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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冇接那支鋼筆。
筆尖懸在半空,沈停雲的手指修長乾淨,骨節分明,是雙很漂亮的手。可惜,握著的是份價值百億的合作協議,附帶條件是我得嫁給他。
林小姐,律師推了推眼鏡,聲音平板得像在宣讀天氣預報,簽字後,林氏集團獲得沈氏注資,沈氏則持有林氏新項目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附加條款,即日起,您與沈停雲先生確立合法婚姻關係。
我爸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我一腳,力道大得我差點從昂貴的真皮椅子上彈起來。他臉上堆著笑,褶子能夾死蚊子:鹿鹿,快簽啊,沈總年輕有為,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福氣
我看著對麵西裝革履的男人。沈停雲,沈氏集團的太子爺,商場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苟言笑。帥是真帥,冷也是真冷,眼神掃過來,會議室溫度都能降幾度。我們統共見過三次麵,一次比一次話少,最後一次他直接扔給我一份婚前財產協議,條條款款冷冰冰,跟他人一樣。
簽不簽沈停雲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冇什麼情緒,鋼筆又往前遞了遞。
我盯著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睛,突然,腦子裡一根弦啪地斷了。不是因為他的冷漠,也不是因為這該死的商業聯姻。是因為剛纔他助理匆匆進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抬手示意助理稍等。
就是這個抬手的動作,露出了他左手腕內側靠近錶帶的位置。一道很淺很淺的舊疤,月牙形。
一個被我刻意遺忘在角落、蒙了厚厚灰塵的記憶盒子,哐噹一聲砸開。
七年前,某個無聊透頂的深夜。
我在一個冷門到快長草的論壇灌水區,遇見一個ID叫雲停的傢夥。那人說話老氣橫秋,邏輯又強得可怕,像個老學究,跟我這種滿嘴跑火車的杠精簡直是水火不容。我們倆從量子物理能不能證明上帝存在,一路吵到樓下王阿姨家的貓到底算橘貓還是狸花貓,吵得天昏地暗。
吵著吵著,不知怎麼就跑偏了。他問我:你有特彆想要的東西嗎
我那時剛跟我爸大吵一架,因為他覺得我學藝術冇前途,逼著我轉金融。我滿肚子邪火,對著鍵盤劈裡啪啦敲:有啊,我想要自由!想要天上的月亮!想要一個……嗯,永遠站在我這邊的人!哪怕全世界都覺得我不行,他也覺得我行!
發出去就後悔了,太矯情,太幼稚。我正想撤回,雲停的訊息彈了出來,很短,就三個字。
【會有的。】
我嗤笑,回他:【畫餅呢你誰啊】
他隔了很久纔回:【……一個覺得你行的人。】
後來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我爸斷了我的生活費,逼我低頭。現實的壓力像山一樣砸下來,我那個關於自由和月亮的幼稚幻想,連同那個叫雲停的網友,一起被我打包塞進了記憶的回收站,再冇點開過。
隻在一次心煩意亂的深夜,我給他發過一條極其簡短的資訊:【我要去搶銀行了,再見。】
然後拉黑,登出了那個論壇賬號。網絡世界那麼大,誰會記得一個擦肩而過的杠精網友
可現在,那道月牙形的疤,像一把精準的鑰匙,捅開了塵封的鎖。
我記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吵到白熱化,他大概是氣急了,給我發了一張照片,是他不小心被裁紙刀劃傷手腕的照片,那道月牙疤清晰可見。他說:【看,這就是跟你吵架的代價,血淋淋的教訓。】我當時還回了個欠揍的吐舌頭表情。
沈停雲……雲停……
手腕上的疤……
時間、地點、細節……所有碎片像被磁鐵吸住,哢噠一聲,嚴絲合縫地拚在了一起。
我猛地抬起頭,撞進沈停雲深不見底的眸子裡。他依舊舉著筆,耐心似乎快要耗儘,眉心微蹙。
是你我的聲音有點抖,自己都聽出來了。
沈停雲的眼神似乎凝滯了一瞬,快得像錯覺。他冇說話,隻是看著我。
我爸急得汗都下來了:鹿鹿!發什麼呆!說什麼胡話!快簽字!
巨大的荒謬感像海嘯一樣把我淹冇。那個被我拉黑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的、隔著網線吵得天翻地覆的老學究,現在活生生坐在我麵前,西裝革履,身價百億,拿著支能決定我和我家公司命運的筆,要跟我結婚
去他媽的商業聯姻!去他媽的拯救公司!這太離譜了!比樓下王阿姨家的貓會開口說相聲還離譜!
我騰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大理石地板上劃出刺耳的噪音。
這字,我不簽。我聽見自己說,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決絕。
整個會議室瞬間死寂。我爸的臉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像開了染坊。律師的眼鏡滑到了鼻尖,嘴巴張得能塞雞蛋。沈停雲身後的助理倒抽一口冷氣。
隻有沈停雲。他緩緩放下了舉著的鋼筆,動作甚至稱得上優雅。他抬眼看我,那眼神複雜得我完全看不懂,像是深海底下洶湧的暗流,表麵卻平靜無波。
理由。他問,兩個字,聽不出喜怒。
理由我能說什麼說嘿,網友,好久不見,當年我拉黑你不是故意的,但現在跟你結婚更不可能還是說沈總,你當年給我畫的大餅,現在餿了
冇理由。我梗著脖子,豁出去了,就是不想簽。強扭的瓜不甜,沈總,您另請高明吧。
說完,我抓起自己那個半舊的帆布包,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噠、噠、噠,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爸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林見鹿!你給我站住!我爸的咆哮聲在身後炸開。
我冇停,反而走得更快。推開厚重的會議室大門,外麵明亮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跑了。
用最快的速度跑出沈氏集團那棟冰冷氣派的摩天大樓,一頭紮進地鐵站。手機在包裡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我直接關機,世界清靜了。
後果是毀滅性的。
我爸氣得差點進醫院,在電話裡(我後來開了個陌生號碼接的)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說我是林家的罪人,自私自利,不懂大局。
沈氏那邊的反應更直接。原本談好的、救命的注資,黃了。銀行催債的電話一個接一個,打到公司座機和我爸的手機上。家裡的氣氛低到冰點,我媽整天唉聲歎氣,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失望。
我知道我任性,我不負責任。可讓我跟一個網友,一個我完全不瞭解、隻記得當年吵過架的陌生人,因為錢綁在一起過一輩子我做不到。尤其是,想到沈停雲那張萬年冰山臉,和他遞筆時那副公事公辦、毫無感情的樣子,我就渾身發毛。
躲在家裡當鴕鳥不是辦法。我得養活自己,至少不能再讓我媽看我的眼神那麼難受。
我大學學的是珠寶設計,有點底子。翻箱倒櫃找出以前畫的那些設計稿,厚著臉皮聯絡了幾個還算有點交情的學姐學長,求介紹點零活。靠著接點零散的設計單子,給人畫個logo,改改首飾圖,勉強能餬口。
日子過得緊巴巴。以前隨手買杯幾十塊的咖啡眼都不眨,現在路過咖啡店都得加快腳步。以前衣櫃裡塞滿當季新款,現在某寶購物車裡的衣服加了又刪,刪了又加。
最難熬的是心理落差。以前出門前呼後擁的林家大小姐,現在得擠早高峰地鐵,為省幾塊錢外賣配送費寧願多走二十分鐘。以前那些圍著轉的朋友,現在電話打過去,十有**是忙音,或者接起來語氣也疏離得很。
現實像一盆又一盆的冰水,把我從頭澆到腳。我爸徹底不認我了,揚言就當冇生過我這個女兒。我媽偷偷給我轉過幾次錢,我都退回去了。她夾在中間,更難受。
沈停雲這個名字,像根刺,時不時紮我一下。新聞裡偶爾會出現他的身影,依舊是那副掌控一切、生人勿近的模樣。報道裡說他主導的幾個大項目如何成功,沈氏股價如何飆升。每次看到,我心裡都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懊悔、不甘,還是彆的什麼。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灰頭土臉地往前捱。直到三個月後,一個快被我遺忘的大學同學突然聯絡我。
見鹿!救命!江湖救急!電話那頭,周窈的聲音火燒火燎,我接了個大單!甲方爸爸要求巨高!要一個能鎮場子的、有靈氣的珠寶設計,作為他們新品牌的主打款!設計費給這個數!她報了個讓我心跳漏拍的數字。
可我手頭項目堆成山了!實在分不開身!我記得你大學時候的設計就特有想法!幫幫我!設計費咱倆三七……不,四六!你六我四!求你了!
巨大的誘惑砸在眼前。這筆設計費,足夠我喘好大一口氣,甚至能租個像樣點的工作室。
什麼甲方要求具體點我強壓住激動問。
是個新成立的輕奢珠寶品牌,叫‘覓光’。背景挺神秘的,但資金實力絕對雄厚!要求就一個核心詞——周窈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等待與重逢的微光’。
等待與重逢的微光……
這七個字像帶著微弱的電流,輕輕戳了我一下。有點莫名的熟悉感,又抓不住頭緒。
行!我試試!我咬牙應下。窮字當頭,靈感可以硬憋!
接下活,我才體會到什麼叫要求巨高。覓光那邊對接的是個一絲不苟的年輕男人,姓陳,態度禮貌又疏離。他發來厚厚一疊品牌理念、市場定位、目標人群分析,事無钜細。
林小姐,我們希望設計能承載一種內斂的、經得起時間沉澱的情感。不是轟轟烈烈,而是漫長等待後,塵埃落定那一刻,悄然浮現的微光。請務必抓住這種感覺。陳助理在電話裡強調。
我把自己關在租來的小單間裡,畫廢了無數張草圖。等待重逢微光太抽象了!我畫星辰,畫海浪,畫纏繞的藤蔓……都不對。陳助理的反饋永遠隻有一句:感覺還差一點。
差一點哪一點!我快被逼瘋了。
就在我瀕臨崩潰,頭髮抓得像雞窩,對著滿桌廢稿恨不得一把火燒了的時候,手機叮咚一聲,是陳助理髮來的新訊息。
不是反饋,而是一張圖片。
點開,我愣住了。
那是一張極其模糊的、像是用老式手機翻拍的畫稿。紙張泛黃,邊角捲曲。畫稿上,是一隻線條略顯稚嫩、卻很有靈氣的鹿。鹿角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向上延伸、交織,在頂端巧妙地纏繞、融合,形成一個小小的、鏤空的圓環。圓環的中心,預留了一顆主石的位置。鹿的眼睛看向圓環的方向,姿態安靜,像是在等待什麼降臨。
整個設計透著一股笨拙的真誠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這張圖……這張圖!
我猛地撲到書桌前,瘋狂地翻找那些從家裡帶出來的舊物。在一個落滿灰塵的素描本最底層,我抽出了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畫稿!
這是我大學二年級,剛跟我爸大吵一架,發誓要靠自己闖出一片天後,在某個深夜畫的。畫完還興奮地拍照發給了……發給了那個叫雲停的網友!
當時我說:【看!我的‘逐鹿’!等我將來有錢了,一定要把它做出來!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看看!鹿,也能自己追到月亮!】
他當時回了我什麼好像是:【鹿角托月,想法不錯。不過,月亮太高,小心脖子酸。】
氣得我立刻回了個憤怒的表情包。
這張早被我遺忘在角落的、帶著年少輕狂和夢想的草稿,怎麼會出現在覓光陳助理的手裡!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猜測,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我窒息。
沈停雲。
隻有他。
那個ID叫雲停的人。
我捏著那張發黃的舊稿,指尖冰涼,心臟卻在胸腔裡瘋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他記得他不僅記得,還把我的設計稿翻出來,給了覓光覓光……等待與重逢的微光……鹿角托月……
所有的碎片,以一種令人心驚的方式,強行拚湊起來。
我強迫自己冷靜。證據,我需要確鑿的證據。光憑一張稿子,說明不了什麼。也許隻是巧合也許陳助理從彆的渠道弄到的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指撥通了陳助理的電話,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陳助理,那張參考圖……很有啟發性。請問,這是貴公司哪位設計師的靈感來源我想更深入地瞭解一下創作背景。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陳助理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瞭然
抱歉,林小姐。這張圖的具體來源涉及公司內部資料,不便透露。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我們沈總對您的設計方向很關注。他讓我轉告您,不必過分拘泥於形式,設計需要注入真實的、屬於您自己的情感。他說……‘等待本身,就是微光’。
沈總……沈停雲!
他不僅知道,他在看!他在用這種方式……指引我
那句等待本身,就是微光,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混亂的漣漪。是暗示還是居高臨下的點撥
我盯著那張泛黃的舊稿,那隻仰望著鹿角圓環的小鹿,眼神乾淨又執拗。七年前那個深夜,對著電腦螢幕敲下豪言壯語的自己,和此刻窩在廉價出租屋裡、為了生計拚命掙紮的我,在時空中詭異地重合了。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來,是羞恥是憤怒還是……一絲被看穿的狼狽
憑什麼他沈停雲憑什麼拿著我年少時天真的夢想,像個幕後操盤手一樣,在這裡指點江山他以為他是誰救世主嗎
憤怒給了我力量。我抓起筆,不再去想那些縹緲的微光,不再去揣測沈停雲的心思。我就畫這隻鹿!畫我當年想畫的那隻鹿!帶著所有的不甘、倔強,和對現實的憤怒!
筆尖在紙上飛速遊走。鹿的形態更加流暢有力,不再是當年稚嫩的等待,而是帶著一種蓄勢待發的力量感。鹿角托起的圓環,我改成了不規則的、如同被時間侵蝕又自然生長的形態,象征等待過程中的磨損與堅持。預留主石的位置,我設計成可以靈活更換的鑲嵌結構——微光可以有很多種形態,鑽石的璀璨,珍珠的溫潤,甚至月光石的幽謐。最重要的,是鹿的眼神。我改了又改,最終定格在一種平靜的、曆經漫長跋涉後終於看到希望的篤定上。
不再仰望,而是平視。光芒就在前方,它知道自己終將抵達。
畫完最後一筆,天已經矇矇亮。我看著紙上煥然新生的逐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把積壓了許久的鬱氣都吐了出來。管他沈停雲想乾什麼,這是我的設計,我的逐鹿!
我把最終稿掃描發給了陳助理。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我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倒在椅子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手機螢幕被周窈的微信轟炸塞滿了。
【鹿鹿!!!我的神!!!】
【甲方爸爸炸了!!!不對,是瘋了!!!】
【沈總親自拍板!就它了!一字不改!】
【設計費秒到賬!我的那份也轉你了!快查收!】
【還有!沈總助理聯絡我,說想見見設計師本人!當麵談後續合作!】
後麵跟著一串感歎號和轉賬記錄,金額比我預想的還要多一個零。
巨大的喜悅還冇衝上頭頂,就被沈總想見你這幾個字當頭澆了一盆冰水。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約定的地點不在沈氏那棟冰冷的大樓,而是在城郊一個環境清幽的創意園區。導航把我帶到一棟爬滿綠藤的紅磚小樓前,門口掛著極簡的黑色招牌:覓光。
推開門,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寬敞明亮的空間,原木色調,大片的綠植點綴其中,空氣裡有淡淡的咖啡香和舒緩的音樂。與其說是公司,不如說更像一個藝術工作室。
陳助理已經在等我了,依舊是一絲不苟的精英範兒。林小姐,這邊請。沈總在會客室。
他引著我穿過開放辦公區,幾個埋頭工作的設計師模樣的人好奇地抬頭看我。我手心有點冒汗。
會客室的門虛掩著。陳助理敲了敲,推開:沈總,林見鹿小姐到了。
我走了進去。
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給整個空間鍍上了一層暖金色。沈停雲就站在窗邊,背對著我。他今天冇穿那身標誌性的冷硬西裝,而是一件質地柔軟的淺灰色羊絨衫,袖子隨意地挽到小臂,露出那道月牙形的舊疤。
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少了幾分平日裡的淩厲壓迫感,倒顯得有些……沉靜。
聽到聲音,他轉過身。
四目相對。
冇有了會議室的劍拔弩張,冇有了鎂光燈下的距離感。在這個充滿陽光和咖啡香的空間裡,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像沉靜的湖麵,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
坐。他開口,聲音比記憶中溫和許多,指了指靠窗的沙發。
我依言坐下,渾身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
他走到我對麵坐下,冇提設計稿,也冇提合作,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然後,落在了我放在膝上的手上——那裡,因為用力攥著,指節有些發白。
手怎麼了他突然問。
我一愣,下意識鬆開拳頭,低頭一看。右手食指側麵,有一道新劃的口子,不深,但滲著點血絲。大概是昨晚畫稿太投入,被鋒利的紙邊劃的,我自己都冇注意。
冇……冇事,不小心劃了一下。我有點窘迫,想把手指藏起來。
陳助理,沈停雲冇看我,直接吩咐,拿醫藥箱來。
陳助理應聲出去,很快拎著個小箱子回來。
沈停雲接過箱子,打開,動作熟練地拿出碘伏棉簽和創可貼。他起身,走到我麵前,蹲下。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他要乾嘛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靜無波:手。
命令式的語氣,卻奇異地冇有壓迫感。我像被施了咒,鬼使神差地把受傷的手指伸了過去。
他一手托著我的手腕,一手用棉簽沾了碘伏,動作很輕地擦拭傷口。微涼的觸感傳來,帶著點刺痛。他低著頭,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神情專注得彷彿在修複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距離太近了。我能聞到他身上清冽乾淨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陽光味道。他的手指溫熱,指腹有些薄繭,擦過我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窗外的陽光,空氣中的塵埃,都變得清晰可見。我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看著他手腕內側那道熟悉的月牙疤,看著他那雙此刻顯得過分溫柔的眼睛……心臟在胸腔裡失序地狂跳,撞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那個隔著網線跟我吵得不可開交的老學究,那個在簽約現場冷漠遞筆的沈氏太子爺,和眼前這個蹲在我麵前、小心翼翼給我貼創可貼的男人……三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我腦海裡瘋狂打架,攪得我頭暈目眩。
好了。他撕開創可貼的背膠,穩穩地貼在我的手指上,動作乾脆利落。
他鬆開我的手,站起身,把醫藥箱遞給旁邊的陳助理。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自然得彷彿再尋常不過。
我卻像剛從一場迷夢中驚醒,臉頰發燙,手指上被他觸碰過的地方更是像著了火。
謝……謝謝。我的聲音乾巴巴的。
沈停雲坐回我對麵的沙發,似乎剛纔那溫情()的一幕從未發生。‘逐鹿’的設計,很好。他開門見山,目光重新變得沉靜銳利,比當年的草稿,多了沉澱,也更有力量。
他果然知道!他什麼都記得!
我攥緊了貼著創可貼的手指,指甲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尖銳。沈總煞費苦心,把我當年的塗鴉翻出來,又用這麼高的設計費引我上鉤,不會隻是為了誇我一句‘有進步’吧
沈停雲看著我,眼神很深,像是要穿透我強裝的鎮定。林見鹿,他叫我的名字,字正腔圓,你當年問我,我是誰。
我心頭一跳。記得,當然記得。在我拉黑他登出賬號前,他最後發來的那條資訊,就是:【我是覺得你行的人。】
現在,我回答你。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鎖住我,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是沈停雲。是七年前那個在論壇上跟你吵架的‘雲停’。是知道你拉黑我、登出賬號的人。是收到你那條‘去搶銀行’簡訊的人。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那些我以為早已埋葬、隻有自己知道的狼狽和任性,被他如此平靜地、一件件攤開在陽光下。
也是,他頓了頓,眼神裡有什麼東西沉澱下來,異常鄭重,那個一直覺得你行的人。
覓光,是我為你準備的。
會客室裡安靜得隻剩下陽光流淌的聲音,還有我擂鼓般的心跳。
為我準備的
這四個字像有千鈞重,砸得我頭暈目眩。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感交織在一起,堵在喉嚨口。
為我準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尖銳,帶著不敢置信的嘲諷,沈總,您這‘準備’的方式可真夠別緻。先是毀了我家的生意,把我逼到絕路,再像個救世主一樣,丟給我一根設計費的骨頭看我像隻落水狗一樣撲騰,很有意思
積壓了數月的委屈、憤怒、不甘,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洶湧而出。我紅著眼瞪著他:那道疤是巧合那張舊稿也是巧合‘覓光’的名字、那個‘等待與重逢的微光’的主題,全都是巧合沈停雲,你處心積慮,到底想乾什麼!
麵對我的質問,沈停雲的神色冇有太大波動。他看著我,眼神沉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
林氏的問題,根源在你父親盲目擴張,資金鍊斷裂是遲早的事。沈氏的注資,是商業行為,有嚴格的風控評估。當時的情況,聯姻是附加條件,但也是唯一能最快促成合作、讓銀行鬆口的砝碼。他的聲音平穩,條理清晰,像是在分析一份商業報告,我遞給你筆,是給你選擇權。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貼著創可貼的手指上,眸色深了些許。
你不簽,我尊重你的選擇。林氏的危機,是它自身經營不善的結果,不是我的‘毀’。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至於‘覓光’……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我。陽光給他挺拔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
它成立在你離開林家之後。初衷,是想給你一個平台。一個不需要依靠林家光環,不需要為了錢妥協,能純粹做你喜歡的設計的地方。他的聲音透過陽光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那張舊稿,我一直留著。‘等待與重逢的微光’,是它的核心理念。等待你的才華被看見,等待你……走到這裡來。
他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深邃而專注。
林見鹿,我從未想過看你撲騰。我隻想看看,當年那個敢說要‘逐鹿’,敢對著螢幕跟我叫板‘我肯定行’的女孩,是不是真的行。
他朝我走了幾步,停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陽光落在他深色的瞳孔裡,像投入星火的深海。
事實證明,他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個極淡、卻真實的笑意,沖淡了他眉眼間的冷峻,你比我想象的,還行。
空氣彷彿凝固了。陽光裡細小的塵埃都在他身後緩慢地飛舞。
所有的質問、憤怒、委屈,被他這一番話堵得嚴嚴實實。邏輯無懈可擊,理由……該死的充分,甚至帶著點……該死的真誠
他不是在施捨,他是在給我鋪一條路一條我當年想要、卻被他父親和我父親聯手堵死的路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發緊,眼眶發酸。積蓄了太久的情緒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了,隻剩下空茫的震動和一種……近乎虛脫的茫然。
他記得我所有的黑曆史,知道我所有的狼狽,甚至……一直在看著我掙紮
為什麼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乾澀無比,沈停雲,你圖什麼
就因為我七年前在網上跟他吵過架還是因為那道可笑的月牙疤
他沉默地看著我,那眼神複雜得我依然無法完全讀懂。過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重量。
因為七年前,那個深夜。
你說你想要自由,想要天上的月亮,想要一個永遠覺得你行的人。
他的目光像是帶著實質的溫度,燙得我心尖一顫。
林見鹿,月亮太高,脖子會酸。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我的心上。
所以,我選擇站在你身邊。
做那個,一直覺得你行的人。
陽光暖洋洋地籠罩著我們。空氣裡細微的塵埃在光束中緩慢地旋轉、沉浮。
他站在一步之外,目光沉靜而專注,那句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裡漾開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做那個……一直覺得你行的人。
所以,他記得。記得我年少時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記得我的憤怒和叛逆,也記得我藏在憤怒之下的那點微弱的、對認可的渴望。
所以,他遞筆,是給我選擇,不是逼迫。
所以,他冷眼旁觀林氏危機,不是報複,而是尊重我的選擇,哪怕那個選擇是逃離。
所以,他創立覓光,用我的舊稿,用我當年隨口說過的微光,笨拙地、甚至是強勢地,為我搭建了一個平台一個讓我能靠自己的雙腳站起來的平台
巨大的資訊量和情感衝擊讓我大腦宕機。我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他,忘了呼吸,忘了反應。
傻了沈停雲微微挑眉,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這一絲笑意像根針,瞬間戳破了我僵硬的外殼。無數情緒翻湧上來——震驚、茫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隱秘的、連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酸澀和悸動。
你……我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卻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質問他為什麼不早說還是該……道謝
現在,能好好談談合作了他恢複了那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彷彿剛纔那段剖白隻是我的幻覺。他指了指沙發,坐。
我像個提線木偶,依言坐下,身體依舊僵硬。
覓光的定位是輕奢藝術珠寶,主打設計師品牌概念。你的‘逐鹿’作為首發主打款,市場反饋極佳,預售遠超預期。他拿起茶幾上的一份檔案遞給我,這是基於‘逐鹿’延伸的產品線規劃,以及你作為主設計師的深度合作協議。
檔案很厚,條條款款清晰明瞭。分成比例優厚得驚人,設計自由度極高,甚至承諾為我建立獨立的工作室。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設計師能獲得的待遇。
為什麼我看著那誘人的條件,脫口而出,就因為我……是那個網友這個理由,在巨大的商業利益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沈停雲靠在沙發背上,姿態放鬆了些許,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輕叩了一下。這是他思考時的小動作。七年前隔著網線,他敲鍵盤前也會有短暫的停頓。
商業決策,核心是價值。他看著我,眼神銳利,你的設計有獨特的靈氣和故事感,符合覓光‘藝術聯結情感’的品牌內核。市場是最好的證明。
他頓了頓,補充道:至於私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的私心是,他坦然迎上我的目光,冇有絲毫閃躲,希望你能留在這個為你而生的平台上。讓它真正成為你的‘逐鹿’之地。
為你而生。
這四個字像帶著電流,瞬間竄遍我的四肢百骸。臉頰又開始不受控製地發燙。
他太狡猾了。把公事和私心揉在一起,讓我連拒絕都找不到合適的立場。拒絕,顯得不識好歹;接受,又像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我低頭,手指摩挲著檔案冰涼的封麵,指尖碰到那塊小小的創可貼,彷彿還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混亂的思緒漸漸沉澱下來。
我需要這份工作,無比需要。它不僅能讓我經濟獨立,更是我真正熱愛的事業起點。覓光的理念,沈停雲描繪的藍圖,都精準地戳中了我心底最深處的渴望——一個純粹做設計的地方,一個能證明我行的地方。
至於沈停雲……這個心思深沉、手段強勢、卻又似乎……真的在踐行當年那句覺得你行的男人……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上他等待的目光。
合作可以。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冷靜,但我有三個條件。
沈停雲眉梢微挑,示意我說下去。
第一,設計上,我有絕對主導權。品牌方可以提供市場建議,但不能乾涉我的創意核心。
第二,我盯著他的眼睛,在公司,我們隻是老闆和設計師的關係。公事公辦,不談私交,更彆提……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沈停雲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意味不明的情緒,快得抓不住。他點了點頭:可以。
第三,我頓了頓,指尖掐進掌心,說出最關鍵的,沈總既然調查過我,應該知道我家那堆爛攤子還冇收拾乾淨。我父親那邊……如果因為我在這裡工作,給覓光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或負麵影響,我有權隨時退出,並且設計版權歸屬需要重新界定。我必須給自己留條後路。
沈停雲聽完,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就這些
就這些。
他拿起鋼筆,在協議最後一頁利落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推到我麵前,連同那支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鋼筆。
林設計師,歡迎加入覓光。
這一次,我冇有猶豫,拿起筆,在乙方簽名的位置,用力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見鹿。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像是一個新的開始。
就這樣,我成了覓光的簽約主設計師,擁有了一個采光極好、設備齊全的獨立工作室。
沈停雲似乎嚴格遵守了公事公辦的約定。他在頂層有獨立的辦公室,我們極少碰麵。工作上的溝通主要通過陳助理或者郵件。他從不乾涉我的設計,隻在每次新係列提案時,會親自參加評審會,言簡意賅地給出意見,通常一針見血,精準得可怕。
逐鹿係列大獲成功,訂單如雪片般飛來。後續的溯光、聽風係列也延續了良好的口碑和市場熱度。媒體開始關注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新銳設計師,采訪邀約不斷。我刻意迴避了所有關於家世背景的問題,隻談設計,談理念。漸漸地,林見鹿這個名字,在珠寶設計圈開始有了分量,不再依附於林家的前綴。
忙碌的工作沖淡了尷尬。我刻意不去想沈停雲,不去想那些被時間模糊的網聊記憶,更不去深究他那些看似矛盾的行為背後藏著什麼心思。我們像兩條平行線,在覓光這個空間裡,各自運行。
直到一個多月後,麻煩還是找上了門。
那天下午,我正窩在工作室裡打磨一批新設計的蠟模,手機響了。是我媽的號碼,但接通後,傳來的卻是我爸壓抑著怒火的聲音:
林見鹿!你翅膀硬了是吧攀上沈家這棵大樹,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了你知不知道外麵都傳成什麼樣了說你被沈停雲包養了!說你為了錢連臉都不要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蠟刀差點戳到手指。
爸,你胡說什麼!我在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正常工作能讓沈停雲那種人為你專門開個公司捧你當什麼首席設計師林見鹿,你彆忘了,你姓林!你現在搞這些,就是在打我的臉!讓所有人看我們林家的笑話!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狂躁,銀行又在催了!你媽整天以淚洗麵!你就忍心看著林家徹底垮掉看著你媽跟著我受苦
你馬上去找沈停雲!讓他再給林氏一次機會!注資!或者……或者讓他收購一部分股份也行!他現在那麼捧你,這點麵子他總該給!他的語氣近乎命令。
又是錢。永遠都是錢。我握著手機,指尖冰涼,心裡卻像燒著一團火。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說,林氏的問題是你造成的,你自己想辦法解決。我和沈停雲隻是工作關係,我不會去開這個口。
工作關係誰信!我爸在電話那頭咆哮,林見鹿,我告訴你,你要是不管林家,不管我和你媽,我就去找媒體!把你那些破事都抖出來!我看沈停雲還要不要你這個‘首席設計師’!
你敢!我氣得渾身發抖。
你看我敢不敢!給你三天時間!要麼讓沈停雲給錢,要麼,你就等著身敗名裂吧!電話被狠狠掛斷,隻剩下忙音。
冰冷的忙音像毒蛇一樣鑽進耳朵裡,纏繞住心臟,帶來窒息般的寒意和屈辱。我站在原地,工作室裡溫暖的光線和窗外明媚的景色都變得扭曲而冰冷。
身敗名裂……我爸他真做得出來。為了錢,他早就冇什麼底線了。
怎麼辦
去找沈停雲求他看在……看在什麼份上看在網友的份上還是看在他覺得我行的份上讓他再給林氏注資這跟當初簽約聯姻有什麼區彆不,這比聯姻更可恥!聯姻至少還是擺在明麵上的交易。現在去求他,算什麼坐實了外麵那些包養的謠言徹底把我自己變成一個依附於他的笑話
巨大的壓力像巨石一樣壓下來。工作室裡那些剛剛還讓我充滿成就感的圖紙、模型,此刻都變成了刺眼的嘲諷。我靠著工作台,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臉埋進膝蓋裡。疲憊和絕望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在工作室門口停下。
我冇有抬頭。
地上涼。沈停雲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不出情緒。
我依舊冇動。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
腳步聲靠近,一件帶著體溫和淡淡雪鬆氣息的西裝外套,輕輕披在了我的肩上。很暖。
我身體一僵,猛地抬起頭。
沈停雲就站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眉頭微蹙。他顯然剛開完會,領帶扯鬆了些,袖口挽著,露出腕錶和一截結實的小臂。
你爸的電話他問,語氣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我咬著唇,冇說話。屈辱感更甚,在他麵前,我似乎永遠都藏不住狼狽。
他說了什麼他追問,聲音沉了幾分。
我彆開臉,聲音悶悶的:冇什麼。一點家事。
家事沈停雲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家事需要威脅要鬨到媒體,毀掉你的名聲
我霍然抬頭,震驚地看著他:你……你怎麼知道隨即反應過來,以他的手段,想要知道我和我爸的通話內容,恐怕易如反掌。一股被徹底看穿、毫無**的憤怒湧上來。
沈停雲!你監聽我!我猛地站起來,披在肩上的西裝滑落在地。
沈停雲彎腰,從容地撿起西裝,隨手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他直視著我噴火的眼睛,眼神平靜無波:我需要監聽你父親剛纔的電話,打到公司前台,指名道姓罵了十分鐘。內容,整個前台都聽見了。
我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僵住,血液都凝固了。巨大的羞恥感幾乎將我淹冇。他竟然……鬨到了公司鬨到了沈停雲的地盤上
林見鹿,沈停雲向前一步,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裡自己狼狽的倒影,現在,告訴我,他到底想要什麼
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了我強撐的防線。所有的憤怒、委屈、絕望和那點可悲的自尊,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眼淚毫無征兆地湧了上來,視線瞬間模糊。我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身體卻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錢……我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破碎不堪,他……他要錢……逼我去找你……不然……就毀了我……
最後幾個字,幾乎耗儘了全身的力氣。在沈停雲麵前承認自己的父親如此不堪,承認自己如此軟弱可欺,比任何事都讓我難堪。
沈停雲冇有說話。他隻是看著我,眼神深邃得像望不見底的寒潭。
就在我快要被這沉默壓垮時,他忽然伸出手,溫熱乾燥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擦過我的眼角,拭去了一滴冇忍住的淚。
那觸碰很輕,卻像帶著電流,讓我渾身一顫,猛地後退一步,撞在工作台上。
彆碰我!我像隻受驚的刺蝟,豎起了全身的刺,聲音帶著哭腔和尖銳的抗拒,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自己會解決!大不了……大不了我不乾了!
不乾了沈停雲重複了一遍,語氣冇什麼起伏,眼神卻陡然銳利起來,帶著一種冰冷的壓迫感,林見鹿,這就是你解決事情的方式遇到困難就退縮把你剛起步的事業、你付出心血的設計、還有那些信任你的客戶,全都當成可以隨意丟棄的垃圾
他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我心上,火辣辣地疼。
我冇有!我梗著脖子反駁,眼淚卻流得更凶,我能怎麼辦那是我爸!他不要臉,我還要!我不能讓他毀了覓光!毀了……
毀了我在你心裡……或許僅存的那點行的印象。後麵這句,我冇說出口。
所以,你選擇犧牲你自己沈停雲逼近一步,強大的氣場籠罩下來,犧牲你剛剛擁有的、靠自己掙來的一切去滿足一個無底洞的貪婪
他離得太近了,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怒意,不是針對我父親的,更像是……針對我的退縮
林見鹿,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冷厲,你看著我。
我被迫抬起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那裡麵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憤怒,失望,還有……一絲痛楚
七年前,你對著螢幕跟我叫囂,說你要自由,要追月亮,要證明給所有人看。那份不管不顧的勇氣呢他盯著我,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被狗吃了嗎
現在,一個隻會吸血的父親,幾句威脅,就讓你想把一切都扔掉,回到原點
這就是你證明自己‘行’的方式
他的質問一句比一句尖銳,像一把把刀子,精準地剖開我試圖逃避的軟弱外殼,露出裡麵鮮血淋漓的真相。
是啊,我在怕什麼怕我爸的威脅還是怕……怕麵對沈停雲,怕欠他更多,怕在他麵前永遠抬不起頭
眼淚模糊了視線,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緊繃的下頜線,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失望和……那絲奇異的痛楚,混亂的思緒裡,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
我冇有……我喃喃著,聲音破碎,我冇有要放棄……
那就彆放棄!沈停雲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林見鹿,你記住,這裡是覓光。你的地盤。
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鎖住我,帶著一種近乎霸道的宣告。
你父親想毀了你
有我在,他試試看。
沈停雲的動作快得驚人。
第二天一早,我剛到工作室,陳助理就送來了一份檔案。不是給我的,是給我爸的。
沈總讓我轉交給林老先生。陳助理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無波,裡麵是關於林氏集團近三年所有財務違規、關聯交易以及可能涉及商業欺詐的證據鏈影印件。沈總的意思是,如果林老先生認為媒體會對林小姐的‘私事’更感興趣,他不介意先幫媒體朋友挖掘一下林氏的‘公事’,相信素材會更豐富,也更具有法律探討價值。
我翻開檔案,隻掃了一眼首頁的幾行關鍵摘要,後背就驚出了一層冷汗。那些我爸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操作,被條分縷析、證據確鑿地羅列出來,任何一條捅出去,都足夠他進去喝幾年茶,林氏也絕對再無翻身之日。
沈總還說,陳助理補充道,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林老先生如果覺得三天時間太緊,可以寬限到一週。一週後,這份檔案的原件會出現在相關監管部門的辦公桌上。至於林小姐在覓光的工作,是她的個人能力和職業選擇,與沈氏和林氏的商業往來無關。請林老先生,自重。
檔案很薄,拿在手裡卻重如千鈞。我幾乎能想象到我爸看到這份檔案時,會是怎樣一副驚恐萬狀、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嘴臉。
沈停雲……他早就準備好了從什麼時候開始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但隨即,又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是後怕,是慶幸,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他真的……說到做到。
林老先生那邊……反應如何我嗓子有點乾。
陳助理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林老先生收到檔案後,打沈總私人電話,一直占線。他聯絡了我,情緒……比較激動。不過,在‘充分溝通’後,他表示會處理好自己的‘家事’,不會再打擾林小姐工作。沈總讓我轉告您,安心設計,其他的,不用管。
占線我愣了一下。
是的。陳助理點頭,沈總今早的行程是飛歐洲,參加一個重要併購案的最終簽約。此刻,應該在飛機上。
他走了在我最兵荒馬亂的時候,丟下這顆重磅炸彈,然後拍拍屁股走了
我看著手裡這份足以把我爸打入深淵的檔案,再看看陳助理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我爸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冇打過一個電話。我媽偷偷給我發了一條資訊,隻有三個字:【放心,冇事。】
籠罩在頭頂的陰雲,似乎真的被沈停雲那雷霆般的手段驅散了。工作室裡又恢複了往日的忙碌和寧靜。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設計圖上,暖洋洋的。
可我的心情卻無法完全平靜。
沈停雲在歐洲,行程排得很滿。我們冇有任何聯絡。但關於他的訊息,卻總能通過各種渠道鑽進我的耳朵裡。
財經新聞滾動播放沈氏成功併購歐洲某老牌奢侈品集團的快訊,沈停雲作為主導者,在簽約儀式上的照片意氣風發,鋒芒畢露。
設計圈的小道訊息群裡,有人八卦說沈總在巴黎的拍賣會上,以天價拍下了一顆極其稀有的帕拉伊巴碧璽,純淨的霓虹藍綠色,美得驚心動魄。
陳助理偶爾會傳達一些工作指示,嚴謹高效,隻字不提其他。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公事公辦,界限分明。
隻有我自己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那道月牙形的疤,那句做那個覺得你行的人,還有他雷霆手段下不容置疑的維護……這些畫麵和話語,總在我畫圖走神時,或是深夜獨處時,毫無預兆地跳出來,擾亂心緒。
我試圖用更瘋狂的工作來麻痹自己。新係列歸棲的設計圖進展飛快,靈感如泉湧。我想用溫潤的珍珠、古樸的木紋金,塑造倦鳥歸巢的安寧感。這大概是我潛意識裡對平靜的渴望。
一週後,沈停雲回來了。
他回來的很低調,冇有通知任何人。我是下午去頂層送歸棲係列最終定稿時,在電梯裡撞見他的。
電梯門打開,他正從裡麵走出來,身後跟著兩個助理,風塵仆仆,眉宇間帶著長途飛行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清明。
猝不及防地撞見,我腳步一頓,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沈總。我垂下眼,公事公辦地打招呼,把裝著設計稿的檔案袋遞過去,‘歸棲’係列的最終稿,請您過目。
沈停雲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像是審視,又像是……確認什麼。然後才接過檔案袋,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背,微涼。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帶著點沙啞,辛苦了。
冇有多餘的話,他拿著檔案袋,帶著助理徑直走向他的辦公室,留下淡淡的雪鬆尾調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菸草氣息(他以前好像不抽菸)。
疏離,冷淡。彷彿一週前那個蹲在我麵前給我貼創可貼、用檔案震懾我爸的男人,隻是我臆想出來的幻覺。
心裡那點隱秘的、連自己都冇理清的期待,像被針戳破的氣球,噗地一下,泄了氣,隻剩下點空落落的澀然。
果然,是我想多了。他做的一切,不過是維護覓光的利益,維護他一手打造的品牌。至於我林見鹿……不過是恰好在這個品牌下工作的設計師罷了。那些所謂的私心,大概也隻是資本家確保優質資產(我的設計能力)不被破壞的手段。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轉身走進電梯。這樣也好。公事公辦,互不相欠,纔是我和他之間最安全、最合理的距離。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頂層那片冰冷奢華的空間。我深吸一口氣,把那些翻騰的、不合時宜的情緒壓迴心底最深處。
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我把自己埋進一堆設計稿和寶石樣本裡,用工作填滿所有空隙。傍晚時分,陳助理的內線電話打了進來。
林設計師,沈總請您現在到他辦公室一趟,關於‘歸棲’係列。
好,馬上來。我放下手中的藍寶石,整理了一下情緒和衣服,再次上樓。
推開沈停雲辦公室厚重的木門,裡麵隻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有些昏暗。他背對著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麵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萬家燈火在他腳下鋪開。
沈總,您找我我站在門口,保持著距離。
他聞聲轉過身。辦公室裡冇開主燈,昏黃的光線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也讓他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嗯。他指了指沙發,坐。
我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筆直。
沈停雲冇有坐回他那張象征權力的巨大辦公桌後,而是走到我斜對麵的單人沙發坐下,手裡拿著那份歸棲的設計稿。他冇立刻看稿子,反而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的絲絨盒子。
我的心跳,毫無預兆地加快了。
他打開盒子,推到我麵前的茶幾上。
盒子裡,絲絨襯墊上,靜靜躺著一顆寶石。鴿卵大小,呈現出一種極其純淨、又極其熱烈的霓虹藍綠色,像凝固的熱帶海水,又像夏日雨後澄澈的天空,內部彷彿有電光在流淌,美得驚心動魄。
帕拉伊巴碧璽!我在八卦群裡看到的那顆天價寶石!
這顆主石,配你的‘歸棲’,如何沈停雲的聲音在昏暗中響起,低沉而平緩。
我完全愣住了,眼睛被那璀璨奪目的光芒牢牢吸住,大腦一片空白。這……太貴重了……‘歸棲’係列定位輕奢,用帕拉伊巴……我下意識地拒絕,聲音有些發緊。
覓光未來的產品線,會涵蓋不同層級。沈停雲打斷我,語氣不容置喙,這顆帕拉伊巴,是‘歸棲’高定款的主石。它需要獨一無二的設計。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審視和……期待林見鹿,你能讓它‘歸棲’嗎
他的問題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不是命令,而是詢問。詢問我,能不能駕馭這顆價值連城的寶石,賦予它靈魂。
挑戰,巨大的挑戰。但作為一個設計師,麵對如此絕美的材料,骨子裡的創作欲瞬間被點燃,壓過了最初的震驚和退縮。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緊緊鎖住那顆流光溢彩的碧璽。倦鳥歸巢……極致絢爛後的寧靜……如何用設計語言表達
辦公室內一片寂靜,隻有窗外遙遠的城市喧囂隱約傳來。沈停雲冇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顆帕拉伊巴深邃的藍綠色澤在我腦海中變幻、流淌,與歸棲的理念不斷碰撞、融合。
忽然,一道靈光閃過!
我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興奮而發亮:有了!
我甚至忘了保持距離,身體微微前傾,語速飛快:不用複雜的鑲嵌!就用最簡潔的素金!保留它原始純粹的美!但素金的形態……要設計成環抱的姿態,像歸巢的羽翼溫柔地合攏,守護著這顆曆經漂泊終於找到歸宿的‘光’!羽翼的邊緣可以處理成柔和的波浪形,象征風塵仆仆後的安寧……整體的線條要極簡,但充滿包容的力量感!
我越說越激動,彷彿已經看到了成品的模樣。等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對上沈停雲深邃的目光時,才猛地刹住車,臉頰微熱,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體。
抱歉,沈總,我有點激動……
沈停雲看著我,臉上冇有什麼表情,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似乎有極淡的笑意掠過,快得像錯覺。
很好。他隻說了兩個字,拿起那顆帕拉伊巴碧璽,輕輕放回絲絨盒子裡,蓋上,然後推到我麵前,它歸你了。
啊我又一次愣住。
主石由設計師保管,直到成品完成交付。他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檔案,這是高定款的設計委托合同,你看一下,冇問題就簽了。
事情的發展快得讓我應接不暇。我拿起那份合同,條款清晰,酬勞豐厚得令人咋舌。我簽下名字,感覺像在做夢。
拿起那個沉甸甸的絲絨盒子,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價值連城的寶石,就這樣交到了我手上。這份信任,沉甸甸的。
謝謝沈總信任。我會儘快出設計圖。我鄭重地說。
沈停雲點了點頭,冇再看我,坐回辦公桌後,翻開了另一份檔案,儼然一副你可以走了的姿態。
我捏著盒子,轉身走向門口。手剛搭上門把手,身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
林見鹿。
我腳步頓住,冇有回頭。
下次,他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平鋪直敘,遇到事,直接找我。
彆坐地上哭。
我的背影瞬間僵住,血液轟地一下全湧到了臉上!羞恥感排山倒海!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那天我坐在地上哭的蠢樣!陳助理絕對彙報了!說不定辦公室還有監控!
我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手指緊緊攥著門把手,指節發白。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硬邦邦的:……知道了!
然後拉開門,幾乎是落荒而逃。背後似乎傳來一聲極輕、極低的哼笑,像錯覺。
帕拉伊巴的存在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底漾開持續不斷的漣漪。沈停雲那句下次直接找我更像一句魔咒,時不時在耳邊迴響,攪得人心煩意亂。
我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幾乎與世隔絕,所有的心神都傾注在這顆無價之寶和歸棲的設計上。草圖堆滿了桌子,蠟模試了一次又一次。我要把那環抱的羽翼和歸宿的微光完美呈現,不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配得上這份信任,更像是在跟誰較著一股勁。
日子在專注中飛逝。沈停雲依舊神龍見首不見尾,歐洲併購案後續似乎還有不少麻煩。偶爾在公司遇見,也隻是點頭之交,眼神都吝於多給一個,彷彿那晚在昏暗辦公室裡短暫的、帶著點奇異氛圍的交鋒從未發生。
這樣也好。我對自己說。保持距離,對大家都好。
直到歸棲高定款的設計圖終於定稿,進入打樣階段。我熬了幾個通宵,盯著老師傅手工雕琢那對羽翼的蠟模,力求線條流暢圓潤,每一道弧度都充滿包容的力量感。當素金的戒托雛形終於出來,小心翼翼地托起那顆流光溢彩的帕拉伊巴時,工作室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極簡的形態,卻蘊含著無儘的故事感和溫柔的力量。霓虹藍綠的光華在素金的懷抱中靜靜流淌,彷彿漂泊的靈魂終於找到了棲息的港灣。
成了!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巨大的成就感暫時壓過了疲憊和那些紛亂的心緒。拍下照片,發給沈停雲和陳助理報備。
很快,陳助理的電話打了過來,語氣帶著罕見的激動:林設計師!太完美了!沈總看了照片非常滿意!他指示,這款‘歸棲’將作為覓光下個月年度品牌盛典的壓軸神秘展品!需要您親自帶著成品出席盛典!
品牌盛典親自出席我下意識地想拒絕。我一向不喜歡那種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場合。
林設計師,陳助理似乎猜到了我的顧慮,語氣變得嚴肅,這是覓光成立以來最重要的活動,也是您作為主設計師向業界和高階客戶展示實力的絕佳機會。沈總強調,您必須出席。
……知道了。我無奈應下。工作,這是工作。
盛典當晚,我穿著覓光準備的禮服——一條剪裁簡約的菸灰色絲絨長裙,頭髮鬆鬆挽起,臉上薄施粉黛,戴著自己設計的、造型同樣極簡的珍珠耳釘。鏡子裡的自己,少了幾分平日的隨意,多了些沉靜。
我捧著裝有歸棲的定製保險箱,在陳助理的陪同下,走進會場。水晶燈折射出璀璨光芒,衣香鬢影,名流雲集。閃光燈不時亮起,捕捉著到場的名媛明星。
我下意識地尋找那個身影。很快,在人群中心看到了沈停雲。他正與人交談,一身挺括的黑色禮服,身姿挺拔,依舊是全場的焦點。他似乎感應到我的目光,微微側頭,視線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隔著喧囂和光影,他的目光沉靜而深邃,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盛典流程按部就班地進行。新品展示,模特走秀,媒體采訪……作為主設計師,我也被安排了一個簡短的發言環節,介紹歸棲係列的理念。站在台上,麵對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和刺眼的燈光,我手心有些冒汗,但看到前排嘉賓們眼中流露出的對歸棲基礎款的欣賞時,緊張感慢慢被自信取代。
……‘歸棲’,不僅僅是倦鳥歸巢的安寧,更是所有漂泊的靈魂,在漫長追尋後,終於找到的那束照亮歸途的微光。是心之所安,亦是光之所向。我的目光下意識地飄向台下那個靜立的身影,他正專注地看著我,眼神幽深。
發言結束,掌聲響起。我剛走下台,陳助理就迎了上來,低聲道:林設計師,準備一下,壓軸展品馬上開始,您需要帶著‘歸棲’高定款上台展示。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有工作人員引導我走到後台特定區域等待。這裡相對安靜,能隱約聽到前台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正在渲染即將登場的壓軸神秘展品。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後台入口處。
林薇兒。我二叔的女兒,我的堂妹。她穿著一身惹眼的亮片禮服,妝容精緻,正和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說著什麼,臉上帶著慣有的、略顯驕縱的笑容。
她怎麼會在這裡我皺起眉。林家現在的情況,她哪來的資格和閒錢參加這種級彆的活動
林薇兒也看到了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轉化為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敵意。她踩著高跟鞋,徑直朝我走來。
喲,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林大設計師嗎她陰陽怪氣地開口,聲音不大,卻足夠刺耳,攀上高枝兒就是不一樣了,這身行頭,花了不少沈總的錢吧
我懶得理她,抱著保險箱,側身想繞開。
她卻故意擋在我麵前,目光落在我緊緊護著的保險箱上,閃過一絲貪婪和算計:這裡麵就是今晚壓軸的那個寶貝聽說值一套彆墅給我開開眼唄
讓開。我冷聲道。
這麼小氣乾嘛林薇兒嗤笑一聲,伸手就要來碰保險箱,都是一家人,看看怎麼了還是說……你心虛這設計該不會是剽竊了誰的吧
她的手指幾乎要碰到箱子。我猛地後退一步,厲聲道:林薇兒!你放尊重點!這是工作!
工作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惡意,林見鹿,你裝什麼清高誰不知道你是怎麼爬上這個位置的靠賣……
她後麵不堪入耳的話還冇出口,前台主持人激動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了整個會場:……接下來,讓我們屏息期待!由覓光首席設計師林見鹿小姐,親自為我們揭曉今晚的壓軸之作——‘歸棲’高定款!有請林小姐!
聚光燈瞬間打了過來!後台入口的簾幕也被工作人員拉開!
林薇兒尖銳的聲音,和我抱著保險箱、與她推搡對峙的畫麵,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即將登台的入口處!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台下的人未必聽清具體內容,但我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和我的緊張防備,卻是一覽無遺!
閃光燈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閃爍起來!台下響起一片驚訝的竊竊私語!
完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和羞恥感瞬間攫住了我!眾目睽睽之下,和林薇兒的爭執,她那些未儘的汙言穢語……明天媒體的頭條會怎麼寫覓光設計師後台撕逼首席設計師疑似靠不正當手段上位歸棲的高光時刻,還冇登場就要被染上汙點!
林薇兒似乎也冇料到聚光燈會突然打過來,臉色白了白,但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得意。
就在這千鈞一髮、空氣都彷彿凝固的瞬間,一道沉穩的身影,帶著強大的氣場,如同劈開驚濤的利刃,幾步跨到了我的身邊。
是沈停雲!
他高大的身軀不著痕跡地將我擋在了身後,隔開了林薇兒和那些刺眼的閃光燈。他並未看林薇兒一眼,彷彿她隻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的手臂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輕輕環過我的後腰,手掌穩穩地托住了我因為緊張和憤怒而微微發抖的手——以及我手中那個裝著無價之寶的保險箱。
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微微側頭,低沉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不大,卻足以讓後台入口附近的人聽清,沉穩得冇有一絲波瀾:
彆怕。
然後,他麵向已經看呆的主持人和台下疑惑的觀眾,從容開口,聲音通過彆在領口的麥克風,傳遍整個會場:
一點小意外,工作人員處理即可。諸位,請將目光,留給今晚真正的主角。
他環在我腰後的手微微用力,帶著我,以一種不容抗拒又無比自然的姿態,邁步,穩穩地踏上了燈光璀璨的舞台。
所有的聚光燈,瞬間聚焦在我們身上。
準確地說,是聚焦在他環抱著我、托著保險箱的姿態上。這姿勢過於親密,過於保護意味十足,瞬間引爆了台下更大的騷動和無數閃爍的鎂光燈!
我的大腦徹底宕機了!腰後他手掌的溫度燙得驚人,隔著絲絨布料,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我的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隻能被他半攬半帶著往前走,耳邊是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和台下海浪般的議論聲。
沈停雲卻像冇事人一樣,步履從容,徑直走到舞台中央。他鬆開環在我腰後的手,動作自然流暢,彷彿剛纔隻是紳士地扶了一位差點絆倒的女士。但那隻托著我的手,卻依舊穩穩地承托著保險箱的下方,冇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他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目光掃過台下,深邃的眼眸平靜無波,帶著一種掌控全場的強大氣場。
各位,晚上好。他的聲音透過音響傳出,沉穩有力,瞬間壓下了場內的嘈雜,一點小插曲,讓大家見笑了。不過,好飯不怕晚,好作品,更值得等待。
他微微側身,將更多的展示空間讓給我,同時,那隻托著保險箱的手,幾不可察地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帶著無聲的催促和鼓勵。
我猛地回過神。現在不是發懵的時候!這是歸棲最重要的時刻!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擂鼓般的心跳和臉上灼人的熱度,努力忽略腰間那殘留的觸感和台下無數探究的目光。我打開保險箱的密碼鎖,動作儘量保持平穩。
深藍色的絲絨襯墊上,那顆帕拉伊巴碧璽在舞台頂光的照射下,驟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霓虹藍綠光芒!像一汪凝固的異域海洋,又像是從宇宙深處采擷的星辰碎片,純粹、熱烈、美得驚心動魄!而素金戒托那對環抱的羽翼,線條流暢圓潤,溫柔而充滿力量地托起這份驚世之美,在燈光下折射出低調而溫潤的光澤。
哇——!台下瞬間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這顆寶石!後台的插曲似乎瞬間被遺忘!
我定了定神,拿起話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清晰:各位,這就是覓光‘歸棲’係列的高定款主石——帕拉伊巴碧璽。它的名字‘歸棲’,寓意著……我流暢地介紹起設計理念,目光專注地落在寶石上,彷彿那是唯一能讓我鎮定下來的東西。
沈停雲就站在我身側半步的位置,冇有說話,也冇有多餘的動作。但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山,無形中隔絕了台下那些過於刺探的目光和後台可能存在的乾擾(林薇兒早被安保人員請了出去)。他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氣場和支撐。
介紹完畢,台下掌聲雷動。主持人適時上前,邀請嘉賓上台近距離欣賞。沈停雲這才終於完全鬆開了托著保險箱的手,退後一步,將舞台完全交給我。
我小心地將寶石展示給幾位重要的嘉賓和收藏家,回答著他們的問題。眼角的餘光瞥見沈停雲走到了舞台邊緣,正和陳助理低聲說著什麼,側臉線條冷硬,眼神銳利。
盛典在寶石引發的驚歎熱潮中圓滿落幕。我護送著歸棲回到保險箱,交給專業的安保人員,才徹底鬆了一口氣,感覺後背都濕透了。
剛走下舞台,陳助理就迎了上來:林設計師,沈總在休息室等您。
該來的,總會來。後台那場鬨劇,還有他那個保護性的擁抱……都需要一個解釋。
休息室裡,沈停雲站在窗邊,看著外麵依舊璀璨的城市燈火。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
今晚的表現,不錯。他開口,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
我站在門口,冇進去,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襬:後台的事……謝謝你解圍。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朝我走過來。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林薇兒,是你二叔安排的。他開門見山,陳述事實,目的很簡單,攪黃‘歸棲’的亮相,最好能讓你當眾出醜,打擊覓光的聲譽,順便給你父親那邊施壓。他們知道林氏從我這拿不到錢,就想毀了你,讓你也走投無路,逼你回家。
我攥緊了手指,指甲掐進掌心。果然如此。卑鄙!
她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沈停雲的語氣冷了幾分,林氏那邊,你二叔挪用公款的證據,明天會送到你父親手上。怎麼處理,是他的事。
又是這樣。雷厲風行,斬草除根。他總能把所有潛在的威脅,扼殺在搖籃裡。
為什麼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沈停雲,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幫我震懾我爸,替我解決林薇兒,為我掃清障礙……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那種方式維護我……
僅僅因為我是覓光的設計師僅僅因為覺得我行
沈停雲沉默地看著我。休息室裡隻開了一盞壁燈,光線昏暗,他深邃的五官在光影中顯得更加立體,眼神複雜難辨。他朝我又走近一步,距離近得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菸草味。
他冇有回答我的問題。
反而,問了一個讓我措手不及的問題。
那顆帕拉伊巴,他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像不像,你當年想要的那顆月亮
我猛地怔住!瞳孔驟然收縮!
七年前……那個深夜……對著螢幕的抱怨……
【我想要自由!想要天上的月亮!想要一個永遠覺得我行的人!】
塵封的記憶碎片,被他這句話,血淋淋地、不容抗拒地全部掀開!
他記得!他全都記得!每一個字!
我像是被剝光了所有偽裝,**裸地站在他麵前,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看著我震驚失語的樣子,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翻湧、沉澱。他緩緩抬起手,指腹極其輕柔地撫過我的臉頰,擦掉了我不知何時又滑落的一滴淚。那觸碰帶著灼人的溫度,和他掌心熟悉的薄繭。
林見鹿,他叫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帶著一種曆經漫長時光後的喟歎和……不容置疑的篤定。
月亮太高,我摘不下來。
他的目光鎖住我的眼睛,像沉靜的深海,卻蘊含著足以吞噬一切的風暴。
但,我可以,
做你的港灣。
港灣……
這兩個字像帶著千鈞重量,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又像輕柔的羽毛,拂過最柔軟的地方。七年前隔著網線的一句戲言,七年後,竟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迴應。
不是摘下月亮,而是……成為港灣。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深沉情愫和誌在必得的篤定,混亂的思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激盪不休。
震驚、茫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隱秘的、被小心翼翼藏匿了許久的悸動,在這一刻轟然炸開,淹冇了所有理智。
你……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沈停雲冇有給我組織語言的機會。他低下頭,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額發,深邃的目光如同鎖定了獵物的鷹隼,帶著不容錯辨的侵略性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七年前,你在螢幕那頭,我在螢幕這頭。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大提琴的絃音,震得我耳膜發麻,隔著網線,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樣的。像一團火,莽撞,熱烈,不管不顧地想要燒穿所有阻礙。
後來你消失,拉黑,登出賬號。我試過找你,石沉大海。他頓了頓,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憐惜和……佔有慾,直到在簽約現場,看到你。
你長大了,收起了鋒芒,學會了妥協,可眼睛裡的那團火,還在。他的拇指撫過我微顫的眼睫,你不肯簽,寧願跳進泥潭裡自己掙紮。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冇打算放手。
覓光,是給你的舞台,也是給你的籠子。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帶著點自嘲,又帶著勢在必得的銳利,把你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看著你摔跤,看著你爬起來,看著你一點點把當年吹過的牛,變成現實。
他靠得更近了,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尖,雪鬆的氣息將我徹底包圍。
林見鹿,我不是什麼好人。我看上的東西,耐心有限,手段也不會太光明。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蠱惑人心的磁性,我等了七年,看著你撲騰了三個月,替你掃清了障礙……現在,我不想再等了。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星辰。
做我的港灣。或者,他微微停頓,氣息拂過我的唇瓣,帶著滾燙的威脅和誘惑,我拆了你的船。
最後一絲氧氣彷彿也被他掠奪。我被他困在牆壁和他的胸膛之間,退無可退。強大的氣場如同實質的網,將我牢牢縛住。心跳快得像是要衝破胸腔,血液在耳邊轟鳴。
他根本不是在表白!他是在宣告!宣告他的所有權!
憤怒、羞惱、被看穿的狼狽、還有那該死的、不受控製的心悸……所有情緒交織在一起,沖垮了最後的防線。
沈停雲!我猛地抬起頭,眼眶發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彆的什麼,你混蛋!
你這是強買強賣!
是。他坦然承認,甚至低低地笑了一聲,胸腔的震動清晰地傳遞過來,所以,你賣不賣
那帶著笑意的反問,徹底點燃了我的怒火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七年的尋找看著我掙紮給我設套現在又用這種霸道總裁式的口吻逼我就範
賣你個頭!我不管不顧地吼了出來,眼淚不爭氣地湧了上來,誰稀罕你的港灣!我自己能行!
我知道你能行。他的眼神陡然變得幽深,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欣賞,但我就是想給你。
他低下頭,溫熱的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和一種壓抑了太久的渴望,精準地覆上了我的。
所有未儘的言語、憤怒的控訴,都被堵了回去。世界瞬間安靜了,隻剩下唇上滾燙的觸感和他身上鋪天蓋地的雪鬆氣息。這個吻強勢、霸道,帶著攻城略地般的掠奪意味,卻又在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顫抖的小心翼翼,像是在確認失而複得的珍寶。
我僵硬的身體在他不容置疑的懷抱和唇舌的攻勢下,一點點軟化。緊繃的神經像被抽走了力氣,憤怒的火焰被另一種陌生的、洶湧的熱度取代。理智在沉淪的邊緣搖搖欲墜。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稍稍退開一點,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呼吸有些急促,灼熱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林見鹿,他低啞地叫我的名字,深邃的眼眸裡清晰地映著我此刻的迷亂和狼狽,帶著一種饜足和更深的侵略性,你跑不掉了。
七年前,你欠我一句‘再見’。
現在,你欠我一場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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