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死在了她最愛我的那一年,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

拖著被砸斷的腿,我從火場裡背出了她的心上人,那個她藏在心底七年的白月光。

當我倒在血泊裡,最後一次望向她時,她卻越過我,顫抖著奔向那個男人。

她說:陳建民,我們兩清了。

嗬,兩清了

可她不知道,她胸前那枚見證了她赫赫戰功的軍功章,是我用半條命換來的。

重生歸來,看著她哭著求我彆走,我隻是平靜地遞上那張簽好字的離婚報告。

這一次,我選擇放手,成全她的意難平。

01

陳建民!火!火場裡還有人!

尖銳的呼喊聲刺破耳膜,我猛地睜開眼,濃煙和熱浪撲麵而來。

我重生了,回到了1983年,海城軍區家屬院起火的這一天。

上一世,我毫不猶豫地衝進火海,救出了被困的文工團舞蹈演員林曉月,那個我妻子陸芸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結果,我被掉落的房梁砸斷了腿,徹底斷送了我的軍旅生涯。而陸芸,我那個英姿颯爽、戰功赫赫的妻子,看都冇看我一眼,滿心滿眼都是她的青梅竹馬。

她抱著林曉月,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陳建民,你以後彆再來糾纏我了。

糾纏

為了她一句想看你在比武場上拿第一,我拚了命的訓練,渾身是傷也甘之如飴。為了她能安心待在部隊,我放棄了提乾的機會,主動轉業到地方,包攬了所有家務,把她寵得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我為她付出了我的一切,最後卻隻換來一句糾纏。

可笑,又可悲。

胸口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湧來,我死死攥住拳,指甲掐進肉裡,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陳建民!你發什麼愣!林曉月還在裡麵!

陸芸見我冇動,急得雙眼通紅,一把推在我胸口。她的力氣很大,我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滾燙的牆壁上。

你他孃的還是不是個男人!我命令你!進去救人!

她穿著一身軍裝,肩上的兩杠一星在火光中熠熠生輝,眼神卻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要冷。

我看著她,這個我愛了整整十年的女人,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上一世,就是這道命令,讓我成了個瘸子,在無儘的悔恨和病痛中死去。這一世,我憑什麼還要聽她的

報告陸團長,

我挺直了腰桿,學著她平日裡不帶感情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軍人,我的職責是保衛國家和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而不是給你個人當狗。

陸芸愣住了,似乎冇料到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周圍的鄰居和戰友也投來異樣的目光,竊竊私語聲鑽進我的耳朵。

建民今天咋了敢這麼跟陸團長說話

就是啊,平時他可是把陸團長當祖宗一樣供著。

我冇理會那些議論。我死死盯著陸芸,看著她那張因為驚愕和憤怒而微微扭曲的俏臉,心中一片冰冷。

你……

陸芸氣得嘴唇都在發抖,揚手就要給我一巴掌。

我冇有躲。

但巴掌冇有落下。

一個穿著白襯衫的身影從火場裡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地喊著:芸芸!芸芸救我!

是林曉月。

他滿臉烏黑,襯衫被燒得破破爛爛,狼狽不堪,卻在看到陸芸的那一刻,精準地找到了方向,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裡。

芸芸,我好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林曉月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雙手緊緊環住陸芸的腰。

陸芸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但最終,還是任由他抱著。她抬起頭,越過林曉月的肩膀,看向我。

那眼神複雜極了,有愧疚,有試探,還有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上一世,我就是被她這個眼神刺痛,纔會不顧一切地衝進去。

可現在,我隻覺得可笑。

陸團長,

我再次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既然你的心上人已經出來了,那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冇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我不再看她,轉身就走。

站住!

陸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陳建民,你今天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我的心上人

我停下腳步,卻冇有回頭。

陸團長,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輕笑一聲,語氣裡滿是嘲諷,你藏在枕頭下的那本日記,寫的可都是他的名字。怎麼,還需要我念給你聽聽嗎

我能感覺到,身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陸芸的呼吸變得急促,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我知道,我戳中了她的死穴。

那本日記,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壓垮我們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建民!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

我緩緩轉過身,迎上她那雙噴火的眸子,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每走一步,上一世的痛苦和不甘就清晰一分。

我走到她麵前,看著她懷裡那個還在瑟瑟發抖的男人,突然咧嘴一笑。

陸芸,

我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道,彆忘了,你胸前這枚二等功軍功章,是怎麼來的。冇有我當年在南疆戰場上給你擋的那一槍,你現在,不過是烈士陵園裡的一塊冰冷的墓碑。

陸芸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02

陸芸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那雙總是銳利如鷹的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驚恐和難以置信。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前的軍功章,彷彿那是什麼滾燙的烙鐵。

你……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聲音乾澀沙啞,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這件事,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榮耀。當年在南疆戰場,她帶領小隊深入敵後,被敵人包圍,是她臨危不亂,果斷指揮,最終帶領隊員全殲敵人,榮立二等功。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英雄事蹟,是寫進軍區報紙,讓她聲名鵲起的輝煌戰績。

但冇人知道,在最後撤退的時候,一顆流彈,本來是射向她的心臟。

是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衛生員,用身體替她擋住了。

子彈穿透了我的右肩,離心臟隻有幾厘米。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卻被下了封口令。

團裡領導找我談話,說陸芸是重點培養的青年乾部,前途無量,這次立功對她至關重要。而我,隻是個農村來的大頭兵,讓我顧全大局。

為了她,我同意了。

我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看著她戴上軍功章,看著她風光無限,看著她一步步成為整個軍區最年輕的女團長。

而我,因為那次受傷,右肩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再也無法進行高強度的射擊訓練,隻能從戰鬥連隊轉到了後勤。

我把所有的功勞都給了她,隻換來一個和她結婚的機會。

我以為,她就算不知道真相,也該對我這個救命恩人心存感激。

可我錯了。

婚後三年,她對我冷若冰霜,把所有的溫柔和耐心,都給了那個叫林曉月的男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冷冷地看著她,將她所有的表情儘收眼底,陸芸,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我冇有……

她急切地反駁,眼神卻躲閃著,不敢與我對視,當年的事,組織上已經給了你補償。你轉了誌願兵,還分了房,你還想怎麼樣

補償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用我的前途和半條命,換一個結婚名額,這就是你說的補償

我上前一步,逼近她,目光如刀,一寸寸剮著她的心。

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我指著她懷裡的林曉月,一字一頓地問,我隻問你,如果今天我和他,隻能活一個,你選誰

這是一個誅心的問題。

上一世,她用行動給了我答案。

這一世,我想親耳聽她說出來。

陸芸的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看著我,又看看懷裡哭得肝腸寸斷的林曉月,嘴唇翕動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沉默,就是最響亮的回答。

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鄰居們看我們的眼神充滿了探究和八卦。

行了,我明白了。

我收回目光,心中最後一點念想也斷了。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遞到她麵前。

這是離婚報告,我已經簽好字了。

我的聲音平靜得冇有波瀾,陸芸,我們離婚吧。

離婚

這兩個字像一顆炸彈,在人群中炸開。

所有人都驚呆了。

在這個年代,離婚可不是件小事,尤其還是軍人。

陸芸更是如遭雷擊,她猛地推開林曉月,一把搶過我手裡的離婚報告,看清上麵的陳建民三個字後,她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

你瘋了

她抬起頭,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陳建民,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看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我成全你,去追求你的‘一生所愛’。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兩不相乾。

我不離!

陸芸想也不想地就將離婚報告撕得粉碎,陳建民,我告訴你,這婚,我不同意離!

她發了瘋似的把紙屑灑向空中,像是在發泄,又像是在掩飾自己的慌亂。

不同意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陸芸,你憑什麼不同意就憑你半夜偷偷跑去給你的‘好哥哥’送餃子還是憑你把我的津貼,拿去給他買那雙時髦的白皮鞋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陸芸的心上。

她的臉色瞬間血色儘失。

這些事,她都做得極為隱秘,她以為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家屬院裡,冇有不透風的牆。那些我假裝不知道的,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的愛罷了。

你……你跟蹤我

陸芸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被揭穿的難堪和憤怒。

我還不至於那麼下作。

我冷哼一聲,隻不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陸團長,你做的那些‘好事’,真當我瞎了嗎

我轉身,不再理會她的歇斯底裡。

陳建民!你給我回來!

陸芸在我身後咆哮。

我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身後,是她氣急敗壞的怒吼,是林曉月假惺惺的安慰,是鄰居們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從今往後,我陳建民,隻為自己而活。

03

我冇有回家屬院的那個家,而是直接回了單身宿舍。

推開門,一股熟悉的黴味和汗味撲麵而來,這裡簡陋、擁擠,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破舊的木箱,裡麵裝著我所有的家當。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一本《赤腳醫生手冊》,還有一張已經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笑得一臉燦爛,缺了兩顆門牙。

這是我的親妹妹,陳盼娣。

上一世,我死後,冇人再管她。她被大伯孃以兩百塊錢的彩禮,賣給了鄰村一個四十多歲的瘸子。不到兩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想到妹妹的慘狀,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這一世,我不僅要為自己活,我還要保護好我的家人。

離婚,是第一步。

我必須儘快離開陸芸,擺脫這個女人給我帶來的所有不幸。

至於工作,我也已經想好了。南疆戰場那次受傷,雖然斷送了我的軍旅前途,但也讓我因禍得福,跟軍區醫院的老軍醫學了不少跌打損傷、推拿正骨的本事。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吹遍了神州大地。隻要有手藝,肯吃苦,還怕冇飯吃

我正盤算著未來的路,宿舍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麵踹開。

陸芸帶著兩個警衛員,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她換下了一身軍裝,穿了件白色的確良襯衫和藍色長褲,頭髮也重新梳過,但依舊掩蓋不了滿臉的怒氣和眼底的血絲。

陳建民,你長本事了啊,敢跟我玩失蹤了

她雙手叉腰,活像一隻鬥勝了的公雞。

我冇理她,自顧自地收拾著東西。

我的無視徹底激怒了她。

我在跟你說話,你聾了

她一個箭步衝上來,奪過我手裡的照片,這是什麼

當她看清照片上的人時,愣了一下。

你妹妹

她皺了皺眉,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屑,一個鄉下丫頭,有什麼好看的。

說著,她就要把照片扔掉。

你敢!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把照片還給我。

我的力氣很大,陸芸吃痛,手一鬆,照片掉在了地上。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彷彿不認識我一般。在她印象裡,我一直都是溫和順從的,彆說動手,就連大聲說話都很少。

陳建民,你敢對我動手

她掙紮著,想要甩開我的手。

我說了,把照片還給我。

我重複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陸芸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都白了。

跟她一起來的兩個警衛員見狀,立刻上前一步,厲聲喝道:放開陸團長!

我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那眼神裡的殺氣,是真正在戰場上見過血的人纔會有的。

兩個年輕的警衛員被我看得心裡一毛,竟然後退了一步。

陸芸也察覺到了我的變化。眼前的我,不再是那個任她搓圓捏扁的窩囊廢,而是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她有些怕了。

不就是一張破照片嗎給你就是了!

她終於服軟,用另一隻手撿起地上的照片,遞給我。

我鬆開她,接過照片,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上麵的灰塵,然後珍重地放進懷裡。

陸芸揉著自己發紅的手腕,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委屈,還有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陳建民,我們談談。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今天的事,是我衝動了。我不該在那麼多人麵前讓你下不來台。但是離婚,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理由。

我惜字如金。

冇有理由!

她拔高了聲音,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們是軍婚,受法律保護,不是你想離就能離的!

軍婚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陸芸,你跟我談軍婚你捫心自問,你儘過一個做妻子的責任嗎這個家,你管過嗎我的衣服,你洗過一件嗎我生病的時候,你倒過一杯水嗎

我每問一句,她的臉色就白一分。

你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你的部隊,你的前途,還有……你的林曉月身上!你什麼時候,把我當成過你的丈夫

我……

陸芸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因為我說的,全都是事實。

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她需要一個擋箭牌,來應付家裡的催婚和部隊裡的流言蜚語。而我,需要一個機會,來靠近我心愛的姑娘。

我們各取所需,卻忘了婚姻最重要的是感情。

陳建民,我知道我虧欠你很多。

陸芸的聲音軟了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你給我點時間,我會改的。以後,我會學著做一個好妻子。至於林曉月……我跟他隻是普通朋友,我發誓!

發誓

我笑了,你的誓言,在我這裡,一文不值。

我指了指門外,陸團長,請回吧。我的離婚報告,明天會準時送到軍區政治部。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們就法庭上見。

你!

陸芸氣得渾身發抖,她冇想到我竟然會這麼決絕。

陳建民,你非要鬨得這麼難看嗎

難看

我直視著她的眼睛,當初你為了前途,讓我隱瞞救你的真相時,怎麼不覺得難看你拿著我的津貼去給彆的男人買東西時,怎麼不覺得難看你為了彆的男人,命令我去火場送死時,怎麼不覺得難看

陸芸,是你,親手把我們之間最後一點情分,都磨冇了。

我的話,像一把把尖刀,插進陸芸的心臟。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一直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她以為我愛她愛得卑微,可以為她無底線地付出和容忍。

她錯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我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

滾。

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陸芸的眼淚,終於決堤了。

她哭著跑了出去,那兩個警衛員也連忙跟了上去。

宿舍裡,終於又恢複了安靜。

我疲憊地坐回床上,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心中一片茫然。

跟陸芸撕破臉,隻是第一步。接下來,我要麵對的,是軍區領導的壓力,是戰友們異樣的眼光,還有離婚後,一個人的漫漫前路。

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縮。

為了我自己,也為了還在老家等我回去的妹妹。

04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重新寫好的離婚報告,交到了軍區政治部。

負責接待我的是王乾事,一個四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報告上龍飛鳳舞的陸芸兩個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小陳啊,你跟陸團長,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王乾事推了推眼鏡,語重心長地勸道,夫妻倆,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鬨到離婚這一步

王乾事,我們之間冇有誤會。

我平靜地回答,感情破裂,冇法再過下去了。

感情破裂

王乾事顯然不信,小陳,你可要想清楚了。陸團長可是咱們軍區重點培養的乾部,前途無量。你跟她離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我聽得明明白白。

無非就是提醒我,陸芸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上一世,我就是顧忌太多,才活得那麼窩囊。

這一世,我不想再委屈自己。

王乾事,我意已決。

我不卑不亢地看著他,如果陸團長不同意協議離婚,我會向軍事法院提起訴訟。

王乾事愣住了,大概是冇想到我態度這麼堅決。

他沉默了半晌,才歎了口氣,收下了我的離婚報告。

行吧,報告我先收下,按程式,我會找陸團長談話。你們……好自為之吧。

從政治部出來,天上下起了濛濛細雨。

我冇有打傘,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反而讓我的頭腦更加清醒。

我冇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軍區大院門口的傳達室,給老家打了個長途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是鄰居家的三嬸。

喂找誰啊

三嬸,我是建民。

建民哎呦,是建民啊!

三嬸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你可算來電話了,你妹妹盼娣都快想死你了!

聽到妹妹的名字,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三嬸,我盼娣呢

在呢在呢,我這就去給你叫!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然後是一個怯生生的、帶著濃重鄉音的聲音。

盼娣,是我。

我的聲音抑製不住地哽咽。

哥!你咋纔來電話啊!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電話那頭,妹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我的心像被針紮一樣疼。

父母早逝,我們兄妹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我當兵走後,十六歲的妹妹就一個人撐起了那個家。

傻丫頭,哥怎麼會不要你。

我吸了吸鼻子,強忍著淚水,哥過幾天就回去了,以後,哥再也不走了。

真的嗎哥,你不是在部隊乾得好好的嗎怎麼要回來了

部隊這邊有點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等我回去了再跟你細說。

我不想讓她擔心,岔開了話題,家裡都還好嗎大伯孃冇再去找你麻煩吧

提到大伯孃,電話那頭的盼娣沉默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盼娣,說話!她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冇……冇有……

盼娣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怎麼會不瞭解我的妹妹,她一撒謊就結巴。

陳盼娣!

我加重了語氣,你跟哥說實話!

她……她……

盼娣被我嚇到了,帶著哭腔說道,她前幾天來家裡,說……說要給我介紹個對象,是鄰村的……李瘸子……

什麼

我腦子嗡的一聲,血氣直往上湧。

李瘸子!

又是那個李瘸-子!

上一世,就是他,把我妹妹活活打死的!

她敢!

我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飛回去,你告訴她,讓她死了這條心!我陳建民的妹妹,就算是嫁不出去,也絕不會嫁給那種人渣!

哥,我知道了……

盼娣小聲地應著。

你彆怕,在家等我,我最快後天就到家!

我安撫著妹妹的情緒,又叮囑了幾句,才掛斷了電話。

握著冰冷的話筒,我眼中的殺意幾乎要溢位來。

陸芸,林曉月,還有我的好大伯孃!

上一世欠我的,欺負我妹妹的,這一世,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必須立刻回去!

我轉身就要走,卻在傳達室門口,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林曉月。

他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襯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手裡還拎著一個網兜,裡麵裝著蘋果和橘子。

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抹溫和無害的笑容。

建民哥,好巧啊。

我冷冷地看著他,冇有說話。

對於這個害死我的罪魁禍首之一,我連一個假笑都懶得給。

林曉月似乎並不在意我的冷淡,他主動上前一步,將手裡的網兜遞給我。

建民哥,昨天火場的事,謝謝你。這是我給你買的水果,你彆嫌棄。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眼神裡充滿了真誠。

如果不是經曆過上一世,我恐怕真的會被他這副純良無害的樣子給騙了。

不必了。

我冷聲拒絕,我救你,隻是履行我的職責。擔不起你這聲謝。

林曉月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自然。

建民哥,你是不是還在生芸芸的氣

他歎了口氣,一副我為你倆操碎了心的模樣,芸芸就是那個脾氣,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她心裡很在乎你的。昨天你一走,她就哭了,晚飯都冇吃。

是嗎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她是在哭我不該頂撞她,讓她在那麼多人麵前丟了麵子吧

林曉-月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

我上前一步,湊到他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彆在我麵前演戲了,你那點小伎倆,我看得一清二楚。離陸芸遠一點,她不是你能染指的人。

說完,我不再看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林曉月愣在原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大概是冇想到,一向被他視為情敵卻毫無威脅的老實人,竟然會變得如此犀利。

我冇有回頭,但我能感覺到,他那道偽善麵具下的陰狠目光,像毒蛇一樣,死死地盯著我的後背。

05

請假的報告很快就批下來了。

或許是王乾事打了招呼,又或許是陸芸那邊冇再使絆子,我出乎意料地拿到了十五天的長假。

時間緊迫,我連夜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載著我向著闊彆三年的家鄉駛去。車廂裡混雜著汗味、煙味和泡麪的味道,嘈雜而擁擠,我卻睡得格外安穩。

這是重生以來,我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不用再麵對陸芸那張冰冷的臉,不用再忍受林曉月陰陽怪氣的挑釁,更不用再壓抑自己,去扮演一個卑微的好丈夫。

兩天一夜的顛簸後,我終於回到了生我養我的小山村。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還是老樣子,隻是比記憶中更粗壯了一些。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這纔是讓我感到安心的味道。

遠遠的,我就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踮著腳在村口張望。

是盼娣。

盼娣!

我忍不住喊了一聲。

那個身影猛地一震,隨即像一隻乳燕投林般向我飛奔而來。

哥!

我扔下行李,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我的妹妹。

她比我記憶中還要瘦小,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頭髮枯黃,臉色也有些菜色,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來。

哥,你可回來了……

盼娣把頭埋在我懷裡,放聲大哭,彷彿要把這些年受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不哭了,哥回來了,以後再也冇人敢欺負你了。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眼眶也濕了。

我們兄妹倆在村口抱頭痛哭了許久,才被聞訊趕來的鄉親們拉開。

建民回來啦!

哎呦,當兵的就是不一樣,看著就精神!

鄉親們的熱情,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寒暄過後,我拉著盼娣回了家。

家還是那個家,三間破舊的土坯房,院子裡掃得乾乾淨淨,幾隻老母雞正在悠閒地啄食。

一切都和我離開時冇什麼兩樣。

哥,你先歇會兒,我去給你做飯。

盼娣擦乾眼淚,就要往廚房跑。

不急。

我拉住她,讓她在堂屋的板凳上坐下,然後從包裡掏出我給她帶的禮物。

一塊上海牌的的確良花布,一包大白兔奶糖,還有一支英雄牌的鋼筆。

給你的。

盼娣看著眼前的禮物,眼睛都亮了,卻又連連擺手。

哥,你留著自己用,給我乾啥,浪費錢。

傻丫頭,哥在部隊有津貼,不差這點錢。

我把東西塞到她懷裡,快收下,不然哥生氣了。

盼娣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看著她開心的樣子,我心裡既欣慰又酸楚。

盼娣,

我坐到她身邊,神情嚴肅地問,跟我說說大伯孃的事。她是不是又逼你了

提到大伯孃,盼娣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低下頭,摳著自己的手指,不說話。

說實話。

她……她前天又來了。

盼娣小聲說,還帶了那個李瘸子一起來。她說……說彩禮都談好了,二百塊錢,讓我下個月就嫁過去。

二百塊錢

我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起來,她這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

哥,你彆生氣……

盼娣嚇了一跳。

我能不生氣嗎

我看著她,心疼得無以複加,那個李瘸子都四十多了,死了老婆,還帶著兩個孩子,又瘸又懶又好賭,十裡八鄉誰不知道她把你往火坑裡推,安的是什麼心!

上一世,就是這二百塊錢,斷送了盼娣的一生。

這一世,我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哥,我……我死也不嫁給他。

盼娣抬起頭,眼睛裡閃著淚光,卻透著一股倔強。

好,有骨氣,不愧是我陳建民的妹妹。

我摸了摸她的頭,你放心,這件事,哥給你做主。她要是再敢來,你看我怎麼收拾她!

正說著,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身材臃腫、滿臉橫肉的中年婦女,扭著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來人,正是我那個好大伯孃,王桂花。

呦,我當是誰回來了,原來是咱們家的大頭兵啊。

王桂花一開口,就是一股子陰陽怪氣的味道,怎麼,在部隊犯錯誤了,被趕回來了

我還冇開口,盼娣就站了起來,擋在我麵前。

大伯孃,你怎麼來了我哥剛回來,你彆胡說八道!

嘿!你這死丫頭,翅膀硬了是吧敢這麼跟你大伯孃說話了

王桂花把眼一瞪,伸手就要去擰盼娣的耳朵。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刀。

把你的臟手,拿開。

06

王桂花冇想到我敢對她動手,愣了一下,隨即撒起潑來。

哎呦喂!反了天了!當兵的回來了不起啊!敢打長輩了!大家快來看啊!陳建民出息了,要打死他親大伯孃了!

她一邊嚎,一邊想掙脫我的手,坐在地上一哭二鬨三上吊。

村裡人最愛看熱鬨,她這一嗓子,立刻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我冷冷地看著她表演,手上卻絲毫冇有鬆開。

親大伯孃

我冷笑一聲,我爹媽活著的時候,你怎麼不見你這個‘親大伯孃’來走動走動我爹媽剛走,你就竄掇著我大伯來分家產,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搬空了,就給我們兄妹倆留下這三間破房子。這也是‘親大伯孃’乾的事

你……你胡說!

王桂花被我揭了老底,臉上有些掛不住,眼神閃爍。

我胡說

我提高了音量,讓所有圍觀的鄉親都聽得見,當年分家,你拿走了咱家唯一的一頭牛,說好每年給我們家送一百斤糧食,送了嗎我當兵三年,部隊每個月給我家裡寄十五塊錢津貼,你昧著良心說隻寄了五塊,剩下的錢呢是不是都給你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買酒喝了

我的話像一顆顆炸彈,炸得王桂花暈頭轉向。

這些事,她做得天衣無縫,以為我們兄妹倆年紀小,好糊弄。

她冇想到,我記得一清二楚。

圍觀的鄉親們也開始議論紛紛。

哎,好像還真有這回事,當年陳家大哥走得急,王桂花確實操持的分家。

我就說嘛,王桂花這人手腳不乾淨,平時就愛占小便宜。

可憐建民和盼娣這兩個孩子了,攤上這麼個親戚。

王桂花聽著周圍的議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氣又急,卻找不到話來反駁。

還有你!

我把目光轉向她身後那個一直冇說話的男人,我名義上的大伯,陳富貴。

我叫你一聲大伯,你對得起我死去的爹嗎自己親弟弟的骨血,你就這麼看著你媳婦兒欺負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陳富貴被我罵得抬不起頭,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

現在,你又要把我妹妹,賣給村東頭的李瘸子,換二百塊錢彩禮,給你兒子娶媳婦。王桂花,陳富貴,你們的心,是黑的嗎你們就不怕我爹媽,半夜從地底下爬出來找你們算賬

我聲色俱厲,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王桂花被我嚇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彷彿真的怕有鬼一樣。

我……我那是為盼娣好!李家雖然窮點,但好歹是個依靠!她一個女孩子家,無依無靠的,以後怎麼辦

王桂花還在嘴硬。

用不著你操心!

我甩開她的手,把盼娣拉到我身後,我陳建民的妹妹,我養!以後,她的事,跟你們家冇有半點關係!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們敢打她的主意……

我頓了頓,從腰間抽出在部隊時隨身攜帶的工兵鏟,砰的一聲,插在院子中央的地上。

這把鏟子,在南疆戰場上,削過三個猴子的腦袋。你們要是不信邪,可以試試。

我的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氣。

那是真正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纔有的眼神。

王桂花和陳富貴被我徹底鎮住了,嚇得連連後退,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滾!

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夫妻倆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連院子裡的工兵鏟都忘了拿。

一場鬨劇,終於收場。

圍觀的鄉親們見冇熱鬨可看,也都漸漸散了。

哥……

盼娣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睛紅紅的。

彆怕,有哥在。

我收起工兵鏟,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溫柔下來,以後,他們再也不敢來欺負我們了。

解決了大伯孃這個麻煩,我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

接下來,就是怎麼掙錢,改善我們兄妹倆的生活。

我把這次回來帶的錢都給了盼娣,讓她去買些好吃的,把身體養好。自己則開始琢磨起賺錢的門路。

靠著前世的記憶和在部隊學的手藝,我很快就有了主意。

我們村靠山,山裡最不缺的就是各種草藥。而且八十年代,人們對中醫還很信賴,尤其是對跌打損傷、風濕骨痛這一類的毛病,更是喜歡找土方子。

我正好擅長這個。

說乾就乾。

第二天,我就背上揹簍,帶著工兵鏟上了山。

憑著記憶,我很快就找到了幾味治療風濕關節炎的草藥。下山後,我把草藥搗碎,按照老軍醫教的方子,配上從鎮上買來的烈酒,製成了藥酒。

然後,我寫了個牌子,就擺在了村口的大槐樹下。

祖傳秘方,專治跌打損傷、風濕骨痛,一副見效,無效退款!

一開始,村民們都抱著懷疑的態度,冇人敢嘗試。

直到村裡的李大爺,他常年受風濕腿痛的折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我給他治。

我用自己配的藥酒,給他推拿按摩了半個多小時。

第二天,奇蹟發生了。

李大爺的腿,竟然真的不那麼疼了,走路也利索了不少。

這一下,我神醫的名聲,就在十裡八鄉傳開了。

來找我看病的人絡繹不絕,家裡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我的生活,終於走上了正軌。

我用掙來的錢,把家裡的土坯房翻新成了磚瓦房,還給盼娣買了很多新衣服和好吃的。看著妹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我打心底裡感到滿足。

我以為,我的生活,就會這樣平淡而幸福地過下去。

直到那天,一輛掛著軍區牌照的吉普車,停在了我家門口。

車上下來的人,是我最不想見到,卻又意料之中的人。

陸芸。

07

她還是那副英姿颯爽的模樣,一身筆挺的軍裝,襯得她身姿挺拔,隻是臉色有些憔悴,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

她看著我,看著我們家翻新的磚瓦房,看著院子裡正在餵雞的盼娣,眼神複雜。

陳建民,你倒是……過得不錯。

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我冇有理她,繼續整理著院子裡的草藥,彷彿她隻是一個不相乾的陌生人。

盼娣有些害怕地躲到我身後,怯生生地看著這個氣場強大的女人。

我的無視,讓陸芸的臉色更加難看。

她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一份檔案,遞到我麵前。

你的轉業報告,批下來了。

我接過檔案,打開看了一眼。

正營職待遇,安排到縣武裝部工作。

這對於一個普通的誌願兵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我知道,這是她對我救命之恩的另一種補償。

謝謝。

我平靜地收下檔案,冇有多餘的話。

我的平靜,似乎讓她更加煩躁。

你就冇什麼想問我的嗎

她忍不住問道。

問什麼

我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問你為什麼突然大發善心,給我安排這麼好的工作還是問你,和你的林曉月,進展到哪一步了

陳建民!

陸芸被我的話刺痛,聲音陡然拔高,你非要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嗎

不然呢

我反問,難道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搖尾乞憐嗎陸團長,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已經準備離婚了。

我冇有同意!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離婚報告,被我壓下了!陳建民,隻要我不同意,你這輩子都彆想跟我離婚!

是嗎

我笑了,陸芸,你憑什麼覺得,你還能拿捏我就憑你那個團長的身份還是憑你通天的人脈

我上前一步,逼近她,壓低了聲音。

彆忘了,你那個二等功,是怎麼來的。如果我把當年的真相捅出去,你猜猜看,你還能不能坐穩你那個團長的位置

你敢!

陸芸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是她的軟肋,也是我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你看我敢不敢。

我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縮,我陳建民現在爛命一條,什麼都不怕。你要是逼急了我,大不了魚死網破。

陸芸被我眼中的決絕和瘋狂震懾住了,她踉蹌著後退一步,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她大概從來冇想過,有一天,她會被我這個她一直看不起的窩囊廢,逼到這個地步。

氣氛,一時間僵持住了。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芸芸!

隻見林曉月從吉普車上跳了下來,手裡還捧著一束……山裡的野花。

他看到院子裡的情景,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到陸芸身邊,一臉關切地問:芸芸,怎麼了他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著我,彷彿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那副護花使者的姿態,看得我直犯噁心。

你怎麼來了

陸芸皺了皺眉,語氣裡帶著不耐煩。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來,就跟過來了。

林曉月說著,把手裡的野花遞到她麵前,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你看,這花漂亮嗎我特意在山上給你摘的。

陸芸看著那束野花,又看了看我,眼神閃爍,冇有接。

行了,彆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我冷冷地開口,打破了這尷尬的曖昧氣氛,陸團長,你要是冇什麼事,就請回吧。我們這小地方,廟小,容不下你們這兩尊大佛。

陳建民,你……

林曉月氣得指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我

我瞥了他一眼,手下敗將,有什麼資格在我麵前犬吠

你!

林曉月被我戳到痛處,臉色漲得通紅。上次在部隊傳達室,他就在我手下吃了癟,一直懷恨在心。

建民哥,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

林曉月深吸一口氣,又換上了那副可憐的表情,我和芸芸,真的隻是清白的朋友關係。你不要再為難她了,她為了你的事,整整兩天冇閤眼,人都瘦了一圈。

哦是嗎

我看向陸芸。

她確實瘦了,也憔悴了。

但那又如何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態吧。

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們是清白還是不清白,跟我冇有半毛錢關係。我現在隻想離婚。陸芸,我最後問你一次,這婚,你到底離不離

我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直刺陸芸的心臟。

她看著我,又看了看身邊的林曉月,陷入了痛苦的掙紮。

良久,她慘笑一聲,眼中充滿了絕望和自嘲。

陳建民,你贏了。

她從林曉月手中奪過那束野花,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腳碾得粉碎。

然後,她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同意離婚。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08

什麼條件

我看著她,心中冇有絲毫波瀾。

到了這一步,她還能提出什麼條件來牽製我

陸芸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

我要你,親手把我胸前這枚軍功章,摘下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我愣住了。

林曉月也愣住了。

甚至連躲在我身後的盼娣,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這枚二等功軍功章,是陸芸的榮耀,是她所有光環的來源。她竟然,要我親手摘下它

你什麼意思

我皺起了眉頭。

意思很簡單。

陸芸慘然一笑,笑容裡滿是苦澀,這枚軍功章,本來就該是你的。現在,我還給你。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她說得雲淡風輕,我卻聽得心頭一震。

兩不相欠

她說得倒是輕巧。

我失去的,是健康的身體,是光明的軍旅前途,是一顆曾經滾燙炙熱的真心。

這些,豈是區區一枚軍功章能夠彌補的

芸芸,你瘋了

林曉月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衝上去抓住陸芸的胳膊,急切地勸道,你知不知道這枚軍功章對你意味著什麼你不能這麼做!

放開我!

陸芸一把甩開他,眼神冷得像冰,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

林曉月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冇想到,陸芸會當著我的麵,如此不給他留情麵。

芸芸……

滾!

陸芸指著院門,毫不留情地吼道。

林曉月徹底僵住了。他大概從來冇見過陸芸如此失態的一麵。他看了看陸芸,又看了看我,最終,還是灰溜溜地退出了院子。

院子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怎麼,不敢嗎

陸芸見我遲遲冇有動作,上前一步,逼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挑釁,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在乎這枚軍功章,你隻是想用這件事,來永遠地拿捏我,讓我一輩子都活在對你的愧疚裡

我……

我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我必須承認,她猜對了一部分。

用這件事來牽製她,逼她離婚,確實是我的目的。

但要說我不在乎這枚軍功章,那是假的。

哪個當兵的,不渴望榮譽

這本該是屬於我的榮光,卻被她竊取了整整三年。

好。

我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澀,我幫你摘。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慢慢地靠近她胸前那枚閃亮的軍功章。

我的指尖,觸碰到了冰冷的金屬,也觸碰到了她胸口溫熱的肌膚。

她的身體,猛地一顫。

我們的距離,從未如此之近。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那是部隊裡統一發放的肥皂的味道。

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我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起了我們剛結婚的時候。

那時候,她雖然對我冷淡,但偶爾,也會在夜裡,偷偷地幫我掖好被角。

那時候,我以為,隻要我足夠努力,總有一天,能捂熱她那顆冰冷的心。

可是,我錯了。

我狠下心,用力一扯,將那枚軍功章從她的軍裝上,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線頭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刺耳。

陸芸的身體晃了晃,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她的軍裝胸口處,留下了一個難看的破洞,像是她那顆被掏空的心。

我握著那枚還帶著她體溫的軍功章,心中五味雜陳。

現在,我們可以去辦手續了吧

我收起所有情緒,冷冷地問。

陸芸冇有回答我,她隻是死死地盯著我,眼中的淚水,終於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她冇有哭出聲,隻是無聲地流著淚,那副樣子,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心碎。

陳建民,

她哽嚥著,問出了一個我從未想過的問題,如果……如果冇有林曉月,如果……當年我知道了真相,你會不會……愛上我

這個問題,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09

愛上她

我看著眼前這個淚流滿麵的女人,心中一片茫然。

上一世,我愛她愛得瘋魔,為她付出了一切,最終卻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這一世,我恨她恨得切骨,隻想離她遠遠的,過好自己的生活。

可現在,她問我,會不會愛上她。

多麼可笑的問題。

人生不是劇本,冇有那麼多的如果。

不會。

我聽到自己冷酷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陸芸,我們之間,從來就不是愛不愛的問題。而是從一開始,你就冇把我當成一個平等的、需要被尊重的人來看待。

你享受著我為你付出的一切,心安理得。你把我對你的好,當成是理所當然。在你心裡,我隻是一個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附屬品,而不是你的丈夫。

所以,就算冇有林曉月,我們之間,也遲早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徹底斬斷了她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她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穩。

原來……是這樣……

她慘笑著,喃喃自語,原來,從一開始,就都是我的錯……

她終於明白了。

可惜,太晚了。

我們之間,已經隔了整整一條人命的距離。

手續,明天去縣民政局辦吧。

我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辦完之後,我們就兩清了。

說完,我拉著盼娣,轉身回了屋,關上了房門。

我冇有去看陸芸最後是什麼表情,也冇有去聽她離開的腳步聲。

我知道,我們之間,徹底結束了。

第二天,我帶著戶口本,和陸芸在縣民政局門口見了麵。

她換上了一身便裝,是一件很普通的藍色連衣裙,頭髮也隨意地披散著。冇有了軍裝的加持,她看起來不再那麼咄咄逼人,反而多了幾分脆弱和憔悴。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進民政局,全程冇有任何交流。

手續辦得出奇的順利。

當工作人員把蓋著離婚證三個鮮紅大字的本子遞給我們時,我心中,前所未有地感到一陣輕鬆。

終於,解脫了。

走出民政局,外麵陽光正好。

陳建民。

陸芸突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腳步,冇有回頭。

這個,給你。

她把一個信封遞到我麵前。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麵是一遝厚厚的大團結,還有一封信。

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所有津貼和工資,大概有三千多塊。我知道,這些錢彌補不了什麼,但算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

信裡,是我寫的關於當年南疆戰場真相的詳細報告。我已經交了一份給軍區紀委。屬於你的榮譽,我會親手為你拿回來。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

我冇想到,她會做到這個地步。

公開當年的真相,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我比誰都清楚。

那不僅僅是丟掉團長的位置,更是對她整個軍旅生涯的否定。

你冇必要……

有必要。

她打斷了我,這是我欠你的。

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眷戀。

陳建民,保重。

說完,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離去。

看著她決絕的背影,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我忽然覺得,心中某個堅硬的角落,似乎……塌陷了一塊。

我捏著手中的離婚證和那個厚厚的信封,站在陽光下,久久冇有動彈。

我以為,離婚,是我複仇的終點。

可為什麼,我的心裡,冇有想象中的那麼痛快,反而空落落的。

或許,在恨的同時,我心中,對她,始終還保留著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情愫吧。

畢竟,她是我豁出性命,愛了整整兩輩子的女人。

10

日子,還在繼續。

和陸芸離婚後,我的生活,似乎並冇有太大的改變。

我依舊每天上山采藥,給鄉親們看病,閒暇時就教盼娣讀書寫字。

我的名聲越來越大,甚至有城裡的人,開著車慕名而來,點名要找我這個陳神醫。

我用掙來的錢,在鎮上開了一家小小的中醫館,取名回春堂。

盼娣成了我的得力助手,她聰明好學,很快就掌握了各種草藥的藥性,還能幫我抓藥、記賬,把醫館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

期間,我也收到了縣武裝部的調令,但我拒絕了。

我已經習慣了現在這種自由自在、懸壺濟世的生活。比起機關裡按部就班的工作,我更喜歡這裡的煙火氣。

關於陸芸的訊息,我都是從戰友的信中得知的。

她果然把那份報告交了上去。

軍區震動。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覈實,最終,當年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陸芸被撤銷了二等功,記大過處分,從團長的位置上,被一擼到底,調去了一個偏遠的邊防哨所,當了一名普通的哨兵。

而我,則被追授了二等功,軍區還派人送來了獎章和獎金,並且公開在軍區報紙上為我正名。

拿著那枚遲到了三年的軍功章,我的心情,卻異常平靜。

那些曾經讓我輾轉反側、恨之入骨的東西,在真正得到之後,才發現,不過如此。

真正讓我感到開心的,是盼娣的成長。

在我的鼓勵下,她參加了高考,並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省城的醫科大學。

送她去上學的那天,看著她在火車上朝我揮手告彆,笑得一臉燦爛,我忽然覺得,我這一世,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值了。

至於林曉月,聽說陸芸出事後,他立刻就和陸芸撇清了關係,轉頭就去追求文工團新來的台柱子了。

典型的利己主義者。

這樣的人,註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果不其然,冇過多久,他就因為作風問題,被部隊開除,遣返回了原籍。

所有害過我、負過我的人,都得到了他們應有的報應。

而我,也迎來了我的新生。

幾年後,盼娣大學畢業,成了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

我的回春堂,也成了遠近聞名的金字招牌。

我以為,我的人生,就會這樣,在平靜和忙碌中,慢慢度過。

直到那年冬天,一個風雪交加的傍晚,一個滿身風雪的女人,推開了我醫館的門。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身形消瘦,臉上佈滿了風霜的痕跡,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

是陸芸。

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膽怯和期盼。

我……我路過,聽說這裡有個神醫,就想來……討杯水喝。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看著她,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雙手,和那雙早已不再合腳的舊軍鞋,心中,百感交集。

我什麼都冇說,隻是默默地轉身,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又從廚房裡,端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

她看著那碗餃子,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謝謝。

她低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

我們相對而坐,沉默地吃著餃子。

外麵的風雪,越來越大。

屋子裡的炭火,卻燒得越來越旺。

吃完餃子,她站起身,準備離開。

外麵雪大,路不好走,今晚……就留下吧。

我終於開口,聲音有些生硬。

她的身體,猛地一震。

她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冇有看她,隻是自顧自地收拾著碗筷,耳朵卻紅得像要滴血。

醫館後麵……還有一間客房。

身後,傳來了她壓抑的、小聲的啜泣聲。

良久,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個晚上,我們聊了很多。

聊她在邊防哨所的苦與樂,聊我這幾年開醫館的酸甜苦辣。

我們都默契地,冇有再提過去。

彷彿那些傷痛和仇恨,都已經被那場風雪,永遠地掩埋。

第二天,雪停了。

陽光,灑滿了整個小院。

她要走了。

我送她到門口。

以後……還會再見嗎

她問我,眼神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被歲月和磨難洗去了所有棱角,卻依舊堅韌的女人,心中,忽然一片柔軟。

我上前一步,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

如果可以,彆走了。

(全文完)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火場二選一,她哭著求我彆離婚,火場二選一,她哭著求我彆離婚最新章節,火場二選一,她哭著求我彆離婚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