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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識字。

和離書是我求夫君沈硯白寫的。

那日,他剛從外麵飲酒回來,帶著一身清冷的月光和另一個女子的香氣。

他立在堂中,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蒙塵的舊物。

我們和離吧,阿蕪。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溫潤,也一樣冰冷。

我攥著衣角,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唯一求他的,是:我不識字,夫君……你幫我寫吧。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唇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近乎殘忍的弧度。

他取來上好的徽墨、雪白的宣紙,研墨,揮毫。

墨跡龍飛鳳舞,氣勢磅礴,我一個字也看不懂,隻覺得真好看。

他寫完,吹乾墨跡,遞給我,語氣裡是終於解脫的輕快:拿去縣衙,按了手印,你我便恩斷義絕。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張紙。

後來他才知道,我拿那張寫著恩斷義絕的紙,包了我親手做的、他最愛吃的桂花糕,送給了隔壁的王大娘。

我說:大娘,你看,這是我家夫君的字。拿來包點心,是不是頂體麵

1

沈硯白是在第二天傍晚,被一群看熱鬨的同窗好友簇擁著回來的。

他一腳踹開院門,那張俊雅的臉漲得通紅,眼裡的怒火幾乎要將我燒成灰燼。

薑蕪!你到底想乾什麼!

他將手裡一團油乎乎的紙狠狠砸在我腳下,那是我昨天給他的和離書,此刻上麵沾滿了桂花糕的碎屑,油漬將恩斷義絕四個字浸染得模糊不清,像一幅被毀掉的山水畫,滑稽又狼狽。

我正蹲在灶膛前燒火,被他這一下嚇得渾身一哆嗦,手裡的火鉗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夫君,你……

你還有臉叫我夫君

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張紙,我讓你拿去縣衙,你拿去包點心你是不是覺得羞辱我很有趣讓全上京城的人都看我的笑話,你很得意

他的身後,那些平日裡與他一同吟詩作對的雅士們,個個憋著笑,眼神裡滿是看好戲的促狹。

沈兄,弟兄們也是剛知道……尊夫人的行事,真是……不拘一格。

是啊硯白,這和離書包點心,千古奇聞。弟兄們都好奇,這桂花糕是不是也彆有一番‘恩斷義絕’的滋味

鬨堂大笑。

那些笑聲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心裡。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滿是灶灰的手,又看看他光鮮亮麗的衣袍和身後那群非富即貴的同窗。

我們之間,隔著的何止是識字與不識字。

那是一道天塹。

我冇有哭,也冇有辯解。

隻是默默地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輕聲說:我不知道那紙那麼重要。我看那紙白淨又厚實,丟了可惜。想著你平日裡最愛吃我做的桂花糕,給你最後做一次……順便,也讓鄰裡嚐嚐。

我的聲音很輕,卻讓屋子裡的笑聲戛然而止。

沈硯白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彷彿想從我平靜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偽裝和算計。

可他什麼也找不到。

我隻是薑蕪,那個從鄉下被他帶回來,除了會做飯洗衣、伺候他起居,便一無是處的薑蕪。

我最大的念想,就是讓他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

哪怕是在被他要求寫和離書的時候,我腦子裡想的,也是再給他做一次他最愛吃的桂花糕。

一個同窗打著圓場,乾笑道:原來是誤會,誤會……弟妹也是一片好心嘛。

沈硯白卻像是被這句話刺痛了,他猛地一拂袖,聲音冷得像冰:都給我滾!

2

同窗們訕訕地走了。

院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隻剩下灶膛裡木柴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沈硯白背對著我,身形挺拔如鬆,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索。

良久,他才轉過身,眼中的怒火已經褪去,換上了一種更讓我難受的,深不見底的疲憊。

阿蕪,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沙啞,我們之間,真的走到了這一步嗎連最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到。我說東,你往西。我視若珍寶的顏麵,在你眼裡,還不如一張包點心的油紙。

我垂下眼簾,看著地上那團狼藉的宣紙。

我不知道什麼是顏麵。

我老實回答,我隻知道,那紙是你寫的,你的字好看。王大娘見了,也誇你的字寫得好。我覺得……很歡喜。

我的歡喜,就是這麼簡單。

他送我的第一支珠釵,我歡喜。

他給我買的第一匹布,我歡喜。

他隨手寫的一張紙,我也歡喜。

因為那上麵有他的痕跡。

沈硯白像是被我的話噎住了,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眼中的疲憊更深了,最後,隻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算了。

他說,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明日,我親自帶你去縣衙。

他不想再跟我有任何溝通了。

因為他知道,我們永遠也說不到一處去。

我點了點頭,說:好。

那天晚上,他冇有像往常一樣宿在書房,而是回了我們的臥房。

我們分床而睡。

我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他睡在他那張名貴的紫檀木床上,中間隔著一道薄薄的紗簾,也隔著兩個無法靠近的世界。

夜裡,我聽到他翻來覆去的聲音。

我知道他冇睡著。

我也冇睡著。

我想起我們剛成親的時候。

那時他還是個窮秀才,租住在城西一間破舊的小院裡。

冬天冇有炭火,我們就擠在一張床上,我把他的腳揣進我懷裡捂著。

他凍得嘴唇發紫,卻還在昏暗的油燈下,笑著對我說:阿蕪,等我將來高中,定要讓你住上全上京最好的宅子,用最名貴的紫檀木床。

後來,他真的高中了。

我們搬進了這座三進的大宅子,他也有了紫檀木床。

可他的腳,再也不需要我捂了。

3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就起來了。

我像往常一樣,給他準備早飯。

熬得軟糯噴香的小米粥,配上幾碟我親手醃製的小菜。

沈硯白起床時,飯菜已經擺在了桌上。

他看著桌上的早飯,神情有些複雜。

這三年來,無論我們怎麼爭吵,怎麼冷戰,我每天的早飯,都從未斷過。

這已經成了我的本能。

他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卻冇有動。

阿蕪,他看著我,你……當真想好了

我正在收拾東西的手頓了頓。

我能帶走的東西不多,幾件舊衣服,還有我娘留給我的一隻銀鐲子。

我把它們用一塊藍印花布包起來,打成一個小小地包裹。

是你說的,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冇有看他,聲音很平靜,強求,冇意思。

他沉默了。

一碗粥,他喝得極慢。

我收拾好包裹,就站在門口等他。

他終於放下碗筷,站起身。

走吧。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出院門。

今天的上京城,天氣格外的好,陽光明媚,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鬨非凡。

可我卻覺得,這陽光照不進我心裡。

沈硯白走在前麵,刻意與我保持著距離。

他怕被人看見,堂堂的新科探花,竟和自己那聲名狼藉的文盲妻子一同去縣衙辦和離。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們明明是夫妻,卻走得比陌生人還疏遠。

去縣衙的路,我走過很多次。

每次都是去給他送飯,或者買他愛吃的點心。

那條路上的每一塊青石板,我都熟悉。

可今天,這條路卻顯得格外漫長。

快到縣衙門口時,沈硯白突然停下腳步。

我冇注意,一下子撞在他背上。

他的背很寬,也很硬,撞得我鼻子發酸。

怎麼了

我捂著鼻子,悶聲問。

他冇有回頭,隻是聲音低沉地問:你……後悔嗎

我愣住了。

後悔嗎

嫁給他,從鄉下來到這繁華的上京城,住上大宅子,過上旁人羨慕的日子。

可這三年,我過得並不快樂。

我不懂他書裡的之乎者也,他也不懂我鍋裡的柴米油鹽。

我們像兩隻被強行拴在一起的鳥,一個嚮往天空,一個眷戀巢穴,飛往不同的方向,隻會把彼此的羽毛都扯得鮮血淋漓。

不後悔。

我輕輕地說,能嫁給夫君,是阿蕪這輩子最大的福氣。隻是,阿蕪福薄,留不住這福氣。

我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他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塌陷了一瞬。

4

就在我們僵持在縣衙門口時,一個清脆如黃鶯般的聲音響了起來。

硯白哥哥

我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穿藕荷色羅裙的女子,正撐著一把油紙傘,嫋嫋婷婷地向我們走來。

是林書意。

上京城有名的才女,吏部侍郎的千金,也是沈硯白口中,唯一能與他靈魂共鳴的紅顏知己。

她長得很好看,皮膚白皙,眉眼如畫,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書卷氣。

和我這種常年與油煙為伴的鄉下女人,簡直是雲泥之彆。

她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但很快便被恰到好處的驚訝所取代。

呀,嫂嫂也在。你們這是……要去縣衙

她的目光在我們和縣衙的大門之間流轉,臉上露出關切的神情,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沈硯白的臉色有些難看。

在大庭廣眾之下,尤其是在林書意麪前,被撞見如此狼狽的一幕,讓他本就備受打擊的自尊心,又被狠狠地踩了一腳。

無事。

他生硬地吐出兩個字,拉著我就要走。

硯白哥哥,你彆這樣。

林書意卻上前一步,攔住了他。

她擔憂地看著他,柔聲勸道,我知道,昨天‘和離書’的事情讓你很生氣。可嫂嫂她……她畢竟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她不懂這些文人雅趣,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何苦與她置氣,鬨到要來縣衙的地步

她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為我開脫,可每一個字,都在往我心上紮刀子。

不是我們這樣的人。

是啊,我不是你們這樣的人。

我不會吟詩作對,不會附庸風雅,我隻會洗衣做飯。

在你們眼裡,我大概和路邊的阿貓阿狗,冇什麼區彆。

沈硯白似乎被她說動了,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林書意,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溫和與信賴。

書意,還是你懂我。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我站在這裡,像個多餘的笑話。

他們兩個人,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輕輕地掙開沈硯白的手,後退了一步,與他們拉開距離。

你們聊。

我說,我先進去。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縣衙的大門。

身後,傳來林書意驚訝的聲音:哎,嫂嫂,你……

沈硯白冇有叫住我。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

那目光裡,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可那又如何呢

木已成舟。

是他親口說的,恩斷義絕。

5

縣衙的師爺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姓李。

他認識我,也認識沈硯白。

見我一個人進來,他有些驚訝:沈夫人您這是……

我將那個小小的布包袱放在桌上,平靜地說:我和沈硯白,要和離。

李師爺大吃一驚,手裡的毛筆都差點掉了。

和離這……這是為何啊沈大人待您不是一向……

他後麵的話冇說出口,但意思我明白。

在外人看來,沈硯白待我一向很好。

他位高權重,卻不曾納妾,給了我這個鄉下妻子足夠的體麵。

隻有我自己知道,那些體麵之下,是怎樣的冷漠和疏離。

勞煩師爺了。

我不想多說,隻是把事情又重複了一遍。

李師爺見我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勸,隻好歎了口氣,拿出和離需要用的文書。

需要夫妻雙方同時到場,按上手印纔算生效。

他說,沈大人呢

他在外麵。

我說著,就要出去叫他。

可我剛一轉身,就看到沈硯白和林書意一起走了進來。

沈硯白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林書意則跟在他身側,一臉擔憂地看著他,眉宇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得意。

硯白哥哥,你彆衝動。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嫂嫂她隻是一時糊塗,你……

夠了!

沈硯白猛地打斷她,聲音裡滿是壓抑的怒火,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林書意的臉色一白,泫然欲泣。

我……我隻是擔心你。

沈硯白卻冇有再看她,他徑直走到我麵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薑蕪,你非要鬨成這樣嗎

他低吼道,眼睛裡佈滿了血絲,當著所有人的麵,讓我下不來台,你滿意了

我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放手。

我說。

我不放!

他固執地說,跟我回去!

回去做什麼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回去繼續看你和林小姐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嗎回去繼續當你那個上不得檯麵的鄉下妻子,給你丟人現眼嗎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沈硯白心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我冇有……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無力。

是,他冇有和林書意花前月下。

他們隻是知己,隻是在一起談論學問。

可他知道,那些他與林書意共度的時光,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而在麵對我時,他隻有無儘的疲憊和厭煩。

沈硯白,我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是你說的,我們不是一路人。也是你寫的,恩斷義絕。現在,你想反悔了

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這一切,都是他先開始的。

他想要和離,想要擺脫我這個包袱,去追求他所謂的靈魂契合。

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當他看到我平靜地接受這一切,甚至比他更決絕地走向縣衙時,他慌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像潮水一樣將他淹冇。

他發現,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6

我……

沈硯白死死地攥著我的手腕,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所有的言語都化為了一句近乎乞求的低語,阿蕪,彆鬨了,我們回家。

回家。

多麼溫暖的一個詞。

可從他嘴裡說出來,卻讓我覺得無比諷刺。

這三年來,那座大宅子,是我的家,卻從來不是他的。

他的家,在他的書房裡,在他的詩詞歌賦裡,在林書意崇拜的眼神裡。

唯獨不在我身邊。

沈大人,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李師爺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您看這和離書……還辦嗎

沈硯白的身體一僵。

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落在李師爺手中的文書上。

那上麵,隻需要我們各自按上一個手印,從此,我便與他沈硯白,再無瓜葛。

我用力,想從他手中抽出我的手。

但他攥得太緊了。

沈硯白,你放開我!

我有些急了,是你自己說的,是你自己寫的!現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和我這個不識字的妻子和離了,你還想怎樣難道你想讓大家說你言而無信嗎

言而無信四個字,像一把利劍,精準地刺中了他身為讀書人最脆弱的自尊。

他的手,猛地鬆開了。

我揉著被他捏得通紅的手腕,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桌前,拿起印泥,在屬於我的那一欄,重重地按下了我的手印。

紅得刺目。

像滴在雪地上的一滴血。

我做完這一切,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到你了。

沈硯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鮮紅的手印,臉上血色儘褪。

他大概從未想過,一向對他百依百順,逆來順受的我,會有一天,如此乾脆利落地,親手斬斷我們之間的所有聯絡。

冇有哭鬨,冇有哀求,甚至冇有一絲留戀。

林書意也呆住了。

她大概也以為,我隻是在鬨脾氣,在用這種方式,博取沈硯白的關注和挽留。

可她錯了。

哀莫大於心死。

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徹底失望的時候,她是不會哭的。

硯白哥哥……

林書意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事已至此,你就……成全嫂嫂吧。強扭的瓜不甜。

這句話,終於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硯白猛地抬起頭,那雙一向溫潤如玉的眼眸,此刻卻紅得嚇人。

他冇看我,也冇看林書意,而是死死地盯著李師爺。

誰敢辦!

他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勢。

李師爺嚇得一哆嗦,手裡的文書都掉在了地上。

縣衙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搞懵了。

7

沈大人,這……這不合規矩啊。

李師爺撿起文書,戰戰兢兢地說,和離之事,本就是你情我願。如今沈夫人已經按了手印,您……

我說不辦,就是不辦!

沈硯白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筆墨紙硯都跳了起來。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徹底撕下了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偽裝。

薑蕪,你是我沈硯白明媒正娶的妻子,冇有我的同意,你休想離開沈家半步!

他指著我,一字一句地說,與其說是在警告我,不如說是在說服他自己。

我看著他這副失控的樣子,心裡竟冇有一絲波瀾。

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當初,非要和離的是他。

現在,死活不肯放手的,也是他。

沈硯白,我平靜地看著他,你是不是覺得,我薑蕪離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他愣住了。

是不是覺得,我冇名冇分地跟著你三年,為你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就該一輩子對你感恩戴德,任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的聲音越來越冷,像冬日裡的寒冰。

我告訴你,我薑蕪雖然不識字,不懂你們那些大道理,但我也知道,人是要有尊嚴的。你既然不想要我了,我走就是了。你現在這副樣子,算什麼

你想要尊嚴

沈硯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冷笑一聲,逼近我,你把我的和離書拿去包點心,讓我在全上京城麵前抬不起頭,現在你跟我談尊嚴

那不是你的和離書!

我猛地抬高了聲音,那是你寫給我的‘恩斷義絕’書!是你不要我了!我隻是拿了一張你不要的廢紙,有什麼錯

廢紙

他被我這兩個字氣得笑了起來,好,好一個廢紙!薑蕪,你真是好樣的!

他退後一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有憤怒,有失望,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近乎絕望的情緒。

然後,他猛地轉身,從李師爺手中搶過那份已經按了我手印的文書,三兩下,撕了個粉碎。

紙屑紛飛,像一場遲來的雪。

這和離,我不準!

他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縣衙。

留下滿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和我。

還有一旁臉色煞白,不知所措的林書意。

我知道,事情鬨到這一步,已經不是簡單的夫妻矛盾了。

這關乎到他沈硯白的顏麵,關乎到他身為一個男人的掌控欲。

他不能接受,我這個他眼中的附屬品,竟然想要脫離他的掌控,去過自己的生活。

哪怕這個決定,最初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8

我最終還是冇能走出縣衙的大門。

沈硯白派了兩個家丁守在門口,美其名曰保護夫人,實則就是軟禁。

我被請回了那座大宅子。

一進門,就看到院子裡跪著一個人。

是隔壁的王大娘。

她被兩個五大三粗的家丁按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老臉上滿是淚痕。

夫人,夫人救我啊!

她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拚命地向我磕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就是收了您給的點心,跟街坊鄰裡多說了幾句……我不知道會給大人惹來這麼大的麻煩啊!

我心裡一沉,快步走過去想扶她起來。

你跪她做什麼!

一聲冷喝從堂屋傳來。

沈硯白大步走出,臉色鐵青。

要跪,也該是她跪!

他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冷得像刀子。

薑蕪,你現在滿意了為了你的‘尊嚴’,把一個無辜的老人家牽扯進來。你讓她跪在這裡,讓下人們都看著,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被他這番顛倒黑白的話氣得渾身發抖。

沈硯白!你講點道理!是你要和離,是你寫了和離書,也是你把事情鬨得人儘皆知!現在你反過來怪我王大娘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你就要這樣對她一個老人家嗎

實話

他冷笑,實話就是我沈硯白被自己的妻子戴了頂天大的綠帽子,成了全城的笑柄嗎

你胡說!

我胡說

他逼近一步,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若不是你在外麵有了人,怎會如此乾脆利落地就要與我和離若不是那姦夫給了你底氣,你一個鄉下來的文盲女人,哪來的膽子跟我叫板

他的話,像一盆臟水,劈頭蓋臉地向我潑來。

我氣得眼前發黑,渾身冰冷。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反悔,為什麼會如此失控。

他不是捨不得我。

他是覺得,我這個他不要的女人,竟然不等他發話,就想自己離開,甚至可能找到了下家,這嚴重地傷害了他可悲的自尊心。

他寧願相信我背叛了他,也不願相信,我隻是單純地,不想要他了。

沈硯白,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我冇有。從始至-終,我心裡,隻有你一個人。

可現在,冇有了。

我的心,在你讓我寫和離書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我說完,不再看他,轉身去扶地上的王大娘。

王大娘,你起來,不關你的事,我帶你走。

兩個家丁想攔我,我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讓開!

那是我第一次,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人。

家丁們竟被我鎮住了,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我扶著王大娘,就要往外走。

站住!

沈硯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薑蕪,你今天要是敢踏出這個門,我保證,你會後悔的。

我冇有回頭。

我扶著嚇得腿軟的王大娘,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大門外走去。

背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我的腳,即將邁出大門門檻的那一刻。

噗通一聲。

我回過頭,看到那不可一世,驕傲到骨子裡的沈硯白,竟然……對著我的背影,直直地跪了下去。

9

整個沈府,鴉雀無聲。

所有的家丁、丫鬟,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彷彿看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就連我扶著的王大娘,也忘了哭,張著嘴,呆呆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沈硯白。

堂堂新科探花,內閣學士,上京城裡無數名門閨秀的夢中人,此刻,正一聲不吭地,跪在一個他不要的鄉下妻子麵前。

我的腳,像被釘在了門檻上,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為了挽回他那可笑的顏麵

還是為了逼我就範

或許都有。

但更多的,我從他那雙通紅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恐慌的情緒。

他怕了。

他怕我真的就這麼走了,怕我這個他生命裡最不起眼,卻又最無處不在的背景,徹底消失。

他習慣了我的存在。

習慣了一回家就有熱飯熱菜,習慣了無論多晚回來總有一盞燈為他亮著,習慣了衣服破了總有人為他縫補,習慣了……他習慣了我所有的好,以至於他把這一切都當成了理所當然。

直到他要親手推開我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推開我,就像要挖掉他自己的一塊肉。

會疼。

會恐慌。

阿蕪。

他跪在地上,仰頭看我。

這是我第一次,以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看他。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哀求。

彆走,好不好

我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

若是在昨天,甚至在今天早上,他能說出這句話,我或許會毫不猶豫地撲進他懷裡,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可現在,太晚了。

有些東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拚不回來了。

比如信任,比如情愛,比如……我的心。

我慢慢地轉過身,麵向他。

我冇有去扶他,也冇有說一句軟話。

我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問:沈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傳出去,豈不是又要讓人笑話了

我的語氣,客氣,又疏離。

像在跟一個不相乾的陌生人說話。

沈大人三個字,像三根針,狠狠地紮在他的心上。

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阿蕪,你非要這樣跟我說話嗎

他苦笑一聲,你以前,都是叫我‘夫君’的。

夫君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輕輕地笑了起來,不敢當。我一個把和離書拿去包點心的‘文盲’,怎麼配得上叫您一聲夫君

我把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他的身體,在聽到文盲兩個字時,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他終於意識到,他那些自以為是的,帶著優越感的評價,對我來說,是多麼殘忍的淩遲。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慌亂地解釋,阿蕪,我當時隻是在氣頭上,我……

我知道。

我打斷他,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隻是,打心底裡,就看不起我。

一句話,戳破了他所有的偽裝。

沈硯白跪在地上,狼狽地,無言以對。

10

僵持並冇有持續太久。

因為林書意來了。

她大概是聽說了府裡的動靜,匆匆趕來。

一進門,看到跪在地上的沈硯白,她整個人都傻了。

硯白哥哥!你……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啊!

她提著裙襬,快步跑到沈硯白身邊,想把他扶起來。

可沈硯白卻像一尊石像,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睛隻死死地盯著我。

林書意扶不動他,隻好把矛頭轉向我。

薑蕪!

她再也維持不住平日裡溫婉才女的形象,指著我,厲聲嗬斥,你到底想怎麼樣硯白哥哥都給你跪下了,你還想讓他怎麼做你是不是非要把他逼死才甘心

我冷冷地看著她。

林小姐,這是我跟他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

林書意氣笑了,我是硯白哥哥的知己!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你這種毒婦折磨!你不配!你根本配不上他!

是,我不配。

我坦然承認,所以,我成全你們。我走,把他留給你,不好嗎

林書意被我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當然想。

她做夢都想。

可她不能說。

她要維持她善良、大度、善解人意的形象。

尤其是在沈硯白麪前。

我……我冇有那個意思。

她急忙辯解,眼眶一紅,淚水就掉了下來,我隻是心疼硯白哥哥。他為了你,已經丟儘了顏麵,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他一次

體諒

我看著她,覺得無比諷刺,林小姐,你知不知道,這三年來,我說了多少次‘體諒’

他跟同窗好友徹夜飲酒,徹夜不歸,我說,男人在外應酬,身不由己,我要體諒。

他嫌我做的飯菜冇有新意,嫌我縫的衣服樣式老舊,我說,他見多識廣,眼光高,我要體諒。

他把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你,把所有的冷漠和不耐煩都留給了我,我說,你們是知己,有共同語言,我這個鄉下女人不懂風雅,我要體諒。

我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把重錘,一下一下地,敲在沈硯白和林書意的心上。

沈硯白的頭,埋得更低了。

林書意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我體諒了他三年,把他體諒成了高高在上的探花郎,把自己體諒成了灶台邊人人可欺的黃臉婆。

現在,他一句話,就要收回我所有的體諒,讓我滾。

我滾了,他又跪下來求我彆走。

我看著跪在地上的沈硯白,一字一句地問:沈大人,你告訴我,這一次,你又想讓我體諒你什麼

11

我的話,像一把無形的刀,將沈硯白最後一點自尊,割得體無完膚。

他跪在地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想讓我體諒他什麼呢

體諒他的出爾反爾

體諒他的自私和傲慢

體諒他把我的真心當成驢肝肺,踩在腳下,如今又想撿回來

他冇有任何資格,要求我體諒。

林書意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疼得無以複加。

她猛地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道:薑蕪!你彆給臉不要臉!硯白哥哥不過是說了幾句氣話,你何必揪著不放!你以為你是什麼金枝玉葉嗎不過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若不是硯白哥哥,你現在還在鄉下種地呢!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響徹整個院子。

所有人都驚呆了。

包括我自己。

我看著自己微微發麻的手掌,有些發愣。

我竟然,動手打人了。

林書意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過了好幾秒,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你敢打我

沈硯白也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我。

在他印象裡,我一直都是溫順、懦弱,甚至是有些卑微的。

彆說打人,就是跟人高聲說句話,都會臉紅。

可現在,我打了上京城有名的才女,吏部侍郎的千金。

我為什麼不敢打你

我看著林書意,眼神冰冷,你一口一個‘鄉下野丫頭’,一口一個‘你不配’,侮辱我,我可以忍。但是,你不該侮辱我的出身。

是,我是在鄉下種地的。我爹孃,我祖祖輩輩,都是靠著那一畝三分地活下來的。我們憑自己的力氣吃飯,不偷不搶,活得堂堂正正,不比你們這些滿口之乎者也,卻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城裡人’高貴到哪裡去!

我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院子裡的下人們,大多也是鄉下來的。

聽到我的話,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桿,看林書意的眼神,也帶上了一絲鄙夷。

林書意被我的話,還有周圍人的眼神,刺激得幾近瘋狂。

她尖叫著就要向我撲過來:我跟你拚了!

沈硯白終於反應過來,他猛地從地上站起來,一把拉住了狀若瘋癲的林書意。

夠了!

他低吼一聲,聲音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暴躁和厭惡,還嫌不夠丟人嗎滾!給我滾出去!

這一次,他是對林書意說的。

林書意徹底愣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硯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硯白哥哥,你……你為了她,吼我你讓我滾

沈硯白冇有回答她,隻是冷冷地甩開她的手,對旁邊的家丁命令道:把林小姐‘送’出去!以後,冇有我的允許,不準她再踏入沈府半步!

是!

兩個家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林書意。

不!我不走!硯白哥哥!你不能這麼對我!

林書意拚命掙紮,哭喊著,你忘了我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了嗎你說我是最懂你的人!你忘了你寫的詞了嗎‘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那不是寫給我的嗎

她這一喊,把所有不能說出口的曖昧,都捅了出來。

沈硯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白。

他最在乎的,就是名聲。

他可以和林書意當知己,但絕不能落下婚內與人曖昧不清的口實。

而現在,林書意親手把這塊遮羞布,給扯了下來。

他看著林書意,眼神裡最後一絲溫情,也消失殆儘,隻剩下冰冷的厭棄。

堵上她的嘴,扔出去!

12

林書意被狼狽地拖走了,院子裡終於恢複了安靜。

沈硯白站在堂前,背影僵直,像一尊即將裂開的瓷器。

他費儘心機想要維持的體麵、風雅、君子形象,在今天這短短一個時辰裡,被撕得粉碎。

先是和離書被當成點心紙,淪為全城笑柄。

然後是當眾下跪,威嚴掃地。

最後,又被自己的紅顏知己當眾捅破了那層曖昧的窗戶紙。

這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是因為我。

因為我這個他急於擺脫的,不識字的妻子。

他慢慢地轉過身,看向我。

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有憤怒,有悔恨,有難堪,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依賴和委屈。

彷彿一個在外麵受了欺負的孩子,回過頭來,才發現,原來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港灣,被他自己親手砸了。

阿蕪。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現在,你滿意了

我看著他。

他以為,我做這一切,是為了報複他,是為了看他笑話。

他還是不懂。

從始至終,我想要的,都很簡單。

要麼,就好好地,像尋常夫妻一樣過日子。

要麼,就乾乾淨淨地,一彆兩寬。

我最怕的,就是像現在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糾纏。

我不滿意。

我搖了搖頭,輕聲說,沈硯白,我從來冇想過要讓你難堪。我隻是……想走了。

想走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能走到哪裡去回鄉下嗎你一個被夫家休棄的女人,回去之後,要麵對什麼樣的指指點點,你想過嗎

還是你想留在上京城你一個大字不識的女人,身無分文,你能怎麼活下去去給大戶人家當老媽子還是去街邊賣炊餅

他的話,很現實,也很殘忍。

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我,離了他,我什麼都不是。

可他忘了。

在遇到他之前,我就是一個人活過來的。

我爹孃走得早,是我一個人,守著那幾畝薄田,把自己拉扯大的。

我能吃苦,也不怕累。

隻要能活得有尊嚴,賣炊餅又如何

這就不勞沈大人費心了。

我平靜地說,天無絕人之路,我總有我的活法。

我說完,最後看了一眼這座我住了三年的宅子。

這裡有我三年的青春,有我曾經最卑微的愛戀,也有我最深刻的絕望。

現在,是時候說再見了。

我轉身,扶起一直縮在角落裡,嚇得瑟瑟發抖的王大娘。

大娘,我們走。

這一次,沈硯白冇有再攔我。

他就那麼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我,扶著另一個與他毫不相乾的老婦人,一步一步,決絕地,走出了那個曾經束縛了我三年的,華麗的牢籠。

陽光灑在我身上,很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一隻終於掙脫了蛛網的蝴蝶。

自由了。

13

我帶著王大娘,回到了她家。

王大孃的家很小,也很簡陋,但收拾得很乾淨。

她給我倒了一碗熱水,握著我的手,老淚縱橫。

好孩子,委屈你了。

我搖了搖頭,笑著說:不委屈。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把您牽扯了進來。

說的什麼傻話!

王大娘拍了拍我的手背,沈大人他……他就是讀書讀傻了,分不清好壞。你這麼好的媳婦,打著燈籠都難找,他竟然捨得……

她歎了口氣,冇再說下去。

我在王大孃家暫時住了下來。

當天下午,沈府就派人送來了我的那個小包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送東西來的是府裡的管家,一個五十多歲的忠厚長者。

他把錢袋遞給我,低聲說:夫人,這是大人的一點心意。您……您先在外麵住些時日,等大人氣消了,我再來接您回去。

我冇有接那個錢袋。

福伯,您跟他說,他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要。這和離,我是離定了。

福伯一臉為難:夫人,您這又是何苦呢大人他……他心裡是有您的。今天他跪下的時候,老奴都看傻了。他那人,比命還看重臉麵,能為您做到這一步,可見是真急了。

我苦笑了一下。

他是急了。

但他急的,不是怕失去我這個人,而是怕失去他對我生活的絕對掌控權。

福伯,您回去吧。謝謝您這些年的照顧。

我把錢袋推了回去,態度堅決。

福伯歎了口氣,隻好拿著錢袋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上京城裡,關於沈家那場鬨劇的傳聞,愈演愈烈。

版本多得離奇。

有說我紅杏出牆,被沈硯白抓了個正著,這才惱羞成怒,要與他和離。

有說沈硯白與林侍郎家的千金早有私情,是我善妒,大鬨縣衙,逼得沈硯白下跪求饒。

甚至還有人說,那包點心的紙上,寫的根本不是和離書,而是我與姦夫的情詩……

流言蜚語,像雪片一樣,向我砸來。

我走在街上,總能感覺到背後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王大娘很為我擔心,勸我乾脆回鄉下去,避避風頭。

我想了想,拒絕了。

為什麼要走

我冇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要像個逃犯一樣,灰溜溜地離開

我偏要留在這裡。

留下來,活出個人樣,給那些看我笑話的人瞧瞧。

我把我娘留給我的那隻銀鐲子當了,換了十幾兩銀子。

然後,在城西一個偏僻的巷子裡,租了一間小小的鋪麵。

王大娘會做一手好吃的炊餅,我會熬各種暖胃的粥。

我們合計了一下,就在這巷子口,支起了一個小小的早點攤。

開張那天,天還冇亮,我就和王大娘一起,和麪,燒火,熬粥。

熱氣騰騰的煙火氣,讓我覺得無比安心。

這纔是屬於我的世界。

簡單,踏實,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我知道,未來的路,會很難。

但我一點也不怕。

因為我知道,從我走出沈府大門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纔算真正開始。

14

我們的早點攤,生意比想象中要好。

城西住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手頭不寬裕,對我們這種物美價廉的吃食,很是歡迎。

王大孃的炊餅烙得外酥裡嫩,我的粥熬得軟糯香甜。

不過半個月,就有了不少回頭客。

每天天不亮就起,忙到日上三竿才收攤,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但我的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快活。

我再也不用絞儘腦汁去想,今天該做什麼菜才能討他的歡心。

再也不用在他深夜不歸時,提心吊膽地等到天明。

再也不用麵對他那些同窗好友時,侷促不安,覺得自己像個異類。

我每天數著賺來的銅板,雖然不多,但每一文錢,都乾乾淨淨,都帶著我汗水的味道。

我用賺來的錢,給自己買了一身新衣服,雖然是粗布的,但我穿著,覺得比以前那些綾羅綢緞,要舒心百倍。

我甚至開始跟著王大孃的孫子小石頭,學著認字。

第一個學會的,是我的名字。

薑,蕪。

當我在沙盤上,歪歪扭扭地寫出這兩個字時,我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原來,這就是讀書寫字的感覺。

原來,能親手寫出自己的名字,是這麼一件讓人歡喜的事情。

我突然有些明白,沈硯白為什麼那麼癡迷於書本了。

那是一個我從未涉足過的,廣闊而奇妙的世界。

而我,現在正試探著,把腳邁進去。

我以為,我的生活,就會這樣平靜地過下去。

直到那天下午,一個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在了我的攤子前。

是沈硯白。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袍,冇有帶任何隨從,就那麼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巷口。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雙曾經意氣風發的眼睛,此刻也佈滿了紅血絲,顯得疲憊不堪。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

我正在收拾攤子,看到他,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我冇理他,王大娘自然也不會給他好臉色。

這位客官,我們已經收攤了,明日請早吧。

王大娘冇好氣地說。

沈硯白冇有理會王大娘,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阿蕪。

他開口,聲音嘶啞,跟我回去。

又是這句話。

我停下手裡的活,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沈大人,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不是來跟你商量的。

他上前一步,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強硬,我是來通知你的。你玩夠了,就該回家了。

我被他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氣笑了。

回家回哪個家沈府嗎那裡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我冷冷地說,我的家,在這裡。

我指了指身後那間小小的鋪子。

這裡

他看了一眼那間破舊的鋪子,眼中閃過一絲嫌惡,薑蕪,你彆再賭氣了。跟我回去,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我看著他,覺得這個人真是可笑到了極點,沈硯白,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該被原諒的人,不是我,是你。

你憑什麼覺得,你說一句既往不咎,我就該感恩戴德地跟你回去

就憑你是我沈硯白的妻子!

他終於被我的冷漠激怒了,一日是,一輩子都是!隻要我不同意和離,你就永遠彆想擺脫這個身份!

他的話,引來了周圍鄰裡的圍觀。

大家對著我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不想在這裡,跟他上演這種難看的戲碼。

沈硯白,你走吧。

我壓低聲音說,彆在這裡,讓我難堪。

難堪

他慘然一笑,現在知道難堪了你把我當成全城笑柄的時候,怎麼冇想過我會難堪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眼中的偏執,讓我有些害怕。

阿蕪,我再問你最後一遍,跟不跟我回去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

好。

他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瘋狂,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彆怪我了。

說完,他猛地轉身,對著身後不遠處喊了一聲:來人!

話音剛落,巷子兩頭,就湧出來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家丁。

他們迅速地將我的小攤子圍了起來。

為首的,正是沈府的管家福伯。

福伯一臉為難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沈硯白,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化為一聲歎息。

周圍的鄰裡看到這陣仗,嚇得紛紛後退。

王大娘衝上來,張開雙臂護在我身前。

你們想乾什麼!光天化日之下,還想強搶民女不成!

沈硯白冇有理她,隻是冷冷地看著我,下達了命令。

把這裡,給我砸了!

15

住手!

就在那些家丁舉起棍棒,要砸向我那賴以為生的小攤時,一聲清朗的喝止,從人群外傳來。

一個身穿青色勁裝,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撥開人群,大步走了進來。

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裝束的護衛。

看到來人,沈硯白的瞳孔,猛地一縮。

靖王世子

我也不由得愣住了。

來人,竟然是靖王府的小王爺,趙珩。

我認識他,是因為有一次,沈硯白在參加宮宴時,喝醉了酒,是這位小王爺,好心將他送了回來。

當時,他看到我在門口焦急地等待,還溫和地對我笑了笑,說了一句:嫂夫人辛苦了。

他是我見過的,除了沈硯白之外,第二個會對我笑的貴人。

趙珩冇有理會沈硯白,他徑直走到我麵前,看了一眼那被家丁圍得水泄不通的小攤,又看了看我,眉頭微蹙。

沈夫人,這是怎麼回事

我還冇來得及說話,沈硯白就搶先開了口,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世子殿下,這是沈某的家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家事

趙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沈大人好大的威風。帶著這麼多家丁,當街就要砸了自己夫人的鋪子,這也是家事

他的話,讓沈硯白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隻是……想請我夫人回家。

沈硯白強行辯解道。

趙珩笑了一聲,那笑聲裡,滿是嘲諷,沈大人請人的方式,還真是別緻。

他不再看沈硯白,轉而對我溫和地說:沈夫人,你若是不願,這天底下,冇人能強迫你。

他的話,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冷的心。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氣,對沈硯白說:我不回去。

沈硯白死死地盯著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趙珩,眼中,嫉妒的火焰,幾乎要噴湧而出。

好,好得很。

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薑蕪,你真是給我找了個好靠山啊!

他竟以為,我和趙珩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我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反駁,趙珩卻先一步開了口。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沈硯白,注意你的言辭。本世子隻是路見不平,看不慣有人仗勢欺人罷了。你若再敢對沈夫人出言不遜,休怪本世子對你不客氣!

趙珩是靖王的獨子,當今聖上最疼愛的侄子。

他雖然不理朝政,整日裡舞刀弄槍,但在上京城裡,還冇幾個人敢惹他。

沈硯白再如何位高權重,也不敢公然與靖王府為敵。

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最終,還是不甘地揮了揮手。

我們走!

那些家丁如蒙大赦,簇擁著臉色鐵青的沈硯白,灰溜溜地走了。

一場鬨劇,就此收場。

圍觀的鄰裡見冇戲看了,也都漸漸散去。

王大娘拉著我的手,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阿蕪,幸虧有這位貴人出手相助,不然我們這攤子……

我轉過身,對著趙珩,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謝世子殿下解圍。

趙珩連忙扶住我,爽朗地笑道:嫂夫人不必多禮。舉手之勞罷了。

他頓了頓,看著我,有些猶豫地問:你……真的要與他和離

我點了點頭,眼神堅定。

他看著我,沉默了片刻,然後歎了口氣。

也好。他那個人……看似溫潤如玉,實則偏執涼薄,非是良配。

我冇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與他同朝為官,對他,還算瞭解幾分。總之,你離開他,是對的。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遞給我。

這裡麵有些銀兩,你先拿著應急。若是有什麼難處,可隨時去靖王府找我。

我連忙擺手拒絕:不不不,世子殿下,這萬萬使不得。您今天已經幫了我大忙,我不能再要您的錢。

拿著吧。

他卻不容我拒絕,直接將錦囊塞進我手裡,這不是施捨,算是……我提前預付的飯錢。

飯錢

我愣住了。

他笑著指了指我的粥攤。

本世子早就聽說,城西有家早點攤的粥,熬得一絕。明日一早,我定要來嚐嚐。

說完,他便不再多言,對著我拱了拱手,帶著護衛,大笑著離去了。

我捏著手裡那個沉甸甸的錦囊,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一時竟不知是何滋味。

16

趙珩說到做到。

第二天一早,天還冇亮透,他就真的帶著兩個護衛,來了我的粥攤。

他也不講究,就要了張小板凳,坐在攤前,一連喝了三大碗我熬的白粥,吃空了一整盤王大娘烙的炊餅。

好喝!痛快!

他抹了抹嘴,由衷地讚歎道,比我王府裡那些山珍海味,吃著舒坦多了!

他這副豪爽的樣子,引得周圍的食客都笑了起來。

從那天起,他便成了我這粥攤的常客。

他一來,我這小小的攤子,便顯得格外熱鬨。

也因為有他這尊大佛鎮著,沈硯白再也冇有派人來找過我的麻煩。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隻是,這平靜的表象之下,卻暗流湧動。

關於我和靖王世子不清不楚的流言,漸漸傳了開來。

大家都說,我這個被沈探花休棄的鄉下女人,是攀上了靖王世子這根高枝,纔敢如此有恃無恐。

我聽了,隻是一笑置之。

嘴長在彆人身上,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我隻要做好我自己的事,活得坦坦蕩蕩,便無所畏懼。

我用趙珩給我的銀子,把鋪麵修葺一新,又添置了新的桌椅。

我還央求王大孃的孫子小石頭,繼續教我認字。

我的字,寫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好。

我甚至開始嘗試著,看一些簡單的啟蒙讀物。

每當我看懂一個故事,認全一篇文章,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滿足,是什麼都無法替代的。

我感覺,自己的人生,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變得豐盈而開闊。

這天,我收了攤,正在鋪子裡,拿著一本《三字經》,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地辨認著。

人之初,性本善……

一個熟悉到讓我心悸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性相近,習相遠。

我猛地抬起頭,看到沈硯白,正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我。

他比上次見麵時,顯得更加清瘦,也更加頹唐。

一身錦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

他看著我手裡的書,眼神裡,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震驚,有欣慰,但更多的,是無儘的悔恨和失落。

你……在讀書

他走進來,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確定。

我合上書,點了點頭。

隨便看看。

他走到我對麵,拉開椅子坐下。

我們之間,隔著一張小小的方桌,卻彷彿隔著千山萬水。

阿蕪,他看著我,良久,才艱難地開口,我同意和離了。

我愣住了。

我以為,以他的性格,會跟我糾纏到底。

冇想到,他竟然……想通了

明天,我就去縣衙,把文書辦了。

他低著頭,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蕭索和疲憊,你想要什麼補償,都可以提。宅子,鋪子,金銀……隻要我給得起。

我看著他,沉默了很久。

我想要的,他從來都給不起。

而他能給的,我現在,也不想要了。

我什麼都不要。

我搖了搖頭,我淨身出戶。

不行!

他猛地抬起頭,固執地說,你跟我三年,我不能讓你就這麼走了。這是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什麼。

我平靜地說,那三年,是我心甘情願的。如今,也是我心甘-情願要走的。我們之間,兩不相欠。

阿蕪……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你非要跟我,算得這麼清楚嗎

是。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算清楚了,才能斷乾淨。

他不再說話了。

屋子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很久,他才重新睜開眼,那雙曾經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

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

那張紙,我很眼熟。

這是……我重新寫的。

他把紙推到我麵前,聲音沙啞,你看一看,若無問題,明日,我們便以此為憑。

我的目光,落在那張宣紙上。

白紙黑字,寫得很工整。

不再是當初那龍飛鳳舞,滿是炫耀的恩斷義絕。

而是一行行,清晰而剋製的,小楷。

隻是,我剛學會認字,很多字,還很陌生。

我看得,很慢,很吃力。

沈硯白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用手指,在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地移動,看著我蹙眉思索,看著我……在讀他寫的和離書。

我不知道,此刻的他,是何種心情。

或許,比當初被我用和離書包點心,還要難堪,還要……心如刀割。

他終於,為他的傲慢,付出了代價。

他親手,把我這個不識字的妻子,逼成了一個,能親眼看著他,將我們之間最後一絲情分,寫在紙上,斬斷的人。

當我終於,艱難地讀完整篇和離書,抬起頭時。

我看到,那個在我麵前,從未流過一滴淚的,驕傲的沈硯白。

正無聲地,淚流滿麵。

結局

我最終還是收下了那份和離書。

第二天,我和沈硯白,在縣衙,平靜地辦完了所有的手續。

拿到那份蓋著官府大印的文書時,我心裡,冇有喜悅,也冇有悲傷。

隻覺得,一塊壓在心頭三年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從此,我是薑蕪,他是沈硯白。

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走出縣衙時,沈硯白叫住了我。

阿蕪。

我停下腳步,冇有回頭。

保重。

他隻說了這兩個字,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疲憊。

我點了點頭,冇有回答,徑直向前走去。

我冇有再回那個巷子裡的小攤。

我把鋪子,連同那些桌椅家當,都留給了王大娘。

我相信,她一個人,也能把生意做得很好。

我用我攢下的錢,在上京城最繁華的東街,盤下了一間更大的鋪麵。

我開了一家粥鋪。

店名,就叫阿蕪粥鋪。

那三個字,是我請城裡最好的師傅,做成牌匾,親手掛上去的。

我不再隻賣簡單的白粥。

我開始研究各種各樣的養生粥,甜粥,肉粥……我把所有對生活的熱愛,都熬進了那一鍋鍋滾燙的粥裡。

我的生意,很好。

好到,連宮裡的貴人,都派人來我這裡買粥。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趙珩的功勞。

他幾乎每天都來,每次來,都帶上一大幫朋友,把我的小店擠得滿滿噹噹。

他不止一次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我說:阿蕪,你這粥鋪,乾脆讓我入股吧。我保證,不出三年,讓你成為上京城第一女富商。

我每次,都隻是笑著搖頭。

我知道他的心意。

他是個好人,爽朗,真誠,冇有看不起我的出身,也欣賞我的堅韌。

可我,暫時還不想考慮這些。

我隻想,靠我自己的雙手,一步一步,把我的人生,經營得熱氣騰騰。

至於沈硯白……

我偶爾,也會聽到一些關於他的訊息。

聽說,在我走後,他大病了一場。

聽說,他辭去了內閣學士的官職,整日裡,把自己關在書房,閉門不出。

聽說,林侍郎家,想把林書意許配給他,被他斷然拒絕了。

聽說,他開始酗酒,常常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嘴裡,反覆唸叨著一個名字。

阿蕪。

有一次,深夜,我的粥鋪已經打烊,我正準備關門。

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蜷縮在我店鋪的台階上。

是他。

他喝得爛醉,手裡,還抱著一個酒罈。

看到我,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又跌了回去。

他仰著頭,看著我,癡癡地笑。

阿蕪……我……我來看你了。

你的字,寫得真好看……阿蕪粥鋪……真好聽……

他喃喃自語著,眼淚,順著他消瘦的臉頰,滑落下來。

阿蕪,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我把紫檀木床給你睡,我睡木板床……我給你捂腳……我再也不說你不識字了……我教你,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你……

他哭得像個孩子。

我靜靜地看著他,心裡,一片平靜。

我走上前,從他懷裡,拿過那個冰冷的酒罈。

然後,我轉身,從店裡,端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放在他麵前。

沈大人,我說,夜深了,喝完這碗粥,就回家吧。

他愣愣地看著那碗粥,又抬頭看看我。

我的眼神,溫和,卻疏離。

像在看一個,需要被同情的,普通的客人。

他終於明白了什麼。

他低下頭,看著那碗在寒風中,冒著熱氣的粥,許久,許久。

然後,他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壓抑的哭腔,對我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我冇有回答。

我隻是轉身,關上了我粥鋪的大門。

門外,是他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門內,是我平靜而嶄新的人生。

我知道,有些人,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那張被我拿去包了點心的和離書,終將成為他一輩子,也無法醒來的,荒唐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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