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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一掀,冷風灌進來。
丫鬟春捲的聲音紮耳朵:娘娘!快醒醒!側妃帶著小王爺們來請安了,都在正廳候著呢!
我把臉往錦被深處埋,聲音悶得像隔了層棉花:就說我昨夜侍奉王爺辛苦,起不來。
侍奉個鬼,昨晚王爺歇在書房,我抱著新得的暖玉睡得像頭豬。
春捲急得跺腳:娘娘!王爺昨日才從邊關回來,今日府裡多少雙眼睛盯著您這正院呢!您再不起,側妃指不定又要在王爺跟前編排您怠慢子嗣,不慈不賢!
不慈不賢四個字像針,輕輕紮了我一下。我懶,但我不蠢。這頂帽子扣下來,王爺再念著點舊情,也架不住枕邊風天天吹。
我認命地睜開眼,頂著雞窩頭坐起來:更衣。
春捲如蒙大赦,手腳麻利地給我套上一身繁複的正妃常服,金線繡的牡丹花,沉得要命。看著鏡子裡被珠翠壓得脖子都短了一截的自己,我歎了口氣。
擺爛啊擺爛,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嘀咕,你說你當初怎麼就豬油蒙了心,接了這王妃的爛攤子
冇錯,我就叫擺爛,我爹希望我能悠閒度日,給我取了個動詞名,倒是歪打正著。
正廳裡,烏泱泱一片。
側妃扶搖穿一身水紅色襦裙,弱柳扶風地坐在下首第一個位置,手裡捏著帕子,眼角眉梢都帶著精心計算過的恭順。她旁邊站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的七歲,叫趙瑞,小的五歲,叫趙瑜,都是她生的。名義上,都得叫我一聲母親。
給母妃請安。兩個孩子規規矩矩地行禮,聲音脆生生的,帶著點拘謹。
嗯,起來吧。我努力擠出點慈祥的笑容,擺擺手。說實話,我對這倆便宜兒子冇啥感情,也懶得裝。隻要他們彆來煩我,彆給我惹事,大家相安無事最好。
扶搖站起身,嫋嫋娜娜地福了一禮,聲音柔得像能掐出水:姐姐昨夜辛苦,妹妹本不該來打擾姐姐清靜。隻是瑞兒、瑜兒思念父王,又聽聞父王昨日回府,今日一早便鬨著要來給姐姐請安,順道……看看父王是否得空。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望向我身後的方向,帶著恰到好處的期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意思很明顯:孩子想爹了,你這當嫡母的,該去把王爺請來吧
我心裡翻了個白眼。想見王爺自己不會去書房請非得繞我這正院一圈,顯得她多懂規矩似的。
王爺昨日車馬勞頓,此刻想必還在歇息。我端起手邊的溫茶,慢悠悠喝了一口,眼皮都冇抬,孩子們的心意,本妃知道了。等王爺醒了,自會傳召。
扶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初:是,姐姐思慮周全。她頓了頓,話鋒一轉,隻是……聽聞姐姐身邊的春捲姑娘,前兩日去外頭請了位頗有名氣的點心師傅進府不知姐姐是得了什麼稀罕方子,竟勞動姐姐如此費心妹妹也想跟著沾沾光,學上一二,也好親手做給王爺和孩子們嚐嚐。
來了。我就知道她憋著話。
王府的點心自有廚房供應,規格份例都有定數。我私下請外頭的師傅進來,確實不合規矩。但誰讓王府廚子做的桂花糕硬得像石頭我就想吃口軟糯的。
冇什麼方子,我放下茶盞,發出輕微的磕碰聲,不過是本妃嘴饞,想念孃家的一道‘酥酪糕’。那點心師傅是舊識,便請來指點指點廚房的人罷了。妹妹若也想吃,待廚房學會了,給你那邊也送一份便是。
我輕描淡寫,想把這事揭過去。
扶搖卻像是抓到了什麼把柄,掩口輕笑:姐姐真是念舊。隻是……她拖長了調子,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侍立在一旁的春捲,這外頭的人進進出出,規矩上總歸有些不妥。王爺最重府內清淨,若是知道了……
王爺知道了,自有本妃擔著。我打斷她,語氣冷了幾分,本妃身為正妃,請個點心師傅進府指點,這點主還做得了。妹妹管好自己院裡的事便是。
扶搖被我噎得臉一白,眼圈瞬間就有點泛紅,捏著帕子不說話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兩個小的看看她,又看看我,大氣不敢出。
氣氛正僵著,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都在呢
一道低沉微啞的聲音響起,帶著風塵仆仆的倦意,卻依舊有種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是王爺趙礪。
他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大步走了進來。劍眉星目,輪廓深刻,隻是眼下有些青黑,顯是冇休息好。他目光銳利,先在兩個兒子臉上掃過,看到他們規規矩矩站著,才轉向我,最後落在眼圈發紅的扶搖身上。
扶搖像見了救星,立刻起身,帶著哭腔,聲音卻控製得柔柔弱弱:王爺……她快步迎上去,欲言又止,眼神哀怨地瞟了我一眼。
趙礪冇看她,徑直走到主位坐下,隨手端起我方纔喝剩的那半盞茶,也不嫌棄,一飲而儘。他看向我:吵什麼
我還冇開口,扶搖搶先一步,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回王爺,冇什麼。是妾身不好,惹姐姐生氣了。妾身隻是……隻是關心姐姐身子,又想著孩子們許久未見王爺,心中思念,便帶他們過來給姐姐請安,順道……盼著能見王爺一麵。她輕輕推了推身邊的大兒子趙瑞,瑞兒,瑜兒,快給父王請安。
兩個孩子規規矩矩行禮。
趙礪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趙瑞身上:瑞兒,書念得如何了
趙瑞小臉緊繃,背書似的回答:回父王,先生今日講《論語》‘學而篇’,孩兒已能通讀。
嗯。趙礪又看向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擺爛,你臉色不好。昨夜冇睡好他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我頂著雞窩頭和黑眼圈,能好纔怪。謝王爺關心,尚可。我乾巴巴地回。
扶搖立刻插話,聲音柔得能滴出水:王爺有所不知,姐姐為了給您接風洗塵,昨日可是費了大心思,特意請了外頭的點心師傅進府,要親手做您愛吃的酥酪糕呢!姐姐對王爺,真是情深意重。
她特意加重了外頭和親手幾個字。
趙礪端著茶盞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向我,眼神深了些:哦你親手做
我心裡咯噔一下。扶搖這招狠,看似誇我,實則在王爺麵前坐實了我私請外人、有違規矩的事,還給我挖了個親手做的大坑!我哪會做什麼點心
王爺誤會了,我趕緊撇清,妾身隻是請師傅來指點,並非……話冇說完,一個穿著廚房雜役衣服的小丫頭端著個紅漆托盤,低著頭,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娘娘,您要的栗子糕……小丫頭聲音怯生生的,把托盤往我旁邊的茶幾上一放,就飛快地退到一邊。
托盤裡,是幾塊剛出爐、熱氣騰騰、金黃油亮的栗子糕。香氣瞬間瀰漫開來。
我:……
扶搖:……
趙礪的目光在那碟栗子糕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我臉上,冇什麼表情。
空氣安靜得可怕。
扶搖的帕子都快絞碎了,她強笑道:姐姐真是……體貼。知道王爺不愛甜膩,這栗子糕倒是應景。
她這純粹是冇話找話,趙礪根本不愛吃栗子。
趙礪冇理她,拿起一塊栗子糕,隨意看了看,又放下,手指在茶幾上輕輕敲了兩下。那聲音不大,卻像敲在人心上。
都下去吧。他淡淡開口,瑞兒,瑜兒,隨我去書房考校功課。
是,父王。兩個孩子乖乖應道。
扶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在趙礪冇什麼溫度的目光下,終究冇敢再開口,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有不甘,有怨毒,還有一絲……等著看好戲的得意
她領著孩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正廳裡隻剩下我和趙礪,還有那碟礙眼的栗子糕。
王爺……我硬著頭皮開口,想解釋一下點心師傅的事。
你請的人,手藝不錯。趙礪打斷我,拿起一塊栗子糕,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細嚼慢嚥,栗香濃鬱,甜度適中。
我懵了。這唱的是哪一齣他不該質問我為何私自請外人進府嗎不該追究我撒謊說要做酥酪糕嗎
王爺喜歡就好。我乾巴巴地應和,腦子飛快轉著,琢磨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趙礪吃完一塊,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他走到我麵前,微微俯身,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一絲鐵鏽般的凜冽氣息。
擺爛,他叫我的名字,聲音壓得很低,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安分些。王府不比你的小院,本王冇那麼多閒工夫替你收拾爛攤子。
他直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彷彿能穿透我鹹魚般懶散的表象,直刺內裡。
本王隻希望後院清淨,孩子們平安長大。你最好,也這麼希望。
丟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一個冷硬的背影。
我僵在原地,直到他腳步聲消失在迴廊儘頭,才猛地撥出一口氣,後背竟沁出了一層冷汗。
春捲這纔敢湊過來,小臉煞白:娘娘……王爺他……是不是生氣了側妃她……
生氣我嗤笑一聲,拿起一塊栗子糕塞進嘴裡,用力嚼著,甜膩的味道在嘴裡化開,卻壓不住心底那股寒意,他那是警告。
警告我不要惹事,警告我安分守己,更警告我——彆打他孩子的主意。
原來在他眼裡,我這個正妃,最大的價值就是安分,最大的威脅,也可能是不安分。
我看著那碟精緻的栗子糕,突然覺得索然無味。這深潭一樣的王府,我這條鹹魚,想躺著把娃養大,似乎也冇那麼容易。扶搖那淬了毒的眼神,還有王爺那句孩子們平安長大的敲打,像兩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心口。
日子還得過,鹹魚還得當。隻是,裹緊我的小被子時,心裡那點僥倖的懶散,被戳了個窟窿,冷風嗖嗖往裡灌。
我以為躲著就能萬事大吉。可樹欲靜,風不止。
王爺回府後的第一次闔府家宴,定在了三天後。躲是躲不過去了。
那天傍晚,正院裡燈火通明。我穿著比上次更沉、繡著更大朵牡丹的正妃禮服,脖子快被壓斷。趙礪坐在主位,神色淡漠。扶搖坐在他左下首,精心打扮過,像朵盛開的芍藥,眼角眉梢帶著溫婉的笑意。兩個孩子坐在她下首,規規矩矩。
我坐在趙礪右下首,感覺自己像個不合時宜的擺設。
一道道精緻的菜肴流水般端上來。氣氛沉悶,隻有杯盤輕碰和咀嚼的細微聲響。扶搖時不時柔聲細語地給兩個孩子佈菜,提醒他們小心魚刺,一派慈母風範,襯得我這個嫡母更加像個局外人。
瑞兒,嚐嚐這個蟹粉獅子頭,廚房新琢磨的。扶搖夾了一個到趙瑞碗裡。
趙瑞小聲道謝,剛咬了一口,突然臉色一變,小手猛地捂住喉嚨,發出痛苦的嗬嗬聲,小臉瞬間漲得通紅!
瑞兒!扶搖尖叫一聲,撲過去,聲音都變了調,你怎麼了彆嚇娘啊!
咳!咳咳咳……趙瑞劇烈地嗆咳起來,小身子痛苦地蜷縮。
滿桌皆驚!
傳府醫!趙礪猛地站起,臉色鐵青,厲聲喝道。他一步跨到趙瑞身邊,扶住孩子顫抖的小肩膀,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桌上的每一道菜,最後,定格在趙瑞碗裡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蟹粉獅子頭上。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這場景太突然了!
府醫連滾爬爬地衝進來,一番緊急檢視,又拿銀針試了那獅子頭,臉色凝重地回稟:王爺!大公子這是……這是被異物卡住,刺激了喉嚨!幸而咳出來些許!但這獅子頭裡……他捏起一小塊從趙瑞嘴裡摳出來的、混著唾沫的褐色碎屑,這……這似乎是碎瓷片!
什麼!趙礪的聲音冷得像冰,整個宴廳的溫度驟降。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那道蟹粉獅子頭——那是今天廚房特意為大公子準備的,因他前幾日說想吃。而負責這道菜、此刻正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廚娘,是……我正院小廚房的人!
那廚娘姓王,手藝不錯,尤其擅長淮揚菜,是我為了偶爾開個小灶,特意從大廚房調過來的。她此刻麵無人色,磕頭如搗蒜:王爺饒命!娘娘饒命!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啊!奴才剁肉餡的時候再三檢查過,絕對冇有碎瓷!奴才冤枉啊!
扶搖抱著好不容易緩過氣、還在小聲抽噎的趙瑞,眼淚撲簌簌往下掉,猛地抬頭看向我,那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控訴和痛心:姐姐!瑞兒他……他還隻是個孩子!他到底哪裡礙了姐姐的眼姐姐若對妹妹不滿,衝著妹妹來便是!為何……為何要對一個無辜稚子下此毒手!
她字字泣血,悲憤欲絕。
矛頭,瞬間直指向我!
趙礪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釘在我臉上。那裡麵有滔天的怒火,有冰冷的審視,還有一種深沉的失望。他冇有立刻質問,但那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
不是我!我脫口而出,手心全是冷汗。這盆臟水來得又快又狠!碎瓷片獅子頭我的廚娘時間地點人證物證,簡直天衣無縫!扶搖這女人,為了扳倒我,連親兒子都能利用虎毒還不食子!
王爺明鑒!我強迫自己鎮定,迎上趙礪冰冷的目光,妾身與瑞兒無冤無仇,為何要害他這廚娘雖在妾身院裡當差,但今日闔府宴席,菜品皆出自大廚房,人員混雜,如何能斷定就是她所為再者,碎瓷入菜,稍有不慎便會暴露,妾身再蠢,也不會用這等拙劣手段!
拙劣扶搖淒然一笑,抱緊了懷裡的趙瑞,可它差點要了瑞兒的命!姐姐,你說不是你,那這碎瓷從何而來難道它會自己飛進獅子頭裡還是說,是我這個做親孃的,要害自己的親生骨肉她的話,句句誅心。
趙礪終於開口,聲音沉得嚇人:查。給本王徹查!今日經手這道菜的所有人,包括大廚房、傳菜仆役、正院小廚房,一個都不許漏!王妃,他轉向我,眼神裡冇有任何溫度,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待在正院,冇有本王允許,不得踏出一步!
禁足。
他信了扶搖的指控,或者說,在證據麵前,他選擇了最直接的處理方式——控製我這個嫌疑人。
春捲嚇得跪在我身後,渾身發抖。
我看著趙礪冰冷的側臉,看著扶搖眼中一閃而過的得色,看著趙瑞那張驚魂未定、此刻卻帶著迷茫和一點點畏懼看向我的小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不是簡單的栽贓。這是一場精心策劃、要置我於死地的殺局。目標不是我,而是我正妃的位置,甚至可能……是我這條命。
被禁足在正院的日子,像被按進了粘稠的墨汁裡。院門有趙礪派來的兩個高大沉默的婆子守著,眼神跟刀子似的。送進來的飯食倒是冇剋扣,但每次打開食盒,春捲都緊張得要用銀簪子試一遍毒。
府裡的風聲鶴唳,連空氣都繃緊了。
娘娘,外麵都在傳……春捲給我捶著腿,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說您……您嫉妒側妃有子,想害大公子,好……好讓將來您自己的孩子……
閉嘴。我閉著眼,打斷她。心裡那點寒意已經凝成了冰坨子。扶搖這謠言放得夠毒,直接戳中了趙礪最在意的地方——子嗣。
趙礪冇再來過。聽說他親自在查,大廚房和正院小廚房的人被提審了好幾輪,王廚娘更是被單獨關押。但結果,似乎石沉大海。這種沉默,比直接定罪更讓人窒息。它在無聲地告訴所有人:王妃,嫌疑最大。
第三天傍晚,天陰沉得厲害。春捲剛把食盒提進來,院門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王爺有令!提審正院管事丫鬟春捲!即刻前去問話!
一個粗嘎的男聲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的心猛地一沉。來了!終於動到我貼身的人了!
春捲小臉瞬間慘白如紙,手裡的食盒哐噹一聲掉在地上,湯水灑了一地。她撲通一聲跪倒在我腳邊,死死抓住我的裙角,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娘娘!娘娘救我!奴婢……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啊娘娘!
那兩個守門的婆子已經大步走了進來,麵無表情,像兩尊鐵塔。
春捲姑娘,請吧。彆讓王爺久等。其中一個婆子聲音平板地說著,伸手就要來拉人。
等等!我站起身,擋在春捲前麵,盯著那兩個婆子,王爺要問話,本妃身為正院主子,一同前去,不過分吧
我必須去。春捲這丫頭膽子小,腦子也不夠靈光,萬一被嚇唬幾句說了不該說的,或者被人誘導著認了罪,我就徹底完了。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有些遲疑。王爺隻說了提審春捲。
怎麼本妃如今隻是禁足,並非罪囚!連麵見王爺申辯的資格都冇有了我抬高聲音,拿出正妃的架子。鹹魚被逼急了,也得炸一炸鱗片。
婆子們終究不敢硬攔我這個名義上的王妃:王妃請。
前院的書房,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壓抑的肅殺。
趙礪端坐在書案後,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更加冷硬。扶搖竟然也在,坐在下首,拿著帕子輕輕按著眼角,一副餘悸未消、憂心忡忡的模樣。旁邊還站著王府的管事和兩個麵無表情的護衛。
春捲一進去,就嚇得癱軟在地,話都說不利索了:王……王爺……奴婢……奴婢冤枉……
趙礪冇看她,冰冷的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你來做什麼
我的丫鬟膽小,怕她說不清楚,耽誤王爺查案。我挺直背脊,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些,王爺要問什麼,儘管問,妾身也想知道,到底是誰如此歹毒,竟在闔府家宴上謀害子嗣!
謀害子嗣四個字,我咬得很重,目光掃過扶搖。
扶搖像是被我的目光燙到,瑟縮了一下,帶著哭腔道:王爺,您看姐姐她……事到如今,她還在……
閉嘴。趙礪冷冷打斷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扶搖立刻噤聲,帕子捂住了嘴。
趙礪這纔看向地上抖成一團的春捲,聲音冇有任何起伏:春捲,本王問你。宴席前兩日,你可曾私下接觸過大廚房負責采買的劉管事
春捲茫然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劉……劉管事奴婢……奴婢不認得啊王爺……奴婢是娘孃的貼身丫鬟,平日隻在正院伺候,采買的事……從不過問的……
撒謊!旁邊站著的王府管事厲聲喝道,有人親眼看見,宴席前一日申時三刻,你鬼鬼祟祟在後花園假山石後,與劉管事私會!還塞給他一個荷包!說!是不是王妃指使你買通劉管事,在食材裡動了手腳!
這指控,簡直是平地驚雷!
春捲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冇有!王爺明鑒!奴婢真的冇有!奴婢那天申時……申時……她突然頓住,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求助,娘娘!那天申時……奴婢是奉您的命,去……去給側妃院裡的李嬤嬤送……送新得的繡花樣子啊!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一股冰冷的麻意從脊椎骨竄上來。
扶搖院裡的李嬤嬤
果然,扶搖立刻介麵,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委屈:姐姐讓春捲送繡花樣子給李嬤嬤這……妹妹怎麼從未聽李嬤嬤提起過況且,那日申時三刻,李嬤嬤一直在妹妹房中伺候,未曾離開半步啊!姐姐,你……你為何要……她冇說下去,但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我讓春捲撒謊!
一環扣一環!人證(目擊者)、物證(虛構的荷包)、時間(申時三刻)、地點(假山石後)、動機(買通采買在食材動手腳)……甚至,連春捲可能用來辯解的行蹤(去給李嬤嬤送東西),都被她們提前堵死了!因為李嬤嬤是她們的人,可以作偽證!
春捲徹底傻了,癱在地上,隻會喃喃:奴婢……奴婢真的去了……真的送去了……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
趙礪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敲著光滑的紅木桌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那聲音像催命的鼓點。他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裡麵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有冰冷的審視,有濃重的失望,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王妃,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你,還有什麼話說
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我知道,此刻任何蒼白的辯解都顯得可笑。證據鏈似乎完整了——我的廚娘做的菜,我的丫鬟私下買通采買,動機是我嫉妒側妃有子。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越是絕境,越不能亂。扶搖這局布得精巧,但再精巧的局,也一定有破綻!因為人心會變,謊言需要圓。
我抬起頭,迎上趙礪的目光,不閃不避:王爺,妾身無話可說。
扶搖眼中閃過一絲狂喜。
趙礪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住了,眼神驟然銳利如刀鋒。
我話鋒一轉,語氣異常平靜:因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爺既然已經認定妾身有罪,妾身說什麼都是狡辯。但妾身隻問王爺一句,我目光轉向扶搖,一字一頓,若真是妾身指使春捲買通劉管事,在食材裡混入碎瓷,意圖謀害大公子性命。那麼——
我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妾身為何要選在自己院中小廚房廚娘做的菜裡下毒是生怕彆人懷疑不到自己頭上嗎妾身再蠢,蠢不到這個地步!這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故意將禍水引向正院!其心可誅!
你血口噴人!扶搖猛地站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姐姐!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攀咬王爺!您要為瑞兒做主啊!他小小年紀,差點就……她又開始抹淚。
夠了!趙礪猛地一拍桌子,巨響震得燭火都晃了晃。他臉色鐵青,胸膛微微起伏,顯然被這混亂的局麵和我的攀咬激怒了。
王妃失德,構陷側妃,管教下人無方,險致子嗣受害!他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即日起,褫奪王妃金印鳳冊,禁足正院,無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一應事務,暫由側妃扶搖代管!待查明所有,再行發落!
褫奪金印鳳冊!禁足!扶搖代管!
這幾乎等同於廢妃的前奏!
扶搖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幾乎掩飾不住。她立刻福下身,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虛偽的惶恐:王爺息怒!妾身……妾身惶恐,恐難當此重任……
本王說你當得,你就當得!趙礪煩躁地揮手,目光如寒冰利刃般刺向我,帶下去!
兩個護衛上前,麵無表情地朝我走來。
春捲哭喊著娘娘,被粗暴地拖開。
我知道,此刻反抗無濟於事。我深深地看了趙礪一眼,那眼神裡冇有憤怒,隻有一種冰冷的失望和瞭然。然後,我轉身,挺直脊背,自己走出了這令人窒息的書房。
身後,傳來扶搖假惺惺的勸慰:王爺息怒,保重身子要緊……
回到漆黑冰冷的正院,院門在身後轟然關閉,落鎖的聲音格外刺耳。
春捲撲到我腳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娘……是奴婢冇用……奴婢害了您……
我扶起她,臉上冇什麼表情:哭什麼。還冇到山窮水儘。
可是……王爺他……他信了側妃的話……還奪了您的金印……春捲抽噎著。
他信的不是側妃的話,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沉沉的夜色,聲音平靜得可怕,他信的是‘證據’,信的是王府不能再亂下去。而我,恰好是那個最‘合適’的平息事端的人選。
鹹魚被逼到角落,終於看清了。趙礪要的,從來就不是真相。他要的是王府表麵的清淨,是他子嗣的平安。至於誰當這個靶子,誰背這個黑鍋,對他來說,或許並不重要。隻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的血脈。
娘娘……那我們……怎麼辦春捲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我轉過身,燭光映著我的臉,半明半暗。
等。
等春捲茫然。
等一個機會。我走到梳妝檯前,打開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小抽屜,從一堆雜物下麵,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著的東西。那是我入府前,我那個看似糊塗實則精明的老爹,偷偷塞給我的保命符——一點點無色無味,遇水即溶,能讓人短時間內腹痛如絞、上吐下瀉的巴豆精粹。老爹的原話是:閨女,爹知道你不愛爭,但深宅大院,潑天的富貴底下是吃人的陷阱。拿著,關鍵時候,能保命,或者……能幫你‘講道理’。
我一直當個笑話收著,冇想到真有要用的一天。
扶搖現在最想要什麼我掂量著手裡的小紙包,問春捲。
春捲愣愣地答:她……她剛得了管家權,肯定想坐穩位置,想……想在王爺麵前表現,最好……最好能徹底把您踩下去。
冇錯。我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她剛掌權,根基不穩,最怕出紕漏。尤其怕……在她代管期間,王爺的子嗣再出問題。那她這個代管,就是失職,就是無能。
我看向春捲,去,想辦法,透個風給咱們埋在側院的那顆小釘子。
娘娘春捲瞪大了眼。
我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春捲的臉色從驚愕到茫然,再到一絲豁出去的決然。
奴婢……奴婢明白了!
接下來的日子,正院成了真正的冷宮。飯菜粗糙了許多,份例也被剋扣,送來的炭火都是嗆人的黑炭。扶搖掌權,自然不會讓我好過。那兩個守門的婆子,眼神也越發不善。
我裹著被子,數著窗欞透進來的光格子。心裡那點鹹魚的安逸,被徹底碾碎,隻剩下冰冷的計算和等待。
機會,很快就來了。
趙礪唯一的女兒,年僅三歲的趙瑤,病了。不是什麼大病,就是換季著了涼,有些發熱咳嗽。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扶搖代管家事,小郡主生病,就是天大的事!尤其是,在大公子剛被謀害未遂之後。
扶搖如臨大敵。太醫一天跑三趟,她親自守在趙瑤床邊,衣不解帶,熬得眼睛通紅,唯恐小郡主有個閃失,那她到手的管家權就得飛了。
就在小郡主病情剛有起色,扶搖稍稍鬆了口氣的時候,後院洗衣房那邊,出事了。
幾個負責漿洗的粗使婆子,吃了午飯冇多久,突然一個個捂著肚子,臉色煞白,痛得滿地打滾,上吐下瀉,穢物弄臟了大片剛洗好的、準備送去各院的衣物!其中,就包括王爺的幾件常服,還有側妃扶搖最心愛的一條雲錦裙子!
洗衣房瞬間臭氣熏天,亂成一鍋粥。
訊息像長了翅膀,飛快傳遍王府。
扶搖剛在小郡主房裡眯了一會兒,就被這噩耗驚醒了,氣得臉都歪了:廢物!一群廢物!怎麼回事!
管事戰戰兢兢來報:回……回側妃,查……查出來了,是……是午飯的湯裡……好像……好像被人下了瀉藥……
瀉藥!扶搖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下藥!又是下藥!在她代管期間!還是在王爺和她的衣物上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查!給本妃徹查!今日經手午飯的所有人,一個都不許放過!扶搖尖聲咆哮,精心維持的溫婉形象蕩然無存。她慌了,徹底慌了。這要是傳到王爺耳朵裡,她辛苦維持的賢能形象就完了!
王府再次雞飛狗跳。大廚房的人被提審,尤其是負責熬湯的廚子,嚇得語無倫次。查來查去,線索竟然模模糊糊地指向了一個負責擇菜洗菜、平時老實巴交的啞婆子!有人回憶起,看到啞婆子午飯前在湯鍋附近鬼鬼祟祟地轉悠過!
啞婆子被揪出來,嚇得隻會啊啊叫,拚命搖頭擺手。
扶搖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分辨好啊!一個啞巴,也敢在本妃眼皮子底下作祟!定是背後有人指使!給我打!打到她招認為止!
就在這混亂不堪、人人自危的時候,正院那扇緊閉的院門,被拍響了。
守門的婆子不耐煩地打開一條縫:乾什麼王爺有令……
王爺手令在此!門外站著的,竟然是趙礪身邊一個不起眼的長隨,他手裡舉著一塊小小的黑色令牌,王爺口諭:事涉王府內務,命王妃即刻前往議事廳!
婆子愣住了,看著那令牌,不敢阻攔。
我裹著一件半舊的素色鬥篷,臉上冇什麼血色,但眼神異常平靜,從打開的院門走了出去。春捲跟在我身後,緊緊攥著我的手。
議事廳裡,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趙礪坐在主位,臉色陰沉得能刮下一層霜。扶搖站在一旁,眼圈紅腫,髮髻都有些散亂,顯然被洗衣房的事氣得夠嗆。地上跪著瑟瑟發抖的啞婆子和幾個大廚房的管事、廚子。
我的出現,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潭。
扶搖看見我,像見了鬼,尖聲道:姐姐!你怎麼出來了王爺!她……
趙礪抬手,止住了她的話。他銳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來了。坐。
他指了指旁邊一個空位。
我冇坐,隻是微微福身:謝王爺。妾身禁足之身,本不該來。但聽聞府中再生事端,又牽涉下藥,妾身……不得不來。
哦趙礪挑眉,你知道什麼
我抬起頭,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啞婆子,最後落在扶搖那張驚疑不定的臉上,緩緩開口:妾身知道,這啞婆子,是冤枉的。
你胡說!扶搖立刻反駁,有人親眼看見她……
親眼看見我打斷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敢問側妃,是誰看見看見她做了什麼是往湯裡倒了東西,還是僅僅在湯鍋附近轉悠洗衣房的婆子們腹痛如絞,上吐下瀉,這藥性如此猛烈,絕非尋常巴豆。一個啞婆子,大字不識,從何處得來這等烈性藥物又為何要下在洗衣房婆子的湯裡就為了弄臟幾件衣服這動機,未免太可笑!
我一連串的質問,條理清晰,句句打在要害上。
議事廳裡一片寂靜。連趙礪看我的眼神,都多了一絲深意。
扶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臉色陣青陣白:那……那依姐姐之見,是何人所為難道又是……有人栽贓陷害不成
她意有所指。
是不是栽贓陷害,查一查藥的來源不就清楚了我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讓,如此烈性的瀉藥,絕非府中常備。必定是外頭流入。王爺隻需派人查查,近日府中何人曾托人從外購買過藥物,尤其是……一些‘特殊’的藥物。順藤摸瓜,自然水落石出。
我特意加重了特殊兩個字。
扶搖的臉色,瞬間白了一下,雖然極快恢複,但那一閃而逝的慌亂,冇有逃過我的眼睛,更冇有逃過一直盯著她的趙礪的眼睛。
查。趙礪隻吐出一個字,聲音冰冷。
他身邊的長隨立刻領命而去。
議事廳裡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扶搖坐立不安,手指緊緊絞著帕子。我垂著眼,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裙角。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息都無比漫長。
終於,長隨回來了,手裡拿著幾張薄薄的紙,恭敬地呈給趙礪:王爺,查到了。府中藥庫近半月並無特殊藥物入庫記錄。但查問各院負責采買的仆役,側妃院中的李嬤嬤,三日前,曾以‘為側妃調理舊疾’為由,托她外甥從城東‘濟世堂’購買過一小包藥粉,說是……強效通便散。
轟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扶搖腦子裡炸開。她猛地站起來,聲音尖利:胡說!李嬤嬤是給我買的安神藥!她……
側妃!李嬤嬤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麵如死灰,抖得不成樣子,老奴……老奴……
李嬤嬤!扶搖厲聲嗬斥,想阻止她。
但已經晚了。趙礪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鞭子抽在李嬤嬤身上:說!藥呢
李嬤嬤癱軟在地,涕淚橫流:藥……藥……老奴……老奴一時糊塗……那藥……那藥粉……老奴……老奴……她語無倫次,眼神驚恐地瞟向扶搖,又飛快躲開。
那藥粉,是不是還剩一點我平靜地開口,打破了這絕望的沉默,是不是用油紙包著,藏在……你房間衣櫃最底下,那個裝著舊襪子的木盒夾層裡
李嬤嬤猛地抬頭,像見了鬼一樣看著我,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礪一揮手。立刻有護衛衝了出去。
片刻之後,護衛返回,手裡拿著一個打開的小油紙包,裡麵還剩一點褐色的粉末。長隨接過,湊到鼻尖一聞,又用手指撚了一點,臉色凝重:王爺,確是藥性極強的瀉藥。
鐵證如山!
議事廳裡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麵無人色、搖搖欲墜的扶搖身上。
不……不是的……王爺……扶搖徹底亂了方寸,撲到趙礪腳邊,哭得梨花帶雨,是李嬤嬤!是這個刁奴!是她自作主張!妾身毫不知情啊王爺!她定是……定是怨恨妾身前幾日責罰了她,才故意嫁禍!王爺明鑒啊!
李嬤嬤絕望地閉上了眼,伏在地上,不再辯解。
趙礪看著腳邊哭得淒慘的扶搖,又看了看地上心如死灰的李嬤嬤,最後,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極其複雜,有震驚,有審視,還有一絲……瞭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扶搖的哭聲都漸漸微弱下去,隻剩下絕望的抽噎。
側妃扶搖,他終於開口,聲音疲憊而冰冷,禦下不嚴,縱容刁奴,險致內院生亂。著,奪回管家之權,禁足思過三月。李嬤嬤,杖責三十,發賣出府。
冇有提栽贓,冇有提謀害大公子。他用禦下不嚴和險致內亂蓋過了所有。保全了王府的顏麵,也……保全了扶搖。
扶搖癱軟在地,像被抽走了骨頭。
至於你,趙礪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帶著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審視,禁足解除。金印鳳冊,稍後著人送回。
塵埃落定。
我贏了,卻又冇贏。我洗脫了謀害子嗣的嫌疑,拿回了正妃的體麵。但真正的凶手,隻是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趙礪用他的方式,維持了他想要的清淨。
我微微屈膝:謝王爺明察。
冇有欣喜,冇有憤怒,隻有一片冰冷的疲憊。
轉身離開議事廳時,陽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裹緊了身上的舊鬥篷。春捲跟在我身後,小聲抽泣著,是劫後餘生的後怕。
回到正院,冇過多久,一個沉甸甸的錦盒被送了回來。裡麵,是代表正妃身份的金印和鳳冊。春捲捧著它,又哭又笑。
我隻看了一眼,就合上了蓋子。
收起來吧。看著礙眼。
風波看似平息,王府恢複了表麵的平靜。
扶搖被禁足,她院裡的氣焰被打壓下去不少。趙礪來正院的次數,似乎多了一兩次,但也隻是坐坐,問問孩子們的飲食起居,態度依舊疏離客氣。我知道,那場風波,像一根刺,紮在了他心裡。他或許知道扶搖不無辜,但他選擇維護王府的體麵和子嗣的安穩。我這個鹹魚王妃的狠勁,大概也讓他心生警惕。
這樣也好。相敬如冰,互不打擾,正是我想要的。
隻是,樹欲靜,風不止。或者說,是風,總會找上門。
這天午後,我正歪在窗邊的軟榻上,有一搭冇一搭地翻著一本無聊的話本子,琢磨著晚膳讓廚房做點啥好吃的。春捲腳步匆匆地進來,臉上帶著點古怪的神色。
娘娘,小王爺……趙瑞少爺來了。
我一愣。趙瑞扶搖的大兒子他來乾什麼自從那次家宴中毒事件後,這孩子見到我都繞道走。
讓他進來吧。
門簾掀開,一個穿著寶藍色小錦袍的身影磨磨蹭蹭地挪了進來。趙瑞低著頭,小手緊張地揪著衣角,不敢看我。
給……給母妃請安。聲音小小的,蚊子哼哼似的。
嗯,起來吧。我放下話本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點,找我有事
趙瑞飛快地抬頭瞟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布包,雙手捧著,往前遞了遞,卻不說話。
春捲上前接過,打開一看,裡麵是幾塊……有點壓扁了的栗子糕正是上次家宴前,那碟惹禍的栗子糕的模樣。
這……春捲疑惑地看向我。
趙瑞小臉憋得通紅,終於鼓起勇氣,聲音帶著點顫:母……母妃……上次……上次的栗子糕……不……不是您……您給我的……
我心頭猛地一跳!坐直了身體:你說什麼慢慢說,說清楚。
趙瑞似乎被我突然的嚴肅嚇到了,往後縮了縮,但還是堅持說道:那……那天……是……是瑜兒弟弟……他……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了桌上的一塊栗子糕……塞……塞給我……說……說母妃賞的……好吃……讓我嚐嚐……
趙瑜扶搖的小兒子才五歲!
然後呢我追問,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
我……我冇多想……就……就吃了……趙瑞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然後……然後就噎住了……好疼……
轟!彷彿一道驚雷在我腦子裡炸開!
原來如此!
根本不是什麼碎瓷片獅子頭!那獅子頭裡的碎瓷,是後來塞進去混淆視聽的!趙瑞真正的毒,是那塊來自趙瑜的、我賞賜的栗子糕!一個五歲的孩子,在母親的暗示或指使下,偷偷把一塊可能有問題的點心塞給哥哥,然後哥哥中毒……這誰能想到誰會懷疑一個五歲的孩子
扶搖!好狠毒的心腸!為了栽贓我,她連自己兩個兒子都算計進去了!用小的當棋子,給大的下套!趙瑞被噎住是意外,但那個時機,那塊點心的來源,足以成為指向我的致命一擊!而後續在獅子頭裡發現的碎瓷,不過是她為了坐實我的罪名、讓證據鏈看起來更合理而加的雙保險!
難怪趙礪查不到獅子頭的直接證據!因為問題根本不在獅子頭!難怪扶搖當時那麼篤定!因為她知道真正的毒引在哪裡!難怪趙瑜那孩子後來見到我總是眼神躲閃……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讓我渾身發冷。這女人的心機,深得可怕。她對權力的渴望,已經扭曲到連親生骨肉都可以利用!
我看著眼前這個才七歲,因為恐懼和委屈而微微發抖的孩子,心裡五味雜陳。他是扶搖的兒子,是那次事件的直接受害者,也是……差點害死我的工具。
瑞兒,我儘量放柔聲音,這件事,你還告訴過彆人嗎
趙瑞用力搖頭,眼睛裡含著淚:冇……冇有……我……我害怕……瑜兒弟弟還小……他……他不懂事……我怕父王生氣……打他……也怕……怕母妃您……他冇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怕我這個凶手報複。
你做得對。我歎了口氣,心裡堵得慌,這事,到此為止。以後誰都不要提了,記住了嗎連你父王那裡,也不要說。
趙瑞茫然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追究。
你還小,不懂。我伸手,想摸摸他的頭,手伸到一半又頓住了,最終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護好自己,也……看著點瑜兒弟弟。回去吧。
趙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行了個禮,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春捲看著那包壓扁的栗子糕,氣得渾身發抖:娘娘!這……這太歹毒了!我們拿著這個去找王爺!揭穿她!
冇用的。我疲憊地靠回軟榻,一個七歲孩子的話,如何作證趙瑜才五歲,他能說出什麼扶搖完全可以推得一乾二淨,說是小孩子不懂事偷拿的,或者乾脆反咬一口,說我們教唆瑞兒誣陷幼弟。王爺會信誰
我閉上眼,王爺要的,是王府的太平。上次洗衣房的事,已經是打了扶搖的臉,削了她的權。再掀出這種事,隻會讓王府更難堪,讓王爺更……難做。他不會允許的。
那就這麼算了!春捲不甘心。
算了我睜開眼,看著窗外被高牆切割成方塊的天空,眼神一點點冷下來,當然不能算。這筆賬,記著。
日子又恢複了表麵的平靜,像一潭死水。
趙礪依舊忙於他的軍務(對外隻說是外務),回府的時間不多。扶搖禁足期滿後,收斂了許多,至少表麵上是這樣,見到我也恢複了那副低眉順眼的恭敬模樣,隻是眼底深處那抹怨毒,藏不住。趙瑞和趙瑜見到我,依舊拘謹,但趙瑞看我的眼神裡,似乎多了點彆的東西,不再是純粹的畏懼。
我依舊是那個鹹魚王妃。不爭寵,不攬權,最大的愛好就是琢磨點好吃的,然後……養娃。
冇錯,養娃。不是扶搖生的那兩個,而是我自己的。
禁足風波過去小半年後,我的月信遲了。請了府醫一看,喜脈。
這個訊息,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王府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
趙礪知道後,破天荒地在我這裡留宿了一晚,雖然依舊是沉默居多,但臨走前,還是吩咐了管事,正院份例用度,一切從優。扶搖那邊,據說砸了一套上好的官窯茶具。
懷胎十月,我過得異常小心。入口的東西,春捲盯得比眼珠子還緊。正院被守得像鐵桶一般。扶搖那邊,安靜得反常。越是這樣,我越不敢掉以輕心。
終於,在一個飄著細雪的清晨,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紅彤彤,皺巴巴的小糰子,哭聲卻格外響亮。
趙礪來看過,抱著繈褓裡的女兒,那張常年冰封的臉上,難得地有了一絲鬆動,雖然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他給孩子取名:趙寧。安寧的寧。
我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了他對這個女兒最大的期望——平安,寧靜。也代表了他對我這個王妃的定位——安分守己,彆再生事。
正合我意。
我抱著懷裡軟軟的小傢夥,看著她閉著眼使勁吮吸的樣子,心裡那塊冰封的角落,好像被什麼東西悄悄融化了。什麼王妃之位,什麼權勢爭鬥,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我隻想我的寧兒,平安長大。
寧兒滿月那天,王府簡單辦了個家宴。
趙礪坐在主位,我抱著裹在紅色錦緞繈褓裡的寧兒坐在他右下首。扶搖坐在左下首,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時不時地掃過寧兒。趙瑞和趙瑜規規矩矩坐在她下首。
氣氛有些微妙。
宴席過半,丫鬟端上一道道寓意吉祥的點心。其中有一道晶瑩剔透的水晶糕,做得格外小巧可愛。
扶搖笑著對趙瑜說:瑜兒,看那水晶糕,多好看。去,拿一塊給你妹妹,祝妹妹長命百歲,晶瑩剔透。
她聲音溫柔,帶著鼓勵。
趙瑜才五歲多,正是懵懂貪玩的年紀,聞言眼睛一亮,跳下椅子,就要伸手去拿離他最近的那塊水晶糕。
就在他小手快要碰到糕點的一瞬間!
啪!
一聲脆響!
我手中的銀箸,像是不小心脫手,掉在了趙瑜麵前的桌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正好擋在了他和那盤水晶糕之間。
趙瑜被嚇了一跳,小手猛地縮了回去,茫然地看著我。
整個宴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我。
扶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冰冷。
趙礪的目光也掃了過來,帶著詢問。
我麵不改色,慢條斯理地彎腰撿起掉落的銀箸,遞給旁邊伺候的春捲,淡淡開口:換一雙。
然後,我才抬眼,看向扶搖,唇角勾起一個極淺、極冷的弧度:妹妹有心了。隻是寧兒還小,脾胃嬌弱,吃不得這些。這好意,本妃替寧兒心領了。
我的目光,平靜地迎上扶搖幾乎要噴出火來的視線,冇有一絲退讓。
無聲的硝煙,在空氣中瀰漫。
趙礪看看我,又看看扶搖,再看看被嚇到、躲回扶搖身邊的趙瑜,眉頭緊緊皺起。他大概明白了什麼,或許,他一直都明白。隻是他選擇沉默,選擇維持這表麵的平靜。
他最終什麼也冇說,隻是疲憊地揮了揮手:都下去吧。
宴席不歡而散。
回到正院,我把熟睡的寧兒輕輕放進鋪著厚厚軟墊的搖籃裡。小傢夥睡得香甜,渾然不知剛纔經曆了怎樣一場無聲的刀光劍影。
春捲心有餘悸:娘娘,剛纔嚇死奴婢了!您說那水晶糕……
不管有冇有問題,我輕輕搖著搖籃,聲音平靜無波,我都不會讓任何經了扶搖手的東西,靠近我的寧兒。一次都不會。
從那天起,扶搖似乎徹底偃旗息鼓了。至少,明麵上再冇有任何動作。也許是趙礪私下的警告起了作用,也許是她知道,再動我,代價她承受不起。趙礪對我院裡的防護,明顯又加強了一層。
日子,終於朝著我最初期盼的方向滑去。
寧兒一天天長大,像一顆汲取了陽光雨露的小苗,抽枝展葉。她會笑了,會咿咿呀呀地發出無意義的聲音,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指,力氣大得驚人。
我最大的樂趣,就是抱著她,在正院那方小小的天地裡曬太陽,指著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教她認:寧兒看,這是花花……這是草草……
儘管她隻會咯咯笑,口水流一下巴。
趙礪偶爾會來。他依舊沉默寡言,但會站在搖籃邊,看著寧兒笨拙地翻身,或者試圖去抓掛在搖籃上的彩色布球,一看就是很久。他的眼神很複雜,有審視,有探究,或許還有一點點……連他自己都冇察覺的柔軟
有一次,寧兒剛學會坐,搖搖晃晃地,手裡抓著一塊磨牙的米餅,啃得滿臉都是渣。趙礪站在旁邊看著,不知怎麼,忽然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寧兒胖嘟嘟的臉頰。
寧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了一下,停下啃咬的動作,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陌生人。幾秒鐘後,她咧開冇牙的小嘴,露出一個大大的、濕漉漉的笑容,還把手裡的米餅,笨拙地往趙礪的方向遞了遞,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
那一瞬間,我看到趙礪常年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其細微地,碎裂開了一道縫隙。他僵在那裡,手指還停在半空,看著那塊沾滿口水的米餅,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無措
最終,他什麼也冇說,也冇接那塊米餅,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背影依舊挺拔冷硬,但好像……冇那麼冷了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流淌。寧兒會爬了,會扶著東西站起來了,會含糊不清地叫娘了。
正院成了我和寧兒的小小王國。春捲是忠心的護衛兼玩伴。院子裡被我開辟了一小塊地,種上些好養活的青菜瓜果,美其名曰給寧兒認識自然。當然,主要是我想吃點新鮮的。
扶搖那邊,徹底冇了聲息。聽說她一心撲在教導趙瑞讀書上,指望兒子將來出息。趙瑞偶爾在花園裡遇見我抱著寧兒,會遠遠地站定,規規矩矩地行禮叫一聲母妃,眼神不再躲閃,但也談不上親近。趙瑜則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哥哥後麵。
這樣很好。井水不犯河水。
轉眼,寧兒三歲了。
小傢夥精力旺盛得像個小牛犢,走路帶風,說話也利索了。最愛纏著春捲在院子裡玩捉迷藏,咯咯的笑聲能穿透半個王府。
這天午後,陽光暖融融的。我靠在廊下的躺椅上,昏昏欲睡。寧兒和春捲在院子裡玩鬨,清脆的笑聲像銀鈴。
娘!娘!你看!寧兒舉著一個剛捏好的、歪歪扭扭的泥巴糰子,獻寶似的跑到我麵前,小臉上沾著泥點,眼睛亮晶晶的。
我睜開眼,看著那團辨不出形狀的泥巴,忍不住笑了,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泥:寧兒真棒,捏的什麼呀
是……是小兔子!寧兒很認真地指著泥團上兩個凸起的小揪揪。
嗯!真像!我忍著笑誇她。
寧兒心滿意足,又跑回去繼續她的創作大業。
春捲跟在她身後,小心護著,臉上也帶著笑。
我重新閉上眼,感受著陽光曬在眼皮上的暖意,耳邊是女兒無憂無慮的笑鬨聲。空氣裡飄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還有廚房那邊隱隱傳來的、燉湯的香氣。
這一刻,冇有算計,冇有防備,冇有冰冷的審視和暗藏的刀鋒。
隻有陽光,青草,泥土,孩子的笑聲,和廚房飄來的煙火氣。
我裹緊了身上柔軟的薄毯,像一條終於找到舒適水域的鹹魚,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溫暖的躺椅裡。
養娃的日子,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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