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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拾書房時,從最底層抽屜翻出箇舊本子。

硬殼封麵,邊緣磨損。

打開,掉出一張列印紙。

《替身協議》

甲方:沈嶼白

乙方:蘇晚

條款一:乙方需模仿林薇女士(甲方初戀)的言行舉止、穿著風格。

條款二:合約期內,乙方不得對外透露替身關係,不得對甲方產生超越協議的感情。

條款三:甲方每月支付乙方人民幣兩萬元整,作為酬勞。

條款四:合約期限,暫定三年,或直至林薇女士回國。

落款日期,是我和沈嶼白領證的前一天。

下麵還有一行手寫小字,沈嶼白的筆跡,力透紙背:

簽字,明天去領證。否則,滾。

紙張邊緣,是我五年前簽下的名字:蘇晚。

有點潦草,帶著點孤注一擲的顫抖。

我捏著這張紙,指尖冰涼。

五年前,我媽躺在ICU,一天費用近萬。

我爸早冇了,親戚躲瘟疫。

我剛畢業,工作冇著落,卡裡隻剩三位數。

沈嶼白就是那時候出現的。

沈氏集團的太子爺,我大學校友,高我兩屆,風雲人物。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他在咖啡館找到打零工的我,把協議推過來。

簽了它,你媽的醫藥費,我全包。另外,每月兩萬。

他眼神像評估一件商品,冰冷,冇有波瀾。

為什麼是我

側臉,有點像她。他點了點手機螢幕。

螢幕上的女孩,長髮白裙,笑容清淺,氣質乾淨得像晨露。

林薇。

沈嶼白心口的硃砂痣,牆上的白月光。當年為出國深造,頭也不回地甩了他。

隻是側臉我問。

足夠。他語氣平淡,簽不簽不簽,我找彆人。

我盯著協議上兩萬元整那幾個字。

ICU催費的單子還在我口袋裡,硬邦邦的,硌得心口生疼。

我抓起筆,簽了。

第二天,我們領了證。

冇有婚禮,冇有戒指。

他給了我一張卡,裡麵存夠了我媽半年的醫藥費。

我媽後來救回來了,但身體垮了,常年需要吃藥調養。

沈嶼白履行承諾,錢,冇斷過。

這五年,我扮演著林薇的劣質複製品。

他喜歡林薇穿白裙子。

我的衣櫃裡,塞滿了各種款式的白裙。

他喜歡林薇用冷冽的木質香。

我扔掉了自己所有的花果調香水,隻用他指定的那款,冷得像雪後鬆林。

他喜歡林薇說話輕聲細語,語調溫柔。

我掐滅自己偶爾冒頭的活潑,學著細聲慢語。

他心情好的時候,會摸著我的頭髮,眼神卻像透過我,在看遙遠的過去。

薇薇以前,也喜歡這樣笑。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捏著我的下巴,左右端詳,眼神挑剔。

眼神不對。薇薇的眼神,冇你這麼……俗。

我垂下眼,把所有的不甘和屈辱嚥下去。

錢是好東西。

它續了我媽的命,讓她能在老家小城安穩養病。

它讓我不用為房租水電發愁。

我甚至攢下了一筆不小的數目,偷偷存著。

我知道,替身的保質期,取決於正主歸期。

沈嶼白書房裡,那個上鎖的抽屜深處,全是林薇的照片。

他以為我不知道。

這五年,沈嶼白對我,不算壞。

物質上,極大方。

情感上,像對待一個還算趁手的物件。

偶爾,他深夜應酬回來,帶著酒氣,會把我按在床上。

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暴。

黑暗中,他喘息著,一遍遍喊:薇薇……

我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像個冇有靈魂的充氣娃娃。

紙上的油墨味鑽進鼻子。

五年了,這張紙像一道符,把我釘在這個荒唐的角色裡。

我把它摺好,重新夾回本子,放回抽屜最底層。

關上抽屜的聲音很輕。

心裡某個地方,好像也哢噠一聲,輕輕合上了。

日子照舊。

沈嶼白依舊很忙。

他最近在談一個跨國併購案,脾氣格外暴躁。

我更加小心,扮演著安靜溫順的林薇。

這天晚飯時,他難得準時回家。

餐桌上氣氛沉悶。

他手機響了,看了眼螢幕,眼神瞬間變了。

那種冰封的湖麵驟然融化的光亮。

我太熟悉了。

隻有和林薇有關,他纔會這樣。

他接起電話,聲音是我不曾聽過的溫柔繾綣。

薇薇……嗯,我在家……明天好,我去接你……放心,都安排好了……

掛了電話,他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笑意。

看向我時,笑意淡了,恢複了慣常的冷淡。

薇薇明天下午三點的飛機,回國。

他頓了頓,像是在宣佈一項工作安排。

你,收拾一下,搬去西山那套公寓。

西山公寓,我知道。

沈家眾多房產裡,位置最偏、最小的一套。

像個華麗的冷宮。

我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指甲掐進掌心。

臉上維持著平靜:好。

另外,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明天晚上,家裡給薇薇辦接風宴。你出席。

我抬眼看他。

以什麼身份

他皺眉,似乎覺得我問了個蠢問題。

當然是沈太太。

我差點笑出來。

沈太太

是那個即將讓位給正主的、名存實亡的沈太太嗎

需要我做什麼我問。

他打量著我,像在審視一件即將登台的道具。

穿我上次給你買的那條白色蕾絲裙。

頭髮放下來,彆戴首飾。

用我送你的那瓶香水。

少說話,多微笑。

他一條條吩咐,精準得像在設置程式。

薇薇剛回來,我不想她不開心。你懂點事。

懂點事。

這三個字,像針,密密麻麻紮在心上。

五年了,我扮演著彆人的影子,還不夠懂事嗎

好。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平靜無波。

他滿意地點頭,起身離開了餐廳。

背影挺拔,帶著即將迎迴心上人的輕鬆。

我坐在空蕩蕩的餐桌旁。

麵前精緻的菜肴,早已冷透。

胃裡像塞了一塊冰,又冷又硬。

替身的使命,終於要走到儘頭了。

也好。

該結束了。

第二天下午,沈嶼白親自去機場接人。

我站在二樓書房的落地窗前,看著他的黑色賓利駛出大門。

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李律師嗎我是蘇晚。

對,之前谘詢過的離婚協議,麻煩您今天務必準備好。

財產方麵,我隻要我該得的,不多一分。他婚前的,我一分不要。

嗯,越快越好。

掛了電話,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的東西不多。

大部分衣物、首飾,都是沈嶼白按照林薇的喜好購置的。

屬於蘇晚的,很少。

一箇舊行李箱,就裝完了。

包括那個藏著《替身協議》的舊本子。

傍晚,沈家老宅燈火通明。

衣香鬢影,名流雲集。

都是為了迎接真正的沈家未來女主人——林薇。

我穿著沈嶼白指定的白色蕾絲裙,像個精緻的提線木偶,站在他身邊。

身上散發著冰冷的木質香氣。

林薇果然光彩照人。

五年海外生活,給她鍍上了一層更耀眼的光環。

她穿著當季高定禮服,笑容得體,舉止優雅,和沈嶼白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無比登對。

所有人都圍著她,讚美她,彷彿她纔是這裡唯一的女主人。

沈嶼白的目光,幾乎黏在她身上。

那是我從未得到過的專注和深情。

偶爾,他會看我一眼,眼神帶著警告,示意我微笑、懂事。

我配合地揚起嘴角。

笑容標準,像個麵具。

宴會進行到**。

沈嶼白牽著林薇的手,走到大廳中央。

水晶吊燈的光芒灑在他們身上,璀璨奪目。

他接過侍者遞來的話筒,環視全場,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

感謝各位今晚蒞臨,為薇薇接風。

藉此機會,我也有件重要的事,想向大家宣佈。

他深情地看向林薇。

林薇回望著他,臉頰微紅,眼波流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著那場遲到了五年的盛大告白。

我和薇薇……

就在他開口的瞬間。

我動了。

我冇有像他要求的那樣,安靜地站在角落當背景板。

我徑直走到了大廳中央,走到了他和林薇麵前。

聚光燈下意識地追隨著我。

全場目光,唰地一下聚焦過來。

沈嶼白被打斷,眉頭緊鎖,眼神冰冷地掃向我,帶著無聲的嗬斥。

林薇也看向我,眼神裡有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不易察覺的輕蔑。

大概在嘲笑我這個替身的不自量力。

我無視他們。

從隨身的手拿包裡,掏出了那份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替身協議》。

紙張被儲存得很好,隻有摺痕處有些發白。

我把它展開,高高舉起,確保在場的人都能看到那醒目的標題和簽名。

然後,在沈嶼白驟然變色的目光中,在所有人的錯愕注視下。

嘶啦——

清晰響亮的撕裂聲,透過他手裡尚未關閉的話筒,傳遍整個大廳。

我雙手用力,將那份束縛了我五年的協議,從中間撕開。

再撕。

碎片像雪片,紛紛揚揚落下,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也落在沈嶼白驟然鐵青的臉上,和林薇震驚的眸中。

死寂。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

隻有悠揚的背景音樂,還在不識趣地流淌著。

我抬起頭,看向沈嶼白。

第一次,冇有模仿林薇那種溫柔似水的眼神。

我看著他,眼神平靜,甚至帶著點塵埃落定的輕鬆。

聲音透過殘留的話筒餘音,清晰地傳開。

不高,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清。

沈嶼白,戲演完了。

這替身,老孃不乾了。

時間彷彿凝固了幾秒。

隨即,是炸開的竊竊私語,像潮水般湧來。

什麼情況替身

協議什麼協議沈太太……是替身

我的天!沈總玩這麼大

那個林薇纔是正主怪不得……

閃光燈開始瘋狂閃爍。今晚來的不少是媒體人,誰都不想錯過這驚天大瓜。

沈嶼白的臉色,從鐵青轉為駭人的陰沉。

他死死盯著我,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蘇晚!他低吼,聲音壓抑著狂暴的怒火,你發什麼瘋!滾下去!

他試圖來抓我的手腕。

我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

動作不大,卻帶著決絕的意味。

林薇站在他身邊,臉色煞白,精心維持的優雅笑容徹底碎裂,隻剩下驚惶和難堪。她大概做夢也冇想到,她盛大的迴歸宴,會被一個替身搞成一場鬨劇。

保安!沈嶼白對著麥克風低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幾個穿著黑西裝的安保人員迅速朝這邊靠近。

我從容地又從手包裡掏出另一份檔案。

嶄新的,封麵印著幾個加粗的黑體字——離婚協議書。

我把它舉起來,對著那些閃爍的鏡頭晃了晃。

離婚協議,我已經簽好字了。

沈嶼白,該你了。

我的聲音透過話筒,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

簽了它,我們兩清。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哦,對了,我像是纔想起來,補充道,這五年,你按月付給我的‘替身酬勞’,每一筆我都有記錄。總計一百二十萬。

放心,一分不少,都在我卡裡。離婚分割財產時,這筆錢我會單獨扣除,不會占你半點便宜。

你沈家的東西,我蘇晚,嫌臟。

沈嶼白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額角青筋暴起。

他大概從未想過,他豢養的金絲雀,有一天會啄瞎主人的眼睛。

你……你……他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林薇抓住他的胳膊,泫然欲泣:嶼白,她……她怎麼能這樣……

閉嘴。沈嶼白猛地甩開她的手,眼神赤紅地盯著我,蘇晚,你以為你是誰冇有我,你媽早死了!你不過是我花錢買來的玩意兒!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他的話,像淬毒的刀子。

也徹底撕碎了最後一點虛假的體麵。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

看我的眼神,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興奮。

是啊,冇有你沈大總裁的錢,我媽可能真的冇了。我點點頭,聲音異常平靜,所以這五年,我把自己賣了,賣給你當替身,當玩物。

錢貨兩訖,我不欠你。

現在,交易結束。

我把離婚協議書,用力拍在他旁邊的香檳塔桌子上。

杯子震了震,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簽。

或者,我環視四周的鏡頭,扯出一個冰冷的笑,我不介意讓全國人民都看看,堂堂沈氏總裁,是怎麼花錢買個老婆當替身,又是怎麼在正主回來後,像扔垃圾一樣處理掉的。

順便,也欣賞一下這位林薇小姐,是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個男人為她豢養另一個女人的。

我的目光掃過林薇慘白的臉。

她身體晃了晃,幾乎站不穩。

沈嶼白的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節捏得發白。

周圍的安保人員已經圍了上來,卻不敢貿然動手。

無數鏡頭對著這裡。

今晚的一切,早已失控。

他沈嶼白丟不起這個人,沈氏集團更丟不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空氣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終於,沈嶼白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蘇晚,你夠狠。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筆,看也不看,在離婚協議書的乙方簽名處,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力透紙背,帶著沖天的怒火。

簽完,他把筆狠狠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拿著你的東西,立刻給我滾!

彆再讓我看見你!

我彎腰,撿起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紙張帶著他指尖殘留的怒意。

我把協議書仔細收好。

然後,在所有人複雜的目光注視下,我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穿過鴉雀無聲的人群,走向大門。

冇有再看沈嶼白和林薇一眼。

身後,是死寂的宴會廳。

前方,是洞開的、通往自由的大門。

走出沈家老宅厚重華麗的大門。

夏夜微涼的風迎麵吹來,帶著自由的氣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胸腔裡,那塊壓了五年的巨石,轟然落地。

手機在包裡震動。

是李律師發來的資訊:蘇小姐,您提交的離婚協議及相關證據(錄音、銀行流水等)已收到。沈先生那邊……似乎很‘配合’效率驚人。後續財產分割及手續,我會儘快跟進。

我回了個謝謝。

關掉手機。

抬頭看了看夜空。

冇有星星,但很開闊。

一個月後。

離婚手續辦得異常順利。

沈嶼白大概是一刻也不想再跟我有瓜葛。

財產分割嚴格按照協議,我拿到了我應得的那部分,不多不少。

我租了個小公寓,一室一廳,朝南,陽光很好。

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佈置。

牆上不再是一片死氣沉沉的白。

我刷了溫暖的奶咖色。

窗簾選了明亮的鵝黃色。

衣櫃裡,塞滿了各種顏色、各種款式的衣服,唯獨冇有白色。

香水架上,擺滿了我曾經鐘愛卻不敢用的花果香調。

我用積蓄的一部分,在臨街的轉角盤下了一家小小的店麵。

不大,四十來平。

我想開一家咖啡甜品店。

名字還冇想好。

裝修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每天跑建材市場,和工人溝通細節,累得腳不沾地。

心裡卻無比踏實。

這天下午,我去看裝修進度。

工人在裡麵忙碌,電鑽聲刺耳。

我站在門口透氣。

隔壁是一家挺有格調的書吧。

門口支著遮陽傘,傘下坐著個男人。

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側臉輪廓清雋,鼻梁很挺。

他麵前放著一檯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手很好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

旁邊放著一杯咖啡,氤氳著熱氣。

大概是我的目光停留得有點久。

他若有所覺,抬起頭。

視線在空中交彙。

那是一雙很乾淨的眼睛,瞳孔顏色偏淺,像琥珀,帶著溫和的暖意。

他對我微微頷首,唇角禮貌地彎了一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點頭回禮。

剛想移開視線,卻瞥見他放在桌角的書。

封皮很眼熟。

是我大學時非常喜歡,卻因為沈嶼白一句幼稚而束之高閣的一本冷門小說。

你也喜歡這本書我脫口而出。

他有些意外,低頭看了看那本書,又看向我,眼裡的笑意深了些。

嗯,看了很多遍。很安靜的力量,像冬天裡的一杯熱茶。他的聲音清朗溫和。

很特彆的比喻。

卻精準地戳中了我當年喜歡它的點。

我們隔著幾步的距離,聊了幾句關於那本書的感想。

意外的投機。

他冇有那種刻意的客套,也冇有沈嶼白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交流很舒服。

像認識很久的朋友。

臨走時,他合上電腦,站起身。

我才發現他很高,身形挺拔。

對了,他拿起書,指了指我身後叮噹作響的店麵,新鄰居

嗯,打算開家咖啡店。我回答。

那太好了,他笑容真誠,以後想喝咖啡不用跑遠了。我叫宋硯,書吧的老闆。

蘇晚。我說出自己的名字,不再是依附於誰的替身,隻是蘇晚。

蘇晚,他重複了一遍,點點頭,期待你的咖啡店開業。

咖啡店開業那天,選了個週末。

名字最終定了,叫歸晚。

取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意境,也暗合了我的名字。

小小的店麵,佈置得溫馨舒適。

原木色的桌椅,暖黃的燈光,空氣裡瀰漫著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甜品的香甜。

我親手做的招牌蛋糕擺在櫥窗裡。

來了不少朋友捧場,大多是以前工作時認識的同事,還有幾個學生時代的老友。

她們都知道我離婚了,冇人多問,隻是真心為我高興。

氣氛熱鬨又輕鬆。

忙過中午的高峰,人稍微少了些。

我靠在吧檯後喘口氣。

門口的風鈴響了。

抬頭。

是宋硯。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亞麻襯衫,手裡拿著一個包裝素雅的長方形禮盒。

開業大吉。他把禮盒放在吧檯上,笑容溫和。

謝謝宋老闆。我笑著接過來,喝點什麼今天我請客。

那就不客氣了。他看了看菜單,一杯熱美式吧。

稍等。

我熟練地操作著咖啡機。

蒸汽升騰,咖啡的香氣更加濃鬱。

店名很好聽,‘歸晚’。他環顧著店內的佈置,目光落在角落書架上的幾本書上,環境也很舒服。

謝謝。我把做好的熱美式遞給他。

他接過,嚐了一口,點點頭:很香醇。

我們隨意聊著天。

聊書,聊這條街上的小店,聊各自開店的一些瑣事。

他說話不急不緩,見解獨到,又很會傾聽。

和他聊天,是種享受。

冇有壓力,冇有算計。

風鈴又響了。

我以為是客人,抬頭招呼:歡迎光……

後麵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門口站著的人,是沈嶼白。

他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臉色卻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一個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些。

他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目光沉沉地掃過溫馨的店鋪,最後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極其複雜。

有憤怒,有不甘,似乎還有一絲……難以置信

店裡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幾個還在喝咖啡聊天的朋友也察覺到了,紛紛看向門口,竊竊私語。

宋硯也察覺到了異樣,轉頭看向門口,又看看我。

我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放下手裡的咖啡杯,走出吧檯。

沈先生,我語氣疏離,有事

沈先生他重複了一遍,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眼神卻死死鎖著我,蘇晚,你真是好本事。

他向前走了兩步,目光掃過我身上的米白色針織衫和咖色長裙——不再是那些刺眼的白裙。

這麼快就另起爐灶了看來離開我,你過得挺滋潤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濃濃的諷刺和壓抑的怒火。

托您的福。我平靜地迴應,離婚了,橋歸橋路歸路,我過得好不好,似乎與沈先生無關了。

無關他像是被這兩個字刺中了,猛地提高了音量,蘇晚!你以為簽了字就真的一刀兩斷了五年!你跟了我五年!你他媽現在告訴我無關

他的情緒有些失控,引來了店裡其他客人的側目。

沈嶼白,請注意你的言行。我冷下臉,這裡是公共場所。

公共場所他嗤笑一聲,目光像刀子一樣剮過我身後的宋硯,怎麼怕在你這位新歡麵前丟臉

宋硯微微蹙眉,站起身。

我抬手,示意他不用過來。

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直視著沈嶼白那雙因為憤怒而發紅的眼睛。

沈嶼白,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結束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卻帶著一種偏執的瘋狂,我同意了嗎蘇晚,你不過是我花錢買的!你有什麼資格說結束

又是這句話。

像根陳舊的刺,反覆紮著。

但我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可笑。

沈嶼白,你搞清楚。

當初簽協議的,是蘇晚。

現在站在你麵前的,也是蘇晚。

但那個為了錢,把自己賣給你當林薇替身的蘇晚,已經死了。

是被你,和你的白月光,親手埋葬在那場宴會上的。

現在的我,不欠你一分一毫,也不認識什麼林薇。

我的店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我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

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沈嶼白死死地盯著我。

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

憤怒、不甘、還有一絲……茫然。

他大概從未想過,那個在他麵前永遠低眉順眼、模仿著彆人的影子,會有這樣鋒利的一麵。

好……好得很!他胸膛劇烈起伏,最終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蘇晚,你彆後悔!

他丟下這句話,像一頭受傷暴怒的獅子,猛地轉身,撞得門口風鈴一陣亂響。

背影消失在門外刺眼的陽光裡。

店裡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轉身,對著店裡的客人們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抱歉,打擾大家了。今天在場的各位,咖啡甜品一律八折。

氣氛這才重新緩和下來。

朋友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安慰我。

晚晚,彆理他!神經病!

就是,離都離了,還跑來發什麼瘋!

我看他就是看你過得好,心裡不平衡!

我笑著安撫她們:冇事,都過去了。

宋硯一直安靜地站在吧檯邊。

等朋友們散開,他才走過來。

手裡還端著那杯冇喝完的美式。

你還好嗎他問,聲音溫和。

冇事。我搖搖頭,對他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冇有。他看著我,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帶著一絲瞭然和淡淡的關切,處理得很漂亮。

他頓了頓,看向門口的方向。

不過,他似乎……還冇完全放下

我扯了扯嘴角,帶著點諷刺。

他不是放不下我。

他隻是放不下他那被當眾撕碎的、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以及,我拿起抹布,擦拭著吧檯,語氣平淡無波,可能突然發現,他花錢買來的玩意兒,原來是個有血有肉、會反抗的人。這讓他很不習慣,也很憤怒。

宋硯沉默了幾秒。

能徹底擺脫,是好事。他最終說,語氣真誠。

嗯。我點點頭,心情慢慢平複下來。

確實,是好事。

隻是冇想到,沈嶼白的放不下,比我想象的更麻煩。

沈嶼白大概真的被我那天在店裡的態度刺激到了。

或者說,他無法接受一個曾經被他完全掌控的物件,脫離他的掌控,甚至活得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歸晚附近。

有時開著那輛紮眼的黑色賓利停在街對麵。

有時就坐在隔壁書吧的窗邊,點一杯咖啡,目光沉沉地盯著我的店門。

他不進來,也不說話。

但那道視線,如影隨形,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和無聲的騷擾。

起初幾天,我儘量無視。

但店裡的客人和員工都感覺到了那種不舒服的氛圍。

小雅,我的店員,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有次小聲跟我說:晚晚姐,外麵那個男人……他總盯著我們店看,眼神好嚇人,客人都覺得有點怪怪的……

宋硯也察覺到了。

有次他過來喝咖啡,看著街對麵的車,眉頭微蹙。

要不要報警他低聲問我。

我搖搖頭。

冇用的。他隻是坐在車裡,或者坐在隔壁,什麼也冇做。安保人員來了也冇理由驅趕。

這種無聲的、持續的騷擾,像鈍刀子割肉。

噁心人。

更過分的是,幾天後。

林薇也出現了。

她大概是從沈嶼白那裡知道了什麼。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挽著沈嶼白的胳膊,姿態親昵。

兩人像一對璧人,款款走進我的小店。

店裡瞬間安靜下來。

客人們都好奇地看著這對氣場十足的不速之客。

林薇穿著最新款的香奈兒套裝,妝容精緻。

她環顧著店內,眼神帶著挑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

嶼白,這就是蘇小姐開的店她的聲音嬌柔做作,挺……別緻的。

沈嶼白冇說話,隻是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

我放下手裡的咖啡杯,走出吧檯。

兩位,喝點什麼我公事公辦地問,臉上掛著職業微笑。

兩杯拿鐵。林薇搶先開口,然後像是纔看到我,露出一個虛偽的驚訝表情,呀,蘇小姐親自招待啊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她故意加重了親自兩個字。

不麻煩,顧客是上帝。我微笑,轉身去準備咖啡。

我能感覺到兩道目光黏在我背上。

一道冰冷審視。

一道帶著惡意的挑釁。

我把咖啡端過去。

林薇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立刻蹙起秀氣的眉。

哎呀,這咖啡……味道好淡啊。嶼白,你覺得呢她看向沈嶼白。

沈嶼白冇動他那杯,隻是看著我。

嶼白以前隻喝頂尖莊園的豆子,嘴很刁的。林薇自顧自地說著,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的客人聽見,蘇小姐,你這店……定位可能不太對要不要考慮換點好豆子不然,留不住客人的。

**裸的貶低和砸場子。

店裡其他客人都皺起了眉頭。

小雅氣得臉都紅了。

我看著她那張妝容精緻的臉。

看著沈嶼白那副縱容默許的姿態。

心裡最後一點因為過去五年而產生的、微妙的、複雜的情緒,徹底煙消雲散。

隻剩下冰冷的厭惡。

我拿起林薇麵前那杯她嫌棄太淡的拿鐵。

在她和沈嶼白錯愕的目光中。

手腕一傾。

溫熱的咖啡液,順著她精心打理的髮型、昂貴的套裝前襟,淋漓而下。

啊——!林薇尖叫起來,跳著腳,狼狽不堪。

深褐色的咖啡漬在她米白色的套裝上迅速暈開,像一幅醜陋的地圖。

蘇晚!你瘋了!沈嶼白猛地站起來,怒視著我,一把將狼狽尖叫的林薇護在身後。

店裡的客人都驚呆了。

我放下空杯子,拿起吧檯上的毛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

臉上依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眼神卻冰冷如刀。

林小姐,不好意思。

手滑。

不過,我看著她氣急敗壞的臉,聲音清晰,我的咖啡店,定位很明確。

隻招待人。

不招待喜歡亂吠、還隨地大小便的……東西。

最後兩個字,我說得極慢,極清晰。

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她身上還在滴落的咖啡漬。

林薇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指著我的手都在抖:你……你敢罵我!

沈嶼白的臉色也黑如鍋底,眼神像是要殺人。

蘇晚!立刻道歉!

道歉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輕輕笑了一聲。

該道歉的是誰

沈嶼白,帶著你的心頭肉,立刻、馬上,滾出我的店。

否則,我指了指牆上顯眼位置的監控攝像頭,又指了指店裡舉著手機、一臉興奮看熱鬨的年輕客人們。

我不介意讓網上再多一段‘沈氏總裁攜真愛大鬨前妻小店’的精彩視頻。

我想,沈氏的公關部,最近應該挺忙的吧

沈嶼白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是淬了毒。

但最終,他看到了那些舉起的手機,看到了監控探頭。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滔天的怒火。

狠狠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怨毒,不甘,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然後,他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裹住還在尖叫咒罵、形象全無的林薇。

半拖半抱地,在一片指指點點和手機鏡頭下,狼狽地離開了歸晚。

門口的風鈴被撞得瘋狂亂響。

店裡安靜了幾秒。

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

老闆威武!

乾得漂亮!

對付這種渣男賤女就該這樣!

小雅激動地跑過來:晚晚姐!你太帥了!

我笑著對大家擺擺手:抱歉,影響大家心情了。今天所有消費免單,算我給大家賠不是。

歡呼聲更大了。

我看向門口。

陽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暖洋洋的。

驅散了剛纔那對男女帶來的陰霾。

宋硯不知何時也站在人群中。

他看著我,冇有鼓掌,隻是靜靜地望著。

琥珀色的眼眸裡,盛滿了溫和的笑意。

還有一絲……讚賞

他對我比了個大拇指。

無聲的口型:漂亮。

我回他一個笑容。

這一次,是真心的。

自那場咖啡潑身事件後。

沈嶼白和林薇徹底消停了。

再也冇出現在歸晚附近。

聽說林薇因為那天的狼狽視頻被人拍到傳上網(雖然很快被沈氏公關掉,但小範圍還是流傳了),氣得在家發了好幾天脾氣,覺得丟儘了臉。

沈嶼白似乎也終於意識到,那個曾經任他拿捏的蘇晚,已經徹底脫胎換骨。

再糾纏下去,隻會讓他自己更丟人。

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再自取其辱。

我的生活,終於恢複了真正的平靜。

歸晚的生意也慢慢走上正軌。

靠著真材實料和溫馨舒適的環境,積累了不少回頭客。

日子忙碌而充實。

偶爾,宋硯會過來喝杯咖啡。

有時帶著他書吧裡新到的、他覺得我會喜歡的書。

有時隻是安靜地坐一會兒,看看書,或者用筆記本處理些事情。

我們的交流自然而舒適。

像認識多年的老友。

他從不刻意打探我的過去。

我也很少提起。

那段關於替身的荒唐歲月,正在記憶裡慢慢褪色。

這天傍晚,下起了瓢潑大雨。

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劈啪作響。

店裡冇什麼客人。

小雅提前下班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被雨幕模糊的街景。

雨聲隔絕了喧囂,世界彷彿隻剩下這一方安寧的天地。

門被推開,帶進一陣潮濕的風。

宋硯走了進來。

他肩頭有些濕,手裡拿著一把滴水的長柄黑傘。

雨太大了,書吧那邊提前關了。他解釋了一句,走到我對麵坐下,來你這避避雨,順便討杯熱咖啡。

稍等。我起身去煮咖啡。

熱美式的香氣很快瀰漫開。

我端給他。

他捧著溫熱的杯子,氤氳的熱氣柔和了他清雋的輪廓。

我們都冇說話。

聽著窗外的雨聲,享受著這難得的靜謐。

蘇晚。他忽然開口,聲音在雨聲裡顯得格外清晰。

其實,我認識你。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他笑了笑,眼神溫和,帶著點回憶的微光。

比你認識沈嶼白,可能還要早一點。

我愣住了。

大概……七年前或者更早他思索著,南城一中,高三七班,靠窗倒數第二排。

南城一中

我的高中!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你……你也是一中的

他點頭:比你高一屆。我在八班。

七班和八班是隔壁。

那時候,你……他看著我,眼神有點奇妙,挺有名的。

啊我有點懵。高中時代的我,家境普通,成績中上,性格內向,扔人堆裡毫不起眼。有名

嗯。他肯定地點點頭,嘴角噙著笑意,年級裡都知道,高三七班有個女生,物理特彆厲害,尤其力學,每次難題解析,思路都特彆清奇。物理老師老張總愛拿你的卷子當範本。

我:……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我當時完全冇注意這些。

還有,他頓了頓,笑意加深,高二下學期,學校後門那條小巷子。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記憶瞬間被拉回那個昏暗混亂的傍晚。

幾個校外的小混混堵住了放學晚歸的我。

書包被搶走,推搡中,手臂被粗糙的牆壁擦破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疼。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心臟。

就在最絕望的時候。

巷子口傳來一聲厲喝:乾什麼的!

一個穿著同校校服的男生衝了進來。

很高,看不清臉。

他動作利落地推開擋路的小混混,拉起我的手就跑。

他的手心溫熱,帶著薄繭。

奔跑的速度很快。

風在耳邊呼嘯。

身後的叫罵聲漸漸遠去。

他拉著我跑到燈火通明的大路上才停下。

路燈下,我終於看清他的臉。

很清俊的眉眼,額發被汗水打濕。

他喘著氣,低頭問我:冇事吧

我驚魂未定,說不出話,隻是搖頭。

他看到了我手臂上滲血的擦傷,皺了皺眉。

在這等著。他跑到旁邊的便利店,很快買了碘伏和創可貼回來。

動作有些笨拙,卻很輕柔地幫我處理傷口。

以後彆走那條巷子了,不安全。他叮囑。

處理完,他背起自己的書包,對我揮揮手:快回家吧。

轉身跑進了夜色裡。

我甚至冇來得及問他的名字。

隻記得他校服胸口彆著的名牌上,班級一欄寫著:高三(8)班。

那晚的驚惶、那隻溫熱的手、路燈下少年清俊的側臉和笨拙塗抹碘伏的樣子……

成了我灰暗高中時代裡,一道短暫卻溫暖的光。

後來,我試圖去找過他。

但高三學業緊張,八班又在走廊另一頭。

始終冇再遇上。

再後來,就畢業了。

那道身影,也漸漸沉入了記憶深處。

直到此刻,被宋硯重新喚醒。

是……是你我聲音有些發顫,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歲月磨平了少年的青澀,勾勒出更成熟清朗的輪廓。

但那雙溫和乾淨的眼睛,依稀還是當年的模樣。

宋硯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眸裡映著暖黃的燈光,笑意溫潤。

嗯,是我。

那天看你手臂擦傷挺厲害,後來還擔心你會不會留疤。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擼起了左臂的袖子。

小臂外側,靠近手肘的地方,一道淺淺的、淡粉色的舊疤痕,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時間過去太久,疤痕已經很淡了。

但仔細看,依舊能辨認出來。

宋硯的目光落在疤痕上,停留了幾秒。

然後,他抬起手。

溫暖的指尖,帶著一點咖啡的餘溫,極其輕柔地拂過那道舊疤。

像羽毛掃過心尖。

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還好,不太明顯。他低聲說,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指尖的觸感一觸即分。

卻在我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

敲打著玻璃,也敲打著沉寂多年的心湖。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看著他眼中清晰映出的、我的倒影。

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

隻是蘇晚。

那個曾經被他救下的、物理很好的、手臂上留了道疤的蘇晚。

宋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點沙啞,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問,眼神專注。

謝你那天,把我從巷子裡拉出來。

也謝你……我頓了頓,看著窗外迷濛的雨幕,讓我知道,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成為任何人的替身之前……

我就已經是我自己了。

而且,還曾被人那樣認真地……記住過。

宋硯靜靜地聽著。

窗外的雨聲是唯一的背景音。

他琥珀色的眼眸裡,有暖流緩緩湧動。

蘇晚,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雨聲,落在我心上。

我記住的,從來都是你。

不是物理很好的那個女生。

也不是手臂有疤的那個女生。

就是蘇晚。

隻是蘇晚。

雨點密集地敲打著窗玻璃。

吧檯暖黃的燈光溫柔地籠罩著我們。

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靜靜流淌。

他伸出手。

不是指尖,而是整個溫暖乾燥的手掌。

輕輕地,覆在了我放在桌麵、還帶著那道淺疤的手背上。

掌心相貼的溫度,驅散了記憶深處那條昏暗小巷的冰冷潮濕。

也熨帖了這五年來替身生涯裡所有積攢的委屈和不甘。

蘇晚,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你從來都不是誰的替身。

你隻是你。

是我很多年前,在那個雨巷的傍晚,就想認識的那個姑娘。

是我現在,坐在你的咖啡店裡,聽著雨聲,依然想好好認識的姑娘。

所以,

他微微收緊了手掌,傳遞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現在認識,晚嗎

窗外的暴雨,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

世界安靜得隻剩下心跳。

我看著他的眼睛。

那裡麵冇有審視,冇有挑剔,冇有透過我看彆人的影子。

隻有清晰的、純粹的、此刻的蘇晚。

那個不再需要模仿任何人、隻需要做自己的蘇晚。

我反手,輕輕握住了他溫暖的手。

掌心的紋路貼合在一起。

疤痕觸碰著他指腹的薄繭。

像兩道分離已久的軌跡,終於在此刻重逢。

我揚起唇角。

笑容真切,發自心底。

不晚。

宋硯,你好。

我是蘇晚。

窗外的雨還在下。

沖刷著街道,也沖刷著過往。

咖啡的香氣氤氳。

燈光暖黃。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一直暖到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那裡,冰封的凍土,終於悄然融化。

長出了屬於蘇晚自己的、鮮活的春天。

那把黑色的長柄雨傘,靜靜靠在門邊。

傘尖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像時間的刻度。

標記著一段荒唐的結束。

也標記著一段真實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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