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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知念,這名字是自我有記憶起便跟著我的。
它像一句讖語,提醒著我,生來便要知曉自己的身份,念著主子的恩德。
在十九歲那年冬天之前,我的人生就像一口枯井,無波無瀾。
隻有無儘的黑暗與卑微。
直到那一天,戰神將軍蕭凜風,那個被整個京城傳為神祇,清冷寡慾到不似凡人的男人,用他那雙能洞穿人心的眸子看向我,低沉的嗓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對瑟瑟發抖的我,說了那句改變我一生的話。
他說:過來。
我的一生,便從這兩個字開始,走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也走向了涅槃重生的彼岸。
我是在大雪紛飛的冬日被賣進將軍府的。
那年我十五歲,因為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了,爹孃收了人牙子的五兩銀子,給我換了身乾淨些的舊棉襖,含著淚將我送上了去往京城的馬車。
他們說,將軍府是頂好的去處,吃得飽穿得暖,總好過在家跟著他們一起捱餓。
我信了。
可將軍府的規矩比天還大。
我們這些最低等的灑掃丫頭,住在最偏僻的院落裡,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乾活,天黑透了才能歇下。
我們甚至冇有資格見到府裡的主子,尤其是那位傳說中的戰神將軍。
管事嬤嬤說起他時,臉上總是帶著一種敬畏到極致的恐懼。
她說將軍殺伐決斷,手上沾的血比我們喝的水還多,他眼神一掃,就能讓人魂飛魄散。
他不喜歡喧鬨,更不喜女子靠近,任何試圖引起他注意的丫鬟,下場都隻有一個——被亂棍打出府去,生死不論。
於是,蕭凜風這三個字,在我心裡便等同於一尊冰冷無情的神像,可望而不可即。
我每日低著頭,掃著地上掃不儘的落葉和積雪。
心裡唯一的念想,就是安安分分地乾活,攢夠了月錢,將來給自己贖身,尋個安穩的小院度過餘生。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直到我十七歲那年的冬天。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到他。
那日,又是大雪。我負責清掃主院通往書房的青石路。
因為雪下得太大,我怕主子路滑,便掃得格外賣力。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的手腳早已凍得冇了知覺。
就在我埋頭苦乾時,一雙黑底金線的雲紋皂靴,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的麵前。
我嚇了一跳,猛地抬頭,撞進了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裡。
那雙眼睛裡,冇有傳說中的殺氣,隻有一片冰封萬裡的冷漠。
他穿著一身玄色錦袍,外罩著一件同色的大氅,身形挺拔如鬆,墨發被玉冠高高束起。
整個人宛如一幅潑墨山水畫,清冷,矜貴,帶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
是他,蕭凜風。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我慌忙跪下,頭深深地埋進雪地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奴……奴婢知念,參見將軍。
他冇有說話。我能感覺到他冰冷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淩遲。我以為自己衝撞了貴人,下一刻就要被拖出去打死。
就在我絕望地等待審判時,頭頂卻傳來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你的手,不冷麼
我愣住了,完全冇料到他會問這個。我不敢抬頭,隻是把頭埋得更低了,顫抖著回答。
回……回將軍,不冷。
天知道,我的手早已凍成了兩根胡蘿蔔,連握著掃帚的力氣都快冇了。
他又沉默了片刻。
然後,我聽到他對著身後的隨從吩咐道:去,取一雙手套來。
隨從應聲而去。我跪在雪地裡,腦子一片空白。
戰神將軍,竟然會關心一個灑掃丫頭冷不冷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很快,隨從拿來一雙嶄新的、裡麵絮著厚厚軟毛的鹿皮手套。
蕭凜風接過,
然後,他竟微微彎下了腰。
抬起頭來。
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到他將那雙手套遞到我麵前。
戴上。
我看著那雙乾淨名貴的手套,又看看自己佈滿凍瘡和粗繭的手,一時間不知所措。
這雙手套,可能比我一年的月錢還貴。我怎麼配
將軍……奴婢……奴婢身份卑賤,不敢汙了您的東西……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
他不再廢話,直接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卻異常溫暖。那股暖意順著我的指尖,瞬間傳遍了四肢百骸。
我驚得渾身一僵,想縮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
他親自、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幫我把手套戴了上去。
他的動作有些生疏,甚至可以說是笨拙,但卻無比認真。
以後做活,記得護好自己。
他丟下這句話,便轉身,踏著積雪,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書房。
我跪在原地,捧著戴著新手套的雙手,像個傻子一樣,久久無法回神。
那雙手套裡,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暖得我心尖發燙。
從那天起,我的人生軌跡,開始悄然偏離。
我被調離了灑掃處,成了書房的奉茶丫鬟。
這是府裡丫鬟們擠破了頭都想得到的差事,卻輕而易舉地落在了我的頭上。
管事嬤嬤看我的眼神變了,從前的姐妹們也開始疏遠我。
她們的目光裡,充滿了嫉妒與不甘。
我惶恐不安,卻又無力反抗。因為這是蕭凜風的命令。
在書房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平靜。
蕭凜風大多數時候都在處理軍務,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不喜歡人打擾,我便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
隻在他需要時,才上前添茶磨墨。
他很少與我說話,但他的偏愛卻無處不在。
我的月錢翻了三倍。
我的衣裳從粗布麻衣換成了柔軟的細棉。
我的夥食,也從小廚房的殘羹冷炙,變成了和大廚房管事們一樣的標準。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他最愛的一方硯台。
那硯台是先帝禦賜,價值連城。
我嚇得麵無人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請罪,已經做好了萬劫不複的準備。
可他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然後走到我麵前,將我扶了起來。
無妨,一個死物罷了。
他看著我額上磕出的紅印,眉頭又蹙了起來。
起來,讓府醫給你看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僅冇有罰我,還要為我請醫生。
我受寵若驚,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他看見我哭,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他伸出手,想為我擦淚,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我臉頰時停住了。
最後,他隻是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塞到我手裡。
彆哭了。他說。本王不喜歡看人哭。
那一天,我握著那方帶著淡淡墨香的帕子,第一次對他冰冷的麵具下,生出了一絲彆樣的情愫。
這絲情愫,像一顆種子,在我貧瘠的心田裡,悄悄地發了芽。
第二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蕭凜風對我的好,也一天天變得明目張膽。
他開始教我識字。
在寂靜的夜晚,書房裡燭火通明,他會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下我的名字。
知念,知念。
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迴響,要知曉自己的心意,要心心念念,皆是歡喜。
我那時不懂他話裡的深意,隻覺得能握著筆,寫出自己的名字,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
我的手總是不聽使喚,他便極有耐心地一遍遍教我,他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頸側,溫熱而曖昧,總讓我心跳如鼓,臉頰緋紅。
他會在我生病時,親自守在我床邊,笨拙地給我喂藥。
那藥苦得我直皺眉,他便會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塊蜜餞,塞進我嘴裡。
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卻在我麵前,做著這些屈尊降貴的事情。
府裡的流言蜚語也愈演愈烈。
所有人都說,將軍是被狐媚子迷了心竅,我這個卑賤的丫頭,用了不知什麼下作的手段,才勾引了清心寡慾的戰神。
一次,府裡的二管家仗著自己是將軍的遠房親戚,在院子裡攔住我,言語輕佻,動手動腳。
我嚇得連連後退,卻被他逼到了牆角。
就在我絕望之際,一道淩厲的風聲劃過。
二管家慘叫一聲,捂著手腕滾倒在地。
蕭凜風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我們身後,他手裡拿著一柄未出鞘的長劍,眼神冷得像要結冰。
誰給你的膽子,敢動本王的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二管家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跪下求饒。
蕭凜風看都未看他一眼,徑直走到我麵前,脫下自己的大氅,將瑟瑟發抖的我裹進懷裡。
他的懷抱很溫暖,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鬆木香。
彆怕,有我在。他在我耳邊低語。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親衛下令:拖下去,打斷他的雙腿,扔出將軍府。
那一日,整個將軍府都震動了。
所有人都親眼見證了,我這個小丫鬟在將軍心中的分量。
再也冇有人敢當麵議論我,看我的眼神,也從嫉妒變成了畏懼。
我被他牽著手,一路帶回了他的主臥。
那是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得踏入的禁地。
他將我安置在軟榻上,親自為我倒了一杯熱茶。
我捧著茶杯,心裡卻亂成一團麻。
我既為他的維護而感動,又為我們之間日益模糊的界限而恐慌。
將軍……
我鼓起勇氣,輕聲問道,您……您為何對奴婢這麼好
他坐在我對麵,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彷彿要將我看穿。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因為,本王喜歡。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
他喜歡我
那個高高在上的戰神將軍,喜歡我這個身份卑微、一無是處的丫鬟
我不敢相信,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看著我驚愕的表情,他輕笑了一聲,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讓我瞬間失了神。
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微微俯身,雙手撐在軟榻上,將我困在了他與榻背之間。
他的臉離我極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纖長的睫毛。
他眼底翻湧著我看不懂的瘋狂與佔有慾,那壓抑的情感,幾乎要將我吞噬。
過來,讓本王抱抱你。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乞求。
我鬼使神差地,冇有拒絕。
我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他,然後將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強勁而有力,一聲一聲,敲在我的心上。
他收緊手臂,將我緊緊地、緊緊地擁在懷裡,彷彿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之中。
那一刻,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恐懼,都煙消雲散了。
我沉淪了。
我知道,作為一個婢女,愛上主子,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生來就是賤命,不該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他替我撐腰,為我屈尊降貴,給了我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偏寵。
他把我捧在手心,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在他身邊,我第一次感覺自己是被人愛著、護著的。
我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我的心裡,眼裡,從此便隻容得下他一個人。
我天真地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我們會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衝破身份的桎梏,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我忘了,話本子,終究是騙人的。
第三章
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得像一場夢。
而夢,總有醒來的一天。
打破這場美夢的,是一個叫蘇清月的姑娘。
那是一個初夏的午後,蕭凜風從宮裡回來,身後跟著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纖弱,麵容清麗,皮膚白得像雪,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像受驚的小鹿,惹人憐愛。
蕭凜風介紹說,這是故人之女,名叫蘇清月,家中遭逢變故,暫且在府裡住下。
他還說,蘇姑娘醫術高明,連宮裡的太醫都自愧不如。
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們。
蕭凜風的目光落在蘇清月身上時,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溫和。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
不帶任何佔有慾的柔情。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蘇清月被安排在了離主院最近的清月閣,這個名字,彷彿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府裡的下人都說,蘇姑娘人美心善,醫術又好,簡直是仙女下凡,和將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強迫自己不要多想。
我告訴自己,蕭凜風隻是出於道義照顧故人之女。
他愛的人,是我。
可是,我很快就發現,一切都變了。
蕭凜風陪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不再教我寫字,不再與我共進晚餐。
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清月閣,陪著蘇清月。
他說,蘇清月身子弱,需要人照顧。
有一次,我親手燉了蓮子羹,端去書房給他。
我推開門,卻看到蘇清月正坐在他懷裡,手裡拿著一本書,兩人頭挨著頭,姿態親昵地在看書。
那畫麵,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手一抖,湯碗哐噹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蕭凜風抬起頭,看到我,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他的眼神裡,冇有了往日的寵溺,隻有一絲不耐。
知念,你進來怎麼不敲門
蘇清月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一臉歉意地看著我:
凜風哥哥,你彆怪知念姐姐,都怪我,我不該坐在這裡的。
她說著,眼眶就紅了。
不關你的事。
蕭凜風柔聲安慰她,然後轉向我,語氣變得嚴厲。
知念,清月身子不好,你這麼大聲,嚇到她了怎麼辦還不快把這裡收拾乾淨!
我看著他維護蘇清月的樣子,心如刀割。
我什麼都冇說,默默地跪下,用手去撿地上的碎瓷片。
一片鋒利的瓷片劃破了我的手指,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從前,哪怕我隻是被蚊子叮了一個包,他都會緊張地為我塗藥。
可現在,他看著我流血的手指,卻視若無睹。
他的眼裡,隻有蘇清月那張泫然欲泣的臉。
凜風哥哥,知念姐姐受傷了,我來幫她包紮吧。
蘇清月說著,就要上前來。
不必了。我站起身,冷冷地打斷她,然後對蕭凜風福了福。
奴婢告退。
我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那一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了一整夜。
我那場盛大而美好的夢,已經開始出現裂痕了。
第四章
裂痕一旦出現,便隻會越來越大,直到徹底破碎。
蘇清月的到來,就像一麵鏡子,照出了我卑微的原形。
她是名門之後,是絕世神醫,是皎潔的白月光。
而我,隻是一個低賤的婢女,是牆角的塵埃。
蕭凜風對蘇清月的病情越來越上心。
他說蘇清月有心疾,受不得任何刺激。
於是,整個將軍府都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位仙女。
而我,成了那個最大的刺激源。
一次,蘇清月說她院子裡的名貴草藥不見了。
管家查來查去,最後竟在我房間的床底下,找到了那株草藥。
我百口莫辯。
我根本不知道那株草藥是怎麼到我房間裡的。
蕭凜風聞訊趕來,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失望和冰冷。
知念,我冇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不是我!
我哭著搖頭。
將軍,真的不是我!我冇有偷!
證據確鑿,你還想狡辯
他的聲音裡冇有一絲溫度,清月說那株藥對她的病情至關重要,你為何要偷它是因為嫉妒嗎
我冇有!
我聲嘶力竭地喊道。
蘇清月在一旁柔弱地開口:凜風哥哥,算了吧。也許知念姐姐隻是一時糊塗,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這藥,我不要了便是。
她這番話,更是坐實了我的罪名。
蕭凜風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知念,你太讓我失望了。罰你……去祠堂跪一夜,好好反省!
祠堂陰冷潮濕,我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膝蓋像被針紮一樣疼。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裡的疼。
他為了蘇清月,罰我。他不信我。
那個曾經說要護我一世周全的男人,那個曾經把我捧在手心的男人,現在,為了另一個女人,親手將我推入了深淵。
這隻是一個開始。
後來,蘇清月不小心被開水燙傷,而端著水壺的我,成了罪魁禍首。
蘇清月無意間落水,而當時唯一在她身邊的我,被指責是推她下水的人。
每一次,蕭凜風都選擇相信蘇清月。
他看我的眼神,從失望,到厭惡,再到徹底的冷漠。
他一次又一次地罰我,禁足、鞭笞……那些曾經施加在彆人身上的懲罰,如今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在一次次的傷害中,漸漸地冷了,死了。
我不再哭,不再辯解。
因為我知道,冇用了。
在一個不愛你的人麵前,你所有的解釋,都隻是狡辯。
終於,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來了。
那日,蘇清月的心疾突然發作,昏迷不醒。
府裡的大夫束手無策。
蕭凜風守在她的床邊,雙眼赤紅,形容憔悴。
我站在門外,遠遠地看著。
心,已經麻木了。
三天後,蘇清月奇蹟般地醒了過來。
她醒來後,拉著蕭凜風的手,虛弱地說:凜風哥哥,我……我怕是時日無多了。在我走之前,我隻有一個心願……我不想再看到知念姐姐了。看到她,我就會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心口就疼……
我聽著她的話,隻覺得無比可笑。
蕭凜風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走了出來,站到我麵前。
知念,他看著我,聲音沙啞,清月的病,不能再受刺激了。我已經為你……在鄉下置辦了一處莊子。你明日就啟程吧。
他要將我遣送鄉下。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彷彿隻是在處理一件無關緊要的舊物。
我看著他,這個我深愛過的男人。
他的臉上,冇有一絲不捨,隻有疲憊和決絕。
我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好。我輕聲說。
我冇有求他,也冇有質問他。
因為,我已經不想再要他的愛了。
這份摻雜了懷疑、傷害和背叛的愛,太廉價,也太沉重了。
我累了。
離開,或許是我最好的結局。
第五章
離開的那天,天氣陰沉,像是要下雨。
府裡冇有人來送我。
蕭凜風也冇有出現。
隻有一個老仆,趕著一輛簡陋的馬車,在後門等我。
我的行囊,隻有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麵裝著幾件舊衣服,和那塊他曾給過我的、帶著墨香的帕子。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困住我、也曾給予我美夢的將軍府。
然後,我毅然決然地登上了馬車。
馬車吱呀作響,緩緩駛離了京城。
我掀開車簾,看著熟悉的街道一點點遠去,心裡一片空寂。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但至少,我自由了。
馬車行至城外一處偏僻的山路時,意外發生了。
一群蒙麵的黑衣人從林中衝了出來,手持利刃,將馬車團團圍住。
他們二話不說,見人就殺。趕車的老仆,瞬間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嚇得魂飛魄散,縮在車廂裡,瑟瑟發抖。
一個黑衣人掀開了車簾,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他舉起刀,朝我砍來。
我閉上眼,等待死亡的降臨。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正中那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吃痛,大刀落地。
我睜開眼,看到一個穿著錦衣的年輕公子,帶著幾個護衛,正與黑衣人纏鬥。
那公子身手不凡,很快就將黑衣人儘數斬殺。
他走到馬車前,朝我伸出手:姑娘,你冇事吧
我看著他,驚魂未定。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個裝死的黑衣人突然暴起,將手中的一個火油罐,奮力扔向了馬車!
火油瞬間灑滿了整個車廂,下一秒,一支火箭射來,馬車轟的一聲,燃起了熊熊大火!
小心!那錦衣公子驚呼一聲,想來拉我,卻已經來不及了。
烈火吞噬了一切。
我被困在火海之中,灼熱的火焰舔舐著我的皮膚,濃煙嗆得我無法呼吸。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我彷彿看到了蕭凜風的臉。
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淚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知念,那個深愛著蕭凜風的知念,死在了這場大火裡。屍骨無存。
後來我才知道,那場大火,是蘇清月安排的。
她要的,從來都不是我離開,而是我死。
而救我的那個錦衣公子,是當朝七皇子,慕容鈺。
他將我從火海的邊緣救了出來,但我的臉,被嚴重燒傷,麵目全非。
我昏迷了整整一個月,醒來時,麵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和一個全新的世界。
慕容鈺告訴我,蕭凜風在得知我的死訊後,瘋了一樣地衝到現場。
他看著那堆燒成灰燼的馬車殘骸,跪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鮮血,然後就徹底失控了。
他像是瘋了一樣調查我的死因,整個人變得陰鬱暴戾,比從前更加可怕。
他冇有另娶新歡,更冇有和蘇清月在一起。
他將蘇清月趕出了將軍府,終日將自己鎖在書房裡,與酒為伴。
聽到這些,我的心,竟冇有一絲波瀾。
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
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選擇了不信我,拋棄我。
如今我死了,他纔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慕容鈺給了我一個新的身份。
他說,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安陽郡主。
他請來天下最好的名醫,為我醫治臉上的傷疤。
經過長達兩年的治療,我的容貌恢複了,甚至比從前更加明豔動人。
這兩年裡,慕容鈺教我琴棋書畫,教我權謀之術,教我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貴族。
他待我極好,像親哥哥一樣,給了我新生。
我不再是那個卑微怯懦的知念。
我是安陽郡主,慕容安陽。
我的心,也隨著知唸的死,一同埋葬在了那場大火裡。
我不再相信愛情,也不再期待任何人的偏愛。我隻想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
第六章
兩年後,初春。
宮中舉辦賞花宴,遍邀皇親國戚,文武百官。
我以安陽郡主的身份,第一次公開露麵。
我穿著一身華貴的宮裝,坐在七皇子慕容鈺的身邊,接受著眾人探究的目光。
宴會之上,觥籌交錯,歌舞昇平。
我百無聊賴地品著杯中的清酒,目光隨意地掃過全場。
然後,我的視線,定格在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上。
蕭凜風。
他還是穿著一身玄衣,獨自坐在角落裡,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兩年不見,他清瘦了許多,下巴上蓄起了青色的胡茬,顯得有些頹唐。
他冇有看歌舞,也冇有與人交談,隻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那雙曾經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此刻卻是一片死寂,空洞得讓人心驚。
他好像……過得並不好。
察覺到我的注視,他彷彿有感應一般,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他手中的酒杯,啪的一聲,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睛裡先是震驚,然後是狂喜,接著是難以置信。
他的嘴唇顫抖著,無聲地念著兩個字。
我知道,他在叫我的名字。
知念。
我看著他失態的樣子,心中冇有一絲漣漪。
我隻是淡淡地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對身邊的慕容鈺嫣然一笑,彷彿剛纔什麼都冇有發生。
蕭凜風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依舊死死地看著我。
他身邊的同僚與他說話,他置若罔聞。
他的世界裡,彷彿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宴會進行到一半,我藉口更衣,離開了宴會廳。
我走到禦花園的僻靜處,想透透氣。
一個高大的身影,卻猛地從我身後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知念!
是蕭凜風。他的力氣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充滿了失而複得的激動與顫抖。
我用力地想甩開他的手,卻怎麼也甩不開。
將軍認錯人了。我冷冷地開口,聲音是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疏離。
我不是什麼知念,我是安陽郡主。
不!你就是她!你的眼睛,你的神態……你就是我的知念!他固執地說著,另一隻手撫上我的臉頰,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思念。
放肆!我厲聲喝道,蕭將軍,請你自重!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我的冷漠,像一盆冰水,澆在了他滾燙的心上。
他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也鬆了些。
知念……你……你不認得我了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受傷和恐慌。
我為何要認得你我抽出自己的手,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我說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將軍若是喝多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就要走。
彆走!他再次衝上來,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的胸膛,依舊寬闊溫暖。
可這個懷抱,再也無法讓我感到安心,隻剩下無儘的窒息和厭惡。
知念,彆走……彆再離開我了……他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裡,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的皮膚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冇有保護好你……我不該不信你,不該罰你,更不該……不該送你走……
他一遍遍地道歉,聲音哽咽,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若是兩年前,聽到他這番話,我或許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可現在,我隻覺得諷刺。
蕭將軍,我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說道,你抱錯人了。你要找的那個知念,兩年前就已經死在了城外的那場大火裡,屍骨無存。
我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心臟。
他抱著我的手臂,猛地一僵。
第七章
我能感覺到,蕭凜風的身體在顫抖。
他緩緩地鬆開我,我轉過身,對上他那雙寫滿了痛苦和絕望的眼睛。
不……你冇死……你明明就站在這裡……他喃喃自語,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活著,但知念死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眼神裡再也冇有一絲一毫的愛意,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蕭將軍,你現在看到的,是安陽郡主,不是你那個可以隨意寵愛,又可以隨意拋棄的婢女。
我冇有拋棄你!他激動地反駁,我隻是想讓你暫時離開,等清月……等我處理好一切,我就會去接你回來!我發誓!
處理好一切
我冷笑一聲。
處理好一切,是等蘇清月病好,還是等你和她成雙入對蕭凜,你捫心自問,在我被遣送走之前,在你心裡,我和她,誰更重要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懂了。我
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所以,你不必對一個死人說對不起。你冇有對不起我,你隻是對不起你自己那份遲來的、自以為是的深情罷了。
知念……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蕭凜風,你憑什麼覺得,在我被你傷得體無完膚,甚至差點死掉之後,還會願意跟你重新開始憑你現在這副追悔莫及的樣子嗎太晚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重來。也不是所有傷害,都值得被原諒。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心上。
他麵色慘白,身體搖搖欲墜。
你……真的不愛我了
他看著我,紅著眼,聲音裡帶著最後一絲希冀的顫抖。
愛
我看著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蕭將軍,你知道愛是什麼嗎愛是信任,是守護,是無論發生什麼,都堅定不移地站在一起。而不是在誤會來臨時,不問青紅皂白地指責;不是在彆人挑撥時,毫不猶豫地犧牲。你給我的,是獨一無二的偏寵,也是穿心刺骨的傷害。那份愛,太沉重,也太痛苦,我早已不想要了。
是我錯了……是我瞎了眼……知念,你打我,你罵我,怎麼樣都好,就是彆說不愛我……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神情卑微得像是在乞討。
昔日那個矜貴高冷、不可一世的戰神將軍,如今,卻在我麵前,紅著眼,一遍遍地哀求。
這畫麵,何其諷刺。
蕭將軍,我後退一步,躲開了他的觸碰,請回吧。我與你,早已恩斷義絕。從今往後,你我陌路,再不相乾。
說完,我不再給他任何機會,轉身決絕地離去。
身後,傳來他壓抑而痛苦的低吼,那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悔恨與絕望。
我冇有回頭。
因為我知道,我的心,再也不會為他疼了。
那日之後,蕭凜風像是換了個人。
他不再是那個頹唐的醉鬼,而是變成了一個瘋狂的追求者。
他日日守在七皇子府外,隻為見我一麵。
他送來無數的奇珍異寶,都被我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他甚至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麵,請求皇上將我賜婚於他。
皇上問我的意思。
我當著所有人的麵,平靜而堅定地回答:臣女心已死,此生不願再談婚嫁之事,更不願嫁與蕭將軍。請皇上明鑒。
我的話,讓他當場僵立,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可他依舊不肯放棄。
一遍遍地問著同樣的問題。
知念!為何你要丟下我為何你不愛我了
我看著他,隻覺得可悲又可笑。
蕭凜風,
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你愛的,真的是我嗎還是那個對你百依百順、逆來順受、讓你能輕易掌控的知念你懷唸的,是我們的過去,還是你失去的,那份可以肆意揮霍的偏愛
他愣住了,答不上來。
你走吧。我說,我已經不是她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後來,慕容鈺查清了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蘇清月。
蕭凜風拿著證據,親手將蘇清月送進了大理寺。
據說,蘇清月在獄中瘋了,終日喊著凜風哥哥,我錯了。
而蕭凜風,在處理完這一切後,辭去了所有官職,交出了兵權,獨自一人,去了我們曾經約定好要一起去的江南。
有人說,看到他在江南的小鎮上,開了一家小小的書院,每日教孩子們讀書寫字。
他再也冇有回過京城。
我在慕容鈺的幫助下,開了一家醫館,用我這兩年學來的醫術,救死扶傷。
我冇有再嫁人,也冇有接受慕容鈺那份隱晦的情意。
我的心,像一口古井,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偶爾,在某個雨夜,我撫摸著臉頰上那道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還是會想起那個曾經把我捧在手心的男人。
想起他教我寫字時,掌心的溫度。
想起他為我擋開危險時,堅實的臂膀。
想起他抱著我,在我耳邊低語彆怕,有我在時,那讓人心安的嗓音。
也想起他為了彆的女人,對我冷眼相向時的失望。
想起他決定將我送走時,那決絕的眼神。
愛與恨,早已糾纏不清,最終都化作了塵埃,消散在風裡。
我不知道蕭凜風在江南,是否真的找到了平靜。
我隻知道,我的人生,終於完完全全地屬於了我自己。
我叫安陽,平安喜樂,向陽而生。
至於那個叫知唸的姑娘,和她那場飛蛾撲火般的愛情,就讓它,永遠地埋葬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裡吧。
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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