呆的廚師們。
現在,還有誰不服嗎
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我這一手望聞問切的絕活給鎮住了。
他們終於明白,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不是什麼靠關係的草包,而是真正的大神。
是那種,能一眼看穿他們所有花招和短板的,降維打擊般的存在。
之前那個對我不屑一顧的法餐廚師,此刻也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蘇……蘇顧問。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三天後的考覈,具體……考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說:不考彆的,就考你們最拿手、最自信的那一道菜。
我要看看,你們的‘自信’,到底值幾分。
12
三天後,考覈如期舉行。
整個雲鼎的後廚,氣氛緊張得如同戰場。
二十多位廚師,每個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使出了渾身解數。
中餐的煎炒烹炸,西餐的焗烤燴燉,日料的刺身壽司……各種菜係,琳琅滿目,香氣四溢。
我坐在評審席上,身邊是臉色複雜的顧淮安和我哥蘇洵。
我麵前擺著二十幾道菜,每一道看起來都堪稱藝術品。
但我隻嘗一小口,甚至有的隻看一眼,就直接給出了評判。
法式焗蝸牛,黃油用得不對,應該是發酵黃油,而不是普通黃油,香氣差了三個層次。不合格。
日式天婦羅,麵衣太厚,油溫過高,鎖不住食材的水分。不合格。
川菜水煮魚,隻用了辣椒和花椒,徒有麻辣,冇有鮮香,這是江湖菜的做法,上不了真正的檯麵。不合格。
……
我的點評,犀利、精準、毫不留情。
每說一句不合格,就有一個廚師臉色慘白地低下頭。
他們引以為傲的技藝,在我的麵前,被批得體無完膚。
二十幾道菜評下來,竟然冇有一道是合格的。
整個後廚,一片死寂。
所有廚師都像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再冇有了之前的半點傲氣。
顧淮安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他小聲對我說:蘇晚,你這也……太嚴格了吧一道合格的都冇有,那‘雲鼎’不是要關門了
留下一群庸才,纔是真正的關門大吉。
我冷冷地迴應。
然後,我站起身,走到了那個三十年魯菜經驗的王師傅麵前。
他做的是一道九轉大腸。
這道菜,是魯菜中的功夫菜,工序極其繁複,對火候和調味的要求極高。
做得好,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口感軟嫩,香氣撲鼻。
做得不好,就會有異味,口感發膩。
王師傅做的這盤,色澤紅潤,造型美觀,看起來無可挑剔。
所有人都以為,這道菜,總該合格了吧
我夾起一小塊,放入口中,仔細咀嚼了片刻。
然後,我點了點頭。
王師傅的眼中,瞬間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還不錯。
我說。
王師傅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能從我嘴裡得到一句還不錯,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榮耀。
但是……
我話鋒一轉,這道菜,你隻做出了‘形’,離‘神’,還差了十萬八千裡。
王師傅的表情瞬間又凝固了。
什……什麼意思
‘九轉大腸’,為什麼叫‘九轉’
我看著他,問道。
因為……因為工序繁複,如同九轉金丹
王師傅不確定地回答。
我搖了搖頭。
錯。之所以叫‘九轉’,是因為它要讓食客在品嚐的過程中,體會到人生的九種滋味。酸、甜、苦、辣、鹹、香、麻、鮮、衝。
你這道菜,隻有前五味,卻少了後四味。尤其是最後一味‘衝’,也就是芥末的那股衝勁,你完全冇有做出來。這最後一味,就像當頭棒喝,能讓食客在嚐盡了人生百味之後,瞬間清醒,回味無窮。這纔是‘九轉大腸’的精髓所在。
你不知道,是因為教你的師傅,自己也冇弄明白。你們隻是在機械地複製菜譜,卻從未想過,每一道菜背後,都蘊含著創作者的哲學和思想。
我的話,讓在場的所有廚師都陷入了沉思。
他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和真正的大師之間,差距到底在哪裡。
那不是技術,而是境界。
王師傅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敬佩和羞愧。
他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蘇顧問,我……我服了。心服口服。
他聲音沙啞地說道,我願意留下來,從頭學起。求您,收下我吧。
有一個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表態。
蘇顧問,我們也願意留下!
求您教教我們吧!
看著眼前這些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廚師們,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想留下的,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五點到後廚集合。第一個月,不學做菜,隻學三件事。
洗菜,切菜,刷鍋。
什麼時候,你們能把最簡單的白菜洗得一塵不染,能把最普通的土豆絲切得均勻一致,能把最油膩的鍋刷得光可鑒人,再來跟我談做菜。
做不到的,隨時可以走人,我絕不挽留。
我的要求,近乎苛刻,但這一次,再也冇有人有異議。
所有人都齊聲應道:是!蘇顧問!
看著這支被我重新整合的隊伍,我知道,雲鼎的新生,從今天,纔算真正開始。
而顧淮安,站在一旁,看著那個在人群中發號施令、渾身散發著自信光芒的我,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他發現,自己好像……從來冇有真正認識過這個女人。
這個他親手拋棄的前妻。
13
接下來的一個月,雲鼎餐廳對外宣佈停業整頓。
這在餐飲界引起了軒然大波。
所有人都以為,雲鼎是撐不下去了,顧淮安要完蛋了。
各種唱衰的聲音不絕於耳,淮宴集團的股價也因此一路下跌。
顧淮安承受著來自董事會的巨大壓力,每天都像在火上烤。
他好幾次想來找我,問我到底有什麼計劃,但都被我哥蘇洵攔在了門外。
我妹說了,整頓期間,任何人不得乾涉後廚。你這個董事長,也不例外。
顧淮安被懟得啞口無言,隻能焦急地等待。
而此時的雲鼎後廚,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二十多個曾經在各大酒店當慣了大廚的師傅們,此刻都像小學生一樣,老老實實地站在水池邊,一遍遍地洗著白菜。
或者站在案板前,一刻不停地練習著切土豆絲。
我給他們定的標準是,每一根土豆絲,都要能穿過針眼。
一開始,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有人手上磨出了血泡,有人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但冇有一個人退出。
因為他們每天都能看到,我,這個總顧問,和他們做著同樣的事情。
而且,比他們做得更好,更標準。
我能蒙著眼睛,把一塊豆腐切成數千根髮絲,也能在三分鐘內,把一整隻雞完美地拆骨,而雞皮不破。
我用行動告訴他們,什麼叫做基本功。
一個月後,這群廚師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不再浮躁,不再傲慢,眼神變得專注而沉靜。
他們的刀工、火候,都有了質的飛躍。
這時,我纔開始教他們真正的菜。
我冇有教他們什麼花裡胡哨的創新菜,而是把蘇家菜最經典的幾道菜,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他們。
從食材的挑選,到火候的掌控,再到調味的比例,我每一個細節都親自示範,耐心講解。
他們像海綿一樣,瘋狂地吸收著這些知識。
他們這才明白,原來一道簡單的菜裡,竟然蘊含著如此深厚的學問。
又過了一個月,雲鼎的牌匾被重新掛了出去。
餐廳重新開業。
冇有宣傳,冇有優惠,菜單也變得極其簡單,隻有不到十道菜。
但每一道菜的名字前麵,都加了兩個字——蘇氏。
蘇氏紅燒肉,蘇氏獅子頭,蘇氏開水白菜……
價格,也比之前翻了一倍。
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
顧淮安更是急得火燒眉毛:蘇晚,你這是在自尋死路!這麼簡單的菜,賣這麼貴,誰會來吃
等著看。
我隻回了他三個字。
開業第一天,餐廳門可羅雀。
第二天,依舊如此。
到了第三天,周震南周老爺子,帶著一群商界大佬,浩浩蕩蕩地來了。
小友,聽說你重出江湖,執掌‘雲鼎’了老頭子我可是第一個來給你捧場啊!
周老先生笑嗬嗬地說道。
我親自將他們迎了進去。
那一餐,他們點了菜單上所有的菜。
吃完後,所有人都沉默了。
良久,周震南才放下筷子,長歎一聲: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吃了蘇小姐的菜,我才知道,這輩子吃的其他東西,都隻能叫‘填飽肚子’。
他身邊的另一位地產大亨也感慨道:這道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比我媽做的還好吃!我感覺吃到了幸福的味道!
還有這碗獅子頭,鮮嫩無比,湯清味美,簡直是人間絕品!
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這一餐,徹底打響了雲鼎重生後的第一炮。
有了周震南這批頂級大佬的背書,雲鼎的口碑,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發酵。
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
一開始,他們是抱著懷疑和好奇的心態。
但隻要嘗過一口,就無一例外,全都被征服了。
天哪!這是什麼神仙炒飯!我從來冇吃過這麼好吃的炒飯!
這碗番茄炒蛋,為什麼會這麼鮮我感覺我以前吃的都是假番茄!
嗚嗚嗚,太好吃了,我感覺我的靈魂都被治癒了!
食客們的評價,驚人的一致。
雲鼎的門口,開始排起了長隊。
隊伍一天比一天長,從街頭排到街尾,甚至造成了交通堵塞。
黃牛把一個預約號,炒到了五位數。
雲鼎的營業額,也呈幾何倍數增長。
半個月後,就超過了之前一整年的總和。
淮宴集團的股價,也隨之一路狂飆,創下了曆史新高。
董事會那些之前對顧淮安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股東們,現在見到他,一個個都笑得像花兒一樣,把他捧上了天。
顧總英明啊!慧眼識珠啊!
有蘇顧問在,我們淮宴集團,何愁不成為世界第一!
顧淮安聽著這些恭維,心裡卻五味雜陳。
他知道,這一切的功勞,都屬於那個他曾經看不起的女人。
他每天都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樓下餐廳裡,那個在後廚和前廳之間忙碌穿梭的身影。
她穿著簡單的廚師服,頭髮利落地紮在腦後,臉上不施粉黛,卻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耀眼。
她專注、自信、從容。
她就像一個女王,主宰著自己的王國。
而他,隻是一個旁觀者。
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感覺,正在悄然發生變化。
以前,他覺得她是依附於自己的菟絲花。
現在,他才發現,她是一棵需要他仰望的參天大樹。
他開始後悔了。
是那種,深入骨髓,噬心蝕骨的後悔。
他想靠近她,想和她重新開始。
可是,他還有資格嗎
14
米其林秘密評審員來的那天,天氣很好。
他們偽裝成普通客人,冇有進行任何預約,直接走進了雲鼎。
當時正是用餐高峰,餐廳裡座無虛席。
領班彬彬有禮地告訴他們,需要排隊等候,大約要等兩個小時。
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頭兒的法國男人,皺了皺眉,顯然對這種等待很不滿。
我們是米其林評審員。
他亮出了自己的證件,用一種傲慢的語氣說道,我們需要立刻安排座位。
領班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了鎮定。
他微笑著說:很抱歉,先生。在‘雲鼎’,所有客人,一視同仁。不管您是米其林評審員,還是普通市民,都需要遵守我們的規矩。
這話,是我提前教他們的。
法國男人顯然冇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你知道得罪我們米其林,是什麼下場嗎
他威脅道。
知道。
領班依舊不卑不亢,但規矩就是規矩。如果您不願意等,可以現在就離開。
法國男人氣得臉色鐵青,旁邊的幾個評審員也麵麵相覷。
他們評審過無數家餐廳,還從冇見過這麼囂張的。
就在他們準備拂袖而去的時候,我從後廚走了出來。
幾位,既然來了,不如就嚐嚐我們的菜再走,如何
我用一口流利的法語,平靜地說道。
那個法國男人愣住了,他上下打量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懷疑。
你就是這裡的主廚
我是。
好。
他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敢這麼狂妄。給我們上你們最拿手的菜。如果不能讓我們滿意,今年的米其林評星,你們就徹底冇戲了。
冇問題。
我點了點頭,請跟我來。
我冇有帶他們去大廳,而是直接領他們進了後廚。
後廚裡,所有廚師都在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著,一切都井井有條,乾淨整潔得不像話。
這讓幾個評審員都有些驚訝。
我讓他們在後廚一張預留的小桌旁坐下。
今天,我就在這裡,當著你們的麵,做幾道菜。讓你們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中國菜。
我冇有做什麼複雜的菜,隻做了三道最能代表中國菜精髓的家常菜。
麻婆豆腐,魚香肉絲,宮保雞丁。
這三道菜,是川菜的代表,也是在國外最被誤解的中國菜。
很多外國人以為,中國菜就是酸酸甜甜,或者油膩辛辣。
今天,我就要徹底顛覆他們的認知。
我開始動手。
我的動作行雲流水,快而不亂。
切配、煸炒、勾芡……每一個步驟都精準得如同教科書。
鍋中的火焰,在我手中彷彿有了生命,時而升騰,時而收斂。
整個後廚,隻聽得見鍋勺碰撞的清脆聲和食材下鍋的滋滋聲。
那幾個評審員,看得目不轉睛,臉上的傲慢和不屑,漸漸被震驚和專注所取代。
他們也是行家,自然看得出,我展現出的廚藝,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很快,三道菜就出鍋了。
冇有華麗的擺盤,就是最簡單的家常樣子。
但那股複合的、勾魂攝魄的香氣,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請用。
我做了個手勢。
那個法國男人,將信將疑地夾起一塊麻婆豆腐,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麻、辣、鮮、香、燙、酥、嫩……七種味道,在他的舌尖上層層疊疊地爆開,形成了一股奇妙的味覺風暴。
那種感覺,前所未有,酣暢淋漓!
他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
酸、甜、鹹、辣、鮮,五味調和,恰到好處,魚香味濃鬱,卻不見魚。
最後是宮保雞丁。
雞肉滑嫩,花生香脆,荔枝味的酸甜口,開胃又下飯。
三道菜,三種完全不同的複合味型,每一種都堪稱完美。
幾個評審員,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像餓了三天的難民一樣,風捲殘雲地把三盤菜吃得乾乾淨淨,連盤子裡的湯汁,都用法棍麪包蘸得一滴不剩。
吃完後,他們全都用一種看神一樣的眼神看著我。
那個為首的法國男人,站起身,走到我麵前,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蘇小姐,請原諒我之前的無禮和傲慢。
他用一種無比虔誠的語氣說道,我做了三十年的美食評審,去過全世界最好的餐廳,但我今天才發現,我以前對美食的理解,是多麼的膚淺。
您的菜,已經不能稱之為菜了。那是藝術,是哲學,是能觸動靈魂的魔法。
我宣佈,‘雲鼎’餐廳,將直接獲得米其林三星的榮譽。不,三星已經不足以評價您的廚藝。我們願意為您,專門設立一個史無前例的‘傳奇’星級!
他的話,讓整個後廚都沸騰了!
所有廚師都歡呼起來,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顧淮安站在門口,看著被眾人簇擁在中心、光芒萬丈的我,眼中充滿了狂熱和癡迷。
而我,隻是平靜地笑了笑,對那個法國男人說:
謝謝。但,我不需要米其林的星星來證明我的價值。
我的菜好不好,我的客人說了算。
結局
雲鼎獲得了史無前例的米其林傳奇星級。
這個訊息,像一顆重磅炸彈,引爆了整個國際餐飲界。
雲鼎和我的名字蘇晚,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全世界。
無數的榮譽、采訪、合作邀約,如雪片般飛來。
我成了餐飲界當之無愧的女王。
而顧淮安,也因為這次巨大的成功,在淮宴集團的地位,變得堅不可摧。
他成了外人眼中,最成功的年輕企業家,最懂得賞識人才的伯樂。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麼的卑微和可笑。
他有好幾次,鼓起勇氣,想跟我表白,想請求我的原諒,想和我複婚。
他捧著最大束的玫瑰,拿著最昂貴的鑽戒,等在一味的門口。
但我連門都冇有讓他進。
我隻是讓蘇洵帶了一句話給他。
告訴顧總,當初是他自己不要的。我蘇晚的東西,無論是菜,還是人,一旦扔了,就絕冇有再撿回來的道理。
他像個傻子一樣,在雨中站了一夜。
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病好之後,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去那些聲色犬馬的場所,也不再和那些所謂的名媛交往。
他每天隻做兩件事。
工作,和排隊。
他會像一個最普通的食客一樣,去雲鼎門口排隊,一排就是幾個小時,隻為吃一頓我製定的菜單上的菜。
有時候,他也會來一味門口排隊。
但一味的規矩,是他永遠也排不上的。
因為,一味的第一條規矩就是:不伺候姓顧的。
這成了整個城市上流圈子裡,人儘皆知的笑話。
所有人都知道,餐飲钜子顧淮安,深深地愛著他的前妻,那個如今高不可攀的廚神蘇晚。
但他,卻連吃她一頓飯的資格都冇有。
他用儘了一切辦法。
托人情,找關係,甚至不惜豪擲千萬,參加一場慈善晚宴,隻因為那場晚宴的壓軸拍品,是我親手做的一席菜。
他最終以一個天價,拍下了那席菜。
那天晚上,他盛裝出席,滿心歡喜,以為終於可以和我共進晚餐,好好談一談了。
但他等來的,卻是我派人送來的一個食盒。
食盒裡,是他最愛吃的佛跳牆,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隻有一句話。
錢貨兩訖,互不相欠。
那一刻,他看著那盅依舊香氣四溢的佛跳牆,終於崩潰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在空無一人的宴會廳裡,嚎啕大哭。
他終於明白,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會做飯的妻子。
他失去的,是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願意為他放棄全世界的女孩。
他失去的,是一份本可以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愛。
而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後來,我把淮宴集團的股份,都轉到了我哥蘇洵的名下。
我離開了雲鼎,重新回到了我的一味。
我依舊每天隻做一桌菜,隻給懂它的人吃。
我的生活,平靜、簡單、富足。
至於顧淮安,我聽說,他再也冇有結過婚。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把淮宴集團,打造成了一個真正的國際餐飲帝國。
他旗下的每一家餐廳,都嚴格遵守著我當初定下的規矩:尊重食材,尊重食物,用心做菜。
他成了彆人口中,最有情懷、最有匠心的企業家。
隻是,他再也冇有笑過。
有一次,我哥問我:晚晚,你真的……一點都冇有原諒他嗎
我當時正在院子裡侍弄我的蘭花,聞言,我笑了笑,說:
哥,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能粘起來,也回不到當初的樣子了。
我現在,過得很好。這就夠了。
我抬起頭,看著滿園的陽光,和那塊小小的、刻著一味二字的木牌。
我知道,我的人生,還有很多種滋味,等著我去品嚐。
而顧淮安,隻不過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那一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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