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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是江澈的跟屁蟲。
他叼著包子凶我跟緊點;
他打架替我擋棍子站我身後;
他壓卷子不許我抄答案自己動腦子。
直到轉學生沈聿遞來牛奶瓶......
1
夏日的晨光燙得人眼皮發沉。
我書包帶滑到胳膊肘,人還處於半夢遊狀態。
前頭那人影子都模糊了,速度不帶減。
我趕緊小跑幾步。
江澈!慢點!
嘖。
江澈猛刹住車,叼在嘴裡的半個肉包子凶神惡煞地指著我的臉。
他校服袖口擼到胳膊肘,小臂線條精悍得很,
皮膚底下蟄伏著力量感。
腿短還磨蹭
濃眉毛擰著,語氣能擰出水,
跟緊點!
丟了誰管你
行吧行吧,江氏起床氣還冇散,
我認命地又往前挪兩步。
他鼻子裡哼一聲,這才慢悠悠接著往前走。
我耷拉著腦袋,踩著他長長的影子挪動。
2
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
我被一群咋咋呼呼的女生圍在操場角落排演什麼破節目。
動作軟綿綿,節奏全無章法。
有人不耐煩,猛地推了我一把:
蘇渺你到底行不行
力氣不小。
我腳底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
驚呼卡在喉嚨口就向後栽去。
找死呢!
一聲暴喝炸雷似的從籃球場那邊劈過來。
我心臟猛縮,下一秒,
一道人影裹挾著熱風和汗味已經擋在我麵前,
快得像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江澈寬厚熾熱的後背死死貼在我胸前,
硬生生替我扛了那女生收不住力道又砸下來的一記道具紙棒。
他身體繃得像鐵板。
扭頭看我,眼白裡繃著幾根紅血絲。
傷著冇
聲音壓得極低,
像塊燒紅的炭。
確認我搖頭,
他才猛地側過頭,
眼神刀鋒一樣剮向始作俑者,
站我身後去,彆礙手礙腳。
周圍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3
午休,窗外的蟬叫得人心浮氣躁。
我捏著剛發下來的數學卷子,鮮紅的五十八分刺得人眼珠子疼。
餘光裡,江澈那張卷子攤著,右上角一個囂張又漂亮的九十五分。
我貓著腰,湊近一點,再湊近一點。
指尖剛沾到他卷子的邊,一道冷颼颼的視線就釘在我頭頂上。
江澈不知什麼時候側過頭,下頜線條繃得很緊,
喉結隨著吞嚥輕微滾動了一下。
他一聲不吭,直接一掌拍下來壓住自己的卷子,
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泛白。
眼珠子亂瞟什麼
他聲音不高,壓迫感卻撲麵而來,
帶著點咬牙切齒,
自己動腦子。
抄一百遍也冇用。
我脖子一縮,感覺被扔進冰窟窿裡,
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全凍僵了。
4
新學期第一天,空氣都像是被水洗過。
剛下過雨,教學樓走廊還汪著淺淺的水窪。
教室門口擠了不少人,嗡嗡的議論聲鑽耳朵。
看見冇,就是那個新轉來的。
氣質真好。
議論中心,是個清瘦頎長的背影。
白襯衫,領口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麵一顆。
他正微微彎著腰,指尖慢條斯理地撣著褲腿上幾點幾乎看不見的水痕。
忽然,他似有所感,轉過身。
目光在人群中略一逡巡,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嘴角彎起溫潤的弧度,像清晨第一縷陽光滑過露珠。
他朝我走來,步履從容。
周圍的目光無聲地聚攏過來,帶著各種揣測。
蘇渺
聲音如溪澗流泉,清冽又柔和。
他遞過來一小瓶冰鎮好的牛奶,
瓶壁上凝著細細密密的水珠,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
聽說江澈……管得很嚴
這話彷彿按了個暫停鍵。
下一秒,
砰——!一聲刺耳的爆響在安靜得可怕的走廊裡炸開!
牛奶瓶像一個破敗的足球,
被一股狠戾的力道踹得橫飛出去,
重重撞在對麪灰白的牆壁上,
又啪嗒一聲摔進廊下的水窪裡。
純白的液體噴濺開,濺濕了旁邊幾個女生的褲腳,
引來幾聲短促的驚叫。
肇事者江澈像個剛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煞神。
他擋在我身前,肩膀輪廓硬得像山岩。
一手還隨意插在褲兜裡,隻抬著一條剛收回的腿,
黑色運動褲的褲管上沾了點水漬。
他目光釘子一樣鑿在沈聿臉上,下頜繃得死緊,
唇線抿成一把無情的刀刃。
每一個字都從牙縫裡往外蹦,帶著一股能咬碎骨頭的狠勁:
對。
他頓了頓,彷彿這兩個字的分量還不夠,
又往前逼近半步,幾乎要與沈聿鼻尖相抵,
用隻有他們兩人和我才能聽清的音量逼出後半句,
擲地有聲,
從小管到大。
以後——
他咬字極其清晰,
也歸我管!
5
沈聿唇角的笑意像初春湖麵上一瞬間凍住的漣漪。
他目光垂下去,看了看地上還在微微盪漾的奶漬,
又緩緩抬起,重新對上江澈毫不退讓、淬著火光的逼視。
那眼神平靜得像風暴眼中心。
他冇理會江澈那隻隱隱攥起來、骨節凸出的拳頭,
反而偏過頭看向我。
溫和得像什麼都冇發生過:
冇事吧嚇著了
聲音刻意又輕柔,像是隻對我說。
6
氣壓低得讓人呼吸困難。
江澈猛地轉回身,胸口起伏有些明顯。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量大得不容抗拒,
幾乎要把我的骨頭捏碎,
生生把我拖出圍觀人群的中心。
手腕火辣辣地疼,被他一路拖著踉蹌,
拐進教學樓後麵冇什麼人的消防梯通道。
牆壁冰冷,
他另一隻手砰地一聲狠狠砸在牆上,
把我結結實實地堵在狹窄的空間裡,
清冽又強勢的氣息劈頭蓋臉地罩下來。
離他遠點。
他聲音壓得很低,喉結危險地滑動了一下,
眼底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煩躁和一種更深、更幽暗的東西。
撥出的熱氣撲在我的額頭上,
那個人不對勁,懂不懂
7
課間操像一盤散沙。
隊伍稀稀拉拉地往教學樓挪動,
頭頂的天幕陰沉沉地往下墜。
一滴冰涼的雨點砸在我的鼻尖上。
緊接著,兩滴、三滴……
人群立刻像被捅破的螞蟻窩,嗡嗡地亂起來,
呼喊著往教學樓門廳擠。
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傾瀉下來,劈裡啪啦砸在水泥地上,
濺起白色的水霧。
我慢了一步,被推搡的人潮擠到台階邊上,
冰冷的雨瞬間打濕了我的額發。
一把傘,傘骨撐開的清脆聲響就在此時貼著我的耳廓響起,
在我頭頂上方輕盈地綻開一片小小的、乾燥的天空。
是沈聿。
他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
握著那把傘的手骨節分明、白皙而乾淨。
他微微將傘往我這邊傾斜,擋住了斜飛過來的雨絲。
傘麵是那種極淡極溫柔的櫻花粉,
此刻在我視線裡卻顯得無比刺眼。
8
教室靠窗的位置冷得像冰窖。
雨水劈裡啪啦砸在窗玻璃上,流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江澈靠牆坐著,一條長腿隨意地伸在過道上。
他手裡轉著一支筆,金屬筆桿被擰得咯吱作響,
一下一下,又快又狠。
他眼神冇落在我身上,
可那目光穿過教室攢動的人頭和濕漉漉的玻璃,死死釘在樓下。
那裡,沈聿撐著那把礙眼到極點的粉傘,
正和幾個同學低頭談笑風生。
江澈的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緊繃著某種瀕臨爆裂的怒火。
他腮幫子咬了咬,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距離太遠,教室裡又吵,可那淩厲的口型讓我心尖猛跳,
渾身發冷——是操
9
江澈是翻牆出去的。
動作利落得像演練過無數遍。
門衛張大爺隻看見一道疾風般的身影,
黑色衛衣兜帽兜頭罩著,
在密密的雨簾裡眨眼就衝到了沈聿麵前。
距離太遠,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麼,
隻隱約看見江澈猛地上前一步,
帶著一股能撞碎骨頭的狠勁兒,肩膀重重地撞在沈聿的胸口!
沈聿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後一個趔趄,
傘脫了手,啪嗒一聲摔在積水裡。
粉色的傘麵瞬間浸滿汙水。
沈聿臉上的從容裂開一絲縫隙,
他穩住身形,抬手似乎想要抹去濺到下頜的泥點,
動作卻停在半空,修長的指節攥了起來,骨節有些發白。
他抬頭看向江澈,眼神複雜地沉了下去。
江澈冇再看他。
彷彿剛纔隻是碾過路邊一粒擋道的石子。
他伸手,動作僵硬,近乎粗暴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濕透的衛衣袖子貼著我的皮膚,一片冰涼,
他身上的寒氣比這雨還重。
10
一路被他拽著走,濕透的校服黏在背上,冰冷徹骨。
沉默像鉛塊一樣墜在兩個人之間。
一直被他拖到實驗樓背後那塊幾乎廢棄的窄小天井裡。
雨小了點,但水珠依然順著灰色的磚縫不斷地往下淌,
發出單調的滴答聲,砸在積水裡。
他終於停下,猛地將我按在爬滿深綠色潮濕苔蘚的冰冷牆壁上。
動作粗魯得後背骨頭被撞得生疼。
他送你的
他緊逼上來,聲音壓得又低又啞,帶著雨水的腥氣,
呼在我臉上,
那把粉不拉幾的破傘
距離太近,他睫毛上沾的細小雨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眼底深處翻攪著的那兩團又黑又沉的東西,
像深不見底的漩渦,要把所有東西都撕碎吞噬。
暑假前的最後一天下午,教室裡的空氣悶得如同凝固的膠水,混雜著汗水和灰塵的味道。
江澈被班主任臨時叫去辦公室幫忙整理東西。
沈聿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口。
他步履從容地走到我旁邊前排的位置坐下,
自然地轉過身麵對我。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過於柔和的線條。
他聲音溫和得像教室外慵懶的風,帶著禮貌的距離感:
蘇渺,這個暑假有什麼特彆的計劃嗎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像是隨口提及,
家父和國外一個海洋生物研究所關係不錯。
如果感興趣……
可以一起去看看。
海洋生物。
我記不清什麼時候跟他提過這個小小的興趣。
他身體不著痕跡地往這邊傾了些許,
帶著沐浴露的清冽氣息:
簽證那些……
都很方便。
11
我下意識地轉頭望向窗外走廊儘頭那扇關著的辦公室門。
心臟在胸腔裡毫無章法地亂撞。
鑰匙擰開家門鎖的聲音剛落下,江澈的資訊就毫無預兆地撞了進來。
隻有一個字,外加一個刺眼的問號。——[]
緊接著,是第二條:
——[他約你]
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懸停了幾秒。
猶豫間,第三條資訊炸了進來。
文字彷彿帶著他灼熱的戾氣,幾乎能燙穿螢幕:
——[出國跟姓沈的蘇渺你腦子被門夾了]
最後一個問號後麵冇有標點。
卻像把無形的錘子,沉重地砸在我的指關節上。
12
週末下午的自習教室空曠安靜。
沈聿把書包放在我旁邊的空座位上,去外麵接電話了。
我從自己包裡摸出那張折得整整齊齊的小紙條。
低頭盯著它潔白的邊緣,呼吸有些滯澀。
紙條展開又合上,動作快得像掩飾什麼心虛。
我的指甲因為用力,在紙條表麵掐出幾道細微的摺痕。
然後猛地吸了口氣,迅速拉開沈聿書包側邊一個小拉鍊,
指尖有些顫抖地將紙條飛快地塞進他內袋深處那個角落,
再迅速拉好拉鍊。
動作完成得悄無聲息,像把一顆定時炸彈放進了彆人的保險櫃。
去哪
剛走出自習教室冇幾步,熟悉的、帶著寒意的聲音就從走廊拐角的陰影裡冷冷地砸過來。
江澈抱著手臂斜倚著牆,像是等了很久。
他今天冇穿校服,黑T恤勾勒出的肩臂線條透著一股難以撼動的壓迫感。
視線銳利地在我臉上掃了一圈,又冰又沉:
紙條塞了
他怎麼會知道
心臟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他。
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翻騰的情緒太過複雜,
鋒利和焦躁幾乎要衝破錶麵平靜的薄冰。
那眼神像淬了毒針,紮得我瞬間口不擇言。
脫口而出的聲音有點尖,
帶著莫名的煩躁和想要撕破一切的衝動:
關你屁事啊,江澈!
13
時間好像被按了暫停鍵。
走廊裡異常安靜,隻有我那句帶刺的話,
孤零零地在空氣裡震顫。
江澈的眼神驟然變了。
剛纔那層表麵的冰冷喀嚓一聲徹底碎裂。
他像一頭被徹底惹惱、終於掙斷鎖鏈的猛獸。
身形一晃,我根本冇看清他是怎麼動的,
隻覺得一股裹挾著寒氣的風猛撲過來!
後背被重重撞在堅硬冰冷的瓷磚牆壁上,
震得我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整個人的重量壓上來,
滾燙得如同一塊剛從烈火中取出的烙鐵。
一隻手已經不由分說地緊緊扣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彷彿要將我腕骨生生捏碎。
另一隻手用力抵在我耳側冰涼光滑的瓷磚牆上,
手背上青筋虯結,帶著無法撼動的強製和怒火。
他低下頭,鼻尖幾乎要蹭到我的鼻尖。
熾熱的呼吸如同剛點燃的火焰,猛地燙在我臉上。
他喉結重重地滾動了一下,緊繃的下頜線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
聲音低啞至極,每個字都是從胸腔深處擠壓、碾磨出來的,
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佔有慾:
你說什麼
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眼睛深處,
燃著瘋狂的火焰,死死鎖在我眼中,
你說……到底歸誰管!
14
鈴——!!
刺耳的晚自習結束鈴聲驟然穿透死寂的空氣,
刀一樣劃破了我們之間緊繃到極點的對峙。
像是投入冰水的滾燙烙鐵。
江澈眼底那兩簇灼燒的火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那股壓得我動彈不得的悍然氣勢瞬間凝滯,
出現一絲極其微小的鬆動。
但他扣著我手腕的手指,力道卻絲毫未減,反而又加重一分。
教室門猛地被拉開,人聲瞬間如潮水般湧進走廊,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幾個模糊的、屬於隔壁班同學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走廊那頭的光影裡,朝著這邊走來。
江澈緊繃的身體線條清晰無比,
我能感覺到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和某種更原始、更洶湧的本能激烈搏鬥。
最終,他從緊咬的齒縫裡極其低狠地擠出一聲模糊的氣音:
回家!
手腕上巨大的鉗製力道終於鬆了。
他猛地抽回手,轉身就走,步伐又快又重,
黑色衣角在昏暗的光線裡捲起一陣燥烈的風。
動作快得留下一道決絕的背影,
眨眼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刺眼的白熾燈光裡。
我的後背還死死貼著牆壁殘留的冰冷,左手腕隱隱作痛,
被鬆開的地方還留著清晰的指印。
耳邊是自己狂亂到快要爆炸的心跳聲。
走廊的燈光慘白刺目,人潮在眼前晃動
,聲音嘈雜卻又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隻有那句裹挾著滾燙怒氣和某種更深沉東西的逼問,
反覆在我腦中轟鳴:
你說……到底歸誰管!
15
我拒絕。
我把沈聿約到空無一人的籃球館角落,開門見山。
聲音清晰得冇有一絲猶豫。
沈聿背光站著,臉上神色在陰影裡看不真切。
他冇有露出絲毫意外的表情,平靜得像在傾聽天氣播報。
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沉默籠罩著他。
我吸了口氣:
暑假,抱歉去不了。
那天……你在樓梯口撞見江澈打架,
是他媽媽找來麻煩要錢。
那人欠了很多賭債,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
他很早就帶著外婆離開那個家……
他不常說,但我知道。
沈聿靜靜聽著。
體育館空曠的迴音放大著我話語裡的每一個字。
半晌,他纔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直擊要害:
你是為了江澈才拒絕
16
那個在心底盤桓了一天一夜的問題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答案,像被雨水沖刷過後的鵝卵石,明明白白地躺在胸腔裡。
不完全是。
我抬起眼,迎向他鏡片後平靜卻極具洞察力的目光。
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清晰堅定,
我分得清同情和彆的……
我不走,是因為我自己。
江澈他……
我頓了頓,舌尖嚐到一點點澀,
他的路,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用力捏了捏掌心,感受到指甲陷進軟肉的微小刺痛:
而我的路,
聲音抬高了一寸,
在我自己腳下。
17
訓練營報到那天清晨,陽光毒辣得像個不講情麵的監工。
小區門口的地麵被烤得滾燙,空氣都扭曲變形。
我拖著個半大的行李箱,箱底的滑輪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發出咕嚕嚕的噪音。
剛走出幾步,一道極有存在感的影子就從人行道旁那棵濃密的香樟樹下猛地晃了出來,精準地罩在我頭頂。
江澈逆著光站在樹蔭裡。
依舊是黑色T恤配工裝褲,利落得冇有一絲多餘裝飾。
額前的碎髮被汗水打濕了幾縷,桀驁地支棱著。
那雙看過來的眼睛裡,還像往常那樣,沉甸甸的,能把人看出兩個洞。
隻是今天,那沉重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強行摁下去,攪得深處翻騰不休。
我甚至看到他插在褲兜裡的那隻手,無意識地蜷了一下指節。
他喉結動了動,視線像是被我的行李箱燙了一下,
迅速撇開,落在旁邊被曬得發蔫的草坪上。
下頜線繃得死緊,手臂肌肉無意識地微微繃起,
把黑色T恤的袖口撐出一道硬朗的弧度。
東西都帶齊了
他終於擠出幾個字,聲音有點硬,
像是喉嚨裡堵了塊沙礫。
眼神卻固執地轉回來,沉甸甸地落在我臉上,
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無聲地較量什麼。
那裡麵翻攪的東西比這七月的太陽還灼人——煩躁、不甘,還有一種幾乎壓不住的、被強行摁在冰層下的洶湧暗流。
18
我拖著箱子朝他走過去,滾輪在地麵摩擦出單調的噪音,像磨在心尖上。
幾步遠的距離,卻彷彿走了很久,能看清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下來,最後消失在鎖骨附近的衣領裡。
空氣黏糊糊的。
他冇動,像生了根釘在樹蔭裡,隻有那雙眼睛始終焊在我身上,帶著無聲的控訴和一種等待判決般的緊張。
突然,尖銳的刹車聲和一陣刺耳的國罵撕破了沉悶。
不長眼啊!
小崽子!
一個穿著汗衫、剔著光頭的壯漢從一輛破舊的麪包車上跳下來,指著剛從旁邊小超市跑出來的一個小男孩怒吼,作勢要揪那孩子的領子。
幾乎是條件反射,甚至冇經過大腦。
在我做出任何思考之前,身體已經自動擋了過去。
對不住大哥!
我一把將那嚇懵了的小男孩往自己身後拽,
堆著笑對那光頭壯漢賠不是,
聲音努力放得又軟又急,
孩子跑急了冇看路!
您消消氣!
東西冇壞吧
我擋在那孩子前麵,
剛好橫在盛怒的光頭男人和江澈投過來的、驟然變得極其銳利的目光之間。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幾乎要穿透我的後背。
什麼東西!
毛手毛腳!
光頭男人看見是個穿校服的女孩擋著,
大概覺得拉不下臉真動手,罵罵咧咧地又踹了麪包車輪胎一腳,滾遠點!
媽的!
那小男孩趁機一溜煙跑走了。
我稍微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剛塌下去一點,
手腕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
江澈不知何時已經從樹蔭裡衝了出來,
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風。
他拽著我的力道又狠又急,
不容分說地將我從那光頭男人附近拉開,
一直拖到更遠的樹蔭下才猛地停下。
動作粗暴得像對待一件所有物。
他鬆開我手腕,胸口劇烈起伏,
不是累的,是氣的。
眼神像燒紅的炭,劈頭蓋臉地砸向我:
你他媽湊什麼熱鬨
他動手怎麼辦
聲音又低又厲,每個字都淬著火,
蘇渺你本事見長是吧
那光頭還在遠處罵罵咧咧地上車,
麪包車發出一陣難聽的呻吟,開走了。
我甩了甩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
冇看他憤怒的眼睛,
反而看向街對麵小超市的窗玻璃。
那後麵,沈聿安靜地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瓶水,
鏡片後的目光隔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毒辣的陽光,
安靜地落在我們這邊,
像隔著遙遠的距離觀測一場與他無關的衝突風暴。
我收回視線,重新對上江澈幾乎要噴火的眼睛,
一股更強烈的、混雜著委屈和煩躁的情緒猛地頂了上來,
壓過了手腕的疼痛。
我猛地抬起頭,聲音不大,
卻像投入油鍋的一滴水,
帶著清晰的破釜沉舟:
我選的是你!
江澈眼底翻騰的怒火驟然停止。
他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打了一悶棍,
所有喧囂的憤怒和質問都卡在喉嚨裡,
隻剩下一種近乎空白的愕然,僵在當場。
嘴唇微張著,卻冇有發出任何聲音。
19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隻有街市的車流和人聲在遠處模糊地流淌。
江澈整個人都定住了。
下頜繃得死緊的線條忽然軟了那麼一絲,
眼神裡那股能燒穿一切的戾氣像被投入寒潭的火苗,
猝然熄滅,隻剩下一種茫然的、幾乎不知所措的沉寂。
他嘴唇動了動,像要反駁什麼,又像要確認什麼,
最終卻隻是用力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他冇有說話,甚至冇有再看我。
隻是猛地轉過身,肩膀線條異常僵硬,
大步流星地重新走回他剛纔站著的濃密香樟樹下,
動作大得樹蔭都跟著晃動了一下。
他背對著我,插在工裝褲口袋裡的手攥得很緊,
指甲似乎陷進了掌心的皮肉裡。
陽光透過重重疊疊的香樟樹葉,
在他寬闊的脊背上篩下斑駁跳躍的光點。
那個背影繃得筆直,帶著未消的強硬棱角,
卻又像是在獨自消化一場驚濤駭浪。
不是……要去報到
他的聲音從樹蔭深處悶悶地傳來,
帶著一種強行壓製過的、不易察覺的沙啞,
音量不高,卻清晰地穿過了沉悶的空氣。
他冇回頭,語調依舊是慣有的、蠻橫的命令式
,隻是那底色深處,
有什麼東西已經悄然塌陷,
走不走
簡短的兩個字,尾音卻像被一根極細的線用力扯著,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
他抬起手,極其不耐煩地抓了抓被汗水打濕的後腦勺,
像是在掩飾某種翻騰的情緒。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桀驁不馴的背影,
緊繃了許久的神經末梢,
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輕輕地撥弄了一下。
陽光滾燙地落在我裸露的皮膚上,
心口那塊因為爭執而被攥緊的滯澀感,卻奇異地開始一點點鬆動、融化。
我拉起行李箱,滾輪重新在滾燙的地麵上咕嚕嚕響起,
朝著那片固執又彆扭的樹蔭走了過去。
腳步聲靠近,他像是被驚擾了似的,
肩背的肌肉幾不可察地繃了一下。
直到我的影子和他沉在樹蔭裡的影子終於重疊,
他才倏然側過臉來。
濃眉依舊壓著眼,但眼底深處那股盤旋不去的陰霾和暴躁,
已經偃旗息鼓。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
彷彿幽深的寒潭底部,被投入了巨石,
漾開的漣漪最終歸於平靜,隻餘下溫吞卻頑固的暖流。
目光相觸的刹那,他冇移開。
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軟化從他的眉梢眼角緩慢地釋放開來,
抿緊的唇角也鬆了些許。
他抬起下巴,朝前方烈日下蒸騰扭曲的馬路點了點,
動作帶著點殘餘的、生硬的不耐煩,
但那副腔調卻又異常熟悉,像過去無數次命令我的口吻
,混合著一種理所當然的、令人牙癢癢卻又無比安心的霸道:
嘖,還愣著
拎著你那破箱子磨磨嘰嘰!
太陽曬死人了。
他頓了頓,像是極其自然地補充,聲音不大,
每個字卻穩穩地落在心上,
……送你過去。
陽光刺眼,樹影婆娑。
少年走在我身側半步遠的前方,像一座沉默移動的山,
將那毒辣的日頭和他世界裡所有的風雨,都牢牢擋在了身後。
那份沉默的守護,橫衝直撞的彆扭,
此刻比世界上任何誓言都清晰明白。
我悄悄彎起了嘴角,應了一聲:
嗯。
腳步跟了上去,
踩進那片被他撐開的、獨一無二的蔭涼裡。
前路漫長,但有這座靠山,似乎也冇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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