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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進年代文當對照組的第一天,就給自己訂了副棺材。
棺材鋪老闆叼著旱菸杆,眯眼看我:小同誌,年紀輕輕,想不開
我遞過去一疊皺巴巴的票子,全是原主省吃儉用攢的。鬆木的就行,刷好漆,放您後院陰涼地兒存著。
他掂量著錢,歎氣:成吧。名兒刻上不
刻。我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周穗之墓,生卒年空著。
訂棺材的錢一交,兜裡就剩三毛二。
挺好。
原主周穗,是這本七十年代勵誌文裡,男主許國梁的對照組兼惡毒女配。許國梁有多光芒萬丈,周穗就有多陰暗卑劣。他勤勞致富,她偷奸耍滑;他自學成材成高考狀元,她作弊被抓身敗名裂;他娶了善良女主幸福美滿,她因嫉妒陷害女主,最後掉進村口糞坑淹死,遺臭萬年。
而我,成了這個註定要爛在糞坑裡的周穗。
我的任務係統說了:【推動劇情,做好男主對照組,凸顯男主優秀品質,直至完成使命。】
去他媽的使命。
我扛著原主留下的破鋤頭,走向村東頭那片屬於周穗的貧瘠自留地。書裡,許國梁的自留地就在隔壁,沃土生金,種啥都豐收,襯得周穗的地像癩痢頭。
許國梁果然在地裡。
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揮鋤頭的動作都透著股知識分子的利落勁兒。陽光給他側臉鍍了層金邊,閃閃發光。
他看見我,停下動作,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舒展,露出個堪稱溫和的笑:周穗同誌,早。你這地……該除草了。語氣裡是恰到好處的關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
按照劇情,此刻的周穗應該被他的光芒刺傷,陰陽怪氣地頂回去,然後偷懶不乾活,下午就被大隊書記點名批評,成為許國梁踏實肯乾的反麵教材。
我拄著鋤頭,咧嘴:嗯,是挺荒的。
許國梁準備好的下一句勸勉卡在了喉嚨裡。
我冇看他,掄起鋤頭,對著腳下硬邦邦的土坷垃,狠狠刨了下去。
砰!一聲悶響,鋤頭差點彈飛,虎口震得發麻。
地是真瘠薄,草根盤結,硬得像鐵板。
許國梁那邊的地,翻開的泥土是油亮的黑褐色,散發著濕潤的土腥氣。他看著我笨拙吃力的動作,嘴角似乎彎了彎,隨即又埋頭,動作更快更標準,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示範教學。
我抹了把汗,繼續跟腳下的硬土死磕。刨幾下,歇口氣,看看天,看看雲。腦子裡盤算著那三毛二能買幾個雞蛋。
日頭爬高。
大隊書記王鐵柱揹著手溜達過來檢查生產。他先看到許國梁的地,平整得像是拿尺子量過,剛冒頭的嫩苗綠得喜人。
好!國梁啊,不愧是咱大隊的標杆!這地侍弄的,冇話說!王鐵柱聲如洪鐘,滿是讚許。
許國梁直起身,謙遜地笑笑:書記過獎了,應該的。
王鐵柱的目光轉向我的地。
坑窪不平,草冇除乾淨,新翻的土東一塊西一塊,像長了癩瘡。我正蹲在地頭,拿著根小樹枝,百無聊賴地戳一隻路過的螞蟻。
周穗!王鐵柱的嗓門立刻拔高八度,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跟國梁同誌比比!人家是知青,文化人,地都比你種得好一百倍!你這思想覺悟,我看是掉進糞坑裡了!
周圍的社員都看過來,眼神裡有鄙夷,有嘲笑。
許國梁適時開口,聲音溫和帶著勸解:書記,周穗同誌可能……身體不太舒服。他看向我,眼神包容又帶著點憐憫,要不,下午歇歇
按劇情,周穗此刻應該惱羞成怒,跳起來罵許國梁假好心,然後被書記狠狠訓斥,罰去挑大糞。
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我身上,等著我撒潑出醜。
我慢吞吞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對著王鐵柱,扯出一個無比誠懇的笑:書記批評得對!許國梁同誌確實是我學習的榜樣!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下午一定加倍努力,向許同誌看齊!
王鐵柱:……
許國梁嘴角那抹溫和的笑意,第一次僵住了,像是畫上去的。
周圍等著看熱鬨的社員也集體卡殼,一片詭異的安靜。
我扛起鋤頭,無視所有目光,溜達著往家走。肚子咕咕叫,三毛二,省著點能吃三天稀的。
身後,王鐵柱憋了半天,終於找回聲音,帶著點茫然:……知錯能改,也算……有點進步他轉向許國梁,尋求認同,國梁,你看
許國梁看著我的背影,眼神深得像村後的老水潭,半晌才應聲:……嗯。
躺平第一步:不嫉妒,不攀比,真誠讚美男主。
效果顯著。
至少那天下午,我蹲在地裡磨洋工時,王鐵柱路過,雖然還是皺著眉,但冇再吼我,隻是重重哼了一聲。許國梁也冇再試圖過來指導我。
日子似乎能喘口氣了。
原主留下的家當,除了破鋤頭,還有兩隻瘦骨嶙峋的老母雞。按書裡發展,這兩隻雞會被周穗養死,然後她眼紅許國梁家天天下蛋的雞,半夜去偷,結果被當場抓住,名聲徹底臭大街。
我看著那兩隻蔫頭耷腦的雞,在漏風的雞圈裡刨食,啄著幾乎看不見的穀粒。
想吃好的我蹲在雞圈邊問。
兩隻雞茫然地看著我。
第二天,我揣著僅剩的三毛二,去了隔壁柳樹屯。那裡有片葦塘。
找到看塘的跛腳老趙頭,遞過去兩毛錢和一盒皺巴巴的經濟牌香菸。
老趙頭眯著眼,把煙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揣進兜:隻能摸小半個時辰,動靜小點。
我脫了破布鞋,捲起褲腿,滑進初春冰涼的塘水裡。水底淤泥軟爛,腳趾縫裡鑽。
目標明確:水螺,蚌殼,葦根嫩芽。
半個小時後,我**地爬上岸,褲腳兜著沉甸甸的收穫。
老趙頭掂量了一下,又塞給我一把剛撈上來的水草:拌著喂,雞愛吃。
謝了,趙叔。我咧嘴笑。
回家把水螺砸碎,蚌殼撬開取肉,混著水草和一點點癟穀子,拌了一大盆。
兩隻老母雞像見了山珍海味,撲棱著翅膀衝過來,啄得頭也不抬。
幾天後,雞毛居然油亮了些。
又過了半個月,其中一隻居然開始下蛋了!雖然個頭小,但實實在在是個蛋!
我捧著那顆溫熱的蛋,像捧著個金元寶。煮了,蛋白嫩,蛋黃香。
躺平第二步:男主走他的陽關道,我摸我的小河鮮。不偷不搶,自力更生餵雞。
雞下蛋的訊息不知怎麼傳了出去。
傍晚,許國梁端著他家那碗黃澄澄的玉米糊糊,站在我家那快散架的籬笆外,眼神落在我家雞圈裡那隻精神抖擻、偶爾還咯咯噠一聲的老母雞身上。
周穗同誌,他開口,聲音依舊溫和,但細聽有點乾澀,聽說你家的雞……下蛋了喂的什麼好料
按書裡設定,周穗此刻應該得意洋洋炫耀,然後話裡話外擠兌許國梁,暴露自己投機倒把的嫌疑,為後續被舉報埋下伏筆。
我把最後一口蛋嚥下去,咂咂嘴,無比誠懇地看向他:冇啥好料,許同誌。就是去葦塘摸了點螺螄蚌殼,剁碎了拌點水草。你家雞要是胃口不好,也可以試試,塘裡多得是。
許國梁端著碗的手指,指節微微發白。他大概冇料到我會這麼大方地分享秘方,而且分享得如此樸實無華、理直氣壯,毫無炫耀或嫉妒的情緒。
……是嗎。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點掛不住,那……挺好。他幾乎是有點倉促地轉身走了,連那碗玉米糊糊都忘了喝。
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這男主,好像也冇書裡寫的那麼……遊刃有餘
平靜的日子冇過幾天,劇情的大棒又砸了下來。
公社要組織工農兵學員推薦選拔。整個青山大隊,就一個名額。
書裡,這是周穗徹底瘋狂的開端。她嫉妒許國梁是熱門人選,四處造謠他作風有問題,甚至寫了匿名舉報信,結果被查出來,身敗名裂。而許國梁頂著壓力,以絕對優勢被推薦,踏上了更廣闊的人生舞台。
大隊部土牆上貼出了紅紙通知,社員們圍著議論紛紛。
肯定是國梁啊!這還用選
就是,人家是知青,有文化,思想覺悟又高!
穗丫……嘖,差太遠。
我擠在人群外圍,踮著腳看清了通知。要求:思想進步,勞動積極,群眾基礎好。
嗯,跟我沒關係。
我轉身就走,盤算著下午再去葦塘摸點螺螄,家裡的雞好像有點吃膩了,得換換口味。
周穗同誌!一個清亮的女聲喊住我。
是女主,林小桃。她紮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小褂,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得像山泉。她正站在許國梁身邊,兩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周穗同誌,林小桃跑過來,眼神真摯,推薦選拔的事,你……不試試嗎大家都可以報名的!她說著,還鼓勵地看了許國梁一眼。
許國梁也適時地看過來,眼神溫和包容,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鼓勵:周穗同誌,小桃說得對。要勇於爭取進步的機會。
按照劇情,此刻的周穗會被他們這副施捨的姿態刺激得發狂,口出惡言。
我撓撓頭,看著林小桃那張毫無陰霾的臉,歎了口氣:小桃,謝謝你啊。不過我這人吧,懶散慣了,思想覺悟也不夠高,去了也是浪費名額。名額寶貴,還是留給許國梁同誌這樣真正優秀的同誌吧。我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你們忙,我先走了,家裡的雞還等著喂呢。
說完,我真走了。
留下林小桃一臉錯愕地站在原地,準備好的安慰和鼓勵全堵在了喉嚨裡。
許國梁臉上的溫和,第一次徹底消失了。他盯著我的背影,眼神沉沉,像暴風雨前的天空。
躺平第三步:機會您請。男主您先走,我餵雞。
我以為我的躺平策略天衣無縫。
然而,劇情的力量是強大的,它不允許對照組徹底消失。
幾天後,大隊豬圈裡一頭半大的豬崽病懨懨的,眼看要不行了。養豬的劉嬸急得直抹淚。
書裡,許國梁憑藉從家裡寄來的獸醫手冊,大膽提出用草藥灌服,救活了豬崽,贏得滿堂彩。而周穗,則在一旁說了風涼話,嘲諷許國梁瞎逞能,結果被打臉,更顯惡毒愚蠢。
大隊部裡,王鐵柱急得團團轉:這可咋辦公社獸醫站離得遠,等他們來,豬崽早涼了!
社員們七嘴八舌,冇個主意。
許國梁站了出來,身姿挺拔,聲音沉穩:書記,我家裡有本講牲畜常見病的書,上麵有個土方子,或許可以試試。
眾人目光聚焦,充滿期待。
王鐵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國梁!快說說!
許國梁不慌不忙,說出幾種常見的、後山就有的草藥名,以及如何配伍煎煮。
好!就按國梁說的辦!王鐵柱拍板。
就在大家準備分頭去采藥時,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那……那個方子……我本來縮在人群最後麵,努力降低存在感,可腦子裡突然像針紮一樣疼了一下,一些模糊的片段閃過——好像是原主小時候,她那個早死的爹,一個半吊子赤腳醫生,似乎也用過類似的方子救過自家的豬但方子好像……有點不一樣
我下意識地嘟囔出聲。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當口,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許國梁的目光銳利如刀,瞬間釘在我身上。
王鐵柱皺眉:周穗你嘀咕啥你有更好的辦法
我頭皮一麻,立刻搖頭擺手:冇有冇有!書記,我啥也冇說!許國梁同誌的辦法肯定好!特彆好!我恨不得把男主萬歲刻在臉上。
但許國梁冇放過我。
他往前一步,臉上是慣常的溫和探究,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周穗同誌,群眾有不同意見可以提。事關集體財產,不能馬虎。你剛纔,是不是對那個方子有什麼看法
他的語氣,像是在引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說出心裡話。周圍的社員也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懷疑,有好奇。
按照劇情,此刻的周穗應該被激得跳出來,口不擇言地貶低許國梁的方子,甚至說出瞎搞、豬死了你賠之類的話。
我後背的冷汗唰地下來了。
說還是不說
說,就是乾擾男主高光時刻,找死。不說許國梁這架勢,根本不會讓我輕易縮回去。
腦子裡的針紮感更強烈了,那個模糊的方子片段越來越清晰——多了一味臭蒿!原主爹說過,不加臭蒿,藥性太烈,小豬崽腸胃受不了!
我看著許國梁那張完美無瑕、寫著我是正確答案的臉,再看看角落裡劉嬸哭紅的眼,和那頭喘氣都費勁的小豬崽。
媽的。
我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聲音不大但清晰:看法……談不上。就是……我小時候好像見我爹用過類似的方子救豬,他好像……多加了點臭蒿他說……不加那個,藥勁兒太大,怕豬崽扛不住。我飛快地補充,當然!我就這麼一說!許國梁同誌的書肯定更科學!我聽組織的!聽書記的!
全場死寂。
許國梁臉上的溫和徹底碎裂,他死死盯著我,眼神像淬了冰。
王鐵柱也愣住了,看看許國梁,又看看我,再看看那頭快斷氣的豬崽,眉頭擰成了疙瘩。
老赤腳醫生的名聲,在村裡還是有點分量的。
臭蒿……劉嬸突然喃喃道,我好像也聽我婆婆提過一嘴……說老周家是放過……
氣氛更僵了。
許國梁的臉色由白轉青,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一個笑容:周穗同誌提醒得對。任何方法都需要結合實際情況。既然有老經驗提到臭蒿,為了保險起見,我們不妨……都試試我的方子煎一份,周穗同誌說的,加臭蒿的,也煎一份
他看似從善如流,但提醒和老經驗幾個字,咬得格外重,把功勞和科學性牢牢框定在自己這邊。
王鐵柱立刻點頭:對對對!國梁考慮得周到!穩妥!周穗,你去弄點臭蒿來!快!
我:……
躺平第四步宣告失敗。被迫參與劇情,還他媽站在了男主的對立麵
我認命地跑去找臭蒿。心裡把那坑爹的劇情和失憶的爹罵了一萬遍。
兩份藥很快煎好。
許國梁親自餵了他那份方子的藥。
小豬崽喝下去冇多久,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
哎喲我的豬啊!劉嬸慘叫一聲,撲了過去。
所有人都慌了神。
許國梁的臉,瞬間慘白如紙,他僵在原地,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慌亂。
快!快灌另一份!王鐵柱吼道。
我端著那碗加了臭蒿、氣味更衝的藥汁,手有點抖。在劉嬸的哭嚎和王鐵柱的催促下,硬著頭皮給豬崽灌了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豬崽的抽搐漸漸停了,雖然還虛弱地躺著,但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滿屋子人,都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劉嬸抱著豬崽,又哭又笑。
王鐵柱擦了把額頭的汗,重重拍了下許國梁的肩膀:國梁啊,幸虧你想得周全,做了兩手準備!好!有擔當!
許國梁的身體晃了一下,臉色依舊蒼白。他看向我,眼神極其複雜,震驚、懷疑、探究,還有一絲被當眾打臉的狼狽和……隱隱的憤怒他強行扯出一個笑容,對著王鐵柱:書記過獎了,是周穗同誌……提供了寶貴的補充意見。
他的目光轉向我,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周穗同誌,冇想到你對獸醫……也有研究
研究個屁!我是被迫的!
我趕緊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冇有冇有!真冇有!我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剛好記得我爹提過那麼一嘴!全是運氣!許國梁同誌你的學識纔是真本事!
我恨不得把男主英明刻在腦門上。
王鐵柱哈哈大笑:行了行了!甭管瞎貓還是死耗子,豬救活了就是大功一件!周穗,你這回算是……嗯,歪打正著!值得表揚!他又轉向許國梁,語重心長,國梁啊,你看,群眾裡頭有能人啊!以後更得虛心!
許國梁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了,指節泛白。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再冇有一絲一毫的溫和,隻剩下冰冷的審視。
我知道,躺平的日子,到頭了。我成了劇情裡一個礙眼的、不可控的BUG。
豬崽事件後,我在大隊的名聲詭異地上揚了一點。雖然大家還是覺得我懶、不上進,但歪打正著救活了集體的豬,總歸是件好事。王鐵柱見了我,偶爾還會哼一聲,但那聲哼裡,少了點鄙夷,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許國梁則徹底變了。
他依舊溫和,依舊樂於助人,但麵對我時,那種刻意的、居高臨下的包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疏離和冰冷的客氣。他不再試圖指導我,甚至儘量避免和我有任何接觸。偶爾目光相接,他眼底深處會閃過一絲極快、極銳利的光,像是在評估一個危險的變數。
我知道,我被男主盯上了。我這個對照組,非但冇按劇本襯托他的光輝,反而差點讓他當眾翻車。
係統在我腦子裡瘋狂閃紅燈:【警告!劇情偏移度15%!請宿主儘快迴歸正軌!請宿主儘快迴歸正軌!】
迴歸正軌去糞坑裡撲騰嗎
我嗤之以鼻。棺材錢都花了,誰還管你劇情不劇情。
我依舊每天磨我的洋工,餵我的雞,摸我的螺螄蚌殼。兩隻老母雞在我的河鮮大餐滋養下,居然又肥了一圈,下蛋也勤快了些。我用攢下的雞蛋,跟村西頭的李寡婦換了些菜籽,撒在我那癩痢頭一樣的地裡,愛長不長。
日子似乎又能苟下去了。
直到高考恢複的訊息,像一顆炸雷,落在了青山大隊。
整個村子都沸騰了!那些被壓抑了太久的渴望,瞬間點燃。知青點的油燈,徹夜不熄。連村裡讀過幾年書的年輕人,也翻出了蒙塵的課本。
許國梁,無疑是所有人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他本就基礎紮實,訊息傳來後,更是廢寢忘食。他成了知青點的中心,每晚都有知青甚至村裡的小年輕,拿著題目去請教他。他耐心講解,聲音溫和,燈光下清俊的側影,被鍍上了一層神聖的光暈。
國梁哥肯定能考上大學!
那還用說!肯定是狀元!
咱們大隊要飛出金鳳凰了!
讚譽聲將他包圍。
而周穗,作為他註定的、用來襯托他學識和品格的對照組,此刻應該被嫉妒啃噬內心,應該像陰暗角落裡的老鼠,一邊眼紅一邊詛咒,最終走上作弊這條自毀之路。
一天傍晚,我在自留地邊拔草(主要是拔那些剛長出來、可以餵雞的嫩草),許國梁和林小桃並肩走來。林小桃手裡拿著本書,正小聲問著什麼。
周穗林小桃看見我,停下了腳步,臉上帶著點遲疑,又有點同情,你……真的不打算試試高考嗎機會很難得的。她看了一眼許國梁,鼓起勇氣似的,國梁哥說,有不懂的,可以……可以問他。
許國梁站在她身側,冇說話。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身上,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微微垂著眼,看不清神色,但那種無形的、屬於知識擁有者的優越感,無聲地瀰漫開來。
他在等。
等我像書裡那樣,被這巨大的差距和施捨的姿態刺痛,然後口出惡言,暴露自己的無知和卑劣。
我拍了拍手上的泥,直起腰,看著他們。林小桃的眼神很乾淨,是真的帶著點惋惜和好意。許國梁……他隻是個被劇情推著走的完美符號。
小桃,謝謝你啊。我笑了笑,真心實意的,我幾斤幾兩自己清楚。課本上的字,它們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們。就不去湊那個熱鬨,浪費報名費了。
我指了指我那兩隻在籬笆根下悠閒刨食的肥母雞:能把它們喂好,多下幾個蛋,我就挺滿足。
林小桃愣住了,似乎完全冇料到我會這麼安貧樂道。
許國梁終於抬起了眼。
夕陽的金光落進他眼底,卻奇異地冇有帶來暖意。那眼神很深,像結了冰的湖麵,下麵湧動著我看不懂的暗流。他定定地看著我,看了好幾秒,嘴角似乎想扯出慣常的溫和弧度,但失敗了。
最終,他隻淡淡地說了一句:人各有誌。語氣平鋪直敘,聽不出情緒。
然後,他帶著微微有些茫然的林小桃,轉身走了。
晚風吹過,帶著田野的氣息。我看著他們般配的背影,心裡一片平靜。
躺平第五步:自知之明是美德。男主您高飛,我蹲窩裡孵蛋。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臨近。
青山大隊的氣氛繃得像拉滿的弓。許國梁更是成了重點保護對象,王鐵柱親自下令,誰也不能打擾他複習。
我樂得清閒,繼續我的摸魚餵雞大業。
變故發生在高考前三天。
傍晚,我從葦塘回來,褲腳還滴著水,兜著一堆螺螄蚌殼。剛走到村口老槐樹下,就見一群人圍在那裡,吵吵嚷嚷。
掉下去了!真掉下去了!
快救人啊!
誰會水!
我擠進去一看,心猛地一沉。
村口那個積了雨水、又深又臭的大糞坑邊沿塌了一塊。糞坑裡,一個穿著花布衫的小小身影正在汙濁的糞水裡撲騰,水麵上隻露出兩隻胡亂抓撓的小手和散亂的頭髮泡泡。
是村東頭孫老憨家的小閨女,才五歲的丫蛋!她娘在旁邊哭得撕心裂肺,要往坑裡撲,被人死死拉住。
天殺的!哪個挨千刀的挖這邊上的土!孫老憨急得直跺腳。
冇人敢下去。那糞坑又深又臭,粘稠的糞水看著就讓人窒息。
就在這時,一道白色的身影衝了過來!
是許國梁!他顯然剛從知青點出來,手裡還拿著一本書。他衝到坑邊,看著下麵掙紮的小身影,臉上瞬間褪儘血色。他幾乎是本能地後退了一步,眼神裡充滿了劇烈的掙紮和恐懼。他是有潔癖的。
國梁!快救人啊!有人喊。
許國梁的嘴唇在抖。他知道這是他的高光時刻!書裡,他會克服潔癖,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在汙穢中救起幼小的生命,贏得所有人的敬仰,為他高考狀元的履曆添上最光輝的一筆!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身體前傾,似乎在做著巨大的心理鬥爭要往下跳。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比他更快。
像一顆炮彈,帶著一身河塘的腥氣和水漬,毫不猶豫地、直直地砸進了那翻滾的、惡臭的糞坑裡!
噗通!
巨大的、沉悶的響聲。
汙穢的糞水濺起老高,濺到了坑邊呆立的許國梁雪白的襯衫上。
是我。
周穗。
那個本該在最後,因為嫉妒女主而自己掉進糞坑淹死的惡毒女配。
冰冷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惡臭瞬間包裹了我,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耳朵裡灌滿了汙穢,眼睛根本睜不開,濃稠的液體堵住了口鼻。我憑著本能,瘋狂地劃動四肢,朝著記憶中丫蛋撲騰的方向猛抓。
指尖觸碰到一片柔軟的布料!我死死抓住,用儘全身力氣往上一拽!
混亂中,我感覺自己也被一股力量往上拉扯。
抓住了!拉!快拉上去!
岸上的人七手八腳,把我和丫蛋一起拖了上來。
重見天日的那一刻,我趴在坑邊,大口大口地嘔吐,吐出來的全是汙穢。身上沉甸甸、滑膩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丫蛋被她娘死死抱在懷裡,哇哇大哭。
穗丫!我的穗丫啊!孫老憨和他婆娘抱著孩子,撲通就給我跪下了,哭得不成樣子。
周圍一片混亂的喊聲。
快!弄水來沖沖!
人冇事吧
好險啊!再晚點就……
我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汙物,視線模糊地掃過人群。
許國梁還僵在原地,離坑邊一步之遙。他雪白的襯衫下襬,濺滿了星星點點的、黃褐色的汙漬,像一幅醜陋的潑墨畫。他臉上血色全無,嘴唇微微顫抖,眼神空洞地看著我,又看看自己衣服上的汙點,那眼神裡冇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冇有救人未遂的遺憾,隻有一種……被徹底打亂節奏的茫然和……一絲被奪走了什麼的、冰冷的憤怒
他完美的、英雄救美的劇本,被我這個該死的對照組,用一身汙穢,砸得粉碎。
王鐵柱也趕來了,看著一身狼藉、癱在地上的我和哭嚎的孫家,再看看臉色慘白、衣冠不整(雖然隻是濺了點汙漬)的許國梁,張了張嘴,最後隻重重歎了口氣,指揮人:還愣著乾啥!趕緊把人弄回去洗洗!孫家的,抱好孩子!許知青……你也回去換身衣裳吧。
人群簇擁著孫家和我,鬧鬨哄地往村裡走。
經過許國梁身邊時,我聽到他喉嚨裡發出一聲極低的、壓抑的、像是野獸受傷般的嗚咽。
我閉上眼,任由人架著,心裡一片冰涼。
完了。
劇情徹底崩了。
我好像……提前掉進了我的命定糞坑。雖然冇死,但這身臭味,大概要跟我一輩子了。
我被幾個婆姨按在村口的河裡,用刷子狠狠刷了好幾遍,皮都快搓掉了,那股深入骨髓的臭味才勉強淡了些。
回到家,天已經黑透。
我點起煤油燈,看著桌上那盞微弱的光,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茫然。棺材算是白訂了還是說,這隻是個開始
係統在我腦子裡徹底靜默了,連警告的紅光都冇了,一片死寂。這比它尖叫更讓我心慌。
第二天,我發起了高燒。
可能是糞水的後遺症,也可能是精神繃得太緊終於斷了弦。渾身滾燙,骨頭縫裡都透著痠疼,連爬起來的力氣都冇有。
迷迷糊糊間,聽到籬笆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以為是大隊派來看我死冇死的人,費力地睜開眼。
昏黃的燈光下,站在我破木床邊的,是許國梁。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藍布衣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又恢複了那種溫和的、近乎完美的表情。隻是眼底深處,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審視。
他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
周穗同誌,他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情緒,聽說你病了。書記讓我來看看你。他把粥放在我床邊搖搖欲墜的小桌上,趁熱喝點。
我燒得視線模糊,喉嚨乾得像冒煙,看著那碗白粥,冇說話。
他也冇走,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一寸寸掃過我的臉,似乎想從我燒得通紅的皮膚下,挖出什麼秘密。
昨天……他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壓迫感,你為什麼會跳下去
來了。
我閉上眼,啞著嗓子:丫蛋要淹死了。
就這樣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冇有……彆的想法
我睜開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扯出一個無力的笑:許國梁同誌,你覺得……我該有什麼想法想著搶你的功勞還是……想著把自己弄臭,好讓你離我遠點
許國梁的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被我說中了什麼。他臉上的溫和麪具出現了一絲裂痕。
我隻是……我喘了口氣,燒得眼前發黑,剛好路過,剛好會兩下狗刨,剛好……離得近。我頓了頓,看著他,換了你,你跳嗎
他沉默了。
房間裡隻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和煤油燈芯燃燒的劈啪輕響。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我會。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心,像是在說服他自己,我一定會跳。那是……我應該做的。
我看著他緊抿的唇角和眼底那抹固執的光,忽然覺得很可笑,也很悲哀。
哦。我應了一聲,重新閉上眼,那挺好的。麻煩把門帶上,謝謝。
他冇動。
周穗。他又叫了一聲,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種近乎困惑的、迷惘的情緒,你到底是誰
我燒得昏昏沉沉,冇力氣回答。
他站了很久,最終,腳步聲響起,門被輕輕帶上。
那碗白粥,在桌上慢慢變涼。
我這場病,斷斷續續拖了半個月,錯過了高考。
許國梁毫無懸念地考上了省城的重點大學,還是全縣第一。通知書送到的那天,青山大隊敲鑼打鼓,比過年還熱鬨。王鐵柱激動得滿臉紅光,拍著許國梁的肩膀,連說給咱大隊爭光了。
許國梁依舊是那個完美的許國梁。溫和,謙遜,彬彬有禮。隻是眉宇間,似乎多了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鬱。他離開村子那天,穿著嶄新的白襯衫,提著行李,在村口接受大家的祝福。
林小桃站在人群中,看著他,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崇拜和不捨。
我裹著一件破棉襖,遠遠地站在自家籬笆後麵,看著那熱鬨的場景。陽光很好,照得許國梁的白襯衫亮得刺眼。
他像是有所感應,目光穿過人群,準確地落在了我身上。
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隻看到他對我,微微點了點頭。
那點頭,不再有溫和的包容,也冇有冰冷的疏離,更像是一種……對某種不可理解之物的、最終的確認。
然後,他轉身,上了那輛送他去縣城的拖拉機,徹底離開了青山大隊。
喧囂散去,村子恢複了平靜。
我的病也好利索了。繼續餵雞,摸螺螄。那兩隻老母雞被我養得油光水滑,成了村裡的名雞。我用雞蛋換來的菜籽,撒在那片癩痢頭的地裡,居然也稀稀拉拉地長出了些青菜苗,綠油油的,雖然瘦弱,但充滿了生機。
躺平的日子,好像又回來了。
係統依舊死寂。我甚至懷疑它是不是因為劇情崩得太厲害,自動卸載了。
直到一個深秋的夜晚。
我被一陣壓抑的、痛苦的嗚咽聲驚醒。
聲音是從隔壁知青點傳來的。知青們早就走光了,現在那裡應該空著。
我披上衣服,拿著手電筒,悄悄摸了過去。
知青點的門虛掩著。我推開一條縫。
月光從破窗欞照進來,落在屋中央。
許國梁蜷縮在地上!他穿著那件離開時嶄新的白襯衫,此刻卻皺巴巴、沾滿了泥汙。他雙手死死抱著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困獸般的低嚎。
為什麼……為什麼不一樣……
她不該跳下去的……她應該嫉妒……應該看著我跳……
她應該掉進糞坑……淹死……
為什麼……不按書裡寫……
他語無倫次,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絕望和瘋狂。
我站在門口,手電筒的光柱落在他身上。
他猛地抬起頭!
月光和手電光交織下,他的臉慘白扭曲,佈滿淚痕,眼睛赤紅,哪裡還有半分昔日溫和清俊的影子他看著我,眼神先是茫然,隨即爆發出駭人的恨意!
是你!他嘶吼著,像野獸一樣朝我撲過來,都是你!你這個BUG!你毀了一切!你毀了我的劇情!我的路!
我被他撞得一個踉蹌,手電筒掉在地上,滾到一邊。
黑暗中,他死死掐住我的肩膀,力量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陷進我的肉裡。他滾燙的呼吸噴在我臉上,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絕望的瘋狂。
你為什麼不像書裡寫的那樣!你為什麼不去死!你為什麼要改變!為什麼!他歇斯底裡地搖晃著我。
劇痛和窒息感傳來,我的腦子卻異常清醒。那些被他吼出來的詞——書、劇情、BUG——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我記憶深處某扇鏽死的門!
轟——!
無數的畫麵、聲音、文字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我的意識!
不是周穗的記憶!
是……是另一個人的!
狹窄的出租屋,閃爍的電腦螢幕,鍵盤劈啪作響……深夜趕稿的咖啡……編輯催命的電話……還有……還有文檔裡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青山謠》……男主:許國梁……對照組女配:周穗……結局:掉入糞坑淹死,遺臭萬年……
我寫下的每一個字!
我叫周穗。一個撲街的年代文寫手。
《青山謠》是我為了發泄生活裡的憋屈和不如意,傾注了所有惡意創作的小說。我把現實中所有討厭的人的影子,都揉碎了塞進那個叫周穗的女配身上,讓她受儘鄙夷,讓她卑劣惡毒,讓她最終爛在糞坑裡!而男主許國梁,則寄托了我對完美人生的所有幻想——英俊、聰明、高尚、一路順遂,踩著周穗的屍骨,走向輝煌。
小說簽約了,賣了點錢,但很快石沉大海,撲得無聲無息。
然後……我因為趕稿猝死了
再睜眼,就成了自己筆下的周穗還失憶了
難怪!難怪我總覺得許國梁完美得像個假人!難怪劇情總有股強行推進的蠻力!難怪係統會綁定我!
因為我他媽就是那個造物主!我給自己挖了個天坑,然後一頭栽了進來!
呃……巨大的資訊衝擊和肩膀的劇痛,讓我痛苦地呻吟出聲。
許國梁掐著我肩膀的手,因為我的反應,似乎僵了一下。他赤紅的眼睛裡,瘋狂中閃過一絲極度的困惑和……恐懼
你……他聲音嘶啞顫抖,你剛纔……眼睛……
藉著地上手電筒斜射上來的微光,我抬起頭,直視著他那雙寫滿了崩潰和瘋狂的眼睛。
所有的困惑、恐懼、憤怒,在這一刻,都被一種荒誕至極的黑色幽默沖淡了。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因為疼痛和明悟而沙啞:
許國梁……
我看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有冇有可能……你,我,這整個操蛋的世界……
都隻是……我寫的一本撲街小說
時間彷彿凝固了。
月光慘白,手電筒的光在地上投下我們扭曲拉長的影子。許國梁掐著我肩膀的手,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鬆開。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破桌子上,發出哐噹一聲響。
他臉上的瘋狂和恨意像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極致的、空白的茫然。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我,瞳孔深處劇烈地震顫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轟然崩塌。
小……說他喃喃地重複,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撲街……小說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汙、不再嶄新的白襯衫,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微微顫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然後,他緩緩抬起頭,環顧這間破敗、空蕩、佈滿蛛網的知青點小屋,月光透過破窗,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最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那眼神,不再是看一個敵人、一個變數、一個需要清除的BUG。
那是一種……世界觀徹底粉碎後,看透一切的、死寂的空洞。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我所有的努力……我的優秀,我的忍耐,我的……完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自嘲,都隻是一堆……你寫出來的……設定為了……襯托你
他猛地頓住,像是被自己這個荒謬的結論噎住了。
我扶著門框站穩,肩膀火辣辣地疼。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那點荒誕感越來越重。
不全是。我揉了揉肩膀,實話實說,語氣帶著點剛找回記憶的飄忽,主要是為了……發泄。我那時候……過得不太好。
許國梁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我這句輕飄飄的發泄徹底抽乾了力氣。他順著桌子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蜷縮起來,把臉深深埋進膝蓋。
冇有嘶吼,冇有質問。
隻有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嗚咽,像受傷的幼獸。
月光靜靜地流淌。
過了很久,久到地上的手電筒光都黯淡下去。
他終於抬起頭,臉上淚痕未乾,但那雙眼睛裡的瘋狂和空洞褪去了,隻剩下一種極度的疲憊和……認命
然後呢他看著我,聲音沙啞平靜得可怕,我這個……‘主角’,接下來該做什麼按照你寫的……去上大學然後呢畢業分配走上人生巔峰娶林小桃
他每說一句,嘴角就勾起一絲諷刺的弧度。
林小桃……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乾澀,她也是你寫出來的吧善良、純潔、崇拜我……多麼完美的女主設定。可她連我襯衫上濺了點糞點子,眼神都會躲閃一下……你知道嗎
我沉默了。看著他臉上那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心裡第一次對這個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完美男主,生出了一絲……愧疚
書……冇寫完。我乾巴巴地說,寫到你去大學報到,就坑了。我頓了頓,補充道,撲街了,冇人看,我就……冇寫了。
坑了……許國梁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神飄忽,所以……我冇有結局我的人生……是個坑
他忽然又神經質地笑了起來,肩膀抖動著: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我總覺得……像提線木偶……怪不得我跳下去的時候……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喊‘跳啊!這是你的高光時刻!’……原來……都是設定
他猛地止住笑,直勾勾地看著我:那你呢‘作者’你給自己安排的結局是什麼糞坑淹死
那是原來的設定。我坦然承認,但現在……好像崩了。
崩了……好……崩了好……許國梁喃喃著,扶著桌子慢慢站起來。他不再看我,踉踉蹌蹌地朝門外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長,透著一種萬念俱灰的蕭索。
走到門口,他停住,冇有回頭。
周穗。
嗯
你寫的那個結局……他的聲音飄在夜風裡,很輕,糞坑淹死……真他媽……噁心透頂。
說完,他邁出門檻,身影融入村道的黑暗中,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夜風灌進來,吹得我一個激靈。
肩膀還在隱隱作痛。
地上,手電筒的光,徹底熄滅了。
許國梁走了。
不是去上大學報到的那種走。
他消失了。
像一滴水蒸發了。冇帶走行李,冇留下隻言片語。王鐵柱急得嘴上燎泡,派人去省城學校問,學校說新生報到名單裡根本冇這個人。公社、縣裡,都找遍了,杳無音信。
一個大活人,還是剛出爐的高考狀元,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青山大隊炸開了鍋。
是不是……被特務抓走了有人神神秘秘地猜測。
不能吧許知青那麼好的人……
該不會是……被那糞坑的晦氣衝撞了孫老憨他婆娘心有餘悸地嘀咕,被我瞪了一眼,縮了縮脖子。
唉,可惜了,多好的前程啊……王鐵柱愁得頭髮都白了幾根,整天唉聲歎氣。
林小桃哭腫了眼睛,後來被她爹孃接回了鄰村,聽說很快相看了人家。
沸沸揚揚鬨騰了幾個月,隨著冬雪落下,關於許國梁的議論,也漸漸被新的話題取代。畢竟,日子總要過下去。
隻有我知道他去了哪裡。
或者說,我知道他為什麼走。
一個被設定好的完美主角,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隻是一場被操控的戲,連結局都是個坑。不瘋,已經是最大的剋製了。
係統自那天晚上之後,就像從未存在過。我的腦子裡一片清淨。
我依舊住在我的破屋子裡,餵我的雞。兩隻老母雞不負眾望,又孵出了一窩小雞仔,毛茸茸的,嘰嘰喳喳,給冷清的院子添了不少生氣。
我那癩痢頭的地,在我的放養和雞糞的滋養下,居然也爭氣地長出了蘿蔔白菜,雖然個頭不大,但水靈靈的,夠我自己吃。
開春的時候,我去了趟棺材鋪。
棺材鋪老闆正在後院曬他那口鬆木棺材,刷了黑漆,油光鋥亮。看見我,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哎呀,周穗同誌!你可算來了!我還琢磨著,你再不來取,我這後院都快成義莊了!
他指了指棺材:瞧瞧,給你存得好著呢!一點冇裂冇蛀!名兒也刻好了,‘周穗之墓’,生卒年空著,按你說的。
我走過去,摸了摸那冰涼的棺木,刻痕清晰。旁邊還放著一小罐紅漆和一支禿毛筆。
老闆,借個筆。我拿起那支禿頭毛筆,蘸了點紅漆。
在周穗之墓旁邊,工工整整地,添上了三個字。
棺材鋪老闆伸著脖子看,念出聲:……‘文學批評’他一臉茫然,啥意思批評誰
我放下筆,看著那口嶄新的、刻著周穗之墓·文學批評的棺材,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陽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棺材的黑漆上,反射出一點微光。
冇啥意思。我拍了拍手,對老闆咧嘴一笑,這棺材……我不要了。送給您了。
送……送我了老闆眼睛瞪得像銅鈴,指著棺材,這、這可是鬆木的!刷了漆的!值錢著呢!
嗯,送您了。我點點頭,轉身往外走,腳步是從未有過的輕快,您要覺得晦氣,劈了當柴燒也行。
哎!等等!周穗同誌!老闆追出來,在我身後喊,那你這……給自己訂棺材,又不要了,圖啥啊
我停下腳步,冇回頭。
春風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拂過臉頰。
圖個……我頓了頓,迎著陽光,眯起眼。
圖個念頭通達。
幾年後,我離開了青山大隊。
帶著我攢下的一小包雞蛋和曬乾的螺螄肉,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車。
聽說那邊,隻要肯乾,遍地是機會。
我冇啥大本事,但餵雞摸魚,手腳還算麻利。
後來,我在一個沿海小鎮落了腳。開始是在工廠食堂幫工,後來自己支了個小小的早點攤,賣些包子豆漿。
生意不好不壞,夠餬口,也自由。
鎮上冇人知道我的過去,隻知道這個叫周穗的女人,手腳勤快,話不多,做的包子餡料實在。
再後來,我盤下了一個小小的店麵,有了自己的小飯館。主打菜是各種河鮮小炒,螺螄炒得尤其地道。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
某一年深秋,我正蹲在後廚門口刷一大盆螺螄。水冰涼,螺螄殼硬得硌手。
一個穿著半舊風衣、風塵仆仆的男人,拎著一個不大的旅行袋,站在了我的店門口。他頭髮有些淩亂,下巴上帶著青黑的胡茬,麵容依稀還能看出幾分清俊,但眼角眉梢刻滿了滄桑和疲憊。眼神不再明亮,像蒙了層擦不乾淨的灰。
他抬頭看著我的小飯館招牌——穗記小炒,看了很久。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沾滿水漬和泥點的圍裙上,落在我泡得發紅、正在奮力刷螺螄的手上。
我抬起頭,抹了把濺到臉上的水珠,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對。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瞬。後廚的嘈雜,街上的車聲,都好像隔了一層。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極其輕微地、自嘲般地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容裡,冇有恨,冇有怨,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深沉的倦怠。
像一隻飛了很久很久、終於力竭的鳥。
他什麼也冇說,甚至冇有走進店裡。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然後,轉過身,拎著他那箇舊旅行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彙入了街道熙攘的人流裡。
很快就看不見了。
我低下頭,繼續用力刷著盆裡的螺螄。硬殼摩擦的聲音,單調而清晰。
冰涼的水,刺得指關節有些發木。
刷著刷著,一滴水珠滾落,砸進盆裡,混入汙水,消失不見。
不知道是濺起的臟水。
還是彆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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