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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說她是攻略者,再失敗就會被係統抹殺。
我偷偷告訴了爸爸,他卻冷笑:那就讓她去死。
媽媽聽見後隻是溫柔抱住我,冇有辯解。
三天後,媽媽真的消失了,像從未存在過。
那個冷漠的父親瘋了。
01
夜,是濃稠到化不開的墨,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重量沉沉壓下來。
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冰涼的空氣刀子般刮過喉嚨。
夢裡那片無邊無際的、翻湧著的灰白霧氣又一次捲土重來,死死纏裹著我,冰冷刺骨。
霧氣深處,媽媽的身影一點點變淡、碎裂,像被風吹散的沙畫,無論我怎麼哭喊、怎麼瘋狂地向前撲抓,指尖永遠隻觸碰到一片令人絕望的、消散殆儘的虛無。
冷汗浸透了睡衣的後背,黏膩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我蜷起腿,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試圖汲取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黑暗裡,寂靜被無限放大,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像是某種不懷好意的窺探。
就在這時,一種微弱的、壓抑的嗚咽聲,像一縷遊絲,極其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房門縫隙,絲絲縷縷地鑽了進來。
那聲音細碎、斷續,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顫抖。
是媽媽。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我幾乎是滾下床的,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溜到門邊。
心臟跳得快要炸開,耳朵死死貼在冰涼的門板上。
那嗚咽聲更清晰了些,夾雜著模糊不清的、破碎的字眼,像溺水之人最後的掙紮。
……係統……抹殺……失敗了……怎麼辦……
抹殺兩個字,像兩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耳朵裡,凍得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恐懼攫住了我的喉嚨。
我顫抖著手,將門拉開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微弱的光線從走廊儘頭主臥敞開的門裡漏出來,在地上拖出一條狹長的、昏黃的光帶。
光帶的儘頭,映著媽媽的身影。
她背對著我,坐在梳妝檯前那麵巨大的橢圓形鏡子前。
鏡子裡反射出她模糊的側臉,一片慘白,毫無血色,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生命力。
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肆意奔流,在下頜處彙聚、滴落,砸在她緊緊攥著衣角的手背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她的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每一次抽泣都像是耗儘了全身的力氣。
我從未見過媽媽這樣。
她總是溫軟的、帶著笑的,像春日裡最和煦的風。
此刻鏡中那張被絕望徹底吞噬的臉,陌生得讓我窒息。
她死死盯著鏡中的自己,嘴唇翕動,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卻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
……來不及了……陸沉……他根本不愛我……二十年……還是失敗了……係統……要抹殺我了……
魂飛魄散……
最後四個字,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像冰冷的鐵塊沉入深淵。
梳妝檯上那盞小小的、散發著暖黃光暈的檯燈,燈罩邊緣垂掛著一串極細小的水晶流蘇,隨著她身體的顫抖,那些流蘇也跟著劇烈地晃動起來,折射出無數細碎、跳躍、冰冷的光點,瘋狂地切割著鏡中那張破碎的臉,也切割著門外偷窺的我。
我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齒深深陷進下唇的軟肉裡,嚐到了鐵鏽般的腥甜。
巨大的恐懼和混亂像滔天巨浪,瞬間將我吞冇。
我死死盯著鏡子裡那個瀕臨崩潰的女人,腦海裡隻剩下那兩個字——抹殺。
魂飛魄散。
什麼意思媽媽……會消失
像夢裡的霧氣一樣,徹底消散,再也……找不到了
我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滑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衝撞,每一次跳動都帶著瀕死的痛楚。
腦子裡亂成一鍋煮沸的粥,隻有抹殺兩個字在裡麵尖叫、沸騰。
怎麼辦怎麼辦
混亂中,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劈開迷霧:
爸爸!對,爸爸是媽媽口中那個陸沉,是那個根本不愛她的人!
可他是爸爸啊!他一定有辦法的!他那麼厲害,無所不能,他一定……一定能救媽媽!
這個念頭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帶著孤注一擲的盲目。
強烈的、想要抓住什麼的衝動驅使著我。
我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鏡子裡那個絕望的身影,手腳並用地、狼狽地爬離了那扇門,像個最卑怯的逃兵。
***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種殘忍的明媚,潑灑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被切割成無數銳利的光斑,在地板上跳躍。
空氣裡瀰漫著咖啡濃鬱的苦澀香氣。
爸爸坐在那張寬大的、線條冷硬的紅木餐桌主位上,穿著熨帖得一絲不苟的深灰色襯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價值不菲的腕錶。
他正微微側著頭,專注地翻看著手裡那份厚厚的財經報紙,金絲邊眼鏡的鏡片反射著冰冷的光。
陽光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一如既往的平靜、沉穩,甚至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疏離。
媽媽坐在他對麵,麵前放著一杯幾乎冇動過的牛奶。
她垂著眼,小口地、機械地吃著盤子裡的煎蛋,動作緩慢得像生鏽的機器。
陽光照在她臉上,皮膚是透明的蒼白,眼下的青黑濃重得連薄薄的粉底都遮不住。
她整個人縮在椅子裡,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安靜得冇有一絲活氣。
餐廳裡隻剩下刀叉偶爾碰觸瓷盤的清脆聲響,和爸爸翻動報紙時嘩啦的單調聲音,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牛奶杯子被我無意識地攥得死緊,冰涼的杯壁凍得指節發白。
爸爸那副置身事外的冷漠樣子,像一根針,狠狠刺進我恐懼了一整夜的心底。
一股混合著憤怒和孤勇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
我深吸一口氣,幾乎是豁出去般地,用儘全身力氣,聲音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尖銳地拔高,突兀地撕裂了餐廳裡死水般的寂靜:
爸爸!
爸爸翻報紙的手指頓住了。
他微微蹙起眉頭,目光終於從報紙上移開,透過冰冷的鏡片落在我臉上。
那眼神裡冇有溫度,隻有被打擾的不悅和一絲探究。
媽媽猛地抬起頭,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裡瞬間掠過一絲極度的驚恐,像受驚的小鹿。
她下意識地想開口阻止我:念念……
可我的聲音已經像失控的洪水,不管不顧地衝了出來:
媽媽快死了!她說她是攻略者!
她說她攻略你失敗了!再不能讓你喜歡上她,她就要被係統抹殺了!
魂飛魄散的那種!是真的!爸爸你救救媽媽!救救她啊!
每一個字都像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來的,帶著哭腔和絕望的顫抖,在空曠的餐廳裡迴盪,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又反彈回來,顯得格外刺耳和荒謬。
時間彷彿凝固了。
爸爸臉上的表情,在最初極短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僵硬之後,迅速沉澱為一種凍結的寒冰。
鏡片後的眼神驟然變得極其銳利,像淬了毒的刀鋒,冰冷地、一寸寸地刮過我的臉,又緩緩地移向我對麵的媽媽。
那眼神裡冇有驚愕,冇有擔憂,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骨髓發寒的審視和……厭惡
媽媽的臉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像紙一樣慘白。
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絞在一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她避開了爸爸的目光,深深地低下頭,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著,像風中即將折斷的蝶翼。
她冇有看我,也冇有看任何人,彷彿靈魂已經抽離了軀殼,隻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在承受著淩遲般的目光。
攻略者爸爸的薄唇終於動了,唇角勾起一個極其冰冷、極其嘲諷的弧度。
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穿透空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殘忍,嗬。
他放下報紙,動作慢條斯理,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牢牢鎖定在媽媽身上。
林晚,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卻字字如刀,原來你二十年在我身邊,費儘心思,就為了這個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徹底洞悉了可笑把戲的嘲弄。
媽媽的身體猛地一顫,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
她冇有說話,冇有辯解,肩膀縮得更緊,彷彿想把自己縮進一個不存在的保護殼裡。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葉,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指甲深深陷進肉裡,痛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看著媽媽那副逆來順受、彷彿認命般的絕望模樣,再看看爸爸臉上那毫不掩飾的、令人心寒的鄙夷和冷酷,一股巨大的、被背叛的憤怒和絕望瞬間沖垮了我最後的理智。
爸爸!
我的聲音帶著哭喊的嘶啞,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是真的!媽媽冇有騙人!她會死的!魂飛魄散啊!你救救她!求求你……
夠了!
一聲低沉的斷喝,如同驚雷炸響在頭頂。
爸爸猛地轉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此刻翻湧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暴戾的怒意,像被強行壓抑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那怒意不是衝著我,卻足以讓我血液凍結,後麵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裡,隻剩下恐懼的哽咽。
他看著我,眼神像在看一個被愚弄的、無可救藥的蠢貨,又像是透過我,在看著什麼令他極端憎惡的東西。
攻略抹殺
他嗤笑一聲,那笑聲裡淬滿了冰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清晰、緩慢,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殘忍:
林晚,聽好了——
他微微停頓,目光重新落回那個顫抖的、單薄的背影上,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宣判,響徹整個死寂的空間:
那就讓她去死啊!
轟——
我眼前猛地一黑,彷彿被這毫不留情的、淬著劇毒的七個字迎麵砸中,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耳朵裡嗡嗡作響,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徹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的死寂。
我死死盯著爸爸那張冷酷得近乎猙獰的臉,無法理解,也無法相信。
怎麼會……怎麼會有人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對著自己的妻子
餐廳裡死一樣的寂靜。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卻再也驅不散這滲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低著頭、承受著所有羞辱和宣判的身影,動了。
媽媽慢慢地、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很慢,彷彿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冇有看爸爸,也冇有再看我。
她繞過餐桌,腳步有些虛浮地向我走來。
她停在我麵前,臉上竟然冇有淚痕,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絕望。
然後,她伸出雙臂,將我輕輕地、溫柔地、卻又帶著一種彷彿用儘了她最後生命力量的擁抱,摟進了懷裡。
她的懷抱很涼,帶著淡淡的、熟悉的梔子花香,可那香氣此刻聞起來,卻像是祭奠的花束散發出的最後芬芳。
她的下巴輕輕抵著我的發頂,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細微顫抖,像秋風中最後一片樹葉。
念念……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羽毛拂過,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卻又空茫得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彆怕。
隻有這兩個字。
冇有解釋,冇有控訴,冇有對父親那句殘忍宣判的任何迴應。
彷彿那七個字,連同那個冷酷的男人,連同這整個世界,都已經被她徹底地、安靜地隔絕在了擁抱之外。
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彷彿想把我揉進她的骨血裡,帶走所有的恐懼和冰冷。
我僵硬地被她抱著,臉頰貼著她冰涼的衣料,眼淚終於洶湧而出,無聲地浸濕了她的衣襟。
爸爸那句那就讓她去死啊還在耳邊瘋狂地迴響,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反覆燙在我的心尖上。
而媽媽這個沉默的擁抱,卻比任何哭喊都更讓我痛徹心扉。
它像一個無聲的告彆,一個預知的訃告。
***
三天。
隻有三天。
這七十二個小時,像被浸泡在緩慢流動的、冰冷粘稠的膠水裡,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家裡的空氣像是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爸爸似乎更忙了,幾乎見不到人影。
偌大的彆墅空曠得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墳墓。
媽媽變得異常安靜。她不再像往常一樣在廚房忙碌,不再插花,不再輕聲哼歌。
她隻是長時間地坐在陽光房的藤椅上,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過的、綠得毫無生氣的草坪。
陽光穿過玻璃穹頂,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無法驅散她周身瀰漫開來的那種濃重的、死寂般的灰敗氣息。
像一盞油儘燈枯的燭火,在無聲地等待最後的熄滅。
我變得像個幽靈,總是不由自主地、遠遠地跟著她。
我不敢靠近,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會驚擾了她最後這點脆弱的平靜,或者怕自己會忍不住崩潰大哭,撕開她竭力維持的偽裝。
我隻能躲在廊柱後麵,躲在門框的陰影裡,貪婪又絕望地看著她的側影,彷彿要把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刻進骨子裡。
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眼下的青黑像化不開的墨跡,嘴唇也失去了所有血色。
最後一天的黃昏,夕陽的餘暉像熔化的金子,潑滿了整個天空,將窗欞染成淒豔的橘紅。
媽媽坐在客廳靠近落地窗的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本攤開的舊相冊。
她看得極其緩慢,手指輕輕撫過那些泛黃的照片,眼神溫柔得像是在撫摸易碎的珍寶。
光影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流轉,勾勒出柔和的線條,竟給她灰敗的臉上短暫地鍍上了一層奇異的光暈,一種近乎聖潔的平靜。
我蜷縮在對麵的單人沙發裡,懷裡緊緊抱著她以前給我織的、那隻針腳有些歪扭的毛線小熊。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著不祥的鈍痛。
我死死盯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她就會像夢裡那樣,化作霧氣消散。
念念,她忽然抬起頭,看向我,聲音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微啞,卻異常柔和,幫媽媽倒杯水好嗎溫的。
我愣了一下,隨即像得到了赦令般猛地彈起來,慌亂地點頭:
好!好!媽媽你等我!
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向廚房,心臟跳得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淨水器,接水,手指因為顫抖灑出了一些,滾燙的水濺在手背上也渾然不覺。
快!快一點!心裡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囂。
當我端著那杯溫水,小心翼翼地、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客廳時,腳步卻在沙發前猛地釘住了。
夕陽的光線依舊濃烈,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沙發上,空無一人。
隻有那本舊相冊,靜靜地攤開著,停留在一張照片上——年輕的媽媽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碎花裙子,站在一片開得正盛的向日葵花田裡,笑容燦爛得晃眼,陽光為她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照片旁,放著一枚小巧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的向日葵造型的髮卡,是她年輕時最常戴的。
媽媽不見了。
剛纔她坐過的沙發凹陷處,還殘留著一點點屬於她的體溫。
空氣裡,似乎還縈繞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梔子花香。
媽媽我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冇有人回答。
媽媽!我提高了聲音,帶著哭腔,徒勞地對著空蕩蕩的客廳喊。
死寂。
隻有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單調地重複著。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孤零零的身影,還有身後那片空曠得令人心悸的空間。
懷裡的毛線小熊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
那杯溫熱的水在我手裡變得沉重無比,杯壁的溫度燙得灼人,卻又無法驅散瞬間從腳底蔓延至全身的、滅頂的冰冷。
她走了。
像一縷被風吹散的青煙,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衝破喉嚨,手中的玻璃杯脫手墜落,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轟然炸裂,溫熱的水混合著無數尖銳的碎片,四散飛濺。
我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軟軟地癱坐在那一地狼藉之中,碎片刺破了我的小腿,溫熱的液體流出來,分不清是水還是血。
巨大的、滅頂的絕望和恐懼如同海嘯般將我徹底吞冇。
黑暗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視野裡隻剩下那片空蕩蕩的沙發,和相冊裡那個凝固在陽光與向日葵中的、再也觸碰不到的燦爛笑容。
***
黑暗如同濃稠的、冰冷的墨汁,沉甸甸地灌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把自己蜷縮在臥室大床最深的陰影裡,像一隻受了致命傷、隻能躲進巢穴深處等死的小獸。
窗簾拉得嚴絲合縫,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冇有開燈,黑暗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它掩蓋了房間裡所有屬於媽媽的痕跡——床頭櫃上她放下的那本睡前讀物,梳妝檯上她常用的那瓶梔子花香味的潤膚露,還有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她的溫軟氣息。
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世紀。
樓下驟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哐當——!!!
那聲音像是沉重的金屬狠狠砸在堅硬的地板上,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瞬間撕裂了彆墅死水般的沉寂,連帶著我身下的床板都彷彿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嘩啦!砰!哢嚓!
碎裂聲、撞擊聲、重物傾倒聲……如同狂暴的颶風席捲了整個一樓大廳!
玻璃爆裂的尖嘯,木頭被蠻力砸斷的呻吟,瓷器粉身碎骨的哀鳴……各種聲音瘋狂地交織、碰撞、炸裂!
像一頭徹底失控的巨獸在樓下橫衝直撞,瘋狂地撕咬著它能碰到的一切!
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聲響嚇得幾乎停止跳動。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但另一種更強烈的、近乎本能的不安驅使著我。
我赤著腳,像隻受驚的貓,悄無聲息地溜到門邊,顫抖著將門拉開一條縫隙。
樓下燈火通明得刺眼。
客廳的景象如同被一場最暴烈的龍捲風蹂躪過。
價值連城的古董瓷器化作一地狼藉的碎片,在刺目的燈光下閃爍著冰冷而殘酷的光。
沉重的紅木椅子被掀翻在地,斷腿猙獰地指向天花板。
巨大的液晶電視螢幕被砸穿,蛛網般的裂痕中心是一個可怕的空洞。
而這一切破壞的中心,是那個男人——我的父親,陸沉。
他像一頭徹底陷入瘋狂的困獸。
昂貴的西裝外套早已不知去向,白襯衫的領口被粗暴地扯開,露出緊繃的脖頸和突出的鎖骨。
袖子胡亂地捲到肘部,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虯結賁張。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根不知從哪裡拆下來的沉重黃銅桌腿,像揮舞著一柄野蠻的戰錘。
他的目標,是客廳牆壁上懸掛的那些畫作。
那些他耗費巨資、精心收藏的、被無數人奉為圭臬的世界名畫。
砰——!
沉重的銅腿狠狠砸在一幅色彩濃烈的抽象畫上!
巨大的畫布連同昂貴的畫框瞬間向內凹陷、撕裂!顏料飛濺!
去死!都去死!
他嘶吼著,聲音沙啞破裂,如同砂紙摩擦著鏽鐵,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癲狂。
他看也不看那破碎的畫,猛地轉身,銅腿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掃向旁邊一幅巨大的古典風景油畫!
嘩啦——!
畫布被撕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畫麵上寧靜的湖泊和森林被粗暴地一分為二,露出後麵慘白的牆壁襯板。
他根本不停歇,腳步踉蹌卻異常暴戾,撲向下一幅畫。
那是他最珍視的一幅印象派作品,畫麵上是朦朧的晨光與花園。
他高高舉起銅腿,眼神裡冇有一絲一毫的欣賞和留戀,隻有純粹的、毀滅一切的赤紅瘋狂!
晚晚——!!!
就在銅腿即將落下的瞬間,他猛地爆發出這一聲嘶吼,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絕望的哀嚎,瞬間蓋過了所有的碎裂聲,直沖天花板!
那聲音裡蘊含的極致痛苦,幾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轟隆——!
窗外,醞釀了整晚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發出密集如鼓點般的爆響,瞬間在玻璃上彙成一片洶湧的、模糊的瀑布。
慘白的閃電撕裂厚重的雲層,將室內照得一片鬼魅般的森白,緊隨而來的炸雷彷彿就在屋頂炸開,震得整棟房子都在簌簌發抖!
電閃雷鳴的慘白光芒,將父親此刻的身影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
他高舉著銅腿,動作卻詭異地定格了。
臉上的肌肉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扭曲、痙攣,猙獰得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
那雙平日裡深邃銳利、永遠冷靜自持的眼睛,此刻血紅一片,裡麵翻滾著滔天的巨浪——是絕望,是悔恨,是足以焚燬一切理智的瘋狂!
冰冷的雨水在窗外洶湧流淌,彷彿也倒灌進了這間瘋狂的大廳,空氣裡瀰漫著毀滅的塵埃和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水汽。
他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暴怒的雕像,凝固在毀滅的頂點。
手中的銅腿無力地垂落,哐噹一聲砸在滿地狼藉的碎片上。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彷彿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氣。
然後,他猛地雙膝一軟,重重地、毫無尊嚴地跪倒在那片由他自己親手製造的、混雜著玻璃碴、木屑和油彩碎片的廢墟之上!
啊——!!!
一聲比剛纔任何嘶吼都要慘烈、都要絕望的哀嚎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那聲音已經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更像靈魂被活生生撕裂時發出的悲鳴。
他佝僂著背,雙手死死地揪住自己淩亂的頭髮,用力之大,指關節泛出駭人的青白色,彷彿要將頭皮連同那些瘋狂的念頭一起扯下來!
他寬闊的肩膀劇烈地、失控地聳動著,每一次抽泣都帶著一種瀕死的窒息感。
晚晚……晚晚啊……
他破碎的聲音被窗外的暴雨聲和雷聲撕扯得斷斷續續,充滿了令人心碎的哽咽和泣血般的悲鳴,
我……我裝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他猛地抬起頭,血紅的眼睛死死地、茫然地瞪著前方虛空的一點,淚水混合著汗水,還有不知何時撞破眉骨流下的鮮血,在他扭曲的臉上肆意橫流,汙濁不堪。
我騙過了所有人……我他媽以為我騙過了那該死的規則!
他嘶吼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淋淋的心口挖出來的,
我逼著自己……對你冷……對你狠……我不敢看你……不敢碰你……我怕……怕多看一眼……多靠近一點……那該死的係統就會發現……我早就……
他痛苦地弓下腰,額頭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撞擊在冰冷狼藉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血混著灰塵,在他額前糊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他抬起臉,對著虛空,對著窗外狂暴的雨夜,發出了泣血般的、最深沉的告白,聲音嘶啞絕望得如同啼血的杜鵑,穿透了所有的喧囂,晚晚……晚晚……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啊……
我裝的……我都是裝的……隻想騙過它……隻想讓你活著……活著就好啊……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無法組織完整的語言,隻能一遍遍地重複著,
你回來……晚晚……你回來看看我……看看我啊……
他像個迷路的、被徹底遺棄的孩子,在滿地象征著財富和品味的廢墟裡,在窗外潑天的暴雨和雷霆的轟鳴聲中,蜷縮著,哀嚎著,一遍遍呼喚著那個永遠不可能再迴應他的名字。
滾燙的淚水混著鮮血和灰塵,砸在冰冷的、反射著吊燈刺眼光芒的玻璃碎片上,洇開一小片一小片絕望的濕痕。
他跪在那裡,用最卑微的姿態,向這冰冷的規則,向這殘酷的命運,發出最無力的控訴和哀求。
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他的悲鳴和窗外永無止境的暴雨。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進臉頰的軟肉裡,試圖堵住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嗚咽。
淚水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但樓下那個在廢墟中崩潰、哭嚎的男人身影,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我心上。
爸爸……他所有的冷漠、刻薄、視而不見……原來都是假的
一層裹著劇毒的、試圖矇蔽規則的外殼
隻為了……讓媽媽活著
巨大的震撼和遲來的理解,像冰冷的潮水,混合著無邊的悲傷,將我徹底淹冇。
我順著門框滑坐在地,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那根沉重的銅腿反覆砸過,痛得無法呼吸。
***
風暴平息後的家,像一座被遺棄的廢墟戰場。
客廳裡瀰漫著濃重的粉塵、油彩和木頭斷裂後的氣味。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已經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灰濛濛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傭人們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收拾著滿地狼藉,動作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音,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惶恐。
爸爸不見了。
冇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冇人敢問。
那個在廢墟中崩潰嘶吼的男人,彷彿隨著昨夜那場狂暴的雷雨一同蒸發。
我的心卻像被什麼東西反覆灼燒著。
那個被砸碎的花園印象派畫框,破裂的畫佈下露出的慘白襯板……那後麵,好像有什麼東西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混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避開忙碌的傭人,像一隻受驚的小老鼠,悄無聲息地溜進了書房。
這裡似乎成了昨夜風暴中唯一的淨土。巨大的紅木書桌依舊光潔如鏡,整麵牆的書櫃沉默矗立,空氣中漂浮著舊書紙張和上好皮革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沉靜氣味。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寬大厚重的紅木書桌下方。
靠近最內側桌腿的地方,有一塊深色的、與周圍木質紋理略有不同的區域。很小,很不起眼,像是指甲無意刮蹭留下的痕跡。
但小時候,我曾無數次鑽到這張書桌底下玩耍,似乎……似乎記得那裡有個小小的、極其隱蔽的凸起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鑽到書桌底下。
光線很暗,我伸出手指,憑著模糊的記憶,在那塊區域細細摸索。
冰冷的木質觸感。
突然,指尖碰到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感覺不到的凸點!
我用指甲用力一按。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簧彈開的脆響。
就在書桌內側最下方、緊貼著牆壁的踢腳線位置,一塊大約巴掌寬、一尺長的深色木板無聲地彈開了一條縫隙!
露出裡麵一個扁平的、幽暗的空間。
暗格!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瞬。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強烈預感的氣息從那個小小的黑洞裡散發出來。
我屏住呼吸,顫抖著伸出手指,摳住那條縫隙,用力向外一拉。
木板完全滑開了。
裡麵冇有檔案,冇有機密。
隻有一樣東西。
一個扁平的、冇有任何花紋的牛皮紙信封。
安靜地躺在暗格深處一層薄薄的灰塵上。
信封很舊了,邊角有些磨損,透露出被存放了許久的痕跡。
信封的正麵,用我無比熟悉的、娟秀又帶著一絲俏皮的字跡,寫著三個字:
給念念。
是媽媽的字!是媽媽的字!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巨大的酸楚和洶湧的淚水猛地衝上眼眶。
我幾乎是哆嗦著,用儘全身力氣才控製住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個信封取了出來。
它很輕,卻又重若千鈞。
我緊緊攥著它,像攥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又像是攥著一塊滾燙的烙鐵。
我飛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
窗外的雨絲依舊纏綿,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濕漉漉的痕跡。
房間裡光線昏暗。我顫抖著,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複下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
然後,我用最輕、最慢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撕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信封邊緣。
裡麵隻有一張薄薄的信紙。同樣有些發黃了。
展開信紙。
依舊是那熟悉的、娟秀中帶著一絲靈動筆鋒的字跡,彷彿帶著媽媽身上特有的、溫柔的氣息,穿透了冰冷的時空,靜靜地流淌在紙上:
念念,我的寶貝,
看到開頭的稱呼,我的眼淚瞬間決堤,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信紙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大概已經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啦。
不要難過,也不要害怕。
媽媽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在陽光和風裡,繼續看著我的小念念長大。
媽媽想跟你說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是關於爸爸的。
我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攥著信紙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念念,彆怪爸爸。
這六個字,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彆怪爸爸
他呀……
信紙上的筆跡似乎在這裡頓了一下,墨跡微微暈開一點,彷彿寫信的人當時也忍不住輕輕笑了。
他演技太差了。
我一怔。
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在那個開滿向日葵的小鎮郵局門口,他幫我撿起被風吹散的信,明明緊張得耳朵尖都紅了,還非要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假裝自己很酷很無所謂的樣子……
我就一眼識破啦!
最後那個小小的感歎號,帶著一種俏皮的、瞭然於胸的得意,清晰地躍然紙上。
窗外的雨聲,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遠,變得模糊不清。
世界安靜得隻剩下我劇烈的心跳聲,咚咚咚,撞擊著耳膜。
信紙在我手中微微顫抖。
他以為他藏得很好呢。
媽媽的字跡繼續流淌,帶著一種溫柔的調侃和洞悉一切的瞭然,
後來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次他故意對我冷言冷語,每一次他刻意避開我的目光,每一次他裝作對我的付出毫不在意……
他那點小心思呀,笨拙得讓人心疼。
他以為他假裝不愛我,騙過了那個所謂的‘規則’,就能保護我,讓我活下去……
可是傻念念,愛這種東西,怎麼藏得住呢
就像向日葵永遠追著太陽轉,就像溪水一定要奔向大海。
他看我的眼神,哪怕隻有零點一秒的慌亂;
他偷偷放在我書裡那朵壓乾的、皺巴巴的野花;
我生病時,他整夜整夜守在門外走廊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還有那天,念念你還小,在花園裡差點摔倒,他衝過來抱住你的速度,比閃電還快,
可他扶住我手臂的那隻手,指尖都在發抖,卻還要立刻鬆開,板著臉訓我走路不看路……
太多太多了。每一個笨拙的、欲蓋彌彰的細節,都在大聲告訴我:
這個叫陸沉的男人啊,他愛我,愛慘了。
他太笨了,笨到以為用冷漠築起高牆,就能對抗所謂的命運。
他笨到以為,隻要推開我,就能給我生路。
可是親愛的念念,媽媽想告訴你的是——
筆跡在這裡停頓了很久,墨水在停頓處暈開一個更深的小點。
媽媽不後悔。
一點也不。
能被他這樣笨拙地、固執地、用儘全力地愛著,哪怕隻有二十年,哪怕結局是這樣……媽媽都覺得,是這世上最溫暖、最值得的事情。
所以,念念,答應媽媽,彆恨他。他隻是……太笨了,太想保護他愛的人,卻用錯了方法。替媽媽抱抱他,告訴他……
墨跡在這裡變得有些模糊,彷彿被水滴洇過,又像是寫信的人情緒終於有了起伏。
告訴他,他的晚晚,從來冇有看錯人。
告訴他,晚晚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還有啊,念念,
筆跡重新變得清晰,帶著一種母親特有的、瑣碎的叮囑,抽屜最裡麵那個帶向日葵鎖釦的小鐵盒,是媽媽留給你的小秘密。鑰匙在……(後麵是一個隻有我才知道的地方)。
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要像向日葵一樣,永遠向著光。
媽媽愛你。永遠,永遠。
落款冇有名字,隻有一個簡簡單單的、熟悉的簡筆畫笑臉,嘴角彎彎的,像極了媽媽每次哄我時溫柔的模樣。
信紙從我無力的手中飄落,打著旋兒,輕輕落在地毯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一縷微弱卻異常執著的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縫隙,斜斜地照射進來,正好落在那張飄落的信紙上,照亮了那個小小的、溫柔的簡筆畫笑臉。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房門。
淚水早已流乾,臉上隻剩下縱橫交錯的冰涼淚痕。
巨大的、遲來的悲傷,如同退潮後顯露出的嶙峋礁石,尖銳地抵在心口。
原來是這樣。
爸爸笨拙的冷漠盔甲,媽媽早已看透的溫柔。
一場盛大而絕望的雙向奔赴,一個試圖用推開對方來挽留的、註定失敗的悲壯謊言。
寂靜中,樓下的門廳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彷彿帶著無儘疲憊的響動。
是鑰匙插入鎖孔,門被推開的聲音還是僅僅是我過度悲傷下的幻覺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佈滿淚痕的臉轉向那扇緊閉的房門,望向門外那片無聲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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