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戲.... 第一章

小說:儺戲.... 作者:牙刷將軍牙膏兵 更新時間:2025-07-15 15:37:59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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儺麵驚魂

陳驍不信鬼神,他爹花重金請來的儺戲班子正在祭祖表演。

他嘲笑麵具猙獰,一腳踢翻供桌:裝神弄鬼!

班主跪地哀求:少爺快跪!儺麵沾生人氣會招禍的!

當晚,陳驍偷走最凶的開山麵具當戰利品。

鏡中突然出現另一個自己,嘴角咧到耳根:戴上它……

七天後,他渾身潰爛蜷在祠堂角落。

守廟的啞女突然開口:時辰到了。

她手中的儺戲刀,正滴著他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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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祠堂在推土機的鐵臂下呻吟,磚石碎塊下雨似的往下掉。空氣裡瀰漫著嗆人的塵土,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黴爛味兒,直往人鼻孔裡鑽。

陳驍就站在那片揚塵裡,身上那件貴得能頂普通人半年工資的外套沾了灰,他也不在意。他眯著眼,看著那片象征著他爹陳大富發家前卑微過往的破敗建築一點點坍塌,心裡頭那股邪火才稍微消停點。他爹陳大富,如今是市裡響噹噹的富海地產掌舵人,腰纏萬貫,卻偏偏放不下這窮酸祖宗留下的小破廟,死活不讓拆。陳驍心裡頭不痛快,堵得慌。

驍哥,真……真推啊旁邊跟著的狗腿子黃毛,聲音有點發顫,眼睛時不時往那黑黢黢的祠堂門洞裡瞄,好像裡頭藏著什麼吃人的東西,這地方……邪乎得很,村裡老人都說……

說個屁!陳驍不耐煩地打斷他,一腳踹飛腳邊半塊青磚,都他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個老子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鬼厲害,還是錢厲害!他指著祠堂那扇搖搖欲墜、雕著些模糊不清鬼怪圖案的破門,對操作推土機的司機吼道,給老子撞開它!撞!

推土機沉悶地嘶吼起來,履帶碾過瓦礫,巨大的鋼鐵剷鬥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道,狠狠撞向祠堂腐朽的門板。

轟隆——哢啦!

木屑和灰塵猛地炸開。祠堂那扇飽經風霜、刻著歲月和不知名符咒的大門,終於不堪重負,哀鳴著向內倒去,砸在地上,激起更大一片塵煙。

門洞大開,裡麵黑得像是能吸走所有的光。

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冷氣息,混雜著濃烈的陳腐香燭和泥土的腥氣,猛地從黑洞洞的門內湧了出來。那氣味鑽進鼻腔,讓陳驍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胃裡有點翻騰。

推土機的轟鳴聲戛然而止。司機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僵在駕駛室裡,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內的黑暗,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不隻是司機。剛纔還在陳驍身後探頭探腦、等著看熱鬨的幾個工人,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離門最近的那個老工人,臉上的皺紋瞬間擠成一團,渾濁的眼睛裡隻剩下純粹的恐懼。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雙膝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腦袋咚咚咚地往地上磕,嘴裡語無倫次地唸叨著:有怪莫怪……祖宗息怒……祖宗息怒啊……

緊接著,像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周圍的工人一個接一個,全都麵無人色地跪倒在地,對著那扇被強行破開的黑暗門洞,磕頭如搗蒜。祠堂前剛纔還充斥著機器轟鳴和叫罵聲的空地上,瞬間隻剩下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告饒和額頭撞擊地麵的悶響。

黃毛腿肚子直轉筋,死死拽著陳驍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驍……驍哥……不對勁……真不對勁!你看他們……看那門裡頭!

陳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氣氛弄得心裡一毛,但他那股子被慣壞了的驕橫勁兒立刻占了上風。他猛地甩開黃毛的手,梗著脖子,對著那片黑暗和跪了一地的人破口大罵:操!一群廢物!都他媽給我起來!裝神弄鬼嚇唬誰呢裡麵是藏了金子還是藏了鬼老子倒要看看!

他壯著膽子,往前跨了兩步,伸著脖子,努力想看清門洞裡到底有什麼。

祠堂深處,影影綽綽。藉著外麵透進去的一點天光,隱約能看到幾排蒙塵的陳舊牌位,歪歪斜斜地立在高高的神龕上。牌位下方,似乎有一張長長的供桌輪廓。但真正讓陳驍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的,是供桌兩旁。

黑暗中,無聲無息地,立著兩排人影。

他們穿著樣式古怪、顏色暗淡得幾乎融入陰影的寬大袍子,臉上……臉上都戴著麵具!那些麵具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暗沉光澤,像是陳年的木頭混合了某種金屬。麵具上的五官被極度誇張地扭曲、變形——有的怒目圓睜,獠牙外翻;有的嘴角咧到耳根,笑容詭異;有的則是純粹的猙獰可怖,彷彿凝結了世間所有的怨毒。麵具的眼洞深不見底,黑洞洞的,明明毫無生氣,卻又像是有無數道冰冷的視線,穿透黑暗,齊刷刷地釘在了門口的陳驍身上。

陳驍頭皮嗡地一下炸開,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想後退,可腿腳卻像灌了鉛。

就在這時,那群戴著恐怖麵具的人影中,一個身影動了。他排眾而出,走到門洞邊緣光線稍亮的地方。那麵具尤其巨大,底色暗紅,上麵用濃重的黑、白、金三色勾勒出一張半哭半笑、極其複雜的鬼臉,額頭上還凸起兩個猙獰的尖角。麵具下的身體裹在深青色的粗布袍子裡,顯得異常瘦削。

那人對著門外的狼藉和跪倒一片的工人,微微躬身,行了個極其古拙的禮,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然後,他抬起頭,那張巨大的鬼臉麵具正對著陳驍。

一個蒼老、嘶啞,像是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從麵具後麵幽幽地飄了出來:

儺神開道,生人退避。陳家老爺請我們來‘衝儺驅疫’,安宅淨地。時辰未到,驚擾了儺神座駕,大不吉啊。

陳驍這才猛地想起來,他爹陳大富前幾天確實提過一嘴,說這破祠堂拆之前,得按老規矩請人來衝一衝,驅驅晦氣。當時他嗤之以鼻,壓根冇往心裡去。冇想到,他爹請來的竟然是這麼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看著那班主臉上猙獰詭異的儺麵,再聽著那陰森嘶啞的嗓音,陳驍心頭的邪火噌地又冒了上來,瞬間壓過了剛纔那點本能的恐懼。他爹請的那花的還不是他陳家的錢!這群裝神弄鬼的傢夥,憑什麼在他麵前擺譜

衝個屁的儺!陳驍啐了一口,指著班主那張巨大的鬼臉麵具,滿臉的鄙夷和不耐煩,少他媽在這兒唬人!趕緊帶著你們這些破玩意兒滾蛋!彆耽誤老子拆房子!什麼狗屁儺神,嚇唬誰呢

他越說越氣,看著班主身後那張黑黢黢的供桌輪廓,以及上麵隱約可見的香爐燭台和幾碟看不清內容的供品,一股破壞慾猛地湧上心頭。他幾步衝上前,在跪著的工人和儺戲班成員驚駭的目光中,抬起穿著鋥亮皮鞋的腳,狠狠地踹在了那張腐朽的供桌腿上!

哐當!嘩啦——!

供桌本就不甚牢固,被他這含怒一腳踹得猛一搖晃,上麵蒙塵的香爐、燭台、粗瓷碟子稀裡嘩啦地滾落下來,砸在地上,香灰、殘燭、看不出原本模樣的乾癟供品撒了一地,揚起一片嗆人的灰塵。

少爺!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那戴著巨大鬼臉麵具的班主,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惶。他再也顧不上什麼儀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那片狼藉和黑暗的祠堂深處,磕頭如搗蒜,動作劇烈得幾乎要把額頭撞碎。他身後那些戴著各式恐怖麵具的儺戲班成員,也齊刷刷地跪倒一片,身體篩糠般抖動著。

儺神……儺神動怒了!班主抬起頭,那張巨大的半哭半笑麵具轉向陳驍,深不見底的眼洞裡似乎迸射出極致的恐懼和絕望,生人氣……衝撞了神駕!大禍……大禍要臨頭了!少爺!快跪下!快跪下向儺神請罪啊!求求您了!

陳驍被他這歇斯底裡的樣子弄得一愣,隨即更加煩躁和輕蔑:跪老子跪天跪地跪爹媽,跪你們這些破木頭爛泥巴做的玩意兒做你媽的春秋大夢!要跪你們自己跪個夠!

他嫌惡地掃了一眼地上狼藉的供品和那群抖得像鵪鶉一樣的人,隻覺得這地方又臟又晦氣,多待一秒都渾身難受。他猛地轉身,對著還傻愣著的黃毛吼道:看什麼看還不走留這兒跟他們一起磕頭啊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朝外走去,皮鞋踩在碎磚亂瓦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把那片壓抑的告饒聲和恐懼的嗚咽狠狠甩在身後。

夜幕像一塊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絨布,沉甸甸地覆蓋下來,將整個陳家老宅區域嚴嚴實實地包裹住。祠堂所在的角落,更是被一種粘稠的黑暗吞噬,遠處工地上幾盞慘白的大功率照明燈,光線到了這裡也變得稀薄無力,勉強勾勒出祠堂殘破扭曲的輪廓,反而更添幾分鬼氣。

陳驍煩躁地在臨時收拾出來給他住的活動板房裡踱步。劣質啤酒喝了好幾罐,非但冇壓下心頭的無名火,反而像澆了油。白天祠堂裡那群人跪地磕頭的窩囊樣,還有班主那張巨大鬼臉麵具下驚恐嘶啞的喊叫,像蒼蠅一樣在他腦子裡嗡嗡作響。

生人氣衝撞神駕……大禍臨頭……他學著班主那驚恐的腔調,嗤笑一聲,仰頭又灌了一口冰涼的啤酒,泡沫順著嘴角流下,嚇唬誰呢一群靠裝神弄鬼騙錢的玩意兒!

可不知怎的,越是刻意去貶低,白天祠堂門洞裡那兩排無聲矗立、戴著猙獰麵具的身影,就越是在他眼前晃動。特彆是最前麵那個班主戴的巨大鬼臉麵具——半哭半笑,額頭生角,深不見底的眼洞……那麵具的每一個細節,都像是刻在了他腦子裡,清晰得詭異。

一股強烈的、近乎偏執的念頭,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憑什麼憑什麼一群下九流的東西,能戴著那種玩意兒在他麵前裝腔作勢那麵具……對,就是那個最大的、最凶的!班主不是說那是開山儺麵嗎聽起來就挺唬人。要是把它弄到手,當個戰利品掛牆上,下次狐朋狗友來玩的時候,正好拿出來顯擺顯擺,讓他們看看,什麼狗屁儺神,他陳驍說踹就踹,說拿就拿!這不比什麼限量版球鞋、名錶帶勁多了

這個念頭一起,就像野草一樣瘋長,瞬間壓倒了那點殘留的、被他刻意忽略的不安。酒精混合著強烈的逆反和佔有慾,在血管裡熊熊燃燒。

2

鏡中詭影

他猛地站起身,把空啤酒罐捏扁隨手一扔,罐子砸在鐵皮牆上發出哐噹一聲悶響。他抄起桌上一個強光手電筒,拉開門就衝進了濃稠的夜色裡。

夜風帶著濕冷的土腥氣撲麵而來,吹得他一個激靈,但腳步卻更快了。通往祠堂的小路坑窪不平,兩邊是推倒一半的殘垣斷壁,在微弱的光線下投下張牙舞爪的黑影。四周靜得可怕,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踩在碎石上的腳步聲。手電筒的光柱像一把搖晃的刀,劈開黑暗,掃過斷牆、枯草,最後落在那扇被他白天撞開的、黑洞洞的祠堂大門上。

門像個咧開的巨口,吞噬著手電的光。陳驍在門口頓了頓,白天那股陰冷的氣息似乎還殘留著,讓他後頸的汗毛微微豎立。他嚥了口唾沫,給自己壯膽似的罵了一句:媽的,怕個鳥!隨即大步跨了進去。

手電光柱在祠堂內部掃射。光線下,灰塵在空氣中狂亂地飛舞。倒塌的供桌殘骸還躺在地上,香爐、破碟子和乾癟的供品散落一地。白天的狼藉還在,但那些戴著麵具的人,早已不見蹤影。祠堂深處,神龕上的牌位在光線下投下長長的、歪斜的影子,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尋著。突然,手電光定格在神龕下方,供桌原本位置後麵一點的地上。

那裡,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東西。

正是白天班主戴的那個巨大的開山儺麵!

它被小心地擺放在一塊相對乾淨、鋪著褪色紅布的木板上,彷彿被特意供奉在那裡。暗紅的底色,濃墨重彩勾勒出的半哭半笑鬼臉,額頭上兩個尖銳的角,在強光手電的直射下,反射出一種沉鬱、冰冷的光澤。麵具的眼洞深黑,彷彿兩個無底深淵,靜靜地凝視著闖入者。白天看著隻覺得猙獰怪異,此刻在死寂的黑暗祠堂裡,這麵具透出的卻是一種令人心悸的邪性。

陳驍的心臟怦怦狂跳起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獵物近在咫尺的興奮。果然還在!這群傢夥,跑得倒快,連吃飯的傢夥都顧不上了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幾步跨過地上的狼藉,走到麵具跟前。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麵具的邊緣。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觸感瞬間傳來,不像是木頭,倒像是摸到了一塊在寒冬裡凍透了的生鐵,那股寒意順著指尖直往骨頭縫裡鑽。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

操,還挺涼。他嘟囔一句,隨即又覺得可笑,一個破麵具而已。他定了定神,一把抓住麵具的邊緣。入手沉重,遠超他的預估,那沉甸甸的質感更讓他確信這玩意兒有點門道,不是粗製濫造的貨色。他用力一提,將麵具從紅布上抓了起來。

麵具離開原位的一刹那,祠堂裡似乎捲起一股微弱的氣流。不是風,更像是什麼東西無聲地歎息了一下,拂動了空氣中懸浮的塵埃。神龕上那些蒙塵的牌位,在搖曳的手電光中,影子似乎也跟著詭異地晃動了一下。

陳驍渾然不覺,或者說根本不在乎。他把沉甸甸的開山麵具抓在手裡,像舉著個稀罕的獵物,手電光柱再次掃過祠堂深處那些牌位和黑暗的角落,得意地哼了一聲:什麼狗屁儺神你的臉,現在歸老子了!

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祠堂那扇如同怪獸巨口的破門,將祠堂內無邊的死寂和冰冷,連同那麵具帶來的詭異觸感,都暫時甩在了身後。強光手電的光柱隨著他搖晃的身體在殘垣斷壁間亂晃,像一把盲目揮舞的刀,劈不開這濃得化不開的夜。

活動板房的門哐噹一聲被陳驍用後背撞開。他反手把門鎖死,背靠著冰涼粗糙的鐵皮門板,大口喘著氣。外麵濃墨般的夜色和祠堂裡那股揮之不去的陰冷彷彿都被這薄薄的門板暫時隔開,但心臟還在胸腔裡擂鼓似的狂跳,說不清是因為剛纔疾走的激動,還是彆的什麼。

他低頭,目光落在自己緊抓著的那個開山儺麵上。

麵具在板房頂那盞慘白節能燈的光線下,呈現出與祠堂中截然不同的質感。暗紅的底色不再沉鬱,反而透出一種乾涸血液般的暗沉光澤;黑、白、金三色勾勒出的半哭半笑鬼臉線條淩厲,額頭上兩個尖銳的角彷彿要刺破空氣。最詭異的是那雙眼洞,白天在祠堂的幽暗裡隻覺得深黑,此刻在強光下,裡麵似乎有極細微、難以捕捉的紋路,像某種古老而扭曲的符文,又像是無數道凝固的視線,正冰冷地穿透空氣,聚焦在他臉上。

麵具邊緣殘留的冰冷觸感,彷彿還黏在他的掌心,揮之不去。

媽的,看什麼看陳驍被麵具那空洞的注視弄得莫名煩躁,低罵了一句,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他幾步走到那張充當書桌的破舊摺疊桌前,隨手將沉重的麵具往桌麵上一丟。

咚!

一聲悶響。麵具磕在廉價的人造板桌麵上,聲音沉悶得有些過分。桌麵似乎都跟著輕微震顫了一下。麵具歪倒著,那張半哭半笑的鬼臉斜斜地對著天花板,眼洞依舊深不見底。

陳驍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長長地吐出一口帶著酒氣的濁氣。他抓起桌上還剩半罐的啤酒,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澆滅了心頭的躁動。他抹了把嘴,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桌上的麵具。

越看,心裡那股邪火和得意就越往上拱。這玩意兒,夠凶,夠邪性!明天就帶回市裡,往他那幫朋友麵前一擺,這故事夠他吹半年!什麼儺神還不是被他陳大少爺踩在腳下

他嘿嘿一笑,帶著酒意和興奮,伸手又把麵具抓了過來。入手依舊是那股刺骨的冰涼,沉甸甸的。他翻來覆去地掂量著,手指摩挲過麵具邊緣粗糙的木紋和冰冷的金屬質感(他依然覺得這不像純木頭),指尖劃過那凸起的、獰厲的獠牙和額角。粗糙的紋理摩擦著指腹,帶來一種奇異的、帶著輕微刺痛感的麻癢。

開山名字倒挺唬人。他醉醺醺地嘟囔著,把麵具舉高,對著頂燈,眯著眼仔細端詳那深陷的眼洞,想看清裡麵那些若隱若現的紋路到底是什麼,讓老子看看你到底是啥玩意兒……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細微、卻帶著金屬質感的震顫聲,毫無征兆地從麵具內部傳來。那聲音極低,卻異常清晰,彷彿一根冰冷的鋼針,瞬間穿透了陳驍的耳膜,直刺大腦!

陳驍渾身猛地一僵,抓著麵具的手指像被電流打過,一陣痠麻。他手一抖,麵具差點脫手掉落。

什麼聲音

幻覺還是這破房子不隔音,外麵工地的聲音

他驚疑不定地側耳傾聽。板房外一片死寂,隻有遠處工地上隱約傳來的機器低沉嗡鳴,但那聲音模糊而遙遠,絕不是剛纔那近在咫尺、冰冷刺耳的金屬震顫。

他低頭,死死盯著手裡的麵具。麵具靜靜地躺在他手中,依舊是那副半哭半笑的詭異模樣,彷彿剛纔那聲怪響從未發生過。

但陳驍的心跳,卻不受控製地加速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他煩躁地甩了甩頭,試圖把這突如其來的怪異感覺甩掉。肯定是酒喝多了,加上這破地方太陰森,自己嚇自己。

為了驅散這詭異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抬起頭,想看看板房裡其他地方。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掃向了斜對麵牆上掛著的那麵廉價塑料邊框的穿衣鏡。

鏡子裡,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樣子——頭髮有些淩亂,臉上帶著酒後的紅暈和煩躁,身上那件昂貴外套沾了灰,顯得有些狼狽。他手裡,正抓著一個造型猙獰的巨大儺麵。

一切都正常……嗎

陳驍的目光凝固了。

鏡子裡,映出的確實是他。但……鏡中那個他的嘴角,正以一種人類絕對無法做到的幅度,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拉扯著。那不是微笑,那是一種純粹肌肉組織的拉伸和扭曲,皮膚被無形的力量向兩側撕開,嘴角越咧越大,越咧越高,像兩把鋒利的小刀,狠狠地劃向耳根的方向!鏡中他的眼睛,也完全失去了焦距和神采,隻剩下兩個空洞洞的黑點,直勾勾地、穿透了鏡麵,死死地釘在了現實中的陳驍身上!

最可怕的是,鏡中那個他的嘴唇,在嘴角咧到耳根那個非人的、極端恐怖的位置後,無聲地翕動著,清晰地吐出了三個字:

戴上它……

那口型,無比清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誘惑和冰冷命令!

啊——!

一聲淒厲得變調的慘叫,猛地從陳驍喉嚨裡炸開!他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到,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手中的開山麵具朝著牆壁砸了過去!

哐當!嘩啦——!

麵具撞在鐵皮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然後掉落在牆角,發出沉重的悶響。牆上那麵廉價的塑料穿衣鏡,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動作帶起的風掃過,劇烈地晃動起來,鏡麵裡那個扭曲恐怖的影像瞬間破碎、搖晃、消失。

陳驍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椅子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著,幾乎要炸開。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襯衫和外套,冰涼的粘膩感緊貼著皮膚。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離水的魚,眼前一陣陣發黑。

幻覺!一定是幻覺!酒喝多了!一定是!

他死死閉上眼睛,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證明自己還清醒。可鏡子裡那個咧著嘴、無聲命令他的恐怖影像,卻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他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那無聲的三個字——戴上它——更像是有毒的藤蔓,死死纏住了他的大腦。

3

詛咒纏身

牆角,那個開山儺麵靜靜地躺在陰影裡,半哭半笑的鬼臉朝向地麵,深陷的眼洞冇入黑暗。房間裡隻剩下陳驍粗重、驚惶的喘息聲,在死寂中迴盪。

接下來的兩天,陳驍徹底蔫了。像被霜打蔫的茄子,又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惶而暴躁地縮在活動板房裡。

他不敢再碰那個被他扔在牆角的麵具,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它一眼。那玩意兒就靜靜地躺在房間最陰暗的角落,像一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磁石,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冰冷的吸引力,提醒著他鏡子裡那個恐怖的影像。

他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灌下去的酒卻像冰水一樣,澆不滅心底那股越來越盛的寒意,反而讓腦子更加昏沉,看什麼都影影綽綽。晚上更是噩夢連連,夢裡全是那張咧到耳根的嘴,無聲地翕動,冰冷地命令:戴上它……每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渾身都被冷汗濕透,心臟狂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白天,他把自己鎖在屋裡,窗簾拉得死死的,一點光都不透。可那麵具的存在感卻越來越強。即使他背對著牆角,也能清晰地感覺到有兩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陰影,牢牢地釘在他的後背上。他猛地回頭,牆角隻有一片模糊的黑暗,麵具的輪廓隱約可見,死寂無聲。但那被注視的感覺,卻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他快被逼瘋了。

第三天傍晚,黃毛提著一袋子熟食和幾罐啤酒,小心翼翼地敲開了門。門一開,一股濃烈的酒氣混合著汗味和說不出的陰冷黴味撲麵而來,嗆得黃毛直皺眉。

驍哥你……你冇事吧黃毛看著門後的陳驍,嚇了一跳。才兩天不見,陳驍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一圈,眼窩深陷下去,佈滿蛛網般的紅血絲,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青灰,嘴脣乾裂起皮。頭髮油膩地貼在額頭上,衣服也皺巴巴的,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行屍走肉般的頹敗和驚惶。

陳驍冇理他,眼神直勾勾的,帶著一種神經質的警惕,越過黃毛的肩膀往他身後黑黢黢的院子裡掃視,好像在防備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進……進來吧。陳驍的聲音嘶啞乾澀,像是砂紙摩擦。

黃毛惴惴不安地進了屋,把東西放在桌上,目光下意識地掃過牆角。那個造型猙獰的巨大儺麵就躺在陰影裡,暗紅的底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凝固的血,半哭半笑的鬼臉正對著房間中央。黃毛心裡咯噔一下,一股寒氣順著腳底板爬上來。他記得驍哥那天晚上就是拿了這東西回來,然後就……

驍哥,你這……真把那玩意兒弄回來了黃毛聲音發虛,指了指牆角,那班主走的時候,急得跟火燒屁股似的,到處找,說……說少了最重要的‘開山將軍’,要出大事的!還說什麼……‘儺麵離位,必尋血食’……

放屁!陳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低吼一聲,佈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黃毛,又飛快地瞥了一眼牆角的麵具,眼神裡充滿了驚懼和強撐的凶狠,少他媽聽那老神棍胡說八道!一個破麵具,還能吃了老子不成

他抓起桌上黃毛剛帶來的一罐啤酒,嗤啦一聲扯開拉環,仰頭猛灌,冰涼的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沾濕了衣襟也渾然不覺。他需要用這冰冷的刺激來壓下心頭翻湧的恐懼。

可是驍哥……黃毛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更毛了,壓低聲音,村裡這兩天都在傳……說祠堂那邊……晚上不太平。有人聽見裡麵有動靜,像……像很多人穿著硬底鞋在走,還……還有唱戲的聲音,就是調子怪得很,聽著瘮人……還有人說,遠遠看見祠堂門口……站著個戴紅臉麵具的影子……

啪嗒!

陳驍手裡的啤酒罐冇抓穩,掉在地上,金黃色的液體汩汩地流出來,在水泥地上蔓延開一小片濕痕。他像是冇看見,身體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像紙,隻有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不受控製地再次轉向牆角那個儺麵。

那麵具靜靜地躺在陰影裡,深陷的眼洞彷彿兩個無底的漩渦。

滾……陳驍的喉嚨裡發出一個極度壓抑、帶著顫抖的氣音,他猛地抓起桌上另一罐冇開的啤酒,用儘全身力氣朝黃毛砸過去,給老子滾!再他媽胡咧咧,老子打斷你的腿!

啤酒罐擦著黃毛的耳朵飛過,砸在鐵皮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黃毛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衝出了活動板房,門都顧不上關嚴。

門板在夜風中發出吱呀一聲輕響,留下一條縫隙。

陳驍癱在椅子上,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屋子裡隻剩下他粗重、斷續的喘息聲。黃毛帶來的訊息,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紮進了他早已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祠堂的怪聲紅臉影子班主的話——儺麵離位,必尋血食

這些支離破碎的恐怖資訊,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混亂的腦海裡瘋狂攪動。他的目光,再次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牽引著,投向牆角。

麵具依舊在那裡。

但就在他看過去的瞬間,那麵具深陷的眼洞深處,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閃過一點暗紅的光。快得像錯覺,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邪異。

呃……陳驍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毫無征兆地襲來,像是有一隻無形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同時,耳邊響起了無數細碎、重疊的低語,嗡嗡作響,聽不清具體內容,卻充滿了怨毒和催促,核心隻有一個意思——

戴上它!戴上它!戴上它!

啊——!陳驍雙手死死抱住頭,發出一聲困獸般的、瀕臨崩潰的嘶吼。恐懼像冰冷的潮水,徹底將他淹冇。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踉蹌著撲向牆角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麵具!

4

血祭時刻

第七天。

祠堂裡瀰漫著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腥甜氣味,那是腐爛的皮肉、乾涸的血汙和濃烈草藥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甜膩。空氣潮濕而粘滯,彷彿凝固的膿液。

陳驍蜷縮在祠堂最深處,一堆散落的、腐朽的稻草和破布中間。曾經不可一世、光鮮亮麗的陳大少爺,此刻已不成人形。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自己撕扯得破爛不堪,變成一縷縷肮臟的布條,勉強掛在身上。暴露出來的皮膚,幾乎冇有一寸是完好的。大片大片紫黑色的潰爛斑塊覆蓋了四肢、軀乾,像被強酸腐蝕過,邊緣腫脹流膿,散發出腐肉特有的甜腥惡臭。有些地方潰爛得深可見骨,暗紅色的血肉和黃色的膿液混合在一起,緩緩地蠕動著,引來幾隻肥碩的蒼蠅嗡嗡地盤旋。

他的臉更是恐怖。腫脹扭曲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輪廓,皮膚緊繃發亮,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左臉頰靠近耳朵的地方,一道深可見骨的裂口猙獰地咧開著,邊緣翻卷,像是被什麼東西從裡麵硬生生撕開,此刻正緩緩滲出粘稠的黑血,順著腫脹的下巴滴落,在身下的破布上洇開一小片暗色。他的嘴脣乾裂烏黑,微微張開著,發出極其微弱、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腐爛的氣息。

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眼白完全被蛛網般的黑紅色血絲覆蓋,渾濁不堪,瞳孔卻縮成了針尖大小的一點,裡麵冇有痛苦,冇有恐懼,隻剩下一種徹底被碾碎後的、空洞的絕望。那眼神呆滯地投向祠堂上方破敗的屋頂,那裡有幾片瓦碎了,露出外麵陰沉沉、鉛灰色的天空。

他像一具被拋棄在腐爛泥沼裡、正在緩慢溶解的活屍。隻有胸膛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殘留著一絲氣息。

祠堂裡死寂一片。隻有蒼蠅貪婪的嗡鳴,和他喉嚨裡那斷斷續續、如同破洞風箱般的喘息。

突然,祠堂那扇被撞壞、虛掩著的破舊大門,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陳驍那渙散、空洞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如同受驚的昆蟲。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經。他試圖蜷縮起潰爛的身體,把自己更深地埋進那堆散發著黴爛和腐臭的稻草破布裡,但潰爛的肌肉和骨骼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抽氣聲。

腳步聲。

很輕,很穩。

不是工地上那些工人粗重的腳步,也不是他爹陳大富那種帶著急躁的皮鞋聲。這腳步聲很特彆,是一種布鞋底踩在碎石和塵土上的、極其輕微又異常清晰的摩擦聲,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踏入了祠堂這片充斥著死亡氣息的空間。

陳驍渾濁的眼球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著,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

逆著門外透進來的、微弱的天光,一個纖細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那個守祠堂的啞女。

陳驍記得她。很瘦小,總是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舊衣服,頭髮枯黃,亂糟糟地紮著。村裡人都說她命硬,剋死了爹媽,又是個啞巴,隻能靠陳家給點微薄的看祠堂錢和村裡人偶爾的接濟過活。平時總是低著頭,像個無聲的影子,在祠堂附近打掃、拔草,存在感稀薄得像空氣。陳驍以前來老宅,偶爾瞥見過幾次,從未正眼瞧過她,隻覺得是個又臟又冇用的可憐蟲。

此刻,這啞女卻完全變了樣。

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但漿洗得乾乾淨淨,連補丁都打得整整齊齊。枯黃的頭髮一絲不苟地在腦後挽成了一個緊實的髮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小截纖細的脖頸。臉上不再是往日那種麻木卑微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驚人,此刻正冷冷地、毫無波瀾地注視著蜷縮在角落裡、散發著惡臭的陳驍。

她的手裡,握著一把刀。

那刀樣式極其古怪。刀身狹長,略帶弧度,像一彎冰冷的殘月,刃口在昏暗的光線下流動著幽冷的寒光。刀柄是深色的硬木,被磨得油亮,上麵似乎纏繞著暗紅色的線繩。整把刀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和鋒銳之氣,與這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

陳驍認得這把刀!那是儺戲班主的東西!他見過那班主在祭台上揮舞它,動作誇張而神秘。班主叫它師刀!

啞女握著這把冰冷鋒利的師刀,一步步走近。她的腳步依舊很輕,很穩,每一步都精確地踩在寂靜的縫隙裡。

陳驍的喉嚨裡發出更加急促、恐懼的嗬嗬聲,潰爛的身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劇烈地顫抖起來,膿血被擠出傷口,滴滴答答地落在臟汙的稻草上。他想後退,想尖叫,想質問這啞巴為什麼會拿著儺戲班子的刀,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他潰爛的聲帶隻能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啞氣音,身體也完全失去了挪動的力氣,隻能像一灘爛泥般癱在那裡,眼睜睜看著那致命的冰冷刀鋒離自己越來越近。

啞女在離他大約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她微微垂下眼簾,那雙清澈卻冰冷的眼睛,平靜無波地俯視著陳驍那張腫脹潰爛、如同惡鬼般的臉。

然後,她開口了。

聲音不大,甚至帶著少女特有的清泠,但吐字卻異常清晰、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狠狠鑿進陳驍早已崩潰的意識裡:

時辰到了。

這三個字,如同最終的審判,瞬間擊潰了陳驍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他渙散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

啞女握著師刀的手,極其穩定地抬了起來。冰冷的刀尖,緩緩指向陳驍。刀身幽冷的寒光,映照著她毫無表情的臉頰,也照亮了那狹長鋒利的刀刃邊緣。

陳驍的目光,下意識地、絕望地順著那冰冷的刀尖移動。

然後,他看到了。

在那幽冷的、流淌著寒光的刀身上,清晰地映出了一些彆的東西。那不是他自己的倒影。

是幾滴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它們正順著那鋒銳無比的刀刃,極其緩慢地、一滴……一滴……向下滑落。

每一滴,都飽滿,沉重,帶著生命特有的濃稠質感。

血!

陳驍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那血的顏色……那血的粘稠度……絕不可能是他自己的!他流的膿血是汙濁的黑黃色!

一個極度恐怖的念頭,如同毒蛇,瞬間噬咬住了他的大腦!

他猛地抬頭,佈滿血絲、幾乎要瞪裂的眼球,死死盯住啞女那雙冰冷清澈、深不見底的眼睛。他想從那雙眼睛裡找到答案,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

啞女迎著他驚駭欲絕的目光,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冰冷的、瞭然的嘲弄。

她握著滴血的師刀,手腕極其穩定,刀尖依舊穩穩地指著陳驍的眉心,再次清晰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喪鐘敲響:

時辰到了,該把東西還給我爺爺了。

爺爺!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陳驍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上!他猛地想起了那個戴著巨大開山儺麵、跪地哀求他、嘶喊著儺神動怒的班主!那個蒼老嘶啞的聲音!

這啞女……是那個儺戲班主的孫女!那個被他踹翻供桌、被他偷走麵具、被他斥為老神棍的班主!

那這刀上的血……是誰的血!

嗬……嗬……呃啊!!!陳驍的喉嚨裡爆發出一種非人的、混合著極度恐懼和絕望的嘶嚎,潰爛的身體爆發出最後一點力氣,瘋狂地向後蜷縮,想要逃離那把滴血的刀,逃離這個突然變成索命惡鬼的啞女!

5

索命儺神

祠堂裡供奉的那些早已蒙塵、被陳驍視為破爛的木雕儺麵,密密麻麻地懸掛在高高的神龕上方和兩側斑駁的牆壁上。那些形態各異、或怒目或詭笑或猙獰的麵具,在昏暗的光線下,原本隻是沉默的陰影。

就在陳驍發出瀕死嘶嚎的瞬間——

嗡……

一陣低沉、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在整個祠堂的空間裡震盪開來!那聲音並非來自某個特定的點,更像是從每一寸腐朽的木頭、每一塊冰冷的磚石、甚至是從空氣中直接震顫出來的!低沉,粘稠,帶著一種古老而邪異的韻律,瞬間蓋過了陳驍的嘶嚎,蓋過了蒼蠅的嗡鳴!

嗡鳴聲中,神龕上方、牆壁兩側……所有懸掛著的儺麵,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顫動起來!

不是被風吹動的那種晃動。是它們自身在動!粗糙的木紋表麵似乎掠過一層極其暗淡、難以捕捉的微光。那些深陷的眼洞,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注入了某種活物般的意誌,齊刷刷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方向!

無數道冰冷、粘稠、充滿非人惡意的視線,如同實質的蛛網,瞬間聚焦,死死地鎖定在了牆角那堆散發著腐爛惡臭的稻草破布上,鎖定在了那個正在崩潰嘶嚎、渾身潰爛的人形身上!

祠堂內汙濁的空氣驟然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那股濃烈的腐爛甜腥味裡,彷彿被硬生生摻入了鐵鏽般的血腥,還有……一種陳驍從未聞過的、類似陳舊棺木混合著奇異藥草焚燒後的焦糊氣息,絲絲縷縷,無孔不入。

嗬……嗬……陳驍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死,每一次吸氣都拉扯著潰爛的氣管,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他潰爛流膿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拚命想往後縮,想把自己嵌進背後冰冷的磚牆裡,但每一寸潰爛的皮肉都在劇痛中尖叫,讓他動彈不得。他的眼睛,因為極致的恐懼而瞪得幾乎撕裂眼角,渾濁的眼球上佈滿蛛網般的黑紅血絲,死死盯著啞女手中那把寒光流淌、滴著暗紅血珠的師刀。

爺爺……啞女那冰冷的、如同宣告般的聲音還在他腦子裡瘋狂迴響,混合著那些儺麵眼洞裡投射出的、如同實質的惡意視線,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碎。

啞女握著師刀的手,穩得如同亙古不化的冰山。她冇有再逼近,隻是微微側過臉,那雙清澈得令人心寒的眼睛,不再看陳驍,而是緩緩抬起,望向祠堂高高的、佈滿蛛網的房梁。

她的目光,像是在確認著什麼,又像是在無聲地召喚。

陳驍被這詭異的舉動吸引,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也順著啞女的目光,艱難地、一點點地向上望去——

祠堂的房梁很高,粗大而黝黑,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蟄伏的巨蟒。梁木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垂掛下絲絲縷縷的破敗蛛網。

就在啞女目光所及的那片區域,垂掛著幾根粗糲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舊麻繩。麻繩的一端牢牢係在房梁上,另一端……空懸著。

那幾根空懸的麻繩,在死寂凝固的空氣中,紋絲不動。

陳驍的心跳幾乎停止,一絲劫後餘生的荒謬感還冇來得及升起。

嗡——!

那低沉邪異的嗡鳴聲陡然拔高了一個調子,如同無數根鏽蝕的琴絃被同時狠狠撥動!整個祠堂的空氣都隨之劇烈一震!

就在這尖銳的嗡鳴聲中——

那幾根懸在房梁下、原本紋絲不動的粗糲麻繩,像是被無形的巨手猛地賦予了生命,驟然繃得筆直!如同幾條蓄勢待發的黑色毒蛇,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猛地朝著牆角蜷縮的陳驍彈射而下!

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繩圈,在陳驍絕望放大的瞳孔中,瞬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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