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冷的清洗液滑過指縫,帶著一股刺鼻的化學氣味,卻怎麼也洗不掉指尖那股若有似無的黏膩感。
我盯著工作台上那件剛抵達的陶俑:
據說是耗費巨資從陽國迴流的寶貝。
灰撲撲的陶土,造型粗陋,不過是個模糊跪坐的人形,眉眼都敷衍地堆疊在一起,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呆滯和……卑躬屈膝
實在看不出有何超凡之處。
偏偏底座上,用極其拙劣的刻痕,歪歪扭扭刻著兩個字:飼犬。
這名字,與其說是名號,不如更像一個**裸的烙印。
好東西啊!真正的好東西!
館長亢奮的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銼刀,猛地劃破了修複室的寂靜。
他幾乎是撲到台前,那雙平時精明銳利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圓,死死黏在陶俑上,射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病態的虔誠,緩緩地、一遍遍地撫摸著陶俑冰涼的表麵,
彷彿那不是粗糙的陶土,而是稀世的溫玉。
陽國回來的,他咂著嘴,聲音因激動而嘶啞,
瞧瞧這氣韻!這底蘊!這……這神韻!每一個詞都像裹了蜜糖的毒刺。
他猛地俯下身,整張臉幾乎埋進陶俑那簡陋的頭部,一條暗紅、濕漉漉的舌頭猝不及防地伸了出來,
帶著黏連的唾液,哧溜——一聲,重重舔過那粗糙的陶土臉頰。
那聲音黏膩得令人頭皮炸裂。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下意識後退半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櫃上,發出哐噹一聲悶響。
館長!這……這不符合操作規範!我強忍著嘔吐的衝動,聲音繃得發緊。
館長緩緩直起身,嘴角還掛著一縷渾濁的唾液絲,被他用袖口隨意擦去。
他轉過頭,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瞳孔深處,那狂熱的光暈裡,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緩慢地擴散、瀰漫,像墨汁滴入清水,將眼白的邊界侵蝕得模糊不清。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倒像是在審視一件……礙事的物品。
你懂什麼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非人的嘶鳴,
陽國回來的……都是好的……舔……最後一個字含混在喉嚨裡,帶著令人齒冷的濕意。
他冇再理我,隻是又低下頭,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再次伸出舌頭,更加專注地舔舐起來,
那黏膩的哧溜聲在死寂的修複室裡不斷迴盪,鑽進我的骨頭縫裡。
那天深夜,淒厲的警報聲如同垂死野獸的哀嚎,撕裂了博物館死水般的寧靜。
我裹著外套衝下樓時,值班的老王正癱坐在保安室門口,麵無人色,手指哆嗦著指向黑黢黢的庫房方向,語無倫次:
館……館長……瘋了!見人就咬!像……像瘋狗!
警車刺眼的紅藍光在雨夜裡閃爍,像怪物的獨眼。
幾個警察穿著厚重的防護服,正費力地將一個人形從庫房深處拖出來。
是館長。他身上的西裝被扯得稀爛,佈滿肮臟的抓痕和泥土。
他劇烈地掙紮著,喉嚨深處爆發出非人的、低沉而連續的咆哮,嗬嗬嗬嗬!
那聲音完全脫離了人類的範疇,是困獸瀕死的嘶吼。
他四肢著地,以一種詭異的、充滿爆發力的姿態試圖撲向拖拽他的人。
他的頭被強行按住,但就在那一瞬間,混亂的光影掃過他沾滿汙泥和血跡的臉。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已不再是人的眼睛。
瞳孔不再是圓潤的黑色,而是如同墨汁被打散,
又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撕扯開,邊緣犬牙交錯,瘋狂地擴散著,幾乎吞噬了全部眼白,
隻剩下兩個不斷蠕動、深不見底的黑色孔洞,嵌在佈滿血絲的眼眶裡。
那裡麵冇有任何理智的光芒,隻有純粹的、要將一切撕碎的獸性饑渴。
他猛地張開嘴,朝著按住他的手臂方向狠狠一咬,森白的牙齒在警燈下閃過一道寒光,帶著唾液的黏絲。
混亂中,一個警察的手臂防護服被撕開一道口子,滲出血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那黏膩的哧溜聲,館長舔舐陶俑時那擴散的、非人的眼神……
還有這雙徹底變成犬類的、隻有吞噬**的眼睛……
它們在我腦中瘋狂旋轉、重疊,最終死死定格在那尊灰撲撲的飼犬陶俑上。
博物館被徹底封鎖了。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濃得化不開,像一層沉重的裹屍布,沉沉壓在每一個角落。
館長被帶走隔離,據說狀況極度危險,攻擊性冇有絲毫減弱。
而被館長咬傷手臂的警察小張,也很快出現了異常:
低燒不退,眼神開始變得直勾勾的,反應遲鈍,喉嚨裡時不時發出無意識的咕嚕聲。
上麵嚴令封鎖訊息,他被單獨安置在館內一個空置的標本整理間裡,由專人看護(或者說監視)。
恐懼像黴菌一樣在緊閉的館內無聲蔓延。
冇人公開談論,但每個人眼底都藏著驚惶,走路時腳步放得極輕,說話也壓低了聲音,
彷彿怕驚醒什麼沉睡在陰影裡的東西。
第三天夜裡,我負責最後清點庫房鎖具。
路過那條通往標本整理間的、光線慘白的長廊時,一種冰冷的直覺讓我停住了腳步。
死寂。看守的保安不見了蹤影。
一種混合著腐土和鐵鏽的、難以名狀的腥甜氣味,絲絲縷縷地從那扇緊閉的門縫裡滲出來。
我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湊近門縫。
裡麵冇有開燈,隻有窗外城市霓虹投進來的一點微弱、變幻的彩光。
光斑晃動下,一個人影跪在房間中央,背對著門。
是小張。他的姿勢極其怪異,身體前傾,幾乎匍匐在地,頭卻高高昂起,像一隻引頸待戮的祭品。
他麵前的地上,赫然放著我工作台上那尊灰暗的飼犬陶俑!
陶俑在微弱的光下泛著油膩的幽光。
小張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喉嚨裡發出壓抑的、拉風箱般的喘息。
突然,他猛地向前一探,脖頸伸得老長,一條暗紅的舌頭閃電般彈出,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黏膩水聲,
啪嗒——哧溜——,狠狠地舔在陶俑那粗糙呆滯的臉上。
一下,又一下,動作又快又狠,像一條急於喝水的野狗。
好……一個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字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帶著非人的癡迷和狂熱,
陽國回來的……好……神聖……舔……舔……
那聲音像冰冷的蛆蟲,瞬間鑽透門板,鑽進我的耳朵,爬滿我的全身。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血液似乎都凍住了。
我死死捂住嘴,纔沒讓驚叫衝出喉嚨。身體的本能瘋狂尖叫著逃離,但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隻能透過那條窄縫,眼睜睜看著那非人的獻祭儀式在昏暗中上演。
第二天,我幾乎是逃也似地衝進了修複室。
門在身後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麵消毒水的死亡氣息和那無聲蔓延的恐慌。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工作台中央那尊灰暗的陶俑上。
它靜靜立在那裡,粗陋、呆滯,底座上飼犬二字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小張那狂熱舔舐的畫麵,館長那雙擴散如黑洞、隻剩下吞噬**的狗眼,在我腦中瘋狂閃回,撞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是它!
一切的源頭,必然是這個邪物!
我戴上最厚的橡膠手套,指尖的觸感依舊傳來一股令人不適的陰冷。
我抓起最鋒利的刻刀,像握著一把對抗惡鬼的匕首,深吸一口氣,將刀尖狠狠抵在飼犬二字旁邊的底座邊緣。
積年的汙垢又厚又硬,混合著不知名的油膩,散發出淡淡的腐土腥氣。
刻刀刮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嚓…嚓…聲,黑色的垢片紛紛剝落。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隻有刻刀刮擦的聲響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滴在冰冷的檯麵上。汙垢層一點點變薄,被覆蓋的陶體顯露出來。
不是平整的陶麵。下麵有東西!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刀尖的動作變得小心翼翼,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專注。終於,覆蓋其上的最後一片汙黑油垢被剝離。
露出的,根本不是陶土的本色。
是字。
密密麻麻、深入陶胎的詭異符咒!
它們扭曲盤繞,如同無數條細小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著底座,形成一個令人暈眩、充滿不祥氣息的閉環。
那線條的走向,帶著一種非人的、純粹的惡意,僅僅是注視著,就感到一股陰寒之氣順著視線爬上來,纏繞住我的脊椎。
我的視線顫抖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落向那環狀符咒最下方的一行。
那字跡極小,卻像淬了毒的針尖,狠狠紮進我的瞳孔:
舔舐者,皆作吾犬。
冰冷的字句如同實質的詛咒,瞬間抽乾了我全身的力氣。
恐懼不再是情緒,它變成了粘稠的液體,灌滿了我的肺腑,讓我窒息。
原來如此!那狂熱而扭曲的舔舐,並非愚昧,而是儀式!
是向這陶俑中禁錮的邪物獻上靈魂的烙印!館長……小張……他們都成了它的犬!
一股強烈的噁心感翻湧上來。
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那行字燙傷。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刺痛毫無征兆地從指尖傳來。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右手食指的指甲邊緣,就在剛纔握刀用力刮蹭的位置,不知何時,竟詭異地翹起了一小片。
那裂開的縫隙下,露出的不再是健康的粉白色甲床。
指甲的角質層,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不可逆轉地……變得灰暗、厚重。
指尖的輪廓,似乎正朝著一種彎曲、尖利的形態……悄然變化。
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楔入我的眼窩,直抵大腦深處。
舔舐者,皆作吾犬。每一個扭曲的筆畫都像活物般蠕動,散發著腐朽墓穴的氣息。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被一種滾燙的、名為恐懼的岩漿沖刷得幾近沸騰。
指尖那陣尖銳的刺痛仍在持續,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癢意。
我猛地抽回手,橡膠手套緊繃的觸感此刻顯得如此單薄脆弱,彷彿隨時會被底下正在發生的變化撕裂。
我死死盯著右手食指的指甲。
就在剛纔用力刮蹭的位置,一小片指甲已經詭異地翹起、剝離。
裂開的縫隙下,露出的不再是健康甲床的粉白。
那是一種令人作嘔的灰黃色。
像陳年的骨片,又像被汙水浸泡多年的劣質塑料。
更可怕的是,那灰黃的角質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厚、硬化,指甲前端的弧度不再圓潤,
而是以一種非自然的姿態向內側蜷曲、收攏,邊緣變得銳利,隱隱透出角質過度堆積的渾濁光澤。
它正在變成……某種爪鉤的形狀!
不!一聲短促的驚叫卡在喉嚨裡,變成破碎的氣音。
我觸電般甩掉手套,彷彿那層橡膠也被詛咒汙染了。
冰涼的手指觸碰到同樣冰涼的臉頰,卻隻帶來一陣更深沉的寒意。
指尖皮膚下的骨頭,似乎也隱隱傳來被強行扭轉塑形的脹痛感。
門外,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刻意壓低的、焦躁的交談聲。
是保安和上麵派來的專家。
……小張情況完全失控了,見人就撲,力氣大得嚇人,打了三針鎮定才按住……防護服差點被撕開……
館長那邊也是……徹底……獸化了……
上麵要求立刻處理掉所有可疑物品!特彆是那尊陶俑!用鉛箱封存!快!
處理掉封存一股冰冷的怒火混雜著絕望猛地竄起。
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麵對什麼!這邪物,僅僅是舔舐就能將人變成它的犬,刮開它的秘密,是不是意味著更深的汙染已經纏上了我
他們粗暴的封存,隻會讓這詛咒像悶燃的炭火,在黑暗中積蓄更恐怖的力量,直到某個瞬間徹底爆發,將所有人拖入地獄!
決不能讓陶俑落到他們手裡!
更不能讓它被這樣無知地處理掉!必須毀掉它!
徹底地、灰飛煙滅地毀掉!
一股近乎蠻橫的力量驅動著我。
我猛地拉開修複室角落那個沉重的工具櫃,裡麵堆滿了各種化學試劑。
目光像搜尋獵物的鷹隼,瞬間鎖定——濃硝酸!
那幽暗的棕色玻璃瓶,標簽上骷髏頭的標記在昏暗光線下猙獰無比。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悶響。
指甲的異變帶來的尖銳痛楚和那非人的癢意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提醒著我時間的緊迫和代價的沉重。
我一把抓起硝酸瓶,冰涼的瓶身刺激著掌心。瓶塞被粗暴地拔開,一股濃烈刺鼻、幾乎能灼傷鼻腔黏膜的酸霧瞬間騰起。
砰!
修複室的門被猛地撞開,幾個穿著白色防護服、戴著防毒麵具的人影衝了進來,動作粗暴。
住手!放下那東西!
為首的人厲聲喝道,聲音透過麵具變得沉悶而失真,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晚了。
就在他們破門而入的刹那,我已將瓶口對準了工作台上那尊灰暗、粗陋的飼犬陶俑。冇有絲毫猶豫,手腕用力一傾——
刺鼻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濃稠黃褐色液體,如同來自地獄的膽汁,瀑布般傾瀉而下,狠狠澆淋在陶俑之上!
滋啦——!!!
一股難以形容的、令人牙酸的劇烈腐蝕聲驟然炸響!
彷彿滾燙的烙鐵按在了新鮮的皮肉上,又像是無數細小的鬼魂在酸液中尖嘯。
濃密刺鼻的白煙如同沸騰的怨靈,瘋狂地從接觸點噴湧而出,瞬間瀰漫了整個修複室,視野一片慘白混沌。
咳咳!該死!
衝進來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毒霧嗆得連連後退,劇烈咳嗽,防毒麵具的視窗瞬間模糊。
我死死盯著白煙的中心。
陶俑那粗陋的麵孔在強酸的侵蝕下,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塌陷、溶解!
那雙敷衍堆疊的呆滯眼睛,最先化開,變成兩個流淌著渾濁泥漿的黑洞。
刻著飼犬二字的底座劇烈地冒著泡,字跡在酸液的啃噬下迅速模糊、消失。
整個陶俑的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劈啪聲,灰暗的陶土大片剝落、溶解,露出內部更深、更汙濁的顏色。
成了!它正在被毀滅!
一股近乎虛脫的狂喜剛剛湧起,就被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難以言喻的冰冷劇痛狠狠掐滅!
呃啊——!
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跪倒在地!
雙手死死抱住頭顱!不是因為酸霧的刺激,而是腦子裡!
有什麼東西……活了!
尖銳、冰冷、充滿無儘惡毒和饑餓的意念,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腦髓深處!
那意念帶著一種非人的、純粹的獸性憤怒,彷彿沉睡的遠古凶獸被徹底激怒,要將膽敢冒犯它的一切撕成碎片!
是陶俑裡的東西!它冇有被毀滅!它在瀕死反撲!
劇痛中,無數破碎、混亂、帶著濃烈腥臊氣息的畫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垮了我意識的堤壩:
陰暗潮濕的土坑。
冰冷黏膩的泥土觸感包裹著全身。
無數雙肮臟的、沾滿泥濘的腳在頭頂踩踏,將泥土夯實。
絕望的窒息感。
喉嚨裡隻能發出嗬…嗬…的微弱氣流聲。
唯一能動的,是那條被壓在泥土下的舌頭,本能地、徒勞地舔舐著嘴邊冰冷的土腥味。
幽深的地下甬道。冇有光,隻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刺骨的陰冷。
身體在爬行,以一種極其彆扭、關節反向扭曲的姿態。
喉嚨裡壓抑著非人的低吼。前方,是濃烈的血腥味和……同類的氣息
一種扭曲的歸屬感不!是獵食的**!撕咬!吞噬!
一座巨大、腐朽的宮殿輪廓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無數模糊扭曲的身影匍匐在地,如同最虔誠也最卑賤的螻蟻。
他們伸出舌頭,狂熱地舔舐著冰冷潮濕、佈滿苔蘚和汙穢的地麵。
每一次舔舐,都伴隨著靈魂被抽離般的痛苦和一種扭曲的、病態的滿足感彙成的洪流,
洶湧地注入宮殿深處某個無法言喻的黑暗存在。
那存在的目光掃過,帶著一種至高無上的、視萬物為犬彘的冰冷與貪婪。
它……在進食!進食這些舔舐者奉獻的虔誠!
這些碎片化的記憶或感知並非屬於我,
卻無比真實地烙印在我的靈魂上,帶著那個被深埋、被獻祭、最終扭曲異化成為飼犬的怨毒靈魂的全部絕望與瘋狂!
還有那宮殿深處不可名狀之物,那以舔舐為引、以扭曲靈魂為食的終極邪魔的冰冷意誌!
呃……嗬……我蜷縮在地板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喉嚨裡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嗬嗬聲。
劇痛如同海嘯,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理智的礁石,試圖將其徹底粉碎。
右手指尖那異化的指甲,此刻傳來一陣陣灼熱的悸動,
彷彿與那陶俑中掙紮咆哮的邪念產生了某種惡毒的共鳴,正在加速它的蛻變,催促著它向更徹底的非人形態進化!
按住他!他不對勁!
混亂中,戴著防毒麵具的人影強行穿過刺鼻的白煙,向我撲來。
意識在劇痛與邪唸的夾擊下如同風中殘燭,飄搖欲滅。
然而,就在這徹底的黑暗即將吞噬一切的前一瞬,修複室角落那個巨大的、冰冷的工具櫃,
如同一個沉默的啟示,猛地撞入我模糊的視野。
櫃門……剛纔被我拉開取硝酸後,還敞開著一條縫。
那黑暗的內部空間,此刻對我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而安全的誘惑。
像墳墓。
像……母體。
像唯一能隔絕那無處不在的、啃噬靈魂的邪唸的……避難所。
進去……躲進去……蜷縮起來……像受傷的野獸躲回它的巢穴……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壓倒一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強烈衝動,瞬間蓋過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懼。
那股源自骨髓深處的衝動——躲進那冰冷黑暗的工具櫃:
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我的咽喉,淹冇了所有疼痛與理智。
它不再是念頭,而是命運。
快!按住他!防化服下的聲音扭曲變形,帶著驚惶。
他們的手,裹著塑膠手套,帶著消毒水的死氣,即將碰到我痙攣的肩頭。
就在指尖觸及前的一刹那,我用儘最後一絲屬於人類的力氣,不是反抗,而是順從那股非人的召喚:
我猛地向前一撲,身體蜷縮,像一顆被彈射的石子,狠狠撞向那敞開的、黑洞洞的工具櫃門!
哐當——!
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在狹窄的修複室裡炸響,震得人耳膜發麻。
櫃門被我撞得猛地向內凹陷,又狠狠反彈回來,帶著一股絕望的慣性,沉重地、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世界,瞬間被壓縮進一片絕對、濃稠、令人窒息的黑暗。
冰冷的金屬內壁緊貼著我滾燙的皮膚,上麵凝結的細小水珠浸透了我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立刻鑽進骨髓。
濃硝酸的刺鼻氣味被隔絕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鐵鏽、陳年油汙和某種……
陰濕泥土混合的、難以言喻的**氣息。
這氣味如此熟悉,瞬間勾連起那些衝入我腦海的、屬於飼犬的破碎記憶:
深埋地下的窒息感,幽暗甬道裡的腥臊。
外麵傳來沉悶的拍打聲和模糊的怒吼,像隔著厚厚的棺槨。
開門!混蛋!把門打開!
他把自己鎖在裡麵了!
找工具!撬開它!快!
拳頭、硬物砸在厚重的金屬櫃門上的咚咚悶響,如同遙遠的喪鐘。
但這聲音,連同他們的叫喊,正飛速地遠離,變得飄渺,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真正的世界,是這方寸之間的絕對黑暗和寂靜。
蜷縮在冰冷的櫃底,身體因之前的劇痛和此刻的寒冷而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
但一種奇異的、病態的平靜感,卻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正緩慢而堅定地瀰漫開來,取代了最初的恐慌。
那來自陶俑深處、撕扯靈魂的邪念尖嘯,被這厚重的金屬壁壘隔絕了大半,隻剩下一種沉悶的、持續的嗡鳴,
如同深海之底某種巨獸的心跳,反而成了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右手指尖的異變感驟然變得無比清晰、強烈。
那灰黃、蜷曲、銳利的指甲,不再是疼痛的源頭,而像是黑暗中唯一有知覺的器官。
它觸碰著身下冰冷的櫃底金屬板,一種源自本能的、無法抑製的衝動猛地攫住了我。
舔舐。
不是水,不是食物,而是身下這冰冷、佈滿鐵鏽和汙垢的金屬表麵!
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低沉而黏膩的咕嚕聲。
脖子僵硬地、如同生鏽的機械般向下彎折。嘴唇觸碰到冰冷的鐵板,粗糙的鐵鏽顆粒摩擦著下唇。
然後,那條不受控製的舌頭,帶著一種連靈魂都為之戰栗的渴望,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伸了出來。
哧……
舌尖觸碰到了鐵鏽。
冰冷、粗糙、帶著濃烈的金屬腥氣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腐的甜味。
一種巨大的、扭曲的滿足感如同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
這滿足感如此強烈,如此熟悉,瞬間淹冇了所有殘餘的人類認知:
館長舔舐陶俑時那癡迷的呼嚕聲,小張在昏暗整理間裡那狂熱的舔舐姿態,
還有那些湧入腦海的、無數匍匐者舔舐著腐朽宮殿地麵的畫麵……
在此刻,無比清晰地重疊、共鳴!
我的身體在櫃底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這扭曲快感帶來的痙攣。
更多的唾液不受控製地分泌出來,混合著鐵鏽的粉末,在口腔裡瀰漫開那詭異的甜味。
舌頭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刮擦著粗糙的金屬表麵,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哧溜…哧溜…聲。
每一次舔舐,都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靈魂深處被抽離出去,彙入身下這片冰冷金屬的深處,同時,
又有一種更冰冷、更黑暗的東西,順著舌尖被吸吮回來,填補著靈魂的空洞,加速著它的異化。
外麵的砸門聲不知何時停止了。死寂。
隻有櫃子裡,那單調、黏膩、非人的舔舐聲,在絕對的黑暗中無限循環、放大。
哧溜…哧溜…哧溜…
每一次刮擦,指尖那異化的爪鉤都在櫃底的鐵鏽上留下細微的刻痕。
意識沉浮在一種冰冷的、半夢半醒的混沌裡。
那些屬於飼犬的記憶碎片不再僅僅是畫麵,它們開始溶解、流淌,如同冰冷的毒液,徹底融入我的感知。
我感覺到深埋泥土下的窒息感,泥土的冰冷腥氣彷彿就在鼻端。
我感覺到在黑暗中扭曲爬行時,關節反向彎折的劇痛和一種扭曲的靈活。
我感覺到對血肉氣息的病態渴望,喉嚨裡壓抑著想要撕咬、想要咆哮的衝動。
還有那座宮殿……那座宏偉、腐朽、散發著至高無上冰冷意誌的宮殿……它似乎不再遙遠。
它的目光……那視萬物為犬彘的貪婪……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穿透了這厚重的金屬櫃壁,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精準地投射在我蜷縮的身體上。
它在注視。
它在等待。
它在……認可。
一種前所未有的、扭曲的歸屬感在混沌的意識中滋生。
不再是恐懼,而是一種……終於找到位置的詭異平靜。
我是匍匐者。我是舔舐者。我是……飼犬。
哧溜…哧溜…
舔舐的動作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用力。指甲刮擦金屬的聲音也愈發尖銳。
身體在櫃底狹窄的空間裡本能地調整著姿勢,脊椎向下塌陷,肩膀向內收緊,膝蓋頂到胸口,形成一個最利於舔舐、也最利於……
蜷縮防禦的姿勢。一種原始的、屬於穴居野獸的姿勢。
視線早已在絕對的黑暗中失去意義。但我能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被汙染、被重塑的感知——看到身下這片被我反覆舔舐的金屬表麵。
在無數次舌苔與鐵鏽的摩擦下,在那層汙垢和鏽跡被唾液浸透、軟化、刮擦之後,櫃底的金屬板上,赫然出現了熟悉的痕跡!
不是符咒。
是字。
深深烙印在金屬內部,如同與櫃體一同鑄造而成,帶著歲月沉澱的冰冷與惡意。
兩個扭曲、粗糲、充滿非人力量感的字跡:
飼犬。
它們就在我的舌尖之下,被我狂熱地舔舐著。
每一次舔舐,那字跡彷彿都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冰冷的幽光,如同某種邪惡的契約印記。
嗬……嗬……
一種低沉、滿足、完全不屬於人類喉音的呼嚕聲,不受控製地從我劇烈起伏的胸腔深處湧出。
這聲音在密閉的金屬櫃裡迴盪,與那持續的舔舐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曲獻給黑暗的、扭曲的讚美詩。
外麵徹底冇了聲息。
博物館的死寂如同裹屍布,覆蓋了一切。
時間失去了意義。也許隻過去了幾分鐘,也許是永恒。
就在這混沌的、被舔舐的**和扭曲的歸屬感完全支配的黑暗裡,
一種新的、更細微的觸感,透過瘋狂舔舐的舌尖,傳遞到了那被詛咒的意識深處。
在飼犬兩個字的旁邊,在那冰冷堅硬的櫃底金屬上,就在我每一次舌尖掃過的邊緣,似乎有什麼東西。
不是金屬本身的凹凸。也不是鐵鏽的顆粒。
那是一種……冰冷堅硬,卻又帶著某種……陶土質感的微小凸起。
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
但它頑固地存在著,嵌在金屬裡,或者……被什麼東西牢牢粘在那裡。
它抗拒著唾液的軟化,甚至抗拒著我那已變得銳利、灰黃的爪鉤的刮擦。
一種冰冷刺骨的直覺,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了我混沌的意識核心——
硝酸……濃硝酸……那傾瀉而下的、帶著毀滅氣息的黃褐色液體……
它真的……徹底摧毀了那個陶俑嗎
那個承載著詛咒與邪魔的陶俑……它的核心……
它最汙穢、最本質的一小塊碎片……是否在強酸的劇痛中,在毀滅的瞬間,以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飛濺了出來
又或者……是被那瀕死的邪念,以一種超越物理的方式,轉移了出來
它……就在這裡。
就在這黑暗的櫃底。
就在我狂熱舔舐的飼犬二字旁邊。
就在我的……舌尖之下。
這個認知帶來的並非新的恐慌,而是一種……冰冷的、徹底的……宿命感。
舔舐的動作,冇有停止。
反而更加用力。
更加……虔誠。
哧溜……哧溜……
舌尖每一次重重刮過那片冰冷的凸起,都帶來一種靈魂被更深玷汙、更深烙印的戰栗與……扭曲的滿足。
黑暗的櫃中,隻有這永恒不變的、粘膩的聲響在迴盪。
彷彿亙古如此。
並將持續至……永恒。
冰冷的宿命感如同沉重的棺蓋,將我死死壓在這片舔舐的黑暗裡。
每一次哧溜聲,都像是在靈魂的墓碑上刻下更深的凹痕。
舌尖下那微小的、帶著陶土質感的堅硬凸起,如同一個冰冷的核心,源源不斷地散發著將一切拖入深淵的引力。
飼犬…飼犬…
這兩個字在我混沌的意識裡如同魔咒般盤旋、膨脹,幾乎要取代所有思考。
喉嚨深處的呼嚕聲越來越響,帶著一種馴服的滿足。
蜷縮的姿態是如此自然,彷彿這冰冷的鐵櫃就是宇宙的子宮。
不!
一聲無聲的咆哮,如同在靈魂最深處引爆了一顆炸彈!
那並非語言,而是一種純粹意誌的、歇斯底裡的反抗!
像被投入熔爐的鋼鐵,在徹底熔化前發出的最後嘶鳴!
是那個在修複台前工作的我是那個聞到硝酸刺鼻氣味會皺眉的我
是那個看到館長舔舐陶俑時感到噁心欲嘔的我是那個……人!
這殘存的碎片,在永恒的黑暗與舔舐的粘膩中,被那微小凸起所代表的終極墮落徹底點燃!
絕望點燃的,不是放棄,而是焚燬一切的決絕!
不能成為狗!不能成為它的犬!
這意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沉淪的意識上!
幾乎在反抗意誌炸開的同一瞬間,蜷縮的身體猛地向上彈起!
動作僵硬、扭曲,如同生鏽的提線木偶被強行拉扯!
砰!
後腦勺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櫃頂上,劇痛反而帶來一絲短暫的、屬於人類的清醒!
就是現在!
那股源自非人本能的舔舐**並未消失,反而因這劇烈的反抗變得更加狂暴,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在體內左衝右突!
我的右手,那隻指甲已經徹底異化成灰黃爪鉤、指骨隱隱變形的右手,完全不受控製地、帶著一股凶悍的力量,猛地向身下:
向那飼犬刻痕旁、那微小凸起的位置——狠狠抓去!
指尖的爪鉤刮擦著冰冷的金屬板,發出刺耳的滋啦聲!
目標,不是舔舐。
是摧毀!
爪鉤精準地、帶著一種同歸於儘的瘋狂,狠狠摳向那塊嵌在金屬裡、帶著陶土質感的微小凸起!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碎裂聲,在狹小的空間裡響起!
彷彿有什麼極其脆弱又極其汙穢的東西,在爪鉤下應聲破裂!
就在那東西碎裂的刹那——
嗷——!!!
一聲尖銳到超越人類聽覺極限、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嘶鳴,如同億萬根冰針,狠狠刺入我的大腦!
那不再是意唸的咆哮,而是某種存在的核心被撕裂、被褻瀆時發出的、源自亙古的怨毒與劇痛的尖嘯!
整個厚重的金屬工具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劇烈震動起來!
嗡嗡的金屬共鳴聲瞬間壓過了我喉嚨裡痛苦的嗬嗬聲!
外麵的世界似乎也被這異變驚動,原本死寂的走廊傳來淩亂而驚恐的腳步聲和呼喊,但一切都顯得如此遙遠。
櫃內,碎裂的凸起處,一股極其細微、卻冰冷刺骨到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氣息,如同最汙穢的膿血,猛地逸散出來!
這氣息接觸到空氣的瞬間,我右手那灰黃、銳利的爪鉤,竟如同遇到烙鐵的寒冰,發出滋滋的輕響,邊緣騰起一縷幾乎看不見的、帶著濃烈腥甜味的灰黑色煙霧!
爪鉤上傳來的並非灼燒的痛,而是一種……淨化帶來的、深入骨髓的撕裂感!
彷彿構成這異化爪鉤的詛咒物質,正在被那逸散的邪穢氣息強行排斥、瓦解!
呃啊啊啊——!
難以形容的劇痛從右手瞬間席捲全身!
那是構成飼犬詛咒的根基被強行撕裂的痛苦!比之前任何一次異變都要劇烈百倍!
身體在狹窄的櫃底瘋狂地抽搐、扭曲、撞擊著金屬內壁,發出沉悶的砰砰巨響!
然而,在這足以摧毀心智的劇痛中,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如同冰封大地下的第一縷春泉,猛地從心臟深處泵出!
那是……血液奔流的感覺!
屬於人類的、溫熱的血液!
隨著那核心碎片的破裂和邪穢氣息的逸散,那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將我拖向深淵的冰冷異化感,第一次出現了鬆動!
身體的控製權,正被這劇痛和那絲暖流拉扯著,一點點從非人的本能中奪回!
那逸散的邪穢氣息並未消失。
它如同有生命的毒霧,在狹小的黑暗空間裡盤旋、凝聚,帶著被褻瀆的狂怒,再次向我撲來!
這一次,它的目標不再僅僅是異化,而是徹底的湮滅與汙染!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我的左手——那隻尚未被異化侵蝕、屬於人的左手,在身體瘋狂的抽搐中,憑藉著那絲剛剛奪回的控製力,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猛地向上方摸索!
指尖觸碰到了冰冷的、圓形的玻璃瓶身!
濃硝酸!
剛纔慌亂中撞進櫃子,這瓶開啟過的腐蝕性液體,竟然冇有被撞倒,而是歪斜地卡在櫃子角落的工具縫隙裡!
生的本能壓倒了劇痛!
左手五指猛地收緊,用儘全身殘留的力氣,抓住那冰冷的瓶身,對著下方:
對著那盤旋著邪穢氣息的核心區域,對著自己那正在痛苦淨化的異化右手,對著櫃底那飼犬的刻痕——狠狠砸了下去!
嘩啦——!!!
刺鼻的、死亡般的黃褐色液體再次洶湧而出!這一次,是在這密閉的金屬囚籠內部!
滋啦——!!!
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劇烈腐蝕聲瞬間爆發!
濃密嗆人的白煙如同沸騰的怨靈,瞬間充滿了整個工具櫃!視線完全被剝奪!
劇烈的灼燒感瞬間包裹了整條右臂!
那不再是淨化帶來的撕裂感,而是強酸實實在在的、毀滅性的腐蝕!
皮膚、肌肉、甚至骨骼都在發出哀鳴!
呃——!!!
喉嚨被酸霧灼傷,隻能發出破風箱般的嘶吼。
然而,在這毀滅的痛苦中,那盤旋撲來的邪穢氣息,如同遇到了剋星,發出了更加淒厲、卻明顯帶著恐懼的尖嘯!
那滋滋的湮滅聲變得更加密集、急促!灰黑色的煙霧在白煙中劇烈翻滾,迅速變得稀薄!
被強酸淋透的櫃底,飼犬那扭曲的刻痕,在劇烈的腐蝕下發出嗤嗤的聲響,深嵌在金屬中的字跡邊緣開始變得模糊、軟化!
更重要的是,我右手指尖那灰黃、蜷曲、銳利的爪鉤,在濃硝酸的猛烈侵蝕下,如同烈日下的殘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剝落!
包裹爪鉤的異化角質層片片剝離、碳化,露出底下被腐蝕得血肉模糊、卻屬於人類形態的指骨!
非人的形態正在被強酸強行剝離!
那深入骨髓的異化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留下的是被強酸灼燒的、錐心刺骨的劇痛,但這劇痛,卻帶著一種迴歸的真實感!
砰!砰!砰!
櫃門被外麵的人用重物瘋狂撞擊著,發出巨大的變形聲。
裡麵什麼聲音!快!撬開!
酸!是硝酸!他在裡麵倒硝酸了!見鬼!
就在櫃門被強行撬開一道縫隙,刺眼的手電光柱和濃煙一起湧進來的刹那——
盤旋在櫃內的最後一絲邪穢氣息,在濃硝酸的圍剿和我那被強行淨化迴歸的人體氣息雙重壓迫下,
發出一聲極度不甘、怨毒到極點的尖利嘶鳴,猛地收縮,如同潰敗的陰影,順著櫃體最深處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鏽蝕縫隙,倏地鑽了進去,消失無蹤!
如同從未存在。
隻留下滿櫃刺鼻的白煙、濃烈的酸腐味、被腐蝕得麵目全非的櫃底金屬板、以及蜷縮在角落,
渾身被酸液灼傷、右臂血肉模糊、指甲儘毀、卻死死睜著一雙佈滿血絲、卻異常清明的眼睛的我。
我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但吸入的,是外麵湧入的、帶著消毒水味的、屬於人間的空氣。
右手傳來的是撕心裂肺的灼痛,但指尖觸碰到的,是真實的、屬於人類的皮膚創口和……柔軟的、溫熱的血肉。
不再是爪鉤。
不再是灰黃的角質。
櫃底,那片曾經嵌著微小凸起的位置,連同那扭曲的飼犬刻痕,隻剩下一個被強酸腐蝕出的、邊緣焦黑的不規則凹坑。
如同一個被強行抹去的邪惡烙印。
撬開的櫃門外,幾張戴著防毒麵具、寫滿驚駭的臉擠在那裡,手電光柱在我身上和一片狼藉的櫃內掃視。
死寂。
隻有我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在瀰漫著死亡氣息的白煙中迴盪。
一個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
他……他的眼睛……
是的,我的眼睛。
不再有擴散的黑色孔洞,不再有獸性的饑渴。
隻有劫後餘生的劇痛,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絲在毀滅的灰燼中,艱難掙紮出來的、屬於人類的清醒與……冰冷的恨意。
恨那陶俑,恨那邪物,恨那陽國迴流的詛咒。
也恨自己指尖殘留的、那揮之不去的、源自舔舐記憶的、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鏽的腥甜。
博物館事件被嚴密地封鎖,如同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消毒水味的膿腫,被強行縫進了城市光鮮的皮膚之下。
我成了這膿腫裡唯一倖存的病原體樣本,被嚴密監控,反覆檢查。
身體上的創傷在精心的醫療下緩慢癒合。右臂的燒傷留下了大片扭曲猙獰的疤痕,如同熔岩冷卻後的地貌,指尖更是永久地失去了幾片指甲,留下粉紅、敏感的嫩肉。
但最深的傷口,不在皮膚,不在血肉,而在每一次呼吸間,那若有似無、頑固地盤踞在舌根的鐵鏽腥甜味。
那味道像一條冰冷的寄生蟲,時刻提醒著我櫃底黑暗中的沉淪,提醒著那非人舔舐的觸感。
更令人窒息的是無處不在的觀察。
玻璃牆外,穿著白色隔離服的身影如同幽靈,記錄著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次無意識的吞嚥,甚至是我睡眠中眼球的轉動。
他們渴望從我身上榨取出對抗那種汙染的線索,卻又恐懼著任何可能的複發。
我成了困在無菌籠中的異獸。
直到一個代號鵜鶘的無理國研究小組介入。
他們帶來了截然不同的氣息。
冇有消毒水的死寂,也冇有官僚的冷漠。
領頭的是一位頭髮花白、戴著無框眼鏡的老者,眼神銳利如鷹,卻又帶著一種書卷氣的沉靜。
他自我介紹叫文教授,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氣質沉凝、眼神專注的年輕人,他們手中捧著的不是冰冷的儀器,而是厚重的線裝書卷和泛黃的手稿。
我們研究的是‘它’的本質,不是你的病症,年輕人。
文教授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彷彿能撫平空氣裡無形的褶皺,
用無理國古語來說,那東西,叫‘舔鬼’。
舔鬼這個名稱像冰錐,刺穿了籠罩我的麻木。
以舔舐為引,扭曲魂魄,飼餵深淵。文教授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深邃,
陽國…或者說那片土地上古早的邪祭之術,以器物為巢,以人心為餌。
舔舐是儀式,是獻祭,更是打開通往它‘食槽’的門扉。
一旦完成,魂魄便被烙上‘飼犬’之印,永墮為奴。
他示意助手展開一幅巨大的絹帛摹本。
上麵描繪的不是猙獰的鬼怪,而是一片混沌扭曲的黑暗漩渦,
漩渦中心隱約可見一座腐朽宮殿的輪廓,無數細小的、模糊扭曲的人影匍匐在漩渦邊緣,伸出長長的、非人的舌頭,舔舐著構成漩渦的、粘稠如墨的黑暗物質。
每一次舔舐,都有一縷微弱的、灰白色的光絲從人影中被抽離,彙入漩渦深處。
這就是‘舔鬼’的‘食槽’。
它以扭曲的‘虔誠’——實質是靈魂被汙染後散逸的‘穢念’為食。
文教授指向那些被抽離的光絲,你們館長,那個警察,乃至你短暫接觸到的‘飼犬’記憶,都證明瞭這一點。
舔舐,是供奉,也是自我獻祭的最終完成。
那…怎麼殺死它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右手指尖的嫩肉傳來一陣幻痛。
文教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洞悉的悲憫:
‘舔鬼’非血肉之軀,尋常物理手段,烈火、強酸、甚至雷霆,隻能摧毀它的巢穴,
傷及它的皮毛,卻無法觸及它存在的根本:
那由無數扭曲穢念彙聚而成的‘惡念之核’。
它能如跗骨之蛆,藏於微塵,寄於人心幽暗。
他頓了頓,拿起手邊一卷用綢布包裹的竹簡,緩緩展開。
上麵是蒼勁古樸的文字,散發著一股悠遠而中正的氣息。
然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文教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竟在冰冷的隔離室內引起細微的共鳴,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每一個字吐出,都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漣漪。
那盤踞在舌根的腥甜鐵鏽味,竟似乎被這聲音震盪得淡了一絲!
我體內那些破碎、冰冷的飼犬記憶碎片,也在這浩然之聲下畏縮、顫抖。
無理國先賢,以文載道,以字養氣。
文教授目光灼灼,這‘道’,非玄虛之術,乃天地人倫之正理,是淬鍊於曆史長河、凝聚了無數先民智慧與氣節的純粹精神力量!
中正,平和,不偏不倚,至大至剛!此乃‘科學道’!
他指著竹簡上的文字,手指劃過那些承載著千年意誌的墨跡:
唯有此等中正平和、蘊含天地浩然正氣的‘科學道’真意,
方能如陽光融雪,如春風化冰,直接滌盪、中和、最終湮滅構成‘舔鬼’核心的汙穢惡念!
因為惡念生於偏執,生於扭曲,生於對‘正道’的背離。
而真正的‘科學道’,就是‘正道’在人間的迴響!
誦讀!書寫!感悟!讓這浩然之氣貫通身心!
文教授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非為殺戮,而為淨化!非為毀滅,而為複歸!
以中正之文,平心之戾氣;以浩然之氣,滌魂之汙濁!
此乃唯一能徹底斬斷‘舔鬼’之根,救贖沉淪之魂的法門!
隔離室厚重的玻璃牆外,那些白大褂們麵麵相覷,有人臉上露出荒謬的神情。
物理世界的規則,似乎無法理解這以文殺鬼的論斷。
但牆內的我,身體卻在劇烈地顫抖。
不是恐懼,而是共鳴!
文教授誦讀《正氣歌》時,那每一個鏗鏘的字音,都像一把無形的刻刀,在我被汙染的靈魂深處,刻下滾燙的印記。
那盤踞的腥甜味在退縮,那冰冷扭曲的記憶在尖叫著消融!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如同被堵塞的泉眼終於衝破淤泥,從心口汩汩湧出,帶著一種闊彆已久的、屬於人的溫熱,開始流向四肢百骸!
給我筆!紙!我的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文教授眼中精光一閃,毫不猶豫地示意助手。
很快,一支飽蘸濃墨的毛筆,一疊素白的宣紙,被消毒後送了進來。
我伸出左手(右手已毀,無法握筆),顫抖著,卻又無比堅定地握住了那支毛筆。
筆尖觸紙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從指尖傳遍全身。
墨跡在宣紙上暈開,不是書寫技巧,而是靈魂深處最本能的驅動。
我寫的不是《正氣歌》原文。那些字句雖好,卻終究是他人的道。
我寫的是櫃底的黑暗!寫的是指尖刮擦金屬的刺耳!
寫的是舌苔舔舐鐵鏽的黏膩與絕望!
寫的是那被深埋、被踩踏、喉嚨裡隻能發出嗬嗬聲的窒息!
寫的是那扭曲爬行時,對血肉既渴望又恐懼的撕裂感!
我將那一切汙穢、扭曲、冰冷、絕望的經曆,不加修飾地、血淋淋地傾瀉在紙頁之上!
但寫著寫著,筆鋒變了。
不再是單純的控訴與宣泄。
一股源自內心最深處的、被科學道喚醒的意誌開始主導筆尖。
我寫那黑暗中驟然炸響的靈魂咆哮!
寫那不顧一切撞向櫃頂的決絕!
寫那爪鉤摳碎邪物核心時,靈魂撕裂的痛苦與快意!
寫那強酸淋下時,毀滅與新生交織的劇痛!更寫那在無邊痛苦中,來自心臟深處奔湧而出的、屬於人類的溫熱血流!
我的字跡歪歪扭扭,如同孩童初學,甚至帶著被酸蝕傷痛的痙攣。
墨跡時而濃重如血塊,時而枯澀如乾柴。
然而,就在這笨拙而痛苦的書寫中,一種奇異的力量在字裡行間悄然滋生。
那不是技巧的美感,而是一種直指本心的真實,一種在汙穢中掙紮求生的頑強,一種最終指向生而為人的、不容玷汙的尊嚴!
我寫的,是我的道。是我對抗舔鬼、奪回自我的全部曆程。是用我的血、我的痛、我的不屈,凝聚而成的、獨一無二的中正與平和——直麵黑暗,曆經扭曲,最終歸於人之正途!
隨著最後一個字艱難落下,我彷彿耗儘了全身力氣,癱軟在椅子上,汗水浸透了病號服。
但就在這時——
隔離室厚重的遮光窗簾,被文教授示意助手猛地拉開!
正午的陽光,如同積蓄了千年的金色洪流,毫無阻礙地、洶湧澎湃地穿透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瞬間將整個冰冷的隔離室淹冇!
那光芒是如此熾烈,如此純粹,帶著驅散一切陰霾的磅礴偉力!
呃啊——!
一聲淒厲到非人的、短促的尖嘯,彷彿從我靈魂最深處的某個角落被強行擠出,又在接觸陽光的瞬間被蒸發殆儘!
緊接著,是肉眼可見的變化!
我裸露在外的皮膚,尤其是右臂上那些猙獰扭曲的燒傷疤痕,在金色的陽光照射下,
竟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雪,邊緣騰起極其細微、幾乎不可見的灰黑色煙霧!
煙霧轉瞬即逝,彷彿從未存在。
而疤痕本身,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變得平滑、軟化,顏色也從紫紅暗沉迅速向健康的膚色靠攏!
更驚人的是右手!
那被酸蝕掉指甲、血肉模糊的指尖,在陽光的照耀下,粉紅的嫩肉如同加速了時光流轉,新的、健康的、帶著淡淡粉暈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甲床根部生長出來!
那生長帶來的微癢感,不再是異化的冰冷,而是生命復甦的清晰律動!
一股前所未有的、純粹的、溫暖的、屬於健康軀體的活力,如同解凍的春江,在四肢百骸中奔騰流淌!
那盤踞舌根、如同詛咒般的鐵鏽腥甜味,在陽光下徹底煙消雲散,隻留下口腔裡一片潔淨的空白。
我下意識地抬起右手,伸向那傾瀉而下的金色光柱。
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掌心、手背、新生的指甲上,帶來溫暖的觸感。
皮膚光潔(疤痕雖未完全消失,卻已平複如大地上的溝壑,不再猙獰),指甲圓潤粉紅,指骨勻稱。
這雙手,曾異化為爪,曾沾滿強酸,曾摳碎邪核,曾蘸墨書寫。
此刻,它靜靜地沐浴在陽光裡。
隻是一雙屬於人的手。
溫暖,有力,真實。
隔離室內外,一片死寂。隻有陽光流淌的聲音。
文教授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看著沐浴在光瀑中、如同重獲新生的我,佈滿皺紋的臉上緩緩綻放出一個欣慰而肅穆的微笑,低聲自語,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陽國飼犬陶,飼鬼終成空。浩然科學道,照我複人身。
科學道逐漸在無理國興盛,那舔鬼在科學道的不斷傳播中,逐漸消滅,化為飛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