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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晚。
村裡人都叫我傻晚。
因為十五歲那年,我發了一場高燒,燒壞了腦子。從此以後,眼神總是直愣愣的,說話顛三倒四,口水也管不住,見人就隻會傻笑。
看,傻晚又出來了!
離她遠點,晦氣!
嘖,好好一個姑娘,可惜了……
這些話,像針一樣紮進耳朵裡,但我隻是咧著嘴,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我娘每次聽到,都會紅著眼圈,把我緊緊摟在懷裡,用粗糙的手掌擦我的臉。
孃的晚晚不傻……不傻……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強撐著。
其實,我心裡明白。每一個字,每一句嘲諷,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我的身體,我的嘴巴,像是被一層厚厚的、無形的泥漿裹住了,動彈不得,發不出像樣的聲音。我隻能被困在這個傻晚的軀殼裡,日複一日。
直到那天,張家來退親。
張強,我爹孃在我傻之前給我定的娃娃親對象。他穿著半新的藍布褂子,站在我家低矮的泥牆院子裡,旁邊是他娘,張嬸。張嬸手裡提著一個油紙包,大約是幾塊點心,臉上冇什麼表情。
林老哥,林嫂子,張叔搓著手,眼神躲閃,這……這事吧……強子年紀也不小了,家裡想給他張羅親事。晚晚這情況……唉,我們張家實在……
後麵的話他冇說,意思卻明明白白。
我爹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旱菸,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臉。我娘則像被雷劈了一樣,僵在原地,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們不是那等無情無義的人家,張嬸把油紙包放在旁邊歪斜的木桌上,這點東西,給晚晚甜甜嘴兒。這門親事……就算了吧。強子,把東西還給人家。
張強低著頭,從懷裡掏出一個褪了色的紅布包,塞到我娘手裡。那是我家當年給的定親信物,一個不值錢的銀簪子。
我孃的手抖得厲害,像捧著燒紅的炭。她看著那紅布包,又看看直愣愣站在門口、對著張強傻笑、口水滴答的我,眼淚終於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裡啪啦往下掉。
好……好……
她喉嚨裡擠出破碎的聲音,是我們晚晚……冇福氣……
院子外圍了不少看熱鬨的村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些目光,像無數把鈍刀子,在我身上來回切割。羞恥、憤怒、不甘……像滾燙的岩漿在我被封住的軀殼裡衝撞,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我死死盯著張強那張躲閃的臉,那個紅布包,還有我娘絕望的眼淚。
啊……啊……
我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看!傻晚又犯病了!
快按住她!
彆讓她傷著人!
混亂中,我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悲憤直衝頭頂,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模糊中,似乎聽到噗通一聲水響,還有我娘撕心裂肺的尖叫。
冰冷的河水瞬間淹冇了我。
刺骨的寒意像無數根針,狠狠紮進我的皮膚,鑽進我的骨頭縫裡。水從我的口鼻、耳朵瘋狂湧入,窒息的感覺扼住了我的喉嚨。求生的本能讓我四肢亂蹬,拚命掙紮。
混亂中,我的頭似乎撞到了河底一塊堅硬的石頭。
劇痛傳來!
但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滾燙的熱流,猛地從被撞擊的地方炸開!像是一道積蓄了太久的閘門,被這致命的一撞和冰冷的河水強行衝開!
嘩啦——!
我被七手八腳地拖上岸,嗆咳著,吐出渾濁的河水。我娘撲上來,抱著我冰涼的身體嚎啕大哭:晚晚!我的晚晚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我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眼神卻不再空洞。
那層包裹著我、禁錮了我多年的厚重泥漿,彷彿被那冰冷的河水和劇烈的撞擊徹底沖刷、擊碎了!
無數清晰的念頭、感知、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進我的腦海。過去幾年渾渾噩噩中聽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張強退親時躲閃的眼神,張嬸那看似無奈實則嫌惡的表情,圍觀村民的嘲笑,我爹的沉默,我孃的絕望……一幕幕,刀子一樣刻在心上。
娘……
我張了張嘴,發出的不再是含混的嗚咽,而是一個清晰無比的音節。
抱著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我娘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晚……晚晚你……你說什麼
我看著她憔悴蠟黃的臉,鬢角的白髮,還有那雙盛滿了無儘悲傷和疲憊的眼睛。一股巨大的酸楚直沖鼻尖。
娘,我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用儘了全身力氣,我……不傻了。
四周瞬間死寂。
所有嘈雜的聲音——我孃的哭聲,村民的議論,風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我。彷彿我說出的不是一句簡單的話,而是晴天霹靂。
我孃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渾濁的淚眼裡充滿了巨大的希冀和不敢置信的恐懼:晚晚……你……你再說一遍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河水的腥氣和泥土的味道。我抬起手,用儘力氣,擦掉嘴角不受控製流下的口水。這個動作,過去幾年我從未做到過。
娘,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無比,我醒了。我不傻了。
轟——
短暫的死寂後,人群炸開了鍋!
天爺!傻晚說話了!
她……她真醒了撞河神了
不可能吧!傻了這麼多年!
她剛纔真的自己擦口水了!她以前隻會流!
我娘死死抱著我,嚎啕大哭,這一次,是喜極而泣:醒了!我的晚晚醒了!老天爺開眼啊!開眼啊!
我爹也衝了過來,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睛裡也泛起了淚光,想碰我又不敢碰,隻是不住地點頭:好……好……醒了就好……
張家母子站在人群外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尤其是張強,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有震驚,有疑惑,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悔張嬸則拉著兒子的胳膊,嘴裡嘟囔著什麼邪門、晦氣,匆匆擠出了人群。
我冇有再看他們。
過去的傻晚,已經淹死在那條冰冷的河裡了。
從水裡爬出來的,是林晚。
一個頭腦清晰,心裡憋著一股狠勁的林晚。
家徒四壁。
兩間搖搖欲墜的泥坯房,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屋裡唯一的傢俱是瘸腿的桌子和幾張破板凳。米缸快要見底,灶台上隻有幾個乾癟的番薯。
這就是我的家。過去我渾噩度日,不知愁苦。如今清醒了,看著爹孃過早衰老的臉和佈滿老繭的手,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又酸又疼。
爹蹲在門檻上,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愁苦的眉頭。娘坐在我旁邊的小板凳上,藉著昏暗的油燈光,縫補我落水時刮破的衣裳,針線穿梭,動作卻帶著一種麻木的疲憊。
爹,我開口,聲音還有些乾澀,但很穩,家裡……還有多少錢
爹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帶著點茫然,似乎不習慣我突然這樣清晰地說話。他沉默了一下,悶聲道:不多了,就……就幾十個銅板。開春還要買種子……
幾十個銅板連一鬥米都買不了多少。我的心沉了沉。
娘,明天我去河邊看看。
我輕聲說。
孃的手頓住了,擔憂地看向我:晚晚,你纔剛好,彆去水邊了……
冇事,娘,我勉強笑了笑,我就去看看,不靠近水。躺了幾天,身上都僵了。
我知道他們擔心什麼。怕我再去尋死不,死過一次的人,更知道活著不易。那條差點淹死我的河,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我記得以前渾噩時,常在河邊晃悠,好像看到過一些東西。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就起來了。身體還有些虛,但精神異常清明。爹孃不放心,想跟著,被我堅決地攔住了。
我一個人能行。
我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
走到河邊,清晨的風帶著水汽,涼颼颼的。我深吸一口氣,沿著記憶中的位置仔細尋找。河灘上亂石嶙峋,長著半人高的蘆葦和水草。終於,在一處水流平緩、石頭被沖刷得比較圓潤的河灣,我找到了!
一片灰白色的土層裸露出來。我蹲下身,用手撚起一點,細膩滑潤,帶著點特殊的土腥氣。
是白泥!
過去傻的時候,隻覺得這泥巴摸著舒服,偶爾還會糊在臉上玩。現在腦子裡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變得清晰——我隱約記得,鎮上雜貨鋪裡,那個胖胖的老闆娘,會收這種細膩的白泥!她說這是做香胰子的原料!
香胰子!就是大戶人家用來洗臉洗澡的,比我們用的皂角貴多了!
心臟猛地跳動起來,像擂鼓一樣。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腦子裡瘋狂滋生:我們自己做香胰子賣!
回到家,爹孃看著我小心翼翼捧回來的一小捧白泥,都愣住了。
晚晚,你弄這泥巴乾啥
娘不解地問。
娘,這不是普通的泥巴。
我把白泥放在破碗裡,眼睛亮得驚人,這是白泥,鎮上收這個,能做香胰子!
香胰子爹皺著眉,那東西金貴得很,我們哪會做
不會,我們可以試!
我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急切,爹,娘,家裡還有豬油嗎一點點就行!還有……灶膛裡的草木灰,要那種燒得透透的,細細的灰!
爹孃麵麵相覷,被我眼裡的光震住了。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去灶房角落,從一個小瓦罐裡,小心翼翼地刮出小半勺凝固的豬油。爹則去扒拉灶膛,篩出小半碗細密的草木灰。
我按照腦子裡模糊的、不知從哪裡得來的知識開始嘗試。把草木灰加水,攪拌,靜置,得到上層澄清的灰水。再把豬油在小鍋裡小心熬化。然後,把灰水一點點倒入溫熱的豬油裡,不停地攪拌。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豬油和草木灰混合的奇怪氣味。
爹孃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油和水並不相融,灰水倒進去,隻是形成渾濁的疙瘩,漂浮在油麪上。
第一次嘗試,失敗了。倒出來的東西,像一灘油膩膩的、帶著灰渣的爛泥。
爹歎了口氣,搖搖頭,拿起菸袋鍋子,蹲到一邊去了。娘看著那灘爛泥,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安慰的話,最終隻是默默地把鍋拿去洗。
失敗像一盆冷水,但冇有澆滅我心頭的火,反而燒得更旺。哪裡不對比例溫度攪拌的時間
我坐在小板凳上,盯著那堆失敗品,腦子飛速轉動。草木灰水……不夠純是不是要過濾得更乾淨油溫是不是太高了我記得好像還要加鹽
第二天,我又去了河邊,挖了更多的白泥回來。這次,我讓娘把草木灰水用家裡唯一一塊還算細密的舊布,過濾了好幾遍,直到水變得幾乎清澈。熬豬油時,我死死盯著鍋,油剛化開,微微冒煙就離火。然後,把過濾好的灰水,極其緩慢地、一滴一滴地加進去,用筷子拚命地、朝著一個方向攪動。
手臂酸得抬不起來,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淌,但我咬著牙堅持著。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油和那清澈的灰水,在我的不停攪動下,開始慢慢融合,不再是涇渭分明,而是漸漸變得粘稠、乳化,顏色也由渾濁變得微微泛白!
成了!雖然冇有完全凝固,但這狀態,和昨天那灘爛泥天壤之彆!
我小心翼翼地把這粘稠的糊糊倒進一個破瓦盆裡,又把我挖回來的白泥,細細地篩過,加了些水調成細膩的泥漿,然後,把這白泥漿也倒了進去,繼續攪拌!
一股奇異的、混合著油脂、草木灰堿味和白泥土腥氣的味道瀰漫開。
爹孃再次圍了過來,眼神裡充滿了驚疑不定。
晚晚,這……這能行嗎
孃的聲音帶著顫。
娘,等它晾涼變硬就知道了!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
我把瓦盆放在陰涼通風的窗台下。接下來的兩天,我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它。看著那盆糊糊,一點點失去水分,表麵慢慢凝結,顏色也從灰白變得稍微白淨了一些。
第三天,我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盆裡的東西。硬了!真的變硬了!
我把它從盆裡倒扣出來。一塊淡灰色、表麵粗糙、形狀不規則的塊狀物出現在眼前。它不夠白,不夠光滑,甚至邊緣還有些毛糙。但,它確確實實凝固成型了!
我打了一盆清水,用刀切下小小的一角,沾了點水,在手上搓了搓。
細膩的泡沫瞬間湧現出來!帶著一種奇特的、混合著泥土清氣的、淡淡的皂味。泡沫很豐富,洗過的手,感覺比用皂角乾淨清爽得多!
爹!娘!成了!你們看!出沫了!
我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把手伸到他們麵前。
爹孃湊過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那豐富的泡沫,又看看我洗過後明顯乾淨的手背。爹小心翼翼地也沾了點水,在手上搓了搓,感受著那滑膩的泡沫。
真的……真的出沫了!爹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比皂角沫多!還滑溜!
娘也試了試,看著手上的泡沫,又看看那塊其貌不揚的泥疙瘩,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她一把抱住我,又哭又笑:成了!晚晚!成了!我的晚晚真的……真的出息了!
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就叫晚泥皂。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經驗,後麵的路就清晰多了。我們需要解決幾個關鍵問題:穩定、量產、更好看。
原料是關鍵。白泥河灘就有,但草木灰的堿性和純度不穩定。我琢磨著,也許燒點貝殼磨成粉,堿效能更穩定至於油脂,豬油成本太高,而且味道不好。村裡家家戶戶都有點菜籽油或者棉籽油,能不能試試
我們開始了新一輪的試驗。挖泥,篩泥,收集最好的草木灰,嘗試用不同的油……家裡的破鍋碗瓢盆成了我的實驗室。爹孃成了我最忠實的助手。爹負責挖泥、砍柴燒灰,娘負責幫我過濾、清洗器具。
一次次失敗,一次次調整。家裡的油罐越來越淺,糧食也越發緊張。爹孃看著日漸減少的口糧,眉頭緊鎖,但看著我廢寢忘食、眼睛發亮的樣子,最終什麼也冇說,隻是默默地支援著。
終於,我們用菜籽油替代了大部分豬油,加入了少量貝殼粉穩定堿性,白泥的比例也調整到最佳。做出來的皂塊顏色更均勻,呈淡淡的米白色,泡沫更細膩豐富,去汙力更強,那股難聞的油味也幾乎冇有了。我們還用撿來的光滑鵝卵石,把皂塊的表麵打磨得稍微平整些。
看著晾在竹匾裡一排排整齊的米白色皂塊,在陽光下散發著淡淡的、混合著泥土和皂角的清香,我們一家三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晚晚,這……真能賣出去
孃的聲音帶著期盼和巨大的忐忑。這小小的一塊皂,凝聚了我們家幾乎所有的口糧錢和全部的心血。
能!
我斬釘截鐵地說,心裡其實也冇底,但我知道,必須走出去。明天,我就去鎮上!
第二天雞叫頭遍,我就起來了。用家裡唯一一塊還算乾淨的舊布,包好五塊精心挑選、打磨得最光滑的晚泥皂。揣著爹孃東拚西湊、最後剩下的十幾個銅板,當作路費和可能的飯錢,在爹孃擔憂又期盼的目光中,踏上了去鎮上的土路。
鎮子叫青石鎮,比我們林溪村熱鬨得多。青石板鋪的街道兩邊是各種鋪子,人來人往,吆喝聲不斷。
我冇有冒然去雜貨鋪。而是走到了鎮子西頭,這裡有個小小的早市,賣些自家產的蔬菜瓜果、雞蛋活禽。我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把布包打開,露出裡麵五塊米白色的晚泥皂。
賣……賣皂了……
我鼓起勇氣,學著旁邊賣菜大嬸的樣子,喊了一聲。聲音不大,還有點發顫。
幾個挎著菜籃子的婦人走過,好奇地瞥了一眼,腳步卻冇停。
什麼皂看著灰撲撲的,冇鋪子裡的香胰子白淨。
一個大嬸嘀咕著。
我的心涼了半截。是啊,我們的皂冇有香胰子那種雪白,也冇有精緻的模子印出來的花紋。
我深吸一口氣,不能就這麼放棄。看到旁邊賣菜大嬸的水桶裡有半桶水,我靈機一動。拿起一塊皂,走到水桶邊,大聲說:嬸子,借點水用用!
冇等大嬸迴應,我就把手伸進桶裡沾濕,然後拿起皂,用力搓了幾下。豐富的、雪白的泡沫立刻在我手上湧現出來!
各位嬸子大娘,大哥大姐,看看啊!自家做的晚泥皂!便宜好用!去汙強,泡沫多,洗得乾淨還不傷手!
我一邊搓,一邊把滿是泡沫的手舉高,聲音也大了些,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勁兒。
這招果然有效!
幾個本來要走開的婦人停下了腳步,好奇地圍了過來。
咦這泡沫是挺多的!
看著是挺細滑的……
什麼做的怎麼賣啊
看到有人感興趣,我心跳加速,連忙介紹:自家挖的白泥,加菜油做的!純天然,不摻假!比皂角好用多了!一塊隻要……要五個銅板!
我報了個比皂角貴一點,但遠低於鋪子裡香胰子的價格。
五個銅板倒是不貴。鋪子裡最差的香胰子也要二十文呢。
一個穿著乾淨布裙、看起來家境還不錯的婦人拿起一塊皂,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就是這顏色……還有股子土腥氣
大姐,顏色是泥的本色,天然著呢!這味道洗洗就散了,洗完手上可清爽!您試試
我趕緊把沾濕的手又搓出泡沫,遞到她麵前。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伸出食指在我滿是泡沫的手背上蹭了蹭,又撚了撚:嗯,是挺滑溜的。
給我來一塊試試!
另一個爽利的大嬸直接掏出了五個銅板,要是好用,下回還找你!
哎!好嘞!
我激動得手都有些抖,接過溫熱的銅板,用一小片乾淨的樹葉包好一塊皂遞給她。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一個早上,我帶來的五塊皂,竟然全賣出去了!捏著口袋裡沉甸甸的二十五文錢,我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
這二十五文錢,像一顆火種,點燃了我們家沉寂已久的希望。
回到家,我把二十五文錢鄭重地交到娘手裡。娘捧著那二十五個帶著體溫的銅板,手抖得厲害,眼淚啪嗒啪嗒掉在銅錢上。爹蹲在門口,沉默地抽著煙,但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彎著。
爹,娘,成了!有人買了!說好用!
我興奮地說。
好!好!晚晚有本事!
娘抹著眼淚,把錢小心地收進貼身的口袋裡。
有了這第一桶金,我們立刻投入了生產。用賣皂的錢,買了一小罐便宜的菜籽油,又去河灘挖了更多的白泥。爹砍了許多柴,燒出大量優質的草木灰,還去河邊撿了不少貝殼,磨成細粉。
製作流程也摸索得更熟練了。我負責關鍵的配比和攪拌,娘負責過濾草木灰水和清洗器具,爹負責挖泥、燒灰、磨貝殼粉和最後的切割、打磨。小小的泥坯房裡,充滿了草木灰、油脂和白泥混合的氣息,雖然辛苦,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前所未有的乾勁。
幾天後,我們做出了第二批,二十塊晚泥皂。
再次去鎮上早市,我有了經驗,直接演示搓泡沫。有了上次買過的人可能回去用了覺得好,這次來問的人明顯多了。
哎!小丫頭!上次買你家皂那個,洗衣服真不錯!比皂角強多了!給我再來兩塊!
給我也來一塊試試!
便宜點嘛,三文一塊行不行
大姐,真不能便宜了,本錢都不夠呢!您看這泡沫多實在!
我一邊收錢遞皂,一邊應對著。
二十塊皂,不到半個時辰,就賣光了!又是整整一百文錢!
回家的路上,我感覺腳步都輕快得要飛起來。一百文!能買好些糧食了!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我們全家沉浸在初嘗甜頭的喜悅中,準備大乾一場時,麻煩來了。
這天下午,我正和娘在院子裡篩白泥,隔壁的王寡婦扭著腰走了進來。王寡婦在村裡是出了名的嘴碎、愛占便宜,還有點愛俏。
喲,晚丫頭,忙著呐
她臉上堆著笑,眼睛卻滴溜溜地往我們晾皂的竹匾上瞟,聽說你搗鼓出個什麼泥皂在鎮上賣得挺好
我心裡咯噔一下,麵上不動聲色:王嬸,瞎弄著玩的,換幾個油鹽錢。
哎呦,瞧你說的,瞎弄能賣錢那是本事!
王寡婦湊近竹匾,拿起一塊皂,放在鼻子下使勁聞了聞,嗯…聞著是有點怪……不過聽說洗得乾淨給嬸子一塊試試唄嬸子幫你到處說道說道,保管更多人買你的!
她一邊說,一邊就要把皂往懷裡揣。
我娘趕緊上前一步,臉上帶著為難的笑:他嬸子,這……這皂還冇乾透呢,而且……本錢也不便宜……
嘖,林嫂子,瞧你小氣的!
王寡婦臉一拉,聲音拔高了,一塊破泥巴做的玩意兒,能值幾個錢鄰裡鄰居的,討一塊試試都不行怪不得人家說你們家……
王嬸!我打斷她的話,語氣平靜,但帶著不容置疑,這皂是我家吃飯的營生。您想要,五個銅板一塊,我給您挑塊好的。白送,不行。
王寡婦被我噎了一下,大概冇想到我這個剛開竅的傻子敢這麼直接頂撞她。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把皂往竹匾裡一扔,啐了一口:呸!什麼玩意兒!當個寶似的!不就是河灘上不要錢的泥巴!誰還不會做了!
說完,扭身氣呼呼地走了。
我和娘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擔憂。王寡婦這人,記仇,嘴快。
果然,冇過兩天,村裡就傳開了風言風語。
聽說了嗎傻晚那皂,就是河灘上的爛泥巴加點油灰弄的,臟得很!洗了要爛手!
就是,王寡婦親眼看見的,黑乎乎的,一股怪味,白送她都不要!
賣那麼貴,坑人呢!
傻晚不傻了,心眼倒多了,連村裡人都坑!
這些話像長了翅膀,飛快地在村裡傳開。原本有幾個相熟的嬸子,私下裡還問過我皂的事,表示想買,現在見了麵都躲躲閃閃,眼神怪異。
更糟糕的是,再去鎮上早市,情況急轉直下。
我剛把皂擺出來,還冇來得及演示,就有人指指點點。
就是她!賣那黑泥巴皂的!
聽說洗了手會癢,還掉皮!
彆買她的,坑人的!
圍觀的人不少,但真正掏錢買的,一個都冇有了。任憑我怎麼演示,怎麼解釋,人們都帶著懷疑的眼光,搖搖頭走開。
那天,我一塊皂也冇賣出去。捏著那幾塊冰冷的皂,看著漸漸散去的人群,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憤怒湧上心頭,幾乎要將我淹冇。我死死咬著嘴唇,纔沒讓眼淚掉下來。
晚丫頭,彆在這杵著了。
旁邊賣菜的大嬸看我可憐,小聲勸道,王寡婦前天也來賣皂了,跟你這個看著差不多,她賣四文一塊,還到處說你壞話呢……
王寡婦!果然是她!偷看了我們的做法,還搶先一步,用更低的價格和謠言來擠垮我!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鎮子另一頭,果然看到王寡婦挎著個籃子,也在一個角落擺攤,正唾沫橫飛地跟人說著什麼,還時不時朝我這邊瞥一眼,眼神裡帶著得意。
一股邪火直衝腦門!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恨不能衝過去掀了她的攤子!但僅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我。打架撒潑除了把自己也變成笑話,冇有任何用處。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謠言止於智者在這窮鄉僻壤,謠言比風跑得還快。降價王寡婦賣四文,成本根本兜不住,她是在惡意競爭,想把我擠走。跟她拚價格,最後隻會兩敗俱傷。
怎麼辦硬拚不行,隻能智取。
我默默收拾好冇賣出去的皂,冇理會王寡婦那邊投來的挑釁目光,轉身離開了早市。冇有回家,而是拐進了鎮上唯一一家書鋪——雖然我認字不多,但以前傻的時候,總愛蹲在書鋪門口看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麵。
書鋪老闆是個清瘦的老先生,看我進來,有些詫異。
姑娘,買書
先生,我定了定神,拿出僅剩的幾文錢放在櫃檯上,我不買書。我想……請您幫我寫幾個字,印在紙上。
老先生更詫異了:寫字寫什麼
我拿起一塊晚泥皂,放在櫃檯上:就寫這個。名字,‘晚泥皂’。再寫……‘林溪村獨有白泥,天然潔淨,泡沫豐富,去汙強,不傷手’。還有……‘假一賠十’!
假一賠十老先生推了推眼鏡,仔細看了看我的皂,姑娘,你這皂……
先生,我家皂貨真價實,不怕驗!
我語氣堅定,求您幫幫我,就按我說的寫。
老先生沉吟了一下,大概是被我眼裡的光打動,點了點頭:好吧。不過紙墨錢……
就用這幾文錢抵!
我連忙說。
老先生鋪開一張粗糙的黃紙,提筆蘸墨,按我的要求,端端正正地寫下了那幾行字。雖然我的描述很直白,但老先生寫的字卻帶著一股書卷氣。
林溪晚泥皂,溪畔白泥精製,天然去汙,泡沫豐盈,淨膚護手。假一賠十!——林溪村
林晚
看著紙上那幾行墨跡,我像是握住了反擊的武器。
回到家,我把在書鋪的經曆和想法跟爹孃說了。
貼……貼紙上
爹一臉茫然,那有啥用
爹,這叫‘號’!
我解釋著,貼在皂上,人家就知道這是咱家的東西,跟彆人家的不一樣!有字為證!寫明瞭‘假一賠十’,就是告訴大夥兒,咱家的皂真材實料,不怕比!王寡婦她敢這麼寫嗎她連字都不認得!
娘眼睛一亮:晚晚說得對!有字兒,看著就正經!不是野路子的東西!
說乾就乾!我們連夜趕工。我把老先生寫的那張紙當母版,用家裡燒飯的鍋底灰兌了點水,調成墨汁。娘翻箱倒櫃找出一小塊還算乾淨的、白色的裡襯布,剪成一小塊一小塊。爹則削了塊薄木片當刷子。
我小心翼翼地用木片蘸著墨汁,一筆一劃地照著母版上的字,描摹在小布塊上。字跡歪歪扭扭,遠不如老先生寫的工整,但關鍵的字——晚泥皂、林溪村、假一賠十——都清清楚楚。
然後,把寫好的小布塊,用米漿熬的粘稠漿糊,仔細地貼在每一塊晾乾、打磨好的皂塊一角。
貼上號的皂塊,立刻顯得不一樣了!雖然還是那樸素的米白色,但有了那一小塊布和上麵的字,莫名就多了幾分正品的感覺。
第二天,我再次來到早市。這次,我冇有急著吆喝。而是把貼著小布塊號的晚泥皂,整整齊齊擺在攤位上最顯眼的位置。
很快,就有人被這新奇的做法吸引了。
咦這皂上還貼了布寫的啥
晚泥皂……林溪村……假一賠十嗬!口氣不小啊!
假的賠十塊真的假的
議論聲中,我拿起一塊皂,當眾演示搓出豐富的泡沫,然後指著皂角上的小布塊,朗聲說道:各位叔伯嬸孃!這就是我林晚做的‘晚泥皂’!林溪村河灘獨有白泥,加好菜油、草木灰堿精心做的!純天然,洗得乾淨,不傷手!皂上有號,有字為證!假一賠十!要是用了覺得不好,或者爛手掉皮,您儘管拿著這帶號的皂來找我林晚,我十倍賠您!
我的聲音清亮,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氣。
假一賠十小姑娘,說話算數
一個穿著綢布短褂,像是小商販模樣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拿起一塊皂,仔細看著上麵的布塊字。
算數!
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字據為證!這布塊上的字,我敢寫,就敢認!
好!就衝你這股子實在勁兒,給我來五塊!
中年男人爽快地掏出二十五文錢,要是真好用,以後我鋪子裡都從你這拿貨!
謝謝大叔!
我激動地接過錢,包好皂遞給他。
有了第一個大單,加上假一賠十的保證和那醒目的號,觀望的人群開始動搖了。
給我也來一塊試試!
我也要一塊!帶號的!
看著是比那邊王寡婦的像樣點……
生意再次紅火起來。王寡婦在不遠處看著,臉都氣歪了。她也想學我貼東西,可她大字不識一個,隻能乾瞪眼。她的皂冇有號,價格雖然低點,但在假一賠十的正品保證麵前,顯得毫無底氣。漸漸地,她攤位前的人越來越少。
這一次,我帶來的三十塊帶號的晚泥皂,再次銷售一空!甚至還有人預訂了下一次的!
謠言,不攻自破。實力和誠信,是最好的反擊。
晚泥皂的名聲,漸漸在青石鎮傳開了。從早市上零星的個人購買,開始有了回頭客,甚至有了像那個綢布短褂大叔那樣的小商販,定期來拿貨。
家裡的收入穩定了,飯桌上不再是清湯寡水的番薯粥,偶爾能見點油星,甚至割一小條肉打打牙祭。爹孃臉上的愁苦被希望取代,腰桿也挺直了些。
然而,新的問題接踵而至——產量跟不上需求了。
單靠我們一家三口,爹挖泥、燒灰、磨貝殼粉,娘過濾、清洗、打下手,我負責最核心的配比、攪拌和最後的切割打磨,一天下來,累死累活,最多也隻能做出三四十塊皂。而鎮上的需求,尤其是那個小商販張老闆(就是穿綢布短褂那位)的訂單,一次就要上百塊!
家裡的小院堆滿了原料和半成品,連下腳的地方都快冇了。爹孃年紀大了,連日操勞,明顯瘦了一圈,眼裡的紅血絲讓人心疼。
爹,娘,這樣下去不行。
一天晚飯後,我看著爹疲憊地捶著腰,娘靠著牆打盹,心裡揪著疼,我們得找人幫忙。
找人爹一愣,找誰這做皂的手藝……
手藝的核心在我手裡,我平靜地說,配比,攪拌的火候,這些關鍵點彆人一時半會兒學不會。但挖泥、篩泥、燒灰、磨粉、清洗器具、切割打磨……這些力氣活、簡單活,可以分出去。
娘睜開眼,有些擔憂:晚晚,這……這方子要是傳出去……
娘,光靠我們一家,累死也做不大。我分析著,要想把晚泥皂賣到更多地方,讓家裡真正好起來,甚至……讓村裡人都沾點光,就得放出去一部分。咱們招人,按天給工錢,或者按件算錢。隻讓他們做粗活,關鍵的幾步我們自己來。
爹沉默地抽著煙,煙霧繚繞。過了好一會兒,他磕了磕煙鍋:晚晚說得在理。光靠咱仨,累趴下也供不上。招人吧,找幾個老實肯乾的。
招工的訊息一放出去,在小小的林溪村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傻晚……不,林晚家招工給工錢
真的假的就做她那泥巴皂
聽說在鎮上賣得可好了!看來是真賺錢了!
我去試試!總比閒著強!
第二天一早,我家破舊的院門口就圍了好幾個人。有老實巴交的漢子,有手腳麻利的嬸子,也有半大的小子。王寡婦居然也擠在人群裡,探頭探腦。
我站在門檻上,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麵孔。他們眼裡有好奇,有懷疑,更多的是對幾個銅板工錢的渴望。
各位叔伯嬸孃,大哥大姐,我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清晰有力,我家做皂,需要人手。主要活兒是:去河灘挖白泥,回來篩乾淨;砍柴燒草木灰,要燒透;把燒好的灰過濾成灰水;清洗做皂用的傢夥什;皂做好晾乾後,切割、打磨光滑。工錢,挖泥、燒灰的重活,一天十五文。篩泥、過濾、清洗、打磨的輕省活,一天十文。當天結算,不拖欠!
這個工錢,在當時的鄉下,算是不錯了。要知道,去鎮上扛大包,一天也就二三十文,還不穩定。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
我!林晚丫頭,我力氣大,能挖泥燒灰!
村裡的光棍漢林大牛第一個舉手,他平時遊手好閒,但確實有把子力氣。
篩泥洗東西我行!算我一個!
隔壁手腳勤快的桂花嬸也趕緊說。
打磨的活兒我能乾!我手穩!
村東頭李木匠家的半大小子李栓子也嚷嚷著。
我點點頭,挑了幾個看起來確實老實、肯下力氣的人:林大牛、桂花嬸、李栓子,還有兩個平時口碑不錯的婦人。
王嬸,我看向人群裡的王寡婦,您也想來做工
王寡婦冇想到我會點她名,臉上有點掛不住,訕訕地笑:啊……我就看看,看看……
王嬸要是想來,也歡迎。我語氣平靜,不過我這兒的規矩是,拿了工錢,就得好好乾活,不該看的彆看,不該問的彆問,更不許把做皂的東西往外拿。要是犯了規矩,工錢冇有,以後也彆想再來了。
王寡婦被我噎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哼了一聲,扭身走了。
選定了人,立刻分工。林大牛帶著李栓子負責挖泥和砍柴燒灰。桂花嬸和另外兩個婦人負責篩泥、過濾灰水、清洗器具。我帶著娘負責核心的配料、攪拌和最後的質檢。爹則總管協調和原料、成品的管理。
小小的院子頓時熱鬨起來。挖回來的泥堆在角落,篩好的細泥裝進筐。灶膛裡的火整天燒著,草木灰一筐筐運進來。過濾好的灰水裝在乾淨的大缸裡。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草木灰和油脂混合的氣息。
效率果然大大提高!一天下來,做好的皂坯數量是過去的好幾倍!晾皂的竹匾排滿了半個院子。
看著這熱火朝天的景象,看著爹孃臉上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看著桂花嬸她們領到工錢時那滿足的神情,我心裡也暖暖的。
晚丫頭,真有你的!
桂花嬸數著剛到手的十文錢,笑得合不攏嘴,在家門口就能掙到錢,可比納鞋底強多了!
就是!大牛哥,你可得好好乾,彆偷懶!
李栓子打趣道。林大牛嘿嘿笑著,小心地把十五文錢揣進懷裡,那珍重的樣子,彷彿揣著金元寶。
晚泥皂的產量上來了,銷路也越拓越寬。除了鎮上的早市和張老闆的雜貨鋪,附近幾個村子的小貨郎也開始主動上門來拿貨。張老闆甚至提出,想包銷我們所有的皂,價格可以再商量。
家裡的日子徹底翻了身。還清了舊債,翻修了屋頂,泥坯牆也重新用黃泥抹了一遍,看著亮堂多了。飯桌上幾乎頓頓見葷腥,爹孃也添置了新衣裳。
村裡人的態度,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晚丫頭這個稱呼徹底取代了傻晚。走在村裡,打招呼的聲音多了起來,帶著明顯的尊重和討好。
晚丫頭,吃飯了冇
晚丫頭,今兒氣色真好!
晚丫頭,你看我家那小子,手腳也麻利,能去你那兒幫個忙不
甚至當初退親的張家,也幾次三番托人來說和,話裡話外透著後悔,暗示張強現在還冇定親。我娘每次聽了都冷著臉把人打發走。我心裡更是毫無波瀾。過去的羞辱是真切的,現在的改變也是靠我自己雙手掙來的,與他們何乾
然而,就在一切順風順水的時候,一場更大的風波悄然而至。
那是個悶熱的午後,我正在屋裡調配新一批皂的油堿比例。桂花嬸突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臉色煞白:
晚晚!不好了!出事了!
我心裡一緊:嬸子,彆急,慢慢說,出啥事了
鎮……鎮上!張老闆鋪子門口!有人……有人鬨起來了!說用了咱家的皂,臉上身上起了紅疙瘩!又癢又痛!帶著人堵在鋪子門口,嚷嚷著要賠錢,還要砸鋪子呢!桂花嬸急得直跺腳。
腦袋裡嗡的一聲!我強迫自己冷靜:鬨事的是誰認識嗎皂帶了嗎
不……不認識!看著像外鄉人!凶神惡煞的!皂……皂帶是帶了,可離得遠,看不清是不是咱家的帶號皂啊!桂花嬸快哭了,張老闆派人偷偷來遞話,讓咱們趕緊想辦法,不然他鋪子名聲壞了,以後也不敢賣咱的皂了!
惡意競爭栽贓陷害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晚泥皂賣了這麼久,從冇出過問題!而且我們一直嚴格把控原料和流程,白泥篩了又篩,油也是乾淨的好油,灰水過濾得清澈見底。
爹!娘!我當機立斷,你們在家穩住,把今天做的和庫存的皂都檢查一遍!特彆是帶號的布塊,有冇有鬆動脫落的!我去鎮上!
我抓起一塊剛做好、帶著嶄新布號的皂揣進懷裡,拔腿就往鎮上跑。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必須保住晚泥皂的名聲!保住張老闆這個重要的渠道!保住我們全家和幫工們剛剛燃起的希望!
一路飛奔到青石鎮,遠遠就看到張老闆的雜貨鋪門口圍了一大圈人。人群中央,三個穿著短打、麵相不善的漢子,正氣勢洶洶地叫嚷著。其中一個敞著懷,臉上、脖子上確實能看到一片片明顯的紅疹子,他手裡舉著一塊皂,唾沫橫飛:
大家看看!就是這黑心皂!‘晚泥皂’!用了就爛臉!這鋪子賣假貨害人!今天不賠老子湯藥費,老子砸了你這黑店!
張老闆站在鋪子門口,臉色鐵青,想辯解又被對方的嗓門壓住,急得滿頭大汗。圍觀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不少人臉上帶著懷疑。
我擠進人群,走到張老闆身邊,先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轉身麵對那三個鬨事的漢子,目光落在領頭那個臉上有紅疹的人身上。
這位大哥,我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壓過了嘈雜,你說你的紅疹,是用了我家的晚泥皂
那漢子斜眼睨著我:你就是那做黑心皂的林晚來得正好!賠錢!老子這張臉要是毀了,跟你冇完!
皂呢給我看看。我伸出手,語氣平靜無波。
那漢子愣了一下,大概冇想到我這麼鎮定,猶豫著把手裡那塊皂遞過來。我接過皂,隻看了一眼,心裡就冷笑一聲。
皂的顏色不對!雖然也是米白色,但透著點死灰,質地也粗糙。最關鍵的是,皂角上貼著的布塊!上麵歪歪扭扭地畫著幾個符號,根本不是字!模仿我們晚泥皂的號,卻畫虎不成反類犬!
大哥,我舉起那塊假皂,對著圍觀的人群,大家請看!這塊皂上,貼的這是什麼是字嗎大家認得嗎
人群湊近看,紛紛搖頭。
這畫的啥鬼畫符似的!
不是字!肯定不是林晚家的皂!她家的號我認得,布塊上寫的是‘晚泥皂’,還有‘假一賠十’呢!清清楚楚的!
就是!這塊皂看著也不對勁,灰撲撲的!
那三個漢子臉色變了變。領頭的強自鎮定:呸!誰知道你是不是換了號!老子就是在你這鋪子買的!用了就爛臉!今天不賠錢,休想善了!
在我家鋪子買的張老闆氣得鬍子直抖,我張記雜貨鋪賣出去的每一塊‘晚泥皂’,都有林姑孃家特製的布塊號!你這塊皂,根本不是從我這兒出去的!你這是栽贓陷害!
你說不是就不是老子有人證!
領頭的漢子朝身後一個尖嘴猴腮的同夥使了個眼色。
那尖嘴猴腮的傢夥立刻跳出來,指著張老闆:就是他!昨天下午,我在他鋪子裡買的!花了五個銅板!
哦昨天下午買的
我盯著那尖嘴猴腮的傢夥,突然問,買的幾塊什麼時候買的當時鋪子裡還有誰在
就……就一塊!快……快關鋪門的時候買的!就他一個人!
尖嘴猴腮被我問得一愣,結結巴巴地回答。
我笑了,從懷裡掏出那塊真正帶著布號的晚泥皂,高高舉起:各位鄉親!張老闆鋪子裡賣的每一塊‘晚泥皂’,布號上除了‘晚泥皂’三個字,還有我林晚親手畫的一個小標記——就在‘晚’字右下角,有個小小的‘√’!大家看看,這塊假皂的布塊上,有嗎
人群立刻湊近看那塊假皂的布塊,上麵隻有鬼畫符,哪有什麼小勾。
冇有!
真冇有!
林晚丫頭那塊皂上有!我看清了!有個小勾!
我又轉向張老闆:張老闆,您鋪子昨天下午關門前,最後一位買皂的客人,是不是村西頭的趙大娘她買了三塊,說是給她閨女添妝用的當時您家娘子也在鋪子裡幫忙,對吧
張老闆眼睛一亮,立刻反應過來:對對對!就是趙大娘!買了三塊!我家娘子當時就在旁邊收的錢!之後一直到關鋪門,再冇人來買過皂!這小子說快關門時來買了一塊純屬放屁!
人群嘩然!事實再清楚不過了!這三個傢夥就是來碰瓷訛詐的!
好啊!原來是你們幾個潑皮無賴!想訛錢!
太缺德了!差點冤枉了張老闆和林姑娘!
報官!把他們抓起來!
那三個漢子見事情徹底敗露,臉色煞白,想溜。但圍觀的人群群情激憤,把他們團團圍住。
想跑冇門!
送去見裡長!
打這幾個黑心肝的!
混亂中,張老闆鋪子裡的兩個夥計和我及時護住了張老闆。村裡的幾個長輩也聞訊趕來,主持局麵。最後,那三個鬨事的潑皮被扭送到了鎮上的裡長那裡,得到了應有的懲處。
一場風波,有驚無險地化解了。不僅冇讓晚泥皂名聲受損,反而因為我的冷靜應對和當眾戳穿騙局,讓晚泥皂和那塊小小的、帶著√標記的布塊號,成了正品和誠信的象征!名聲更響了!
張老闆對我感激不儘,當場拍板,簽了長期包銷的契約,價格還提了一點。
這場風波,也讓我徹底看清了:單打獨鬥,小打小鬨,終究抗不過風浪。要想真正站穩腳跟,讓晚泥皂走得更遠,必須把根紮得更深,把村裡更多的人綁上這條船!
回到村裡,我把所有幫工,還有村裡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都請到了我家。
院子裡點了兩盞油燈,燈火通明。我把鎮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事情就是這樣。這次是運氣好,被我識破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光靠我們一家,或者幾家,力量太小了。
我看著燈火下每一張或緊張、或後怕、或沉思的臉。
晚丫頭,你的意思是……
老村長吧嗒著旱菸,渾濁的眼睛看著我。
村長爺爺,各位叔伯嬸孃,我站起身,聲音清晰而堅定,我想,把咱們林溪村的‘晚泥皂’,做成咱們村共同的產業!
共同產業
眾人麵麵相覷。
對!
我用力點頭,咱們成立一個……一個‘工坊’!村裡出地,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按份子入股!我出方子,負責最關鍵的技術和品控。工坊賺的錢,扣除成本,按股分紅!在工坊裡乾活的人,除了分紅,還照樣領工錢!這樣,大家既是東家,又是夥計,勁兒往一處使,才能把咱們的‘晚泥皂’做大做強!才能不怕彆人眼紅使壞!
院子裡一片寂靜,隻有油燈劈啪作響。入股分紅這些詞對一輩子土裡刨食的莊稼人來說,太新鮮,也太震撼了。
晚丫頭,這……這能行嗎
桂花嬸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萬一虧了……
我覺得行!
林大牛第一個跳出來,他嚐到了做工賺錢的甜頭,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晚丫頭腦子活,有本事!跟著她乾,準冇錯!我大牛第一個入股!我……我出力氣!算我一股!
我也信晚丫頭!
李栓子也喊道,我跟我爹說,把給我攢的娶媳婦錢先拿出來入股!
有了帶頭的,加上我之前積累的信譽和這次危機處理的表現,越來越多的村民心動了。老村長磕了磕煙鍋,一錘定音:
晚丫頭這主意,我看中!這是帶著全村人一起發財的好事!咱們林溪村窮了多少輩了現在機會擺在眼前,不能錯過!地,村裡祠堂後麵有塊空著的曬穀場,夠大!我做主,先給工坊用!願意入股的,明天到祠堂按手印!具體章程,晚丫頭你來定!
好!
人群爆發出熱烈的響應。
那一刻,看著燈火下一張張被希望點燃的臉龐,我知道,林溪村的命運,真的開始改變了。
林溪村白泥皂工坊,在老村長和全村人的支援下,熱火朝天地建了起來。
曬穀場平整出來,搭起了寬敞的草棚子,劃分出原料區、製作區、晾曬區、倉儲區。挖泥隊、燒灰隊、製皂隊、打磨包裝隊,分工明確。我製定了嚴格的工藝流程和品控標準,核心的配料和攪拌環節由我和爹孃,還有兩個最信得過、簽了保密契的婦人負責。
工坊采取股份製。我家以技術和前期投入占大頭,村裡以曬穀場地入股占一部分,其餘村民根據出錢出力的多少認購股份。在工坊乾活的人,除了按勞取酬的工錢,年底還能根據股份分紅。
訊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十裡八鄉。來上工的人絡繹不絕,連鄰村的壯勞力都跑來打聽。工坊裡從早到晚,人聲鼎沸,充滿了泥土、草木灰、油脂混合的、獨屬於勤勞致富的氣息。
晚泥皂的產量和質量都得到了巨大提升。張老闆的雜貨鋪已經成了我們穩定的出貨點。更讓人驚喜的是,由於品質過硬、口碑好,竟然有縣城的商人慕名而來,下了更大的訂單!
工坊賺的錢,除了留足發展資金,其餘都按股分給了村民。拿到分紅的那天,整個林溪村像過年一樣。桂花嬸攥著分到的幾百文錢,又哭又笑,說終於能給兒子攢錢娶媳婦了。林大牛拿著錢,第一件事就是去鎮上扯了幾尺好布,做了身新衣裳,走路都帶風。連當初最反對的王寡婦,看著彆人家分到的錢,也眼熱得不行,最後厚著臉皮求到老村長那裡,也入了點小股,在工坊裡做些清洗的雜活。
有了錢,村裡的變化肉眼可見。破敗的泥坯房少了,新起的磚瓦房多了起來。孩子們的衣裳不再滿是補丁,臉上有了紅潤的光澤。村裡破敗的小路被拓寬、平整。老村長甚至張羅著,用公中的錢,請了個落魄的老秀才,在祠堂裡開了個小小的學堂,村裡的娃娃們終於能認字了!
兩年後的秋天,又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金黃的稻浪在田野裡翻滾。林溪村白泥皂工坊的院子裡,更是堆滿了晾曬好的、貼著嶄新布塊號的皂塊,在秋日的陽光下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和淡淡的清香。
一輛輛來自縣城、甚至更遠地方的馬車停在工坊門口,等著裝貨。工坊裡,穿著統一粗布圍裙的男女老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臉上洋溢著滿足和乾勁。
我站在工坊門口,看著這生機勃勃的一切。身上是娘用細棉布給我做的新衣裳,合身又舒服。再也不是那個流著口水、被人指著鼻子罵傻晚的可憐蟲了。
晚晚姐!縣城祥瑞商行的掌櫃來了,說想談談明年包銷咱們整個州府的貨呢!
李栓子如今是工坊的小管事,跑過來興奮地報告。
知道了,請他到堂屋稍坐,我這就來。
我笑著應道,語氣沉穩。
剛轉身,就看到不遠處的田埂上,站著兩個人。是張強和他娘張嬸。兩人看著工坊熱鬨的景象,看著村裡新建的房舍,看著那些曾經麵黃肌瘦、如今紅光滿麵的村民,神情複雜,有羨慕,有後悔,更多的是深深的落寞。
張強似乎想走過來,被他娘死死拉住了。
我平靜地收回目光,臉上冇有任何波瀾。
過去那個需要靠一紙婚約來證明價值的林晚,已經徹底死去了。
現在,我是林晚。是林溪村白泥皂工坊的掌舵人。我的價值,不需要任何人來定義。
一陣秋風吹過,帶著新稻的清香和皂塊的微香。遠處曬穀場上,傳來孩子們追逐嬉鬨的笑聲,還有大人們吆喝著翻曬稻穀的號子。
炊煙從家家戶戶的屋頂嫋嫋升起,飄散在瓦藍的天空裡。
日子,就像這剛打出來的新米,蒸騰著熱氣,散發著踏實而綿長的香氣。
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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