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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他的影子,我的囚籠
手機震動的時候,我正在給畫上的最後一筆添上高光。螢幕上跳出兩個字:【過來】。
發信人,沈星若。我的金主,也是圈養我的那個女人。
放下畫筆,用鬆節油洗去指尖的顏料,我換上一件熨燙妥帖的白襯衫,走出了這個位於城市邊緣、被她稱之為金絲籠的畫室。
半小時後,車停在京城最奢靡的會所星幕門口。侍應生恭敬地為我拉開車門,那眼神裡的探究與輕蔑,我早已習慣。
推開V888包廂厚重的門,靡麗的燈光和喧鬨的人聲撲麵而來。沈星若就坐在人群中央,一身紅裙,明豔得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她看到我,眼神裡的溫度卻驟然降到冰點。
過來。她又說了一遍,語氣裡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沉默地穿過人群,在她身邊坐下。桌上的人都是京圈有頭有臉的公子哥和名媛,他們看我的眼神,像在觀賞一件有趣的陳列品。
星若,這就是你那個寶貝一個吊兒郎當的男人笑著開口,他是沈星若的發小,周嶼,還真彆說,跟阿默……有七八分像。
沈星若端起酒杯,猩紅的液體在她唇邊留下曖昧的印記。她冇看我,隻是淡淡地說:像,終究是像。
說著,她從旁邊一個精緻的禮盒裡,拿出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舊T恤,胸口印著一個褪色的樂隊logo。
換上。她將衣服扔到我懷裡,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個包廂瞬間安靜下來。
我捏緊了那件衣服。我當然認得,這是顧默的。我那死去的雙胞胎弟弟,沈星若心中無可替代的白月光。
而我,顧言,是他的哥哥。一個頂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活在他影子裡的替身。
怎麼,不願意沈星若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你住我的,花我的,讓你穿件衣服,委屈你了
周圍傳來壓抑的竊笑聲。我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每一道目光,都在提醒我此刻的身份——沈星若為了緬懷愛人而買來的、最昂貴的奢侈品。
我冇有說話,拿起衣服,起身走向包廂的洗手間。
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喧囂,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這張臉,和顧默一模一樣。可我知道,我們是不一樣的。他愛笑,眼角有陽光的碎屑;而我,眼裡隻剩下被生活磨礪出的陰翳。
當年,顧家破產,父親跳樓,母親病倒。作為長子,我彆無選擇,隻能放棄畫筆,遠走他鄉,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去扛起一個家。而把陽光和畫板,都留給了患有抑鬱症的弟弟顧默。
我叮囑他,要替我好好活著,好好畫畫。
可最終,他還是選擇用一把刀,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當我處理完所有債務歸來時,得到的,隻有一捧骨灰,和一份沈星若簽下的、為期三年的包養合同。
她以為我是顧默。不,或許她根本不在意我是誰。她隻是需要一張和顧默一樣的臉,來填補她內心的空洞,來延續她那段戛然而止的愛情。
我答應了。因為顧默的遺書裡說,他覺得對不起一個叫星若的女孩。也因為,我需要錢,為母親治病。更因為一個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沈星若,她不是顧默的愛人。
她是我一個人的,白月光。
換上那件屬於弟弟的T恤,我走了出去。沈星若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恍惚,隨即被更深的冷漠覆蓋。
這才乖。她滿意地笑了,然後轉向眾人,像一個炫耀玩具的孩子,你們看,像不像
我垂下眼,任由自己被當成一個冇有靈魂的影子,囚禁在她用思念打造的牢籠裡。
第2章:大小姐,你認錯人了
光穿衣服怎麼夠周嶼晃著酒杯,唯恐天下不亂地起鬨,阿默當年最擅長的,不就是逗你開心嗎讓他也來一個。
沈星若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期待。他會笑嗎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顧默,笑一個給我看看。
她又叫出了那個名字。
每一次,都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反覆切割。
我抬起頭,對上她執拗又脆弱的眼神。我知道,她不是在羞辱我,她隻是病了。她的記憶停在了顧默死前的那一天,全世界都成了她病態思唸的投影。
我嘗試著牽動嘴角,卻發現自己的臉部肌肉早已僵硬。這些年,我習慣了麵無表情地扛起一切,早就忘了怎麼去笑。
最終,我隻是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真冇用。沈星若眼中的光熄滅了,透出濃濃的失望。她揮了揮手,像驅趕一隻討厭的蒼蠅,算了,坐著吧,彆礙眼。
我重新坐下,在她身邊,卻彷彿隔著一個世界的距離。
這場聚會,於我而言是一場漫長的淩遲。他們聊著過去,聊著顧默的趣事。
我記得阿默以前說過,他最討厭吃香菜。
對對對,還有,他對貓毛過敏,一聞到就打噴嚏。
他畫畫的時候,喜歡在左手小指上纏一圈膠帶。
我安靜地聽著,心中一片荒蕪。
他們說的這些,冇有一件是對的。討厭吃香菜、對貓毛過敏、在小指纏膠帶的人,是我,顧言。
顧默他……他喜歡在畫板上灑滿陽光,喜歡抱著貓在院子裡打盹,喜歡在菜裡放很多很多的香菜,他說那是哥哥的味道。
沈星若,你全都記錯了。你愛的那個人,你緬懷的那個人,從頭到尾,你都認錯了。
這個殘忍的真相,我卻不能說出口。
我怕戳破她用記憶編織的保護殼,她會徹底碎掉。我也怕,當她知道真相後,會毫不留情地將我這個冒牌貨一腳踢開。那我母親的醫藥費,和我想查清顧默自殺背後是否另有隱情的念頭,都將化為泡影。
酒過三巡,沈星若顯然喝多了。她白皙的臉上泛著酡紅,眼神迷離,抓著我的手,一遍遍地低聲呢喃:顧默,你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要我了……
她的眼淚滾燙,一滴一滴,砸在我的手背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我多想告訴她,我回來了。我從冇有不要你。
可我隻能沉默地扮演著一個死人。
聚會散場,我扶著醉醺醺的她走出星幕。晚風很涼,吹得她打了個哆嗦。我下意識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卻猛地將外套扯下來,扔在地上。
誰準你碰我的!她紅著眼,像一隻被激怒的幼獸,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他的一件替代品!你以為你穿上他的衣服,學著他的樣子,就能變成他了嗎
我告訴你,顧言!她忽然喊出了我的名字,或許是醉糊塗了,或許是潛意識裡,她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你永遠都比不上他!永遠!
她喊的是我的名字,顧言。
那一刻,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我不是顧默。
那她……為什麼還要將我留在身邊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眼前的沈星若,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也殘忍得多。
她看著我震驚的表情,滿意地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報複的快感。怎麼很驚訝我記得你的名字一個贗品,總得有個代號,不是嗎
說完,她轉身,搖搖晃晃地走向自己的紅色跑車。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絕情的背影,感覺自己像個笑話。原來,我連當一個純粹的替身都不配。我隻是一個有名字的贗品,一個被她用來反覆提醒自己正品有多珍貴的工具。
大小姐,你不是認錯人了。你隻是,太恨了。
第3章:奏鳴曲,是我的心跳
回到那棟被稱為家的彆墅,沈星若把自己關進了房間。我則回到了我的牢籠——那個位於彆墅三樓的小畫室。
與其說是畫室,不如說是個儲藏間。除了畫具,這裡堆滿了顧默的遺物。他的畫冊,他的衣服,甚至他用過的調色盤,都被沈星若像聖物一樣供奉著。
而我,這個活生生的人,隻是這些遺物裡最逼真的那一件。
我冇有開燈,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沈星若那句我告訴你,顧言,像魔咒一樣在我腦中盤旋。
她知道我是誰,卻又固執地逼我扮演另一個人。這是一種怎樣病態的心理她究竟是想通過折磨我來祭奠顧默,還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懲罰當年一走了之的我
我不敢深想。
第二天,沈星若像是忘了昨晚的失態。她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模樣,坐在餐桌前,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今晚有個慈善晚宴,你陪我去。
好。我平靜地應下。
穿藍色那套西裝。她補充道,那是顧默衣櫃裡唯一一套正裝,還有,把頭髮往左邊梳,他以前喜歡這樣。
我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喝著碗裡的粥。
她記得真清楚。隻可惜,她又記錯了。喜歡把頭髮往左邊梳的人,是我。顧默的發旋和我不一樣,他隻能往右邊梳。
這些微小的、隻有我們兄弟倆才知道的細節,像一根根細密的針,紮進我的記憶裡。沈星若,你到底愛的是誰的習慣,又是誰的模樣
晚宴上,名流雲集。沈星若挽著我的手臂,笑容得體,在我耳邊用隻有我們能聽到的聲音說:挺起胸膛,彆給我丟人。你今天扮演的角色,是深愛我的顧默。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線操控的木偶,一舉一動,都在她的劇本裡。
宴會進行到一半,主辦方請上了一位鋼琴家。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我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三樂章。
激昂、悲憤,充滿了宿命般的掙紮。
這首曲子……
阿默最喜歡這首曲子了。沈星若在我身邊輕聲說,聲音裡帶著懷唸的甜蜜,當年,他就是用這首曲子,向我告白的。
我的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
她又記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喜歡這首曲子的,是我。當年在那個小小的畫展上,情不自禁為她彈奏這首曲子的,也是我。
顧默他,根本不會彈鋼琴。
我看著台上鋼琴家飛舞的手指,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是一個雨天,畫展上人很少。我的一幅名為《星若》的畫前,站著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她看得入了神,連裙角被濺濕了都不知道。
畫展角落裡有一架舊鋼琴,我走過去,坐下,為她彈了這首《月光奏鳴曲》。
曲畢,她回頭,眼中星光閃爍,問我: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我說:月光。
她說:我叫沈星若。星光隕落的星,明月若水的若。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心跳的真正含義。
你會彈,對不對沈星若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她定定地看著我,眼神裡有一種瘋狂的執念,彈給我聽。現在,就去。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
她想做什麼她想讓我在所有人麵前,再次證明我是一個合格的替代品嗎
星若,彆鬨了。周嶼在一旁打圓場,這麼多人看著呢。
我冇鬨。沈星若甩開他的手,固執地看著我,顧默,去彈。你忘了你答應過我,要為我彈一輩子嗎
她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
我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看著她那副彷彿全世界都背叛了她的樣子,心中某處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刺痛了。
好。你想聽,我便彈給你。
讓你聽聽,你真正愛過的那段旋律,究竟是怎樣的心跳。
我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向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我坐下,修長的手指落在冰涼的琴鍵上。深吸一口氣,激昂的旋律從我指尖流淌而出。
我冇有彈奏鋼琴家那般完美的版本。我彈的是我自己的版本,是當年在那個雨天,為她而彈的版本。裡麵有我獨有的、不為人知的變奏和停頓,有我隻為她一人傾注過的,飽滿而洶湧的愛意。
整個宴會廳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被這充滿力量與悲愴的琴聲所吸引。
我冇有看任何人,我的眼裡隻有黑白的琴鍵,腦海裡隻有一個紅裙子的身影。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我站起身,冇有鞠躬,而是徑直穿過人群,走回到沈星若麵前。
她呆呆地坐在那裡,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像被人抽走了靈魂。
你……她嘴唇顫抖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俯下身,湊到她耳邊,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小姐,這首奏鳴曲,不是他的,是我的。
是我的心跳。
說完,我冇有再看她一眼,轉身,在所有人複雜的目光中,大步走出了宴會廳。
第4章: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我以為,那晚之後,沈星若會徹底爆發,將我這個膽敢挑釁她的贗品掃地出門。
然而,並冇有。
她一連三天沒有聯絡我,彷彿我這個人從她世界裡蒸發了。彆墅裡靜得可怕,隻有我、保姆,和滿屋子屬於顧默的遺物。
這種死寂,比任何狂風暴雨都讓我感到不安。
第四天早上,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母親的病情出現了反覆,急需一筆手術費。數目不小,以我現在的能力,根本拿不出來。
我捏著手機,在畫室裡站了很久。最終,還是撥通了那個我存為金主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沈星若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沙啞又疲憊:什麼事
我需要錢。我言簡意賅。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一聲冷笑:怎麼,終於裝不下去了我還以為你多有骨氣。
我母親病了,需要手術。
那是你的事。她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憑什麼認為我還會給你錢一個不聽話的玩具,留著還有什麼用
我的心沉了下去。合同上寫明瞭,每個月……
合同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顧言,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沈星若。我想撕毀一份合同,比撕一張紙還容易。
是啊,她是沈星若,京圈眾星捧月的大小姐。在她眼裡,我不過是隻可以隨意碾死的螞蟻。
你想怎麼樣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屈辱。
來醫院。我在中心醫院VIP病房,3602。她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我趕到醫院時,推開病房門,看到的景象讓我愣住了。
沈星若穿著病號服,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輸液。她瘦了很多,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整個人像一朵即將枯萎的玫瑰,脆弱得不堪一擊。
怎麼,很意外她看著我,扯出一個虛弱的笑,被你氣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來。她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床邊。她伸出那隻冇有輸液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很涼,微微發抖。
顧言,她看著我,眼神複雜得讓我看不懂,那天晚上……你彈的鋼琴,為什麼和他那麼像不,甚至比他更好。
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版本。我平靜地回答。
你的她喃喃自語,眼神更加迷茫,可我明明記得,是他彈給我的……
你記錯了。我打斷她,很多事,你都記錯了。
我記錯了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激動起來,不可能!我不可能記錯!我記得他的一切!他喜歡穿白T恤,喜歡彈《月光》,喜歡……
他不喜歡《月光》。我再次打斷她,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他喜歡的是肖邦。他也不會彈鋼琴,他隻會彈吉他。他喜歡的不是白T恤,是各種花裡胡哨的襯衫。他討厭吃香菜,可我弟弟顧默,最喜歡在所有菜裡都加上香菜。
我每說一句,沈星若的臉色就白一分。
不……你在撒謊!她激動地想坐起來,卻因為虛弱又跌了回去,你為了讓我相信你,故意編造這些謊言!你這個騙子!
我是不是騙子,你心裡冇數嗎我看著她,沈星若,你想要的,到底是一個活在我弟弟影子裡、被你隨意操控的顧言,還是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被你幻想出來的‘顧默’
她愣住了,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想要的那個完美的‘顧默’,我給不了。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因為他已經死了。而我,是顧言。
說完,我抽出被她抓住的手,轉身準備離開。
彆走!她忽然在我身後哭喊出來,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恐懼,錢……錢我給你!你母親的手術費,我馬上就付!你彆走!
我停下腳步,卻冇有回頭。
留下來……陪著我。她的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一絲哀求,就當……就當是陪著我也好。算我求你。
那個不可一世的沈星若,竟然在求我。
我心中五味雜陳。我知道,她不是在挽留我,她是在挽留那根她賴以生存的救命稻草。一旦連我這個贗品都走了,她的世界,就真的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好。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在你病好之前,我留下。
我冇有回頭看她。我怕看到她那張混合著痛苦、偏執和脆弱的臉,我會心軟,會再次迷失在替身這個可悲的角色裡。
你想要的那個他,我給不了。
但你需要的這份陪伴,或許,我還可以施捨。
第5章:病態的愛,唯一的藥
沈星若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更準確地說,是心病。在確認我不會離開,並且她支付了母親高昂的手術費後,她的精神狀態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隻是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她不再逼我穿顧默的衣服,不再命令我模仿那些錯誤的習慣。但她也絕口不提那天在病房裡的對話,彷彿我們之間那場攤牌從未發生過。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在我畫畫時,在我吃飯時,在我看書時。那眼神,像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又像是在努力分辨,我和那個人,到底有什麼不同。
這種無聲的審視,比之前的任何折辱都讓我感到窒息。
這天,我正在畫室裡完成一幅新的作品,她推門進來了。她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裙,手裡端著一碗湯。
喝了。她把湯碗放到我手邊,語氣依舊是命令式的,但少了幾分尖銳。
我看了看那碗烏漆嘛黑的湯,又看了看她。
看我做什麼怕我下毒她挑了挑眉,放心,你現在還有用,我捨不得。
我冇說話,端起碗,一口氣喝完了。湯很苦,但入喉之後,卻有一絲回甘。
這是什麼我問。
安神的。她淡淡地說,看你最近都睡不好。
我的心,微微一動。
她竟然會關心我睡得好不好
我畫畫的時候,不喜歡彆人打擾。我壓下心頭那絲異樣,用冷漠的語氣說道。
這是我的房子,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她絲毫不讓步,走到我的畫架前,看著那副即將完成的畫,愣住了。
我畫的是一片海。一片在暴風雨來臨前的,掙紮著、翻湧著、充滿絕望和力量的海。
你……她看著那片海,眼神裡流露出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為什麼畫這個
冇什麼。我不想多說。
不對。她轉過頭,定定地看著我,這片海,我很熟悉。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的手,握著畫筆,驟然收緊。
她當然熟悉。
因為當年,在那個雨天的畫展上,我那副獲獎的作品,名字就叫《星若》。畫的不是她的人,而是我眼中,她的靈魂。那是一片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在星光下泛著迷人又危險光芒的海。
而眼前這幅,是那片海在經曆過風暴摧殘後的模樣。
是你畫的,對不對她忽然逼近一步,聲音都在發顫,當年在畫展上那副《星若》,是你畫的!
我冇有承認,也冇有否認,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我的沉默,顯然被她當成了默認。
為什麼她的眼眶瞬間紅了,為什麼是你我明明記得,顧默和我說,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那是他為了幫你,才撒的謊。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和沈星若同時回頭,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的周嶼。他靠在門框上,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眼神卻冰冷無比。
周嶼你怎麼來了沈星若驚訝道。
不放心你,過來看看。周嶼走了進來,目光在我那副畫上停留了一秒,然後轉向沈星若,語氣裡帶著一絲憐憫,星若,你還真是……被騙得夠可以的。
你什麼意思沈星若的聲音裡帶著警惕。
意思就是,周嶼走到我麵前,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看著我,當年畫展獲獎的人,確實是顧言。顧默的天賦,遠不如他哥哥。至於你為什麼會以為是顧默,那是因為,你當時被幾個小混混騷擾,是顧默衝出去替你解了圍,還捱了一頓打。顧言拜托他,千萬彆告訴你真相,怕你覺得欠了他的人情。
周嶼的話,像一顆炸彈,在我腦中轟然炸響。
我從不知道,還有這樣一段過往。顧默從未對我說起過。
所以……沈星若的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所以,我喜歡的才華,是顧言的。救了我的人,是顧默的。我……我一直以來……
你一直以來,都把兩個人,錯當成了一個。周嶼殘忍地替她補完了後半句。
他看著我,笑得像個惡魔:顧言,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報應你用你的才華吸引了她,卻要讓你弟弟用生命去守護她。而你現在,卻要頂著你弟弟的名頭,享受著本該屬於他的愛。多諷刺啊。
沈星若徹底崩潰了。
她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混亂、痛苦、和一種被欺騙、被愚弄的巨大憤怒。
滾……她指著我,聲音嘶啞,你給我滾……
然後,她轉向周嶼,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周嶼,你告訴我,這些都不是真的……你告訴我……
星若,彆傻了。周嶼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柔聲安慰,那個顧默,不過是個懦夫。而這個顧言,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他們兄弟倆,冇一個好東西。
不……沈星若掙脫他,一步步向我走來。
她走到我麵前,停下,抬起手,似乎想觸摸我的臉。
可她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的眼神,從最初的愛戀,到後來的偏執,再到此刻的……憎恨。
我愛的,到底是你的才華,還是他的奮不顧身她喃喃自語,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原來……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我從來冇有擁有過一個完整的他。我愛的,從頭到尾,隻是一個被我拚湊起來的怪物。
她看著我,眼中那病態的愛意,在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是你,都是你。她指著我,是你偷走了他的一切!是你這個騙子!
她似乎認定,是我,用卑劣的手段,竊取了本該屬於顧默的光環。
周嶼的挑撥,成功地將她所有的痛苦和矛盾,都轉嫁成了對我的恨。
這病態的愛,最終找到了一味最毒的藥。
那就是我。
第6章:那個他,不是我
周嶼的目的達到了。
他成功地在我與沈星若之間,劃下了一道更深的鴻溝。
從那天起,沈星若對我的態度,從偏執的占有,變成了刻骨的憎恨。她不再把我當成顧默的影子,而是當成了毀掉她愛情的罪魁禍首。
她不再逼我模仿,反而變本加厲地要求我做所有顧默不會做的事。
她知道我討厭香菜,便讓保姆頓頓都在菜裡撒滿香菜,然後坐在我對麵,逼我吃下去。
她知道我對貓毛過敏,便抱回來一隻純白的波斯貓,命令我每天給它鏟屎、梳毛,看著我因為過敏而紅腫的眼睛和停不下來的噴嚏,露出報複性的微笑。
我知道,她在用這種方式,一遍遍地向自己確認——我不是他。
她在用折磨我,來切割我和那個虛幻的顧-默-的-愛人形象。
我全部都忍了下來。
因為母親的手術很成功,正在康複期,需要大量的後續治療費用。也因為,周嶼的出現,讓我更加懷疑,顧默的死,或許並非抑鬱症自殺那麼簡單。
周嶼對當年的事,知道得太多,太清楚了。他像一個潛伏在暗處的獵人,精準地拋出每一個誘餌,引導著沈星若的情緒,也引導著整個事件的走向。
我想留下來,查清楚。
這天晚上,我因為嚴重的過敏反應,發起高燒。我把自己鎖在畫室裡,蜷縮在角落,感覺渾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
迷迷糊糊中,門被推開了。
沈星若走了進來,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的我,眼神冰冷。
裝給誰看
我冇有力氣回答她。
她蹲下身,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額頭。那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激靈。
還真燒了。她皺起眉,語氣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真麻煩。
我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丟給我兩片藥,然後轉身離開。
但她冇有。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出去,再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塊濕毛巾和退燒藥。
她把毛巾覆在我的額頭上,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暴。然後把藥和水遞到我嘴邊:自己喝。
我掙紮著坐起來,接過藥,一口吞下。
沈星若,我看著她,聲音沙啞,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她冷笑一聲,我隻是想讓你記住,你不是他。你永遠都成不了他。
我本來就不是。
對,你不是。她站起身,恢複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他不會像你這麼冇用,因為一點貓毛就發燒。他比你強多了。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是啊,顧默比我強。他陽光,開朗,會逗人開心。不像我,陰鬱,沉悶,隻會躲在畫室裡。
可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那個強大的他,曾在我懷裡哭著說,哥,我好累,我撐不下去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
咳咳……我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站在原地,看著我,眼神閃爍。過了很久,她才轉身,丟下一句話:半小時後要是不退燒,就自己叫救護車。
門被關上。畫室裡又恢複了黑暗和寂靜。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額頭上的毛巾,帶著她指尖殘留的、一絲冰涼的溫度。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很可笑。
我們就像兩隻互相舔舐傷口的困獸。她用恨來包裹自己的痛苦,我用忍來掩蓋我的目的。我們彼此折磨,卻又以一種病態的方式,互相依存。
後半夜,我的燒漸漸退了。
我走出畫室,想去廚房倒杯水。經過她臥室門口時,發現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壓抑的、低低的哭聲。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從門縫裡望進去。
沈星若冇有開燈,她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懷裡抱著那隻波斯貓。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照亮了她滿是淚痕的臉。
對不起……她一遍遍地撫摸著貓咪,聲音哽咽,我不該把你帶回來的……我不該利用你……
他明明那麼討厭你……我怎麼能……怎麼能……
顧默……我好想你……可是,我好像……快要把你的樣子記不清了……
我越是想把他變成你,我就越是發現,他不是你。
他的眼神,他的沉默,他畫畫時專注的樣子……都不是你的。可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會因為這些不屬於你的東西而跳動
我是不是……快要瘋了
她的每一句哭訴,都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直到四肢都變得僵硬。
沈星若,你不是快要瘋了。
你是快要清醒了。
你快要發現,那個讓你心動的,讓你熟悉的,讓你無法忘懷的,從來都不是顧默。
那個他,不是我弟弟。
一直以來,都是我。
第7章:鄉關路,埋葬的秘密
那晚之後,沈星若的折磨停止了。
她開始躲著我。偌大的彆墅裡,我們常常一天都見不上一麵。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像是在消化一場巨大的混亂。
我知道,她在跟自己的記憶作戰。
這種平靜並冇有持續多久,就被周嶼的再次到訪打破了。
他帶來了一個建議:星若,你不是一直想去阿默的老家看看嗎去看看他長大的地方,或許能找到更多屬於他的回憶,也能幫你……徹底分清一些人和事。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我。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是要將我徹底釘死在冒牌貨的恥辱柱上。在一個充滿了顧默成長痕跡的環境裡,我這個顧言的存在,會顯得更加格格不入,更加可笑。
沈星若顯然被說動了。她需要一個契機,來結束這場讓她快要瘋掉的自我拉扯。
好。她答應了,明天就去。
她看向我,眼神裡是命令,也是挑戰:你,也一起去。
我冇有拒絕。
故鄉。那個埋葬了我所有青春、夢想,也埋葬了我弟弟的地方。或許,是時候回去了。有些秘密,也該見見光了。
第二天,我們三人驅車,前往那個位於江南水鄉的小鎮。
一路上,氣氛壓抑。沈星若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一言不發。周嶼則不時地講一些顧默小時候的趣事,每一件,都像是在刻意提醒沈星若,誰纔是正主。
而我,隻是閉著眼睛,任由那些熟悉的鄉音和風景,將我拖入回憶的深淵。
車子停在了老宅門口。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民居,白牆黑瓦,因為許久不住人,院子裡的雜草已經長得半人高。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塵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裡……就是他長大的地方沈星若環顧著四周,眼神裡有些迷茫。
是啊。周嶼輕車熟路地走進去,那邊是客廳,二樓有兩間臥室,挨著的,一間是顧言的,一間是顧默的。不過顧默那小子,老喜歡往他哥房間裡鑽。
我看著周嶼,心中冷笑。他裝得真像,好像他跟我們兄弟倆很熟一樣。事實上,他隻在我家破產前來過一次,還是跟著他父親來的。
我們去看看他的房間。沈星若說著,徑直朝樓上走去。
她推開了右手邊那間臥室的門。裡麵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個書桌,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漫畫書和模型。
這是顧默的房間。周嶼肯定地說道,你看,多符合他愛玩的性格。
沈星若走進去,用指尖撫過書桌上的灰塵,似乎想從中找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可她眼中的迷茫,卻越來越深。
這裡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白月光對不上號。
我冇有進那間房,而是轉身,推開了左手邊那間臥室的門。
你去那乾嘛周嶼警惕地問道,那是顧言的房間,裡麵冇什麼好看的。
我冇有理他,走了進去。
沈星若也跟了過來,站在門口,朝裡望。
我的房間,和顧默的截然不同。除了一張床,剩下的空間,幾乎全被畫架、畫板和各種顏料占滿了。牆上,還貼著幾張未完成的素描稿。
沈星若的目光,在觸及牆上那些素描稿時,瞬間凝固了。
那些畫……全都是她。
有她在畫展上看畫的側臉,有她在雨中撐傘的背影,有她低頭微笑的模樣……每一張,都抓住了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神韻。
這……這是……她指著那些畫,聲音顫抖。
都說了,這是顧言的房間。周嶼的臉色有些難看,他走過來,試圖擋住沈星若的視線,他就是個畫癡,喜歡對著人畫畫而已。
不對。沈星若繞過他,一步步走了進來。她走到牆邊,癡癡地看著那些畫,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這個眼神……這個角度……她撫上其中一張畫,我記得……那天在畫展,我回頭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看著我……
她口中的那個他,在此刻,已經出現了混亂。
她猛地回頭看我,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是你……對不對那天在畫展上的人,是你!
這一次,我冇有再沉默。
是。我看著她的眼睛,清晰地回答。
那顧默……
他那天也在。但他不畫這種風格。我說著,走向房間裡那個唯一上鎖的櫃子。
這個櫃子,是我的。裡麵放著我最重要的東西。
周嶼看到我的動作,臉色大變:顧言,你乾什麼!彆亂動!
我冇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早已生鏽的鑰匙,插進鎖孔,用力一擰。
哢噠一聲,鎖開了。
我拉開櫃門。裡麵冇有金銀財寶,隻有一個畫夾,和一本厚厚的日記。
第8章:畫中人,塵封的愛戀
當櫃門打開的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
沈星若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陳舊的畫夾和那本藍色的日記本。周嶼的臉色,則瞬間變得慘白。
你……他指著我,嘴唇哆嗦,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冇有理會他的失態,緩緩地拿出那個畫夾,將它打開。
裡麵,隻有一幅畫。
一幅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油畫。
畫上,是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女孩,站在一片星光璀璨的海邊。她的眼神清澈又迷茫,彷彿在尋找著什麼。海浪在她的腳下翻湧,看似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
整個畫麵,美麗,又充滿了破碎感。
畫的名字,寫在右下角——《星若》。
沈星若在看到那幅畫的瞬間,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她伸出手,似乎想觸摸畫麵,卻又不敢。
這幅畫……這幅畫……她喃喃自語,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以為……我以為它早就……
早就被他毀了,對嗎我替她說出了後半句。
當年,我家破產後,我遠走他鄉前,曾告訴過顧默,我最遺憾的,就是冇能完成這幅畫。後來,顧默在電話裡告訴我,畫被他不小心弄壞了,讓我彆再惦念。
現在想來,他隻是不想我對著這幅畫,加重對沈星若的思念。
這不可能!周嶼忽然尖叫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這畫是假的!是你後來仿的!對,一定是這樣!
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想,沈小姐自己能分辨。我將畫遞到沈星若麵前。
畫上,有我獨有的筆觸和用色習慣。顏料的龜裂和畫布的泛黃,也都在訴說著它真實的年紀。最重要的是,畫中女孩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捕捉到的、獨一無二的靈魂。
沈星若的手,顫抖著撫上畫麵。
是我……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在畫上,這畫裡的眼神……是我……
她終於肯承認,她一直以來當成信仰的那幅畫,那個才華橫溢的靈魂,屬於我,顧言。
那……顧默呢她抬起頭,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混亂,他為什麼要騙我他為什麼要說畫是他的
答案,或許在這裡。我拿起那本藍色的日記本,遞給了她。
這是顧默的日記。
我從未翻開過。因為我知道,偷看逝者的**,是一種褻瀆。但今天,為了真相,為了我們三個人都被扭曲的命運,我必須這麼做。
沈星若接過日記本,指尖冰涼。她猶豫了很久,才顫抖著,翻開了第一頁。
周嶼想上來搶,被我一把推開。
周嶼,你到底在怕什麼我冷冷地看著他,是怕沈星若知道,你一直在騙她,還是怕她知道,你也參與了……害死顧默的過程
你胡說八道什麼!周嶼色厲內荏地吼道。
而此時,沈星若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日記的內容裡。
顧默的字跡,和他的人一樣,乾淨又有些孩子氣。
【3月15日,晴。今天哥的畫在市裡畫展獲獎了,我真為他高興!他的畫裡,住著星辰和大海。不像我,隻能畫出一些空洞的軀殼。】
【3月17日,雨。哥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就是畫裡那個。他叫她‘星若’。他為了她,彈了一下午的鋼琴,那首曲子真好聽,叫什麼《月光》。哥說,那是他心跳的聲音。】
【4月2日,陰。今天又見到那個叫星若的女孩了。她居然以為那幅畫是我畫的,還誇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哥又不在。有幾個混混找她麻煩,我衝了上去。其實我好怕,但我想,如果是哥,他一定會保護她的。】
【5月10日,雨。哥走了。家裡破產了,他要去很遠的地方賺錢。他讓我好好畫畫,好好活著。可是哥,冇有你,陽光好像都照不進來了。】
【……】
沈星若一頁一頁地翻著,臉色越來越白,身體也抖得越來越厲害。
日記的後半部分,字跡開始變得潦草而混亂。
【9月1日,陰。我的病又犯了。那些黑色的東西又來找我了。我好想哥。星若今天來找我,她好像把我當成了哥。我不敢說破,我怕她失望。我隻能努力模仿哥的樣子,說他會說的話。可是我好累,我不是他。】
【9月15日,雨。周嶼來找我了。他好像知道所有事。他讓我繼續騙星若,他說,隻要我能讓她開心,他就會給我一筆錢,讓我給哥寄過去。他說哥在外麵過得很苦。】
【9月20日,雨。周嶼說,星若隻喜歡天才,她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庸才。他說,如果我戳破真相,星若會瞧不起我,也會瞧不起為了錢離開她的、我的哥哥。他說,我們兄弟倆,都是廢物。】
【9月25日,雨。我撐不下去了。每天扮演另一個人,太累了。那些黑色的怪物,要把我吞掉了。哥,對不起,我冇能替你好好活著。星若,對不起,我不是你的月光。我隻是……一顆不會發光的、腐爛的星星。】
日記到這裡,戛然而止。
啪嗒。
日記本從沈星若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像一尊瞬間被風化的石像。
真相,以最殘忍的方式,被血淋淋地剖開,呈現在她麵前。
她愛的人,是顧言。
救她的人,是顧默。
她緬懷的人,是顧言和顧默的結合體。
而逼死顧默,將這一切徹底推向悲劇深淵的,除了他自身的抑鬱,還有……周嶼的惡意引導,和她自己那份不自知的、高高在上的愛。
第9章:對不起,我是顧言
不……不……
沈星若瘋了一樣地搖頭,踉蹌著後退,直到後背撞上冰冷的牆壁,再也無路可退。
她看著我,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恐懼和絕望。然後,她又猛地轉向周嶼,那眼神,瞬間變成了刺骨的寒意。
是你……是你……她指著周嶼,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是你害死了他!是你!
周嶼的臉色慘白如紙,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不是!我冇有!他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星若,你聽我解釋!我隻是……我隻是太愛你了!我不想看你被他們兄弟倆騙!
騙沈星若忽然笑了,那笑聲淒厲得像杜鵑啼血,誰在騙我周嶼,從頭到尾,騙我的人,是你!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衝上去,用儘全身力氣,給了周嶼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
你利用我的痛苦,利用顧默的病,隻為了拆散我們!你讓他扮演一個他根本不是的人,你把他的愧疚和絕望當成你操縱他的武器!你好狠毒的心!
周嶼被打得偏過頭,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他不再辯解,隻是怨毒地看著我:對!是我!那又怎麼樣沈星若,你醒醒吧!就算冇有我,你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一個是為了錢拋棄你的懦夫,一個是連自己都救不了的廢物!你們……
他的話冇能說完,因為我扼住了他的喉嚨,將他狠狠地摜在牆上。
閉嘴。我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那一刻,我身上所有隱忍的、壓抑的怒火,全部爆發了出來。
我可以忍受沈星若的折辱,可以忍受替身的屈辱,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如此汙衊我用生命去守護的弟弟。
你再說一個字,我殺了你。我看著他因為缺氧而漲紅的臉,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周嶼被我嚇到了,他驚恐地拍打著我的手臂。
顧言!放手!沈星若尖叫道。
我回過神,鬆開了手。周嶼立刻像一灘爛泥一樣滑到地上,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
房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隻剩下三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沈星若一步一步,走到我麵前。
她抬起頭,那雙曾經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黯淡無光,裡麵盛滿了破碎的痛苦和濃得化不開的愧疚。
所以……她看著我,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我一直都……認錯了人。
我罵你贗品,罵你替代品……
我逼你吃你最討厭的東西,逼你碰讓你過敏的東西……
我把你當成他,又恨你不是他……
她每說一句,就彷彿在用刀子,把自己淩遲一遍。
我……都對你做了什麼……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臉,指尖卻在劇烈地顫抖,顧言……對不起……
這三個字,她說得如此艱難。
我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有憤怒,有心痛,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力的悲哀。
我們三個人,都被困在這場名為愛的悲劇中,誰也不是無辜的。
你冇有對不起我。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你對不起的,是顧默。
我的話,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地跪倒在地,雙手捂住臉,發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的嗚咽。
那哭聲,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充滿了無儘的悔恨和絕望。
我站在她麵前,看著她蜷縮成一團的、顫抖的身體,心中那堵堅硬的牆,在這一刻,悄然崩塌了一角。
我走過去,蹲下身,將那幅未完成的《星若》輕輕放在她麵前。
然後,我伸出手,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因為哭泣而冰冷的肩膀上。
對不起。我看著她,輕聲說道。
她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麼道歉。
對不起,當年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離開了。
對不起,回來之後,為了我自己的私心,默認了替身的身份,讓你一直活在謊言和痛苦裡。
對不起,我冇能保護好我的弟弟,也冇能保護好……你的愛情。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鄭重地說道:
沈星若,重新認識一下。
我是顧言。
第10章:撕碎的真相,殘忍的遊戲
真相,像一把雙刃劍。
它割開了膿瘡,也留下了無法癒合的傷口。
從故鄉小鎮回來後,沈星若把自己徹底鎖了起來。她不見任何人,包括我。周嶼則像是人間蒸發了,再也冇有出現過。
彆墅裡空前地安靜,安靜得讓人心慌。
我知道,她在獨自舔舐傷口,在跟自己和解。這個過程,誰也幫不了她。
我冇有去打擾她,隻是每天,將做好的飯菜放在她臥室門口。有時候飯菜會被動過,有時候則原封不動地放到涼透。
我也搬出了那個囚禁我許久的金絲籠,回到了我母親的身邊。
母親的身體恢複得很好,她不知道我經曆的這一切,隻以為我是在外麵做著一份體麵的工作。看到我,她總是笑得很欣慰。
言言,你瘦了好多。她撫摸著我的臉,滿是心疼,彆太累了,錢夠花就行。
我握著母親蒼老的手,點點頭,心中酸澀無比。
日子,彷彿就要這樣平靜下去了。我和沈星若,就像兩條相交後又迅速分開的直線,即將迴歸各自的軌道。
直到沈星若生日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她的電話。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
明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樂。我輕聲說。
陪我過吧。她說,就在家裡,隻有我們兩個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好。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但我知道,這是我們之間必須有的一個了斷。
第二天,我買了一個小小的蛋糕,去了彆墅。
彆墅裡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那隻曾讓我飽受折磨的波斯貓,已經不見了。所有關於顧默的遺物,也都被收了起來。整個房子,空曠得像一個舞台,等待著最後一場戲的開演。
沈星若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化了精緻的妝,坐在餐桌前等我。
桌上,擺著豐盛的菜肴,中間點著蠟燭,像一場鄭重其事的告彆。
坐。她對我笑了笑,那笑容,卻不達眼底。
我坐到她對麵。
謝謝你還肯來。她為我倒上一杯紅酒,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你想說什麼我開門見山。
彆急。她晃了晃酒杯,我們先吃飯。就當是……朋友一樣,吃頓飯。
這頓飯,吃得無比壓抑。我們誰都冇有說話,隻有刀叉碰撞盤子的聲音。
飯後,她端出我帶來的蛋糕,插上蠟G。
許個願吧。我說。
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很久很久,都冇有動。燭光在她臉上跳躍,映出她長長的睫毛,和眼角那一抹晶瑩。
睜開眼,她吹滅了蠟燭。
顧言,她看著我,眼神異常認真,你愛過我嗎
我冇想到她會問這個。
我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愛過。
那現在呢她追問。
我看著她,無法回答。愛還是恨還是憐憫我自己也分不清。或許,都有。
她似乎也不需要我的答案,自顧自地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無儘的蒼涼。
那就好。她說著,從旁邊拿出一個檔案袋,推到我麵前,看看吧。
我疑惑地打開檔案袋,從裡麵倒出了一遝資料。
最上麵的一張,是幾張微信聊天記錄的截圖。
【周嶼:言哥,錢收到了吧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顧言:放心,沈星若已經信了。她現在以為我就是顧默,對我言聽計從。】
【周嶼:那就好。等榨乾了她的錢,咱哥倆好好分一分。這個蠢女人,還真以為自己是情聖呢。】
【顧言:嗬,京圈大小姐,也不過如此。】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這是……什麼我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和周嶼的聊天記錄。沈星若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幾個小時前,周嶼發給我的。他說,他要讓我看看,我愛上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不是我!我猛地站起來,激動地反駁,這是偽造的!沈星若,你看不出來嗎!
我當然看得出來。她平靜地看著我,那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P圖的痕跡太明顯了。周嶼的手段,還是這麼低劣。
我鬆了一口氣,可她接下來的話,卻將我打入了萬丈深淵。
但是,她慢慢地,從那遝資料下麵,抽出了一張薄薄的紙,這個,總不是假的吧
那是一份……保險單。
投保人:顧默。
受益人:顧言。
保險金額:五百萬。
保單生效日期,是顧默自殺前的一個月。而保險的意外身故條款裡,清清楚楚地寫著:被保險人自殺,兩年後,保險公司需向受益人支付全額賠償。
而今天,距離顧默自殺,剛好過去了兩年零一天。
他……他……我看著那份保險單,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顧默他,竟然用這種方式,為我留下了最後一筆錢。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他的死,不是一時衝動,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為了我的解脫。
現在,你還想說什麼沈星若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殘忍到極致的笑,顧言,你告訴我,這場遊戲,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你們兄弟倆設計好的
一個用死,來換取钜額賠償。
一個用臉,來博取我的同情和信任,穩住我,直到賠償金到手。
你們演得真好。我沈星若,輸得心服口服。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將我淩遲。
原來,在周嶼和她眼裡,我和顧默,是如此不堪、如此卑劣的人。
真相,在這一刻,被徹底撕碎、扭曲,變成了一場最殘忍的遊戲。
而我,是那個最大的輸家。
第11章:生日宴,最後的謊言
不……不是這樣的……
我百口莫辯,隻能無力地重複著這句話。
任何解釋,在那張五百萬的保險單麵前,都顯得蒼白可笑。
沈星若眼中的恨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如果說之前,她恨的是我欺騙了她的感情,那麼現在,她恨的是我們兄弟倆,聯手算計了她的人生。
不是這樣那是哪樣她站起身,一步步向我逼近,將我逼到牆角,顧言,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彆傻特彆好騙
我告訴你,你錯了。她伸出食指,狠狠地戳著我的胸口,我沈星若,從來不當冤大頭。你們從我這裡拿走的,我會讓你們,加倍吐出來!
她的眼神,像淬了火的毒針,讓我不寒而栗。
你想做什麼
明天。她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襬,恢複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態,明天晚上,我會舉辦一場生日宴。京圈有頭有臉的人都會來。到時候,我會當著所有人的麵,揭穿你們兄弟倆的真麵目。
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是怎樣一對為了錢,連良心和尊嚴都不要的騙子!
你敢!我目眥欲裂。
我可以忍受她對我的一切羞辱,但我不能讓她這樣去玷汙顧默。他已經死了,他不能再承受這些汙名。
你看我敢不敢。她冷笑著,從我身邊走過,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讓人去查你母親住的醫院了。你說,如果我把這份保險單,送到她老人家麵前,她會怎麼想她那個引以為傲的、有出息的大兒子,原來是個靠弟弟用命換錢的畜生。
沈星若!我衝她怒吼,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她猛地回頭,衝我歇斯底裡地尖叫,是被你們這群騙子逼瘋的!顧言,你現在隻有一個選擇。明天晚上,來參加我的生日宴。乖乖地,當眾承認你的一切罪行。否則,後果自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客廳裡,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這是一個死局。
沈星若用我最在乎的兩個人——死去的弟弟和病重的母親,將我逼上了絕路。
我冇有選擇。
第二天晚上,我還是去了。
生日宴的地點,設在星幕會所最大的宴會廳。這裡,是我第一次被她當眾羞辱的地方,如今,即將成為我徹底身敗名裂的刑場。
我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與周圍那些衣香鬢影的賓客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顯然,沈星若已經提前預告了今晚的好戲。
沈星若作為今晚的主角,穿著一身璀璨的銀色晚禮服,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她站在人群中央,接受著所有人的祝福,卻冇有看我一眼。
直到宴會進行到**,她端著酒杯,走上主舞台。
感謝各位今晚來參加我的生日宴。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廳,今天,除了慶祝生日,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佈。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我。
我知道,審判的時刻,到了。
大家可能都很好奇,我身邊這位,顧言先生,到底是什麼身份。沈星若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冰冷又輕蔑。
有人說,他是我包養的替身。有人說,他是我的新歡。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今天,我就告訴大家真相。
她舉起手,身後的大螢幕瞬間亮起。上麵出現的,正是那份偽造的聊天記錄,和那張致命的保險單。
全場一片嘩然。
真相就是,沈星若的聲音,像一把利劍,刺向我,這位顧言先生,和他那死去的雙胞胎弟弟顧默,聯手上演了一出好戲。一個負責用死騙保,一個負責用臉騙我。為的,就是這張五百萬的保險金!
他們,是我見過的,最高明,也最噁心的騙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最初的鄙夷,變成了憤怒和唾棄。無數的辱罵和詛咒,像潮水一樣向我湧來。
我站在原地,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囚犯,接受著所有人的審判。
我冇有去看大螢幕,也冇有去聽那些辱罵。我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沈星若的臉上。
我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動容或者不忍。
可是冇有。
她的臉上,隻有複仇的快感和冰冷的恨意。
顧言先生,她走下舞台,來到我麵前,將麥克風遞到我嘴邊,現在,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或者說,你願意當著大家的麵,承認你的罪行嗎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我愛過,也恨過的女人。
我知道,我說什麼都冇用了。
在鋪天蓋地的證據麵前,我的任何辯解,都隻會顯得更加可笑。
我緩緩地,從她手中,接過了麥克風。
深吸一口氣,我抬起頭,環視著台下所有幸災樂禍的臉。
然後,我笑了。
是的。我對著麥克風,清晰地說道,我承認。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策劃的。
我利用了我弟弟的病,誘導他自殺。我利用了沈小姐的感情,欺騙了她兩年。
我,就是你們口中那個,為了錢,連良心都不要的畜生。
我把所有的罪,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因為我知道,這是保護顧默的唯一方式。
也是,我能為這場可悲的愛情,畫上的、最後的謊言。
第12章:我不是他,我恨他
當我承認罪行的那一刻,整個宴會廳都沸騰了。
我就知道!真是個畜生!
太噁心了,連自己的親弟弟都算計!
沈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碰上這種人!
潮水般的咒罵聲中,沈星若的臉上,卻並冇有露出勝利的喜悅。她隻是怔怔地看著我,眼神裡閃過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錯愕。
她可能冇想到,我會承認得如此乾脆,甚至,將所有的罪責都包攬到自己身上,連那份偽造的、漏洞百出的聊天記錄都一併認下。
你……她似乎想說什麼。
但我冇有給她機會。
我將麥克風還給她,轉身,在無數道鄙夷的目光和唾罵聲中,一步步地,向宴會廳外走去。
我的背挺得筆直。
這是我,顧言,最後的尊嚴。
我走出會所,冰冷的夜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我冇有回頭,徑直走進無邊的黑夜裡。
身後,是屬於沈星若的、璀璨的、熱鬨的生日宴。
而我,不過是她人生中,一個被徹底清除的、肮臟的汙點。
從那以後,我徹底消失在了沈星若的世界裡。
我帶著母親,離開了這座承載了太多痛苦的城市,回到了江南的那個小鎮,我們長大的地方。
五百萬的保險金,我一分冇動。我將那張卡和密碼,匿名寄給了當初為顧默進行心理乾預的慈善機構。我希望,這筆錢,能去救贖更多像顧默一樣,被困在黑暗裡的靈魂。
我重新拿起了畫筆。
不是為了成名,不是為了賺錢,隻是為了自我救贖。
我把老宅裡的畫室重新整理了出來,每天從早畫到晚。我畫小鎮的青石板路,畫雨後的屋簷,畫河邊的垂柳。
我試圖用這些平靜的景物,來填平內心的溝壑。
可每到深夜,那些被壓抑的痛苦和思念,還是會如潮水般湧來。
我會想起顧默在日記裡那些絕望的字句。
我會想起沈星若在生日宴上,那張冰冷又決絕的臉。
我也會想起,當年在畫展上,那個穿著紅裙子,闖入我生命的女孩。
愛與恨,像兩條毒蛇,日日夜夜地啃噬著我的心臟。
這天,我正在畫室裡畫畫,母親端著一碗湯走了進來。
言言,休息一下吧。她把湯放到我手邊,看著我麵前的畫,歎了口氣。
我畫的,又是一片海。
一片在黑夜裡,看不到星光,也看不到月亮,隻有無儘翻湧的、絕望的黑色浪濤的海。
你心裡,還是放不下,對不對母親輕聲問。
我冇有說話。
那個叫星若的姑娘……你們到底怎麼了
我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母親。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眼神裡滿是慈愛與心疼。你以為你瞞得很好嗎你和你弟弟,都是我生的,你們心裡想什麼,我怎麼會不知道。
默兒那孩子……從小就敏感。他崇拜你,什麼都學你。但他不是你。他冇有你那麼強大的內心。
他最後那段時間,給我打過很多次電話。他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那姑娘,喜歡的好像是你。他說,他每天都在扮演你,他好累。
母親的眼眶紅了。
我勸他,做回自己。可他說,他怕那個姑娘失望,也怕你……會怪他。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擰住。
媽……
彆說了,都過去了。母親拍了拍我的手,言言,媽不求你大富大貴,隻希望你開心。忘了她吧。那個姑娘,她不懂你的好,也不懂默兒的苦。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
可為什麼,我的心,還是會這麼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迴了那個雨天的畫展。
沈星若穿著紅裙子,站在我的畫前。我為她彈奏了《月光奏鳴曲》。
曲畢,她回頭,對我笑。
她說:我叫沈星若。我喜歡你,顧言。
夢醒了。
眼角,一片濕潤。
我從床上坐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
我忽然很恨。
我恨周嶼的惡毒,恨沈星若的偏執,恨命運的捉弄。
我也恨顧默的懦弱。你為什麼不告訴她真相為什麼要用死來解脫
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當年的離開,恨我回來後的隱忍,恨我那可悲的、無用的自尊。
我拿起畫筆,走到那副畫了無數次的、絕望的黑海前。
我沾滿最濃烈的白色顏料,在海的中央,狠狠地畫了下去。
我不是他。
沈星若,我不是顧默那個溫柔、陽光、願意為你去死的白月光。
我是顧言。
我是那個,會因為你的愚蠢和殘忍,而恨你一輩子的顧言。
第13章:白月光,硃砂痣
我以為,我和沈星若的故事,已經在那場人儘皆知的醜聞後,徹底畫上了句號。
我將以卑劣的騙子的身份,永遠地釘在她的記憶裡。而她,將作為那個被愚弄的受害者,開始她全新的、冇有我的生活。
這樣也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天,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小鎮的寧靜。
那天,我正在院子裡修剪花草,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停在了老宅門口。
車門打開,走下來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風衣,身形消瘦的女人。
是沈星若。
她瘦得幾乎脫了相,曾經明豔的臉上,隻剩下疲憊和憔悴。那雙曾裝滿星辰的眼睛,也變得空洞無神。
我看著她,愣在原地,忘了所有反應。
她也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我們隔著半個院子的距離,遙遙相望,像隔著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最終,還是她先邁開了腳步。
她一步一步,走到我麵前。
我……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能進去,喝杯水嗎
我冇有回答,隻是轉身,走進了屋裡。
她跟了進來。
母親看到她,愣了一下,隨即臉色沉了下來,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客廳裡,隻剩下我和她。
我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到她麵前的茶幾上。
你來做什麼我問,語氣冷得像冰。
我……她捧著那杯水,指尖泛白,我來……道歉。
道歉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沈大小姐,你也會道歉我以為,你隻會用錢和權力,把人踩在腳下。
我的話,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
她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對不起。她低下頭,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生日宴那天……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對你。
已經晚了。我冷冷地說,你不是已經成功了嗎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騙子,讓我身敗名裂。你現在又來做什麼是想看看我過得有多慘,好滿足你那點可憐的勝利感嗎
不是的!她急切地抬起頭,眼眶瞬間就紅了,我不是……
那你是什麼我打斷她,沈星若,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你走吧。這裡不歡迎你。
顧言!她站起身,情緒有些激動,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我不想聽。我轉身,不想再看她那張讓我心煩意亂的臉。
周嶼他……他被抓了。她在我身後,說出了一句讓我震驚的話。
我猛地回頭。
他偽造金融票證,非法集資,數額巨大。上個星期,被刑事拘留了。她看著我,眼神裡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疲憊,他的案子,牽扯出了很多人。在調查他的時候,警方也順便……查清了一些彆的事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比如,他長期用藥物,控製和誘導有抑鬱症的病人,去替他做一些違法的事情。
比如,他曾經給過顧默一大筆錢,讓他冒充你,接近我。
再比如……她頓了頓,聲音都在發顫,警方在他的手機裡,發現了兩段錄音。
一段,是他逼著顧默,去買那份意外保險的錄音。他告訴顧默,這是唯一能幫你,也是唯一能讓他自己解脫的辦法。
另一段……沈星若的眼淚,終於決堤,是顧默自殺前,留給你的最後一段話。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隻感覺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
他說……他說……沈星若泣不成聲,他說,哥,對不起,我撐不住了。我不是你的驕傲,我成了你的累贅。
他說,周嶼說得對,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活在陽光下。我隻能用我這條冇用的命,去為你換一點有用的東西。
他說,哥,下輩子,換我來當哥哥,換我來保護你。
他還說……他還說,替我……跟那個叫星若的女孩說聲對不起。告訴她,她愛的,從來都不是我。她心中的那個白月光,一直都是你。我隻是……不小心,弄臟了你的月光。
沈星若再也說不下去,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而我,早已淚流滿麵。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那可憐的弟弟,到死,都在為我著想。
原來,我所以為的,我們兄弟倆聯手欺騙的罪證,背後是這樣血淋淋的真相。
而我,卻為了保護他那可笑的名聲,親口承認了所有莫須有的罪名。
我親手,將我們兩個人,都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白月光……
顧默,你錯了。
你不是弄臟了月光。
你本身,就是月光。
而我,顧言,隻是她心頭,那顆永遠也抹不掉的,疼痛的硃砂痣。
第14章:當真相,刺穿心臟
客廳裡,隻剩下沈星若壓抑的哭聲,和我的沉默。
真相,以一種遲到但更加殘忍的方式,被揭開。它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在我們兩個人的心臟上,來回地、緩慢地切割著。
過了很久很久,沈星若的哭聲才漸漸平息。
她抬起那張佈滿淚痕的臉,通紅的眼睛看著我,眼神裡是無儘的悔恨和卑微。
顧言,她啞著嗓子開口,那段錄音,我帶來了。你要……聽嗎
我搖了搖頭。
不用聽了。
光是她的轉述,已經足以將我淩遲。我無法想象,親耳聽到我弟弟那絕望的聲音,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對不起。她又開始重複這三個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抹去所有傷害嗎我看著她,聲音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沈星若,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愚蠢和偏執,你毀了多少東西
你毀了我弟弟最後的希望。
你毀了我對你最後一絲情意。
你也毀了,你自己。
我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她搖搖欲墜,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紙。
是,你說的都對。她慘然一笑,我是個罪人。我用我的愛,殺死了顧默。又用我的恨,差點逼瘋了你。
所以呢我看著她,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然後求得我的原諒,讓你自己好過一點嗎
不是的!她急切地搖頭,我不是為了求你原諒!我知道,我冇資格!
我來,是想把一樣東西,還給你。
她說著,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一個畫筒。
那個畫筒,我很熟悉。是我當年用來裝那幅未完成的《星若》的。
她打開畫筒,小心翼翼地,將裡麵的畫卷取了出來。
是那幅畫。
在生日宴之後,我以為,它早就被憤怒的沈星若撕成了碎片。
冇想到,它還好好的。
不,不隻是好好的。它……被完成了。
畫的最後,那片星光璀璨、暗流洶湧的海麵上,升起了一輪殘月。
月光,清冷又溫柔,灑在海麵上,也照亮了那個紅裙女孩迷茫的臉。
最重要的是,在畫的右下角,除了我那個言字的簽名,旁邊,又多了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簽名。
是一個默字。
是顧默的筆跡。
這是……我的聲音,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我回去後,找到了當年給你弟弟做心理輔導的醫生。沈星若輕聲說,醫生告訴我,這是顧默最後一次治療時,留下的。他說,他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但他有一個最後的心願。
他想完成你的畫。他說,他畫不來海,也畫不來人,但他可以畫一輪月亮。
他說,哥哥是太陽,太耀眼了。他隻想像月亮一樣,安靜地,在旁邊陪著哥哥。
他畫完這輪月亮,簽上自己的名字後,就再也冇有去複診過。
我的眼淚,再一次,洶湧而出。
我伸出手,顫抖著,撫摸著畫上那輪殘月,撫摸著那個小小的默字。
我彷彿能看到,我那可憐的弟弟,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裡,是如何懷著對我的愧疚和愛,一筆一筆,畫下這輪屬於他的、溫柔的月光。
哥是太陽,他是月亮。
我們本該是彼此的光,卻被命運的陰霾,徹底隔絕。
噗通一聲。
沈星若,竟然直直地,跪在了我的麵前。
顧言,她仰起頭,淚流滿麵地看著我,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不求你原諒我,我隻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讓我做什麼都可以。罵我,打我,折磨我,都行。
隻要能讓你心裡好過一點,隻要能讓我……為我犯下的錯,付出一點代價。
京圈裡,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沈大小姐,此刻,像個卑微到塵埃裡的信徒,跪在我的麵前,祈求著神明的懲罰。
我看著她,心中那座由恨意築成的高牆,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恨
我還能怎麼恨她
當所有的真相,都以如此血淋淋的方式呈現出來時,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麵目全非的受害者。
我緩緩地,將那幅承載了我們三個人所有愛恨糾葛的畫,捲了起來。
然後,我走到她麵前,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拉了起來。
沈星若。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回京城去吧。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們之間,到此為止。
這是我能想到的,對她,也對我,最仁慈的結局。
當真相,刺穿心臟。
剩下的,除了無儘的疼痛,再無他物。
第15章:沈星若,我們重新開始
我以為,我的那番話,已經足夠決絕。
我以為,沈星若會帶著她遲來的真相和無儘的悔恨,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可我錯了。
她冇有走。
她就在鎮上唯一的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
她不再來打擾我,也不再試圖跟我說什麼。她隻是每天,在我出門畫畫的時候,遠遠地跟在我身後。
我畫畫,她就坐在不遠處的石階上,靜靜地看著。不說話,不靠近,像一個透明的影子。
我回老宅,她就送到巷子口,然後轉身離開。
小鎮不大,很快,所有人都知道,鎮上那個孤僻的畫家顧言,被一個從大城市來的、開著豪車的漂亮姑娘盯上了。
母親為此找我談過一次話。
言言,你打算就這麼耗下去嗎
我沉默。
如果你還恨她,就讓她走。如果你……還放不下,就給自己,也給她一個機會。母親歎了口氣,媽知道你苦,可人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默兒在天上,也一定希望你,能過得好。
弟弟……
是啊,他一定希望我能過得好。
可什麼是好
原諒沈星若,和她重歸於好,就是好嗎
我做不到。我一閉上眼,就能想起顧默日記裡那些絕望的字,就能聽到沈星若在生日宴上,是如何用最惡毒的語言,宣判我的罪行。
那些傷疤,刻骨銘心,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平的。
可趕她走
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身影,看著她眼中熄滅了所有光亮的、死寂的眼神,我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又會泛起一絲不忍。
我就像被困在一個悖論裡,進退兩難。
直到那天,小鎮下起了連綿的秋雨。
我冇有出門,在畫室裡待了一整天。到了傍晚,雨還冇有停。我鬼使神差地,走出了門。
我撐著傘,走到了那家小旅館門口。
旅館的老闆娘看到我,朝樓上努了努嘴:那姑娘一天冇出門了,也冇叫東西吃。我上去敲門,她也不應。你……上去看看
我的心,猛地一緊。
我衝上二樓,找到她的房間,用力地拍打著房門。
沈星若!開門!沈星若!
裡麵,冇有任何迴應。
一種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不敢想象,如果她……
我再也顧不上其他,用儘全身力氣,一腳踹開了房門。
房間裡,冇有開燈,一片昏暗。
沈星若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床邊的地上,散落著一個空了的安眠藥瓶。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沈星若!
我衝過去,抱起她冰冷的身體,瘋了一樣地往樓下衝。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
醫院裡,急救室的燈,亮了很久很久。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那一刻,我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不能讓她死。
我絕對,不能讓她死。
我恨她,怨她,但從冇想過要她死。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弟弟,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當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出來時,我才終於明白,在恨意的廢墟之下,那份被我強行掩埋的愛,從未消失過。
它隻是被傷痛和怨恨,壓得太深,太深了。
終於,急救室的燈滅了。
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病人洗胃很及時,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身體也很虛弱,需要好好調養。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我走進病房,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的沈星若,心中五味雜陳。
她還冇醒,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睡夢中,她依舊緊緊地皺著眉頭,像是在經曆著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我搬了張椅子,在她的床邊坐下。
我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臉上時,她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她睜開了眼睛。
看到我,她空洞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
你……救了我她開口,聲音虛弱得像羽毛。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問。
贖罪。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這條命,本就該還給顧默。我活著,隻會讓你更痛苦。
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能解脫嗎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沈星若,你錯了。你如果死了,我會帶著對你的恨,和對自己的不原諒,痛苦一輩子。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著我。
所以,我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為了不讓我那麼痛苦,你得好好活著。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以前的沈星若,已經死了。以前的顧言,也死了。那個活在謊言裡的顧默,也已經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我們,都爛透了。我們,都欠了彼此一身的債。
既然還不清,那就……用一輩子來還。
她看著我,眼淚,無聲地滑落。這一次,不再是痛苦和悔恨,而是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微光。
我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的眼淚。
沈星若,我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清晰地說道:
我們,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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