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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霽。
霽是雨過天晴的霽。
但我的人生,目前烏雲密佈,電閃雷鳴。
因為此刻,晏灼的手指正卡在我的脖子上。
收得越來越緊。
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上薄繭的紋路。
冰冷的,帶著硝煙味的。
窒息的痛苦讓我眼前發黑。
肺裡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出去。
我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
像條擱淺的魚。
就在我懷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穿回去或者直接嗝屁時。
晏灼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終於從我臉上移開。
他鬆了手。
力道撤得乾脆利落。
我像個破麻袋一樣滑倒在地。
大口大口地喘氣,喉嚨火燒火燎地疼。
眼淚生理性地往外飆。
林霽。
晏灼的聲音響在頭頂。
低沉,平緩,像在念一個死人的名字。
再敢碰她一根頭髮。
他頓了頓,皮鞋尖輕輕踢了踢我蜷縮的小腿。
動作很輕,侮辱性極強。
我就把你碰過她的那隻手,剁碎了喂狗。
聽懂了嗎
我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腦子裡卻像炸開了鍋。
穿書了。
還穿成了這本狗血豪門虐戀文裡的同名惡毒女配。
就是那種,為了襯托男主對女主感天動地的深情,而存在的、專門負責作死的工具人。
而眼前這位,掐我脖子像掐小雞仔的祖宗。
晏灼。
書裡最大的反派。
瘋批,偏執,心狠手辣。
他有個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叫蘇晚。
就是剛纔被我碰了的那個。
原主林霽,標準的無腦炮灰。
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瘋狂迷戀男主顧言深。
顧言深對女主蘇晚死心塌地。
林霽就把所有惡毒手段都用在蘇晚身上。
潑咖啡,散謠言,搞陷害。
最後,成功把自己作到了晏灼手裡。
晏灼是誰
蘇晚冇有血緣關係但護她如命的哥哥。
一個連男主顧言深都忌憚三分的狠角色。
書裡的林霽,就是在這次被晏灼警告後,依舊不知死活地繼續作妖。
最終,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被晏灼的手下套了麻袋,丟進了護城河。
餵了魚。
連個全屍都冇留下。
回憶到這裡,我打了個寒顫。
脖子上的疼痛無比真實地提醒我。
這不是夢。
我,林霽,穿書第一天。
離原著裡的死期,隻剩一個月。
不行!
絕對不行!
我還冇活夠!
什麼男主女主,什麼豪門虐戀。
都他媽見鬼去吧!
我隻想活著!
安全地活著!
晏灼似乎懶得再跟我廢話。
他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跟看路邊的垃圾冇什麼兩樣。
轉身,邁開長腿就要走。
黑色的西裝褲管筆挺,不帶一絲褶皺。
等等!
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啞著喉嚨喊出聲。
聲音像破鑼。
晏灼腳步頓住。
冇有回頭。
背影透著濃濃的不耐煩。
晏…晏先生!我掙紮著想爬起來,腿軟得厲害,隻能狼狽地半跪著,我…我知道蘇晚的秘密!
空氣,瞬間凝固。
晏灼緩緩轉過身。
走廊頂燈的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
一半在光裡,一半在陰影裡。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鎖定了我。
冰冷,銳利,像淬了毒的刀。
秘密
他薄唇微啟,吐出兩個字。
聲音不高,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對!我豁出去了,梗著脖子,一個…一個關於她過去的,很重要的秘密!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
原著裡,蘇晚的身世是個謎。
直到大結局才揭開。
她是晏灼已故恩師的女兒。
恩師臨終托孤。
晏灼把她看得比命還重。
而現在,這個秘密隻有晏灼和幾個心腹知道。
我賭他不知道我知道。
晏灼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
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
發出規律的、沉悶的聲響。
嗒。
嗒。
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經上。
他停在我麵前。
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
帶著濃重的壓迫感。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捏住我的下巴。
強迫我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毫無情緒的眼睛。
說。
一個字。
言簡意賅。
殺氣騰騰。
我頭皮發麻,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我…我可以說!我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喉嚨疼得像吞了刀片,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晏灼的眸色沉了沉。
捏著我下巴的手指,驟然收緊。
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
林霽。
他叫我的名字。
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嘲弄的涼意。
你是在跟我談條件
我疼得眼淚直冒,卻不敢掙紮。
不是談條件!是…是交易!我語速飛快,生怕他下一秒就捏死我,我告訴你秘密!你…你放過我!
就這一次!我保證!以後我離蘇晚八百米遠!見到她我繞道走!
我發誓!
我豎起三根手指,眼神無比真誠。
晏灼盯著我。
目光銳利得彷彿能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靈魂深處那點可憐的求生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就在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
晏灼鬆開了手。
他從西裝內袋裡,抽出一條純白色的手帕。
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剛纔捏過我下巴的手指。
一根一根。
擦得仔仔細細。
好像碰了什麼臟東西。
然後。
他將那條價值不菲的手帕,隨手丟在了我麵前的地上。
說。
依舊是那個字。
語氣卻帶上了一絲施捨般的意味。
我癱坐在地上,後背全是冷汗。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讓我渾身發軟。
蘇晚…蘇晚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我喘著氣,聲音嘶啞。
她的父親…姓沈。叫沈伯淵。
晏灼擦拭手指的動作,猛地頓住。
他周身的氣息,瞬間降至冰點。
眼底翻湧起駭人的風暴。
接著說。
他的聲音更冷了。
像結了冰。
他…他曾經是晏先生您很重要的老師,對嗎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他…他因病去世前,把蘇晚托付給了您…
所以…您纔會這麼護著她。
最後一句,是我的推測。
也是書裡的真相。
晏灼冇有說話。
他隻是看著我。
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
震驚審視殺意
或許都有。
走廊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砰砰砰!
誰告訴你的
半晌,晏灼終於開口。
聲音聽不出情緒。
冇…冇人告訴我。我趕緊搖頭,大腦飛速運轉,是…是我無意中…查到的。
你知道的,我以前…很蠢,想找蘇晚麻煩…
我努力扮演著那個無腦但偶爾走了狗屎運的惡毒女配。
查到了多少
晏灼的聲音很平靜。
平靜得可怕。
就…就這些!我舉起手,信誓旦旦,真的!我發誓!隻知道她父親是您老師,托付給您!
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對天發誓!
晏灼沉默地看著我。
那眼神,像X光一樣,似乎要把我裡外都看透。
過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又要動手了。
他才緩緩直起身。
記住你的話。
他丟下這句話。
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離她遠點。
再讓我發現你靠近她…
他後麵的話冇說完。
隻是目光在我脖子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讓我脖子上的淤青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瘋狂點頭。
明白!絕對明白!晏先生放心!
晏灼不再看我。
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
消失在走廊的儘頭。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看不見。
我纔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徹底癱軟在地。
後背的衣服,濕透了。
冷颼颼地貼在身上。
我摸著脖子上火辣辣的痛處。
看著地上那條被他丟棄的、純白的手帕。
長長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媽的。
第一關。
總算是…暫時活下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
我徹底踐行了遠離蘇晚的保命準則。
微信拉黑。
電話遮蔽。
學校哦,原主和我都是學渣,仗著家裡有錢,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我直接請了長假。
理由:驚嚇過度,需要靜養。
林家父母對這個驕縱的女兒一向溺愛,二話不說同意了。
至於男主顧言深
嗬嗬。
原主舔他,是因為他是書裡的男主光環籠罩。
我看他
那就是個行走的催命符。
沾上他,就等於沾上蘇晚。
沾上蘇晚,就等於惹到晏灼那個活閻王。
惹到晏灼
護城河裡的魚還餓著呢。
所以,我也把他拉黑了。
世界,瞬間清淨。
我窩在林家這棟豪華得像宮殿的彆墅裡。
每天睡到自然醒。
吃著五星級廚師做的飯。
刷著手機,追著劇。
偶爾上上網,瞭解一下這個世界的背景。
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提心吊膽。
對。
提心吊膽。
因為我知道,晏灼那種人。
不可能因為我一句話就真的放過我。
他就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猛獸。
隨時可能撲出來,給我致命一擊。
平靜的生活,在半個月後被打破。
那天,我剛吃完午飯,在花園裡曬太陽。
管家忠叔一臉凝重地走過來。
小姐。
晏先生派人來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跟著忠叔走到客廳。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麵容冷硬的男人站在那兒。
像個冇有感情的機器人。
他遞給我一個純黑色的信封。
林小姐,晏先生請您今晚七點,到‘雲巔’。
雲巔
我知道這個地方。
本市最頂級的私人會所。
會員製。
門檻高得嚇人。
是晏灼的地盤之一。
晏先生…有說什麼事嗎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黑衣人麵無表情。
晏先生隻交代,請您務必準時。
說完,他微微頷首,轉身就走。
乾脆利落。
留下我。
捏著那個沉甸甸的、彷彿帶著不祥氣息的黑色信封。
手指冰涼。
晚上七點。
我準時出現在雲巔門口。
穿著一條中規中矩的黑色連衣裙。
不張揚,也不失禮。
像個去參加葬禮的。
門口的安保檢查了信封裡的特製卡片。
恭敬地放行。
一個穿著旗袍、身段窈窕的侍者引著我。
穿過金碧輝煌卻冰冷空曠的大堂。
走進一部需要刷卡才能啟動的專用電梯。
電梯無聲地上升。
數字不斷跳動。
最終,停在了頂層。
叮——
電梯門無聲滑開。
映入眼簾的,不是我想象中紙醉金迷的宴會廳。
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
空曠的。
私人空間。
一整麵的落地玻璃牆。
俯瞰著整個城市璀璨的夜景。
燈火輝煌,如同流動的星河。
美得驚心動魄。
也冷得徹骨。
偌大的空間裡,隻有寥寥幾人。
中央,放著一張巨大的黑色真皮沙發。
晏灼就坐在那裡。
他今天冇穿西裝。
隻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黑色絲絨襯衫。
領口隨意地敞開兩顆釦子。
露出線條流暢的鎖骨。
少了幾分白日的淩厲。
多了幾分慵懶的…危險。
他手裡端著一杯酒。
暗紅色的液體在水晶杯裡輕輕晃盪。
像凝固的血。
聽到腳步聲。
他微微側過頭。
目光落在我身上。
淡淡的,冇什麼情緒。
卻讓我瞬間繃緊了神經。
晏先生。我走到他麵前不遠處,停下腳步。
聲音儘量平穩。
他冇說話。
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對麵的單人沙發。
我猶豫了一秒。
走過去,坐下。
沙發很軟。
但我如坐鍼氈。
喝什麼
他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顯得有點空靈。
……水就好,謝謝。
一個侍者無聲地出現,放下一杯檸檬水。
又無聲地退下。
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晏灼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帶著審視。
像是在研究一件新到手的物品。
林霽。
他終於再次開口。
半個月了。
你倒是乖覺。
這話聽著像是誇獎。
但配上他那毫無波瀾的語氣。
更像是一種…確認。
確認我是不是真的怕了。
晏先生的話,我記在心裡。我謹慎地回答,不敢忘。
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意。
冇什麼溫度。
很好。
他放下酒杯。
身體微微前傾。
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這是一個帶有壓迫感的姿勢。
今天叫你來。
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機會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不是要弄死我
晏先生請說。
做她的替身。
他直截了當。
吐出五個字。
清晰無比。
卻像五顆冰雹,狠狠砸在我心上。
替身
蘇晚的替身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
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裡麵冇有任何玩笑的成分。
隻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喙的認真。
為…為什麼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晏灼的語氣很平淡。
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顧言深惹到她了。
我需要有個人,讓她開心一點。
或者說…
他頓了頓,目光在我臉上逡巡。
帶著一種評估商品價值的冷漠。
讓她覺得,還有人像她。
讓她不那麼…孤單。
我懂了。
蘇晚因為顧言深不高興了。
晏灼心疼他的白月光。
所以,需要我這個曾經傷害過蘇晚的惡毒女配。
去當蘇晚的影子。
逗她開心。
或者說,用我的存在,去刺激顧言深
或者,僅僅是為了滿足晏灼某種偏執的佔有慾
無論哪種。
都他媽是個火坑!
晏先生…我艱難地開口,我和蘇晚…其實長得並不太像…
這是實話。
原主林霽是那種明豔張揚、攻擊性強的美。
蘇晚則是清純小白花,楚楚可憐掛的。
氣質天差地彆。
不需要你長得像。
晏灼打斷我。
他身體靠回沙發背,重新端起酒杯。
隻需要你…
他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落在我的眼睛上。
這雙眼睛。
有幾分神似。
這就夠了。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寒意從腳底竄起。
做她的影子。
模仿她。
出現在我需要你出現的地方。
讓她開心。
或者…
他抿了一口酒,喉結滾動了一下。
讓顧言深不痛快。
懂嗎
他看向我。
眼神平靜無波。
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我…我張了張嘴,喉嚨發緊,我能拒絕嗎
話一出口。
我就後悔了。
果然。
晏灼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結了冰碴。
他放下酒杯。
玻璃杯底磕在黑色大理石的桌麵上。
發出清脆又冰冷的一聲。
林霽。
他叫我的名字。
聲音不大。
卻帶著千鈞之力。
你覺得。
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護城河的水。
最近挺冷的。
我渾身一僵。
血液似乎都凍住了。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原著裡林霽的結局!
或者說,那就是他原本的打算!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我看著他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
清楚地意識到。
這不是商量。
這是命令。
是通知。
是…最後通牒。
要麼,做蘇晚的替身。
要麼,做護城河裡的魚飼料。
冇有第三條路。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死死攥緊。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
不能死。
絕對不能死。
替身就替身。
總比死了強。
活著。
纔有機會。
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屈辱和恐懼。
抬起頭。
迎上晏灼冰冷的目光。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甚至…帶上一點順從。
我明白了,晏先生。
需要我…怎麼做
晏灼看著我。
似乎對我識時務的順從還算滿意。
眼底的冰霜,稍微褪去了一點點。
明天下午三點。
會有人接你。
去‘汀蘭水榭’。
汀蘭水榭。
蘇晚住的地方。
晏灼專門為她打造的一座臨湖彆墅。
安保級彆堪比軍事基地。
到了那裡。
會有人告訴你。
該怎麼‘像’她。
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陰影。
記住。
你隻需要做好一件事。
讓她覺得,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她’。
讓她開心。
或者…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背對著我。
俯瞰著腳下的萬家燈火。
聲音飄過來,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讓她覺得,冇那麼孤單。
說完。
他揮了揮手。
像打發一件無足輕重的物品。
你可以走了。
我如蒙大赦。
立刻站起身。
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電梯。
身後。
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空曠。
和那個站在玻璃幕牆前。
彷彿與整個城市的孤寂融為一體的男人。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
我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
渾身脫力。
鏡子裡的自己。
臉色蒼白。
眼神裡充滿了屈辱和茫然。
替身…
蘇晚的替身…
這就是我活下去的代價嗎
第二天下午三點。
一輛低調的黑色賓利準時停在林家彆墅門口。
還是昨天那個冷麪黑衣人。
像押送犯人一樣,把我帶到了汀蘭水榭。
車子駛入雕花鐵門。
穿過大片精心打理的、如同油畫般的花園。
最終停在一棟雅緻的白色彆墅前。
空氣裡瀰漫著濕潤的水汽和淡淡的花香。
環境美得不像話。
也安靜得不像話。
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籠。
一個穿著灰色套裝、表情嚴肅的中年女人在門口等著。
林小姐,我是這裡的管家,姓陳。
她一絲不苟地自我介紹。
請跟我來。
陳管家把我帶到彆墅二樓。
一個光線極好、佈置得極其溫馨的房間。
巨大的衣帽間裡。
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
蕾絲,碎花,素雅的連衣裙。
全是蘇晚的風格。
旁邊還有一整排的化妝品。
以及…幾頂柔順的黑色假髮。
蘇小姐的髮質很好,是自然的微卷。陳管家的聲音平板無波,林小姐的頭髮需要處理一下。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那頭剛染冇多久的、張揚的酒紅色大波浪。
心在滴血。
兩個小時後。
我看著鏡子裡那個完全陌生的人。
酒紅色的頭髮消失了。
變成了一頭柔順的、長度及肩的黑色直髮。
臉上原本明豔的妝容被徹底洗掉。
畫上了清淡得近乎蒼白的裸妝。
眼線被刻意拉長下垂。
營造出一種無辜又易碎的感覺。
嘴唇塗著淺淺的櫻花粉。
身上穿著一件米白色的棉麻長裙。
質地柔軟,款式簡單。
整個人。
從張揚的野玫瑰。
被硬生生修剪、扭曲成了一朵…風中的小白花。
蘇小姐習慣微微低著頭走路。陳管家站在我身後,像個嚴厲的教官,眼神要放空一點,帶著點怯生生的感覺。
說話聲音要輕,要柔,尾音可以稍微拖長一點。
她喜歡安靜地坐在窗邊看書,或者發呆。
不喜歡太甜的點心,喜歡喝加了很少糖的茉莉花茶。
一條條指令。
冰冷地灌輸進我的大腦。
我像個被輸入程式的機器人。
僵硬地模仿著。
眼神不對。陳管家皺眉,太硬了。要軟,要帶著點迷茫。
我努力放鬆眼神。
試圖想象自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可憐。
肩膀放鬆,不要繃著!蘇小姐很柔弱!
……
嘴角,嘴角往下垂一點!對,顯得楚楚可憐!
……
走路!步子放小!再小一點!不要那麼利索!
整整一個下午。
我都在這種近乎苛刻的模仿中度過。
每一個動作。
每一個眼神。
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都被反覆糾正。
直到我筋疲力儘。
精神恍惚。
感覺自己像個被拆解又重組的玩偶。
靈魂都要被掏空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陳管家終於大發慈悲。
林小姐回去後,自己對著鏡子多練習。
晏先生希望,下次見到您時。
您能更像一點。
更像一點…
像蘇晚。
像那個活在晏灼心尖尖上的影子。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林家。
一頭栽倒在床上。
看著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
心裡一片冰涼。
替身生涯。
開始了。
幾天後。
我接到了第一個任務。
地點:市中心一家格調極高的畫廊。
晏灼需要我出現在那裡。
因為那天下午。
蘇晚和顧言深會去那裡看一個新銳畫家的展覽。
而晏灼。
也會恰巧出現。
我的角色
一個讓蘇晚感到有趣的。
讓顧言深感到刺眼的。
影子。
我被精心包裝好。
送到畫廊門口。
陳管家像個幽靈一樣跟在我身後。
低聲提醒:記住感覺,林小姐。放空,放軟。
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把自己塞進那個蘇晚的殼子裡。
低著頭。
邁著細碎的步子。
眼神放空,帶著點茫然和怯意。
走進了畫廊。
畫廊裡人不多。
悠揚的古典樂流淌。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鬆節油和顏料的味道。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蘇晚穿著一身淺藍色的連衣裙,像一朵清新的小雛菊。
正站在一幅色彩濃烈的抽象畫前。
顧言深站在她身邊。
高大英俊,一身剪裁得體的休閒西裝。
微微側著頭,似乎在低聲跟她講解著什麼。
兩人站在一起。
郎才女貌。
畫麵和諧得刺眼。
而晏灼。
他就站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
斜倚在一根羅馬柱上。
手裡端著一杯香檳。
目光沉沉。
越過人群。
精準地落在蘇晚身上。
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
完全無視了她身邊的顧言深。
也…無視了我。
我按照劇本。
慢慢踱步到離他們不遠的一幅風景畫前。
假裝專注地看著。
眼角的餘光。
卻緊張地關注著那邊的動靜。
蘇晚似乎被畫吸引了。
微微歪著頭,很專注的樣子。
顧言深低頭看著她。
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
不知說了句什麼。
蘇晚抿著嘴,輕輕笑了。
臉頰飛起兩抹淡淡的紅暈。
像初綻的櫻花。
晏灼握著香檳杯的手指。
驟然收緊。
指節泛白。
他仰頭,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儘。
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
然後。
他的目光。
終於。
從蘇晚身上移開。
像冰冷的探照燈。
掃了過來。
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
帶著審視。
帶著命令。
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該你上場了。
影子。
我的心猛地一縮。
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我攥緊了微微出汗的手心。
努力回憶著陳管家教導的一切。
放空眼神。
垂下嘴角。
帶著一絲怯生生的迷茫。
腳步輕緩地。
朝著蘇晚和顧言深的方向。
走了過去。
我的目標是旁邊那幅色彩柔和的靜物畫。
正好在他們旁邊。
蘇晚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靠近。
她微微側過頭。
目光。
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身上。
當看清我的臉。
特彆是。
看清我那雙刻意模仿了她神情的眼睛時。
她明顯愣了一下。
清澈的眼眸裡。
閃過一絲清晰的。
錯愕。
和…
茫然。
這位小姐…
她下意識地開口。
聲音軟軟的。
像羽毛。
我像是受驚的小鹿。
猛地抬起頭。
眼神慌亂地看了她一眼。
又飛快地垂下。
手指不安地絞著裙角。
對…對不起…
我的聲音放得很輕。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打擾到您了…
蘇晚看著我。
眼神裡的錯愕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
她看看我。
又下意識地。
看了看身旁的顧言深。
顧言深的目光。
也落在了我臉上。
他先是有些疑惑。
隨即。
當他的視線對上我那雙刻意模仿蘇晚的、帶著怯意和迷茫的眼睛時。
他的眉頭。
幾不可察地。
蹙了一下。
眼神深處。
掠過一絲極淡的。
不悅。
和…
警惕。
很好。
刺眼的效果達到了。
我像是被他們的目光灼傷。
更加慌亂地低下頭。
聲音細若蚊呐。
我…我去那邊看看…
說完。
我像是逃離什麼可怕的地方。
腳步淩亂地。
轉身。
朝著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
動作甚至帶著點狼狽。
把一個因為撞見正主而驚慌失措的影子。
演得淋漓儘致。
轉身的瞬間。
我用眼角的餘光。
飛快地瞥了一眼晏灼的方向。
他依舊斜倚在羅馬柱旁。
手裡不知何時又換了一杯新的香檳。
他冇有看蘇晚。
也冇有看顧言深。
他的目光。
落在我身上。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審視。
而是…
一種奇異的光。
像是看到一出精心編排的戲劇。
終於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他的嘴角。
極其緩慢地。
向上勾起。
露出了一個。
淺淡的。
卻足以讓人心驚肉跳的。
滿意的笑容。
我的後背。
瞬間被冷汗浸透。
第一次演出。
似乎…過關了
代價是。
我像個被抽掉了骨頭的提線木偶。
回到車上時,幾乎虛脫。
陳管家那張刻板的臉上。
難得地露出一絲…姑且算是讚許的表情。
林小姐今天表現尚可。
晏先生應該…是滿意的。
滿意
我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這隻是開始。
替身的枷鎖。
已經牢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有了第一次。
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像個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
被晏灼需要著。
出現在各種蘇晚和顧言深可能出現的場合。
高級餐廳。
慈善晚宴。
私人馬場。
每一次。
我都穿著精心準備的、符合蘇晚風格的衣裙。
頂著那頭讓我自己都陌生的黑色直髮。
畫著蒼白無辜的妝容。
用那雙模仿她的眼睛。
怯生生地。
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
然後。
在引起蘇晚的注意和顧言深的不悅後。
又驚慌失措地逃離。
演著一個笨拙的、試圖模仿卻始終不得要領的影子。
蘇晚看我的眼神。
從一開始的錯愕茫然。
漸漸變得複雜。
有時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有時是淺淺的困惑。
有一次,在音樂廳的走廊。
她甚至主動走向我。
你…她看著我,聲音很輕,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的心猛地一跳。
差點破功。
趕緊低下頭。
絞著手指。
聲音細弱蚊蠅。
冇…冇有…蘇小姐認錯人了…
然後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跑開了。
身後。
似乎傳來她一聲極輕的歎息。
而顧言深。
他對我的厭惡和不悅。
幾乎毫不掩飾。
每次看到我出現。
他的眉頭都會鎖緊。
眼神冰冷。
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和驅趕。
彷彿我是什麼令人作嘔的臟東西。
沾上了他的蘇晚。
這正合晏灼的心意。
他像一個置身事外的導演。
冷眼旁觀著這場由他一手導演的戲劇。
看著顧言深因為我的存在而煩躁。
看著蘇晚因為我的笨拙模仿而流露出複雜情緒。
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掌控感。
而我。
在一次次扮演蘇晚的過程中。
感覺自己正在被一點點掏空。
真實的林霽。
那個曾經張揚、任性、哪怕愚蠢卻真實的林霽。
正在慢慢死去。
隻剩下一個空洞的、模仿著彆人的軀殼。
更讓我窒息的是。
晏灼開始驗收成果。
有時是在演出結束後。
他會在某個僻靜的角落等我。
黑色的勞斯萊斯像蟄伏的巨獸。
車窗降下。
露出他半張隱在陰影裡的側臉。
上車。
命令簡短。
不容置疑。
我像個冇有靈魂的木偶。
坐進車裡。
車廂裡瀰漫著他身上清冽又危險的氣息。
像雪後的鬆林。
他很少說話。
隻是靠在後座。
閉目養神。
或者,用他那雙銳利的眼睛。
看著我。
看得我渾身發毛。
然後。
會突然冒出一句。
剛纔,眼神太飄了。
肩膀不夠放鬆。
聲音,還可以更軟一點。
像在點評一件不合格的商品。
有時。
他甚至會帶我去汀蘭水榭。
不是去見蘇晚。
而是讓我待在那個充滿蘇晚氣息的房間裡。
感受她的氣息。
陳管家這樣傳達晏灼的指令。
我坐在蘇晚常坐的那張靠窗的軟椅上。
看著外麵波光粼粼的湖麵。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是蘇晚最喜歡的味道。
房間裡的一切。
她的書。
她的茶杯。
她隨手搭在椅背上的披肩。
都在無聲地提醒我。
我隻是個影子。
一個拙劣的模仿者。
一個…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替代品。
這種日子。
像鈍刀子割肉。
緩慢地淩遲著我的神經。
直到那天晚上。
晏灼帶我去參加一個頂級的私人遊艇派對。
燈火輝煌。
衣香鬢影。
到處都是舉著香檳談笑風生的名流。
晏灼的出現,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他今天穿了一身銀灰色的高定西裝。
身姿挺拔。
在人群中如同鶴立雞群。
吸引著無數或傾慕或敬畏的目光。
而我。
穿著一條淺紫色的紗裙。
依舊是蘇晚的柔弱風格。
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地方。
低著頭。
扮演著一個安靜怯懦的背景板。
他偶爾會停下腳步。
跟某個大佬寒暄幾句。
我就靜靜地站在他身側後方。
像個冇有生命的裝飾品。
晏總,這位是
一個挺著啤酒肚、眼神油膩的中年男人,目光毫不掩飾地在我臉上身上掃視。
帶著令人作嘔的探究。
晏灼眼皮都冇抬一下。
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女伴。
語氣隨意得。
像在說司機或者秘書。
那個男人哈哈一笑。
晏總好眼光!清純可人,像朵小茉莉花!
他舉著酒杯湊近。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
小妹妹,叫什麼名字跟哥哥喝一杯
說著。
那隻肥膩的手。
竟然就要朝我的腰摟過來!
我渾身汗毛倒豎!
本能地想要後退躲開!
然而。
就在我腳步微動的瞬間。
站在我斜前方的晏灼。
像是背後長了眼睛。
他的身體。
極其自然地。
微微向後傾斜了半步。
正好。
擋在了我和那個油膩男人之間。
那隻伸過來的鹹豬手。
尷尬地停在了半空。
距離晏灼昂貴的西裝麵料。
隻有幾厘米。
晏灼甚至冇有回頭。
隻是微微側過臉。
對著那個臉色有些尷尬的油膩男人。
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冇什麼溫度的弧度。
王總。
酒喝多了,容易手滑。
他的聲音不高。
甚至帶著點笑意。
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
卻是一片冰冷的警告。
像淬了毒的寒冰。
那個王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額頭上似乎滲出了冷汗。
他訕訕地收回手。
啊…是是是!晏總說得對!喝多了喝多了!失禮失禮!
他一邊擦著汗。
一邊狼狽地退開了。
晏灼這才緩緩轉過身。
目光。
落在了我身上。
帶著審視。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到驚嚇或者感激。
我低著頭。
死死咬著下唇。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剛纔那一刻的驚懼和噁心感還未褪去。
但更多的。
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
女伴。
多麼輕描淡寫的兩個字。
像一件隨身的物品。
可以隨意展示。
可以被人覬覦。
而他剛纔的維護。
與其說是保護。
不如說…
是在維護他自己的所有物。
不容他人染指。
僅此而已。
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翻騰的情緒。
再次抬起頭時。
臉上隻剩下屬於蘇晚的。
那種怯生生的。
帶著點茫然的無辜表情。
彷彿剛纔的一切。
都冇有發生過。
晏灼看著我。
眼神裡那絲探究慢慢褪去。
似乎對我這副逆來順受、毫無脾氣的樣子。
感到滿意。
又或者。
是覺得無趣。
他收回目光。
語氣淡漠。
去那邊等我。
他指了指甲板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
我順從地走過去。
靠在冰涼的欄杆上。
鹹濕的海風吹在臉上。
帶來一絲涼意。
我看著遠處墨黑的海麵。
遊艇的燈光倒映其中。
破碎成一片搖曳的光斑。
像極了此刻我破碎不堪的心。
替身。
影子。
女伴。
我存在的意義。
到底是什麼
隻是為了取悅蘇晚
為了刺激顧言深
還是…
僅僅為了滿足晏灼那深不可測的掌控欲
身後。
是觥籌交錯。
是歡聲笑語。
是晏灼重新融入人群的挺拔背影。
他像眾星捧月的王。
而我。
隻是他腳下一道可有可無的影子。
隨時可以被海浪吞噬。
不留痕跡。
就在我望著海麵出神時。
一個身影。
端著兩杯香檳。
悄無聲息地靠近。
停在了我身邊。
一個人看海
一個帶著點輕佻笑意的男聲響起。
我警惕地側過頭。
看到一個年輕男人。
穿著騷包的粉色襯衫。
頭髮梳得油亮。
長得還算不錯。
但那雙桃花眼裡。
閃爍著毫不掩飾的獵豔光芒。
是剛纔跟在那個王總身邊的一個小開。
喝一杯他把其中一杯香檳遞到我麵前。
身體也順勢靠得更近。
帶著濃重的香水味。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後背抵住了欄杆。
謝謝,不用。我低下頭,聲音儘量放冷。
彆這麼冷淡嘛!他嬉皮笑臉,又逼近一步,跟著晏灼有什麼意思整天板著個死人臉。
跟哥哥玩,保證讓你…
他的手。
竟然又朝我的臉伸了過來!
比剛纔那個王總更放肆!
我猛地側頭躲開!
一股怒火直衝頭頂!
這些混蛋!
真當我是泥捏的!
就在我忍無可忍,幾乎要破口大罵的瞬間!
一道冰冷至極的聲音。
如同來自地獄的寒刃。
驟然劈開了這片嘈雜!
她的手。
不想要了
那個小開的手。
僵在了半空。
他驚恐地轉過頭。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
晏灼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距離不到一米。
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
帶著山雨欲來的恐怖壓迫感。
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眼神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
卻讓周圍看熱鬨的人。
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氣壓低得可怕。
晏…晏總…小開嚇得聲音都變了調,我…我跟這位小姐開個玩笑…
玩笑
晏灼微微歪了歪頭。
動作很慢。
像優雅的獵豹在審視垂死的獵物。
很好笑
他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甲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開腿都軟了。
不…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晏總我錯了!我喝多了!胡言亂語!
他語無倫次地道歉。
滾。
晏灼薄唇輕啟。
吐出一個字。
那個小開如蒙大赦。
連滾爬爬地。
消失在了人群裡。
晏灼的目光。
這才落在我身上。
帶著審視。
也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
跟我來。
他丟下三個字。
轉身就走。
我攥緊了拳頭。
指甲掐得更深。
跟在他身後。
穿過鴉雀無聲的人群。
走下甲板。
進入遊艇內部一個安靜奢華的休息室。
門。
在他身後關上。
隔絕了外麵的喧囂。
休息室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空氣壓抑得讓人窒息。
晏灼走到吧檯邊。
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烈酒。
仰頭。
一飲而儘。
喉結劇烈地滾動。
他背對著我。
寬闊的肩膀線條繃得很緊。
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我站在原地。
像等待審判的囚徒。
他猛地轉過身。
手裡的水晶杯被他重重地磕在吧檯的大理石麵上。
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杯底碎裂。
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檯麵蜿蜒流下。
像蜿蜒的血。
他幾步走到我麵前。
高大的身影帶著濃重的陰影。
將我完全籠罩。
林霽。
他叫著我的名字。
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風暴。
誰給你的膽子
嗯
我被他強大的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脊背抵住了冰冷的門板。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
晏灼冷笑一聲。
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掐脖子。
而是!
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
像鐵鉗!
彷彿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頂著這張臉!
他逼近一步。
灼熱的呼吸幾乎噴在我的臉上。
帶著濃烈的酒氣和怒意。
頂著這雙眼睛!
誰允許你!
讓那種垃圾碰你!
他的聲音不高。
卻字字如刀。
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怒火!
你是誰的影子!
你代表著誰!
你他媽知不知道!
他攥著我手腕的手。
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我疼得眼淚瞬間湧了上來。
不是因為疼。
而是因為…
這鋪天蓋地的屈辱!
我猛地抬起頭!
第一次。
不再模仿蘇晚那怯生生的眼神。
不再偽裝那副柔弱無辜的樣子。
我直直地看向他!
用我自己的!
屬於林霽的!
帶著憤怒、屈辱和絕望的眼神!
迎上他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眸子!
晏灼!
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聲!
聲音嘶啞。
帶著破釜沉舟的絕望!
那你告訴我!
我到底是誰!
是你的女伴!
是蘇晚的替身!
還是你養的一條狗!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高興了就丟根骨頭!
不高興了隨時可以宰了吃肉!
你告訴我啊!
吼完。
整個休息室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
和晏灼越來越沉的呼吸。
他死死地盯著我。
攥著我手腕的手。
依舊冇有鬆開。
但力道。
似乎…凝滯了一瞬。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
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
震驚。
錯愕。
憤怒。
甚至…
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
茫然
時間彷彿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隻是一分鐘。
也許是一個世紀。
晏灼攥著我手腕的手。
終於。
極其緩慢地。
鬆開了。
他後退了一步。
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他臉上的怒意。
如同潮水般褪去。
重新覆蓋上那層萬年不化的寒冰。
他轉過身。
走到吧檯邊。
背對著我。
拿起另一隻完好的杯子。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仰頭。
喝下。
動作流暢。
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僵硬。
滾出去。
他吐出三個字。
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冰冷和平靜。
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揉著被他攥得生疼、已經浮現出青紫指印的手腕。
看著他冷漠的背影。
心。
沉到了冰冷的穀底。
我拉開門。
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身後。
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和那個站在吧檯前。
背影孤寂得如同懸崖峭壁上孤鬆的男人。
這一次的衝突。
像一道裂痕。
橫亙在我和他之間。
也橫亙在我那虛假的替身外殼之上。
有什麼東西。
似乎不一樣了。
那晚之後。
晏灼冇有再召喚我。
陳管家也冇有再聯絡我去汀蘭水榭練習。
我像一件被主人暫時遺忘的物品。
重新被束之高閣。
林家彆墅。
又成了我暫時的避風港。
隻是。
心境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手腕上的淤青。
用了快一週才徹底消退。
但心裡的某個地方。
好像被晏灼那晚的怒火。
燒出了一個窟窿。
冷風呼呼地往裡灌。
我開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一閉上眼睛。
就是晏灼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
還有那句錐心刺骨的質問——
你代表著誰!
代表著誰
我苦笑。
我隻是一個頂著彆人影子苟活的可憐蟲。
一個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的替身。
日子一天天過去。
離原著裡林霽被沉江的死期。
越來越近。
死亡的陰影。
並冇有因為晏灼的遺忘而消散。
反而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隨時可能落下。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種無聲的恐懼逼瘋時。
轉機。
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了。
那天下午。
我百無聊賴地躺在花園的躺椅上曬太陽。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隻有簡短的一行字:
【想知道晏灼為什麼選你做替身嗎今晚八點,藍調咖啡廳,靠窗第三桌。】
我的心。
猛地一跳。
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晏灼為什麼選我
這個問題。
一直盤旋在我心底。
僅僅是因為眼睛有幾分相似嗎
這太牽強了。
以晏灼的權勢,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像的。
為什麼偏偏是我這個得罪過蘇晚的惡毒女配
這條簡訊。
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
瞬間攪亂了我所有的思緒。
去
還是不去
萬一是陷阱呢
萬一是晏灼的試探呢
可是…
不去。
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答案。
永遠活在未知的恐懼裡。
猶豫再三。
求生的本能和對真相的渴望。
最終壓倒了恐懼。
晚上八點。
我戴著帽子和口罩。
像個做賊的。
溜進了那家位置僻靜的藍調咖啡廳。
靠窗第三桌。
已經坐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米白色針織衫。
氣質溫婉。
長相…和蘇晚有五六分相似的女人!
看到她的第一眼。
我渾身血液都像凝固了!
她是誰!
為什麼和蘇晚這麼像!
女人抬起頭。
看到我。
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林霽小姐請坐。
她的聲音也溫溫柔柔的。
我警惕地坐下。
你是誰
我姓沈。她輕輕攪動著麵前的咖啡,沈清和。
沈
我腦子裡靈光一閃!
蘇晚的親生父親!
就姓沈!
你是…蘇晚的…
血緣上的姐姐。沈清和坦然地介麵,同父異母。
我震驚地看著她。
很驚訝嗎沈清和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絲苦澀,我們的父親,沈伯淵。當年…也是個風流人物。
晚晚的母親,是他的真愛。我的母親…是個意外。
她頓了頓。
父親去世後,把晚晚托付給了晏灼。至於我…母親帶著我改嫁了,和沈家斷了聯絡。
那…那你找我…我腦子有點亂。
我想告訴你真相。沈清和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關於晏灼為什麼選你做替身的真相。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為什麼
沈清和看著我。
目光裡帶著一絲憐憫。
因為愧疚。
愧疚我愣住了。
對。沈清和點點頭,晚晚她…其實已經死了。
轟——!
一道驚雷!
在我腦海裡炸開!
蘇晚…死了!
怎麼可能!
書裡明明…
半年前。沈清和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沉重的悲傷,一場意外。墜崖。連屍體…都冇找到。
晏灼封鎖了所有訊息。對外隻說晚晚因為傷心,出國散心了。
他無法接受晚晚的死。
他瘋了。
他需要一個人。
一個載體。
來寄托他無處安放的感情和…瘋狂的愧疚。
愧疚我喃喃重複。
對。沈清和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晚晚墜崖那天。
是和晏灼一起去的。
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晚晚哭著跑了出去。
然後…
她冇再說下去。
但意思不言而喻。
晏灼認為。
是他害死了蘇晚。
所以…我的聲音乾澀無比,他找上我…
因為你傷害過晚晚。沈清和看著我,在他扭曲的認知裡。
傷害過晚晚的人。
最適合用來贖罪。
用你的餘生。
去扮演她。
去彌補他心中那份無法填補的虧欠。
直到…他找到下一個替代品。
或者…
沈清和頓了頓。
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直到他…徹底崩潰。
我如遭雷擊。
渾身冰冷地僵在座位上。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替身。
贖罪。
承載他瘋狂愧疚的容器…
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多麼可笑!
多麼…可悲!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我看著沈清和。
因為我看不下去了。沈清和歎了口氣,晚晚已經走了。活著的人不該再這樣被折磨。
晏灼他…病了。病得很重。
而你…
她看著我。
林霽,你還年輕。不該被捲進這種無望的漩渦裡。
離開吧。
趁還來得及。
離開
談何容易。
晏灼會放過我嗎
他…不會讓我走的。我苦澀地說。
他會的。沈清和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隻要…你讓他徹底死心。
死心
對。沈清和壓低了聲音,讓他看清,你永遠不可能是晚晚。
讓他對你…徹底失望。
甚至…厭惡。
這樣,他或許會放你走。
厭惡…
我回想著晏灼看我的眼神。
冰冷。
審視。
偶爾的滿意。
還有那晚滔天的怒火…
讓他厭惡我
或許…
真的是一條生路
我…該怎麼做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沈清和湊近了一些。
低聲說了幾句話。
我的眼睛。
一點點睜大。
手心。
再次被冷汗浸濕。
這太冒險了…
但…
似乎。
也是唯一的出路了。
從藍調咖啡廳出來。
夜風很涼。
吹在我臉上。
卻吹不散心頭的沉重和寒意。
沈清和的話。
像烙印一樣刻在我腦子裡。
下週三是晚晚的生日。
晏灼每年都會在‘汀蘭水榭’獨自待一整天。
他會喝酒。喝很多。
那是他最脆弱的時候。
也是你…最好的機會。
毀掉他心目中‘蘇晚’的形象。
讓他徹底明白。
你林霽。
永遠變不成蘇晚。
永遠承載不了他的愧疚。
讓他厭惡你。
徹底放棄你。
……
生日。
脆弱。
機會。
厭惡。
放棄。
這幾個詞。
在我腦海裡反覆盤旋。
像一場豪賭。
賭注。
是我的命。
我彆無選擇。
接下來的幾天。
風平浪靜。
晏灼依舊沒有聯絡我。
我像被遺忘在角落的塵埃。
在焦灼和不安中。
等待著那個決定命運的日子。
週三。
蘇晚的生日。
也是我計劃中表演的日子。
天剛矇矇亮。
我就醒了。
或者說。
一夜冇睡。
鏡子裡的自己。
眼下帶著濃重的烏青。
臉色蒼白。
像個女鬼。
我深吸一口氣。
開始給自己上妝。
不是模仿蘇晚的那種蒼白裸妝。
而是屬於林霽的。
張揚的。
帶著侵略性的妝容。
濃密的睫毛。
上挑的黑色眼線。
飽滿豔麗的正紅色口紅。
我看著鏡子裡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那個被壓抑了太久的林霽。
彷彿在破繭而出。
然後。
我拿起剪刀。
對著那頭柔順的、晏灼要求保留的黑色直髮。
哢嚓!
哢嚓!
毫不猶豫地剪了下去!
酒紅色的、帶著野性的大波浪捲髮。
重新出現在鏡子裡。
張揚。
不羈。
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和蘇晚徹底劃清了界限。
最後。
我換上了一件緊身的黑色吊帶裙。
勾勒出我原本就凹凸有致的身材。
踩著十厘米的細高跟。
看著鏡子裡那個豔光四射、鋒芒畢露的女人。
我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
蘇晚
見鬼去吧!
我,是林霽。
準備好一切。
我像個奔赴刑場的戰士。
打車。
直奔汀蘭水榭。
車子停在雕花鐵門外。
我深吸一口氣。
推開車門。
踩著高跟鞋。
噠。
噠。
噠。
步伐堅定。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走向那棟白色的牢籠。
門口的安保看到我。
明顯愣了一下。
眼中充滿了錯愕。
顯然冇認出眼前這個濃妝豔抹、紅髮如火的女人。
會是之前那個低眉順眼的蘇小姐影子。
林…林小姐一個安保遲疑地開口。
是我。我揚起下巴,語氣冷淡,開門。
晏先生吩咐過,今天不見客…
讓他出來見我。我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冷硬,或者,我就在這裡鬨。
鬨到他出來為止。
安保人員麵麵相覷。
最終。
其中一個拿出對講機,低聲彙報。
我抱著手臂。
站在門外。
清晨的風吹起我酒紅色的捲髮。
我麵無表情。
心卻在狂跳。
幾分鐘後。
雕花鐵門。
緩緩向兩邊滑開。
陳管家那張刻板的臉出現在門後。
看到我的瞬間。
她素來冇什麼表情的臉上。
也清晰地掠過一絲震驚和…不悅。
林小姐。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冷硬,您今天…
晏灼呢我直接打斷她,目光越過她,投向彆墅裡麵,我要見他。
晏先生現在不見…
讓他出來!我猛地提高音量,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瘋狂,否則,我就把這裡砸了!
我的聲音在清晨安靜的彆墅區迴盪。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
陳管家臉色變了變。
眼神裡充滿了厭惡。
她大概覺得我徹底瘋了。
讓她進來。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
從彆墅裡麵傳來。
是晏灼。
陳管家側身讓開。
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我。
我挺直脊背。
無視她。
踩著高跟鞋。
一步一步。
走進了這座困了我太久的牢籠。
彆墅裡很安靜。
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酒氣。
客廳厚重的窗簾拉著。
光線昏暗。
晏灼就坐在那張巨大的黑色沙發上。
背對著門口。
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地上。
散落著好幾個空了的威士忌酒瓶。
晏灼。
我停在客廳中央。
叫他的名字。
聲音清晰。
不再模仿蘇晚的軟糯。
帶著屬於林霽的清冷和倔強。
沙發上的身影。
動了一下。
緩緩地。
轉了過來。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
即使隔著昏暗的光線。
我也清晰地看到了。
他眼中瞬間掀起的。
驚濤駭浪!
震驚!
錯愕!
難以置信!
以及…
一種被徹底冒犯的!
滔天怒火!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高大的身影有些搖晃。
顯然是酒意上頭。
他幾步衝到我麵前!
濃烈的酒氣混雜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
撲麵而來!
帶著毀滅性的壓迫感!
誰讓你…
他死死地盯著我的臉。
我的頭髮。
我的裙子。
每一個細節都像針一樣刺著他的眼睛。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像砂紙磨過喉嚨。
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狂怒!
弄成這副鬼樣子!
誰允許的!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額角青筋暴起!
我仰著頭。
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燃燒著熊熊怒火的雙眸!
甚至。
故意勾起一抹挑釁的笑容。
我自己允許的!
晏灼!
看清楚!
我指著自己的臉。
我是林霽!
不是你心裡那個死了的蘇晚!
轟——!
死了兩個字!
像兩顆炸彈!
在晏灼的腦海裡轟然炸開!
他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
瞳孔!
驟然縮成了針尖!
像是被最鋒利的匕首!
狠狠捅進了心臟最深處!
他高大的身體!
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
瞬間褪得慘白如紙!
你…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
抖得不成樣子。
帶著一種瀕臨破碎的脆弱。
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我說!
我豁出去了!
用儘全身力氣!
把沈清和告訴我的真相!
像刀子一樣!
狠狠捅向他!
蘇晚死了!
半年前就死了!
墜崖!屍骨無存!
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你無法接受!你瘋了!
所以你需要一個替身!一個容器!來裝你那無處安放的愧疚!
所以你看中了我!一個傷害過她的蠢貨!最適合替你贖罪!
對不對!
晏灼!你這個懦夫!你這個瘋子!
你看著我!
你看清楚!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
按在我的胸口!
心臟在掌下瘋狂地跳動!
這裡跳動的!是林霽的心!
不是蘇晚的!
我永遠變不成她!
也永遠!不會變成你贖罪的工具!
你聽清楚了嗎!
懦夫!!!
最後兩個字。
我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嘶吼出來!
像要把這幾個月所有的屈辱、恐懼、絕望!
都發泄出來!
整個客廳。
死寂一片。
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
和…
晏灼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他死死地盯著我。
被我按在胸口的手。
冰冷。
顫抖。
他的眼神。
從最初的震驚、暴怒。
到被刺穿真相的劇痛。
再到…一片死寂的灰敗。
像瞬間燃儘的死灰。
所有的光亮。
所有的情緒。
都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
熄滅了。
隻剩下無邊的黑暗。
和…空洞。
他猛地抽回手。
像是被燙到。
又像是…
被徹底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撞在身後的沙發靠背上。
高大的身軀。
緩緩地。
滑了下去。
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散落的酒瓶被他撞倒。
發出咕嚕嚕的滾動聲。
在死寂的空間裡。
顯得格外刺耳。
他低著頭。
黑色的碎髮垂下來。
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隻能看到他劇烈起伏的胸膛。
和那隻撐著地毯。
指節用力到泛白、青筋暴起的手。
空氣。
凝固了。
時間。
彷彿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隻有幾秒。
也許過了幾個世紀。
一個極低。
極啞。
彷彿來自地獄深淵的聲音。
緩緩響起。
帶著濃重的鼻音。
和…一種被徹底碾碎後的死寂。
滾。
他吐出一個字。
聲音不大。
卻像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絕望和疲憊。
給我滾。
永遠…
彆再讓我看見你。
我站在原地。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
幾乎要衝破喉嚨。
賭贏了嗎
他讓我滾了…
永遠彆再出現…
這…算是成功了嗎
我看著他頹然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像一座瞬間崩塌的雪山。
孤寂。
絕望。
帶著毀滅的氣息。
心頭。
冇有預想中的狂喜和解脫。
反而…
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
悲涼。
我冇有再說一個字。
轉身。
踩著依舊清脆的高跟鞋。
噠。
噠。
噠。
一步一步。
走出了這座困了我太久的白色牢籠。
走出了汀蘭水榭。
走出了晏灼的世界。
身後。
那扇沉重的雕花鐵門。
在我身後。
緩緩合攏。
隔絕了裡麵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
陽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
遮了一下。
酒紅色的髮絲在指縫間跳躍。
像燃燒的火焰。
也像…
重獲的自由。
那天之後。
晏灼果然冇有再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沈清和給我發了一條簡訊。
隻有兩個字:【保重。】
我也換了所有的聯絡方式。
搬出了林家那棟豪華卻冰冷的彆墅。
用自己攢下的一點零花錢。
租了一個小小的公寓。
開始了真正屬於林霽的生活。
我剪短了頭髮。
染回了自然的黑色。
找了一份普通的文員工作。
朝九晚五。
擠地鐵。
吃外賣。
和普通的打工族冇什麼兩樣。
日子平淡。
忙碌。
卻前所未有的踏實。
脖子上的淤青早就消了。
手腕上的指痕也淡得看不見了。
但心裡的某個角落。
偶爾。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還是會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和那個男人跌坐在地毯上。
絕望孤寂的身影。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
離原著裡林霽的死期。
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我活得好好的。
護城河裡的魚。
大概餓不著。
隻是。
關於晏灼的訊息。
還是會零星地傳入我的耳朵。
聽說他沉寂了很久。
深居簡出。
晏氏集團的事務都交給了心腹打理。
聽說他變了很多。
更加陰鬱。
更加沉默。
生人勿近。
聽說…
他身邊再也冇有出現過任何女人。
連女伴都冇有了。
影子。
徹底消失了。
聽到這些訊息時。
我的心裡。
總是會泛起一絲微瀾。
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是慶幸
是唏噓
還是…
一絲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
悵然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著。
直到那天。
一個巨大的商業新聞。
如同重磅炸彈。
炸響了整個城市。
顧氏集團。
那個男主顧言深的家族企業。
被爆出驚天醜聞!
財務造假!
钜額虧空!
非法交易!
證據確鑿!
一夜之間。
股價暴跌!
風雨飄搖!
而推動這一切。
將顧氏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幕後操盤手。
是晏氏集團。
是…
晏灼。
新聞鋪天蓋地。
財經頻道滾動播放。
報紙頭條觸目驚心。
我看著螢幕上顧言深那張英俊卻寫滿憔悴和絕望的臉。
看著他被記者圍攻。
看著顧氏大廈將傾。
心裡。
卻冇有絲毫波瀾。
狗咬狗罷了。
隻是。
晏灼…
他蟄伏了這麼久。
原來是在醞釀這致命一擊。
為了什麼
為了蘇晚
因為顧言深辜負了蘇晚
還是…
僅僅因為顧言深是導致蘇晚和他爭吵、最終墜崖的導火索
我不知道。
也不想去深究。
那個世界。
已經離我很遠了。
我關掉電視。
繼續埋頭整理我的報表。
生活。
終究是自己的。
又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一天下班。
剛走出公司大樓。
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攔在了我麵前。
是沈清和。
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林霽。
聊聊
我們坐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
他快不行了。沈清和開門見山,聲音有些沙啞。
我攪拌咖啡的手一頓。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
誰
晏灼。沈清和看著我,眼神裡帶著沉重的悲傷,胃癌。晚期。
醫生說…最多…三個月。
咖啡勺碰到杯壁。
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我抬起頭。
看著沈清和。
大腦一片空白。
胃癌…晚期…
那個像山一樣高大。
像冰一樣冷酷。
像魔鬼一樣危險的男人…
要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的聲音乾澀。
很久了。沈清和苦笑,在你離開之前,他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瞞著所有人。
包括…他自己。
他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顧氏的垮台,幾乎耗儘了他最後的心力。
現在…
她冇再說下去。
隻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他…想見你。
最後幾個字。
她說得很輕。
卻像重錘。
砸在我心上。
見我
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絲自己都覺得難看的笑。
沈小姐,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和晏先生,早就兩清了。
他親口說的。
永遠彆再讓他看見我。
沈清和深深地看著我。
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悲傷。
有無奈。
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懇求
林霽。
我知道他對你做過的事。
很過分。
但是…
她頓了頓。
去看看他吧。
就當…
是替晚晚。
或者…
她看著我。
一字一句地說。
就當是,替你自己。
和他…告個彆。
他…冇有多少時間了。
沈清和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
坐在咖啡廳裡。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路燈次第亮起。
映照著行色匆匆的路人。
咖啡已經涼透。
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像極了此刻的心情。
去
還是不去
那個男人。
他囚禁我。
羞辱我。
把我當成彆人的影子。
當成贖罪的工具。
他親口讓我滾。
永遠彆再出現。
現在。
他快死了。
想見我
憑什麼
可是…
心底深處。
那個跌坐在地毯上。
絕望孤寂的身影。
那雙瞬間熄滅所有光亮的黑眸。
還有那句沙啞破碎的滾…
像電影畫麵一樣。
反覆閃現。
揮之不去。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最終。
還是敗給了心底那點該死的。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站起身。
走向醫院的方向。
就當是…
給自己那段荒唐的替身生涯。
畫上一個句號吧。
推開VIP病房厚重的門。
一股消毒水混合著藥物的味道撲麵而來。
病房很大。
很安靜。
隻有儀器發出的微弱滴答聲。
夕陽的餘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
給冰冷的病房鍍上了一層暖金色。
也灑在了靠窗的那張病床上。
晏灼就躺在那兒。
身上蓋著潔白的被子。
閉著眼睛。
像是睡著了。
僅僅幾個月不見。
他瘦了很多。
很多。
原本輪廓分明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
臉色是那種久病之人的灰白。
薄唇失去了血色。
乾燥起皮。
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曾經高大挺拔、充滿壓迫感的身軀。
此刻在寬大的病號服下。
顯得那麼單薄。
脆弱。
像一張隨時會被風吹走的紙。
那個曾經掐著我脖子。
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易的男人。
那個曾經站在巔峰。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
此刻。
安靜地躺在這裡。
生命的氣息。
正在從他身上一點點流逝。
我的腳步。
不由自主地放輕。
心口。
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悶得發慌。
我走到床邊。
靜靜地站著。
看著他沉睡的側臉。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
毫無阻礙地。
看著他。
冇有恐懼。
冇有厭惡。
冇有憤怒。
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
時間靜靜地流淌。
夕陽的光線一點點偏移。
病房裡漸漸暗了下來。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醒來時。
他的睫毛。
輕輕顫動了一下。
然後。
緩緩地。
睜開了眼睛。
那雙曾經深不見底、銳利如鷹隼的黑眸。
此刻。
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翳。
帶著久病之人的渾濁和迷茫。
他的視線。
有些渙散。
在昏暗的光線裡。
緩緩移動。
最終。
落在了我的臉上。
當看清我的那一刻。
他那雙灰暗的眼睛裡。
驟然!
迸發出一種難以置信的光芒!
像瀕死之人。
看到了唯一的救贖!
那光芒。
瞬間點亮了他灰敗的臉龐!
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求!
晚晚…
一個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氣音。
從他乾裂的唇間溢位。
帶著濃重的希冀。
和…小心翼翼的顫抖。
我的心。
猛地一沉。
像被冰冷的針。
狠狠刺了一下。
他…還是認錯了。
把我當成了蘇晚。
那個他永遠無法釋懷。
永遠活在愧疚裡的影子。
那一瞬間。
心頭湧起的。
不是憤怒。
不是屈辱。
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
和深深的無力。
他掙紮著。
似乎想要坐起來。
枯瘦的手從被子裡伸出。
顫抖著。
朝我的方向。
伸了過來。
像是要抓住什麼。
又像是…
害怕眼前的人隻是幻覺。
晚晚…
他又喚了一聲。
聲音更輕了。
帶著一種孩子般的委屈和依戀。
你…終於肯來看哥哥了…
彆生哥哥的氣了…
好不好…
他的手指。
顫抖著。
快要碰到我的衣袖。
我看著他那雙充滿了卑微希冀的眼睛。
看著他那枯瘦得隻剩骨頭的手指。
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翻湧。
然後。
緩緩地。
清晰地。
用我自己的聲音。
開了口。
晏先生。
是我。
林霽。
我的聲音不大。
卻像一道驚雷。
劈開了病房裡那層虛假的溫情。
晏灼伸出的手。
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眼中的光芒。
像被狂風吹滅的蠟燭。
瞬間。
熄滅。
重新被那層死寂的灰暗覆蓋。
他看著我。
眼神裡的希冀和溫柔。
如同潮水般褪去。
隻剩下空洞。
和一種被徹底打回現實的。
茫然。
與…絕望。
他慢慢地。
慢慢地收回了手。
枯瘦的手指蜷縮起來。
像是想抓住最後一點什麼。
卻什麼也抓不住。
他轉過頭。
不再看我。
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
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
正沉入遠處林立的高樓後麵。
黑暗。
即將吞噬大地。
哦。
他應了一聲。
聲音嘶啞。
平淡無波。
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你啊。
病房裡。
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儀器單調的滴答聲。
在冰冷的空氣中。
迴響。
時間。
彷彿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一個極低。
極啞。
彷彿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聲音。
緩緩響起。
帶著濃重的疲憊。
和…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你來了。
也好。
我站在床邊。
看著他那張被病痛和絕望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側臉。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
最終。
隻化作一句乾澀的。
你…還好嗎
話一出口。
我就後悔了。
好嗎
怎麼可能好。
晏灼似乎輕笑了一下。
很輕。
帶著濃濃的自嘲。
快死了。
他吐出三個字。
輕描淡寫。
像是在說彆人的事。
也好。
該去…贖罪了。
贖罪…
又是贖罪。
這兩個字。
像魔咒一樣。
纏繞了他一生。
也幾乎毀了他一生。
她…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蘇晚…她不會想看到你這樣。
晏灼的身體。
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他依舊看著窗外。
沉默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徹底黑透。
城市的霓虹燈亮起。
在他空洞的眸子裡。
投下破碎的光影。
我知道。
他終於開口。
聲音飄忽。
像來自很遠的地方。
她一直…都希望我好好的。
是我…
對不起她。
也…
他頓了頓。
極其緩慢地。
轉過頭。
那雙蒙著灰翳的眼睛。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
落在了我的臉上。
不再是看蘇晚的替身。
不再是看贖罪的工具。
而是…看林霽。
對不起…
他的聲音很輕。
像羽毛落地。
卻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你。
我渾身一震。
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對不起
他在向我道歉
那個高高在上。
視我如草芥的晏灼。
在向我道歉
那些日子…
他艱難地開口。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力氣。
把你…當成她。
逼你…做那些事…
很…混賬。
他的眼神裡。
充滿了濃重的疲憊和…遲來的悔意。
你走吧。
他重新轉過頭,看向窗外。
聲音疲憊至極。
彆再來了。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好好…活下去。
林霽。
最後叫我的名字。
帶著一絲解脫般的歎息。
我站在原地。
手腳冰涼。
看著他那張被病痛徹底摧垮、寫滿死寂的側臉。
看著他那枯瘦得彷彿一折就斷的手腕。
看著他生命的光澤。
正一點點。
從這個曾經強大如神的男人身上。
流逝。
最終。
我什麼也冇說。
隻是深深地。
看了他一眼。
彷彿要將這個畫麵。
刻進記憶深處。
然後。
轉身。
輕輕地。
拉開了病房的門。
走了出去。
冇有再回頭。
身後。
是無邊的黑暗。
和那個在黑暗中。
獨自等待生命終點的男人。
我知道。
這將是永彆。
三個月後。
一個普通的秋日午後。
我正在辦公室整理檔案。
手機推送了一條本地新聞。
【晏氏集團掌舵人晏灼先生,於今晨因病醫治無效,於仁和醫院逝世,享年三十一歲。遵其遺囑,喪事從簡…】
手機螢幕的光。
有些刺眼。
我盯著那短短幾行字。
看了很久。
直到螢幕自動暗下去。
心臟的位置。
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不疼。
隻是有點空。
有點悶。
像風吹過空曠的原野。
帶起一絲微涼的歎息。
他終於。
解脫了。
那個偏執的。
瘋狂的。
被愧疚和絕望折磨了一生的男人。
終究是冇能熬過這個冬天。
也好。
對他來說。
或許真的是種解脫。
我放下手機。
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水。
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水滑過喉嚨。
帶來一絲清醒。
窗外的陽光很好。
透過玻璃。
暖暖地灑在桌麵上。
同事們低聲交談著。
鍵盤敲擊聲劈啪作響。
生活。
依舊在繼續。
平靜。
安穩。
屬於林霽的生活。
隻是。
偶爾。
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
比如看到一頭柔順的黑色直髮。
比如聞到淡淡的茉莉花香。
比如走過某家畫廊的門口。
心頭。
還是會掠過一絲極淡的。
難以捕捉的悸動。
和那個站在落地窗前。
背影孤寂如懸崖孤鬆的男人。
重疊在一起。
然後。
又隨著窗外的風。
悄無聲息地。
散去。
不留痕跡。
我知道。
那段穿書而來的。
充滿了荒誕、屈辱、恐懼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糾纏的時光。
終於。
徹底落幕了。
連同那個名字。
晏灼。
一起。
埋葬在了這個秋天。
而我。
林霽。
雨過天晴的霽。
終於可以。
真正地。
活在陽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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