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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墨汁般的夜幕,緊隨其後的炸雷彷彿就在頭頂爆開,震得腳下泥濘的土地都在顫抖。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密集的雨點砸在土屋瓦片上、砸在院中的水窪裡,發出震耳欲聾的嘩響,織成一片冰冷絕望的帷幕。
就在這驚雷炸響的瞬間,陳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猛地從裡麵拉開。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狠狠抽打在門外那個單薄的身影上。
林晚渾身濕透,單薄的夏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產後尚未恢複的虛浮輪廓。她臉色慘白得冇有一絲血色,嘴唇因失血和寒冷泛著烏青。劇烈的動作牽扯著腹部的傷口,那是剖開取出第三個孩子留下的印記,此刻正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死死咬著下唇,幾乎咬出血來,用儘全身力氣,雙臂緊緊護著懷裡那個用破舊小薄被勉強包裹的繈褓——剛出生不足十天的三丫。嬰兒的哭聲在雷雨聲中細若遊絲,微弱得令人心碎。
兩個小小的、同樣濕透冰涼的身影,像兩隻被暴雨打懵了的小鵪鶉,緊緊依偎在她腿邊,小手死死攥著她早已濕透冰冷的褲腿。三歲的大丫和兩歲的二丫,小小的身體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被巨響和眼前景象嚇壞的驚惶,淚水混著雨水在臟兮兮的小臉上流淌。
門內,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一個叉腰站立的臃腫身影——婆婆王金花。她堵在門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淬了毒汁般的刻骨厭惡。昏黃的光線下,那雙三角眼射出冰冷的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門外狼狽不堪的母子四人。
滾!冇用的喪門星!喪門星!王金花尖利的聲音穿透雨幕,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紮向林晚的心口,三年!剖了三個肚子!三個賠錢貨!我們老陳家祖墳冒了什麼黑煙,攤上你這個晦氣玩意兒!香火!香火都讓你這破肚子斷送乾淨了!
她越罵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晚慘白的臉上。話音未落,她猛地彎腰,抄起腳邊幾個早就準備好的破舊包袱,用儘全力狠狠砸向林晚腳邊的泥水裡!
砰!嘩啦!
泥漿四濺,濺了林晚和孩子們一身。包袱散開,露出裡麵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和幾塊破布片,這就是她們母女四人全部的家當。
帶著你生的這些個小賤種,給我死遠點!生不出帶把兒的,這輩子都彆想再踏進這個門!死外麵!都死外麵清淨!王金花的聲音尖利得刺破耳膜,每一個詛咒都帶著森冷的殺意。
媽——!
門內陰影裡猛地衝出一個身影,是陳默。他臉上交織著極致的痛苦和恐懼,不管不顧地就要撲出來。王金花反應極快,枯枝般的手閃電般伸出,狠狠一把搡在他胸口!
冇出息的東西!給老孃滾回來!王金花的力氣大得驚人,陳默被她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反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陳默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在雷雨聲中都清晰可聞。再敢向著這喪門星,你也給我滾!跟她一起死外麵去!
陳默被打懵了,臉上瞬間浮起清晰的五指紅痕。他看著門外暴雨中搖搖欲墜的妻子和三個幼小的女兒,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鐵鉗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門檻內的泥水裡,對著母親瘋狂磕頭,額頭狠狠撞擊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媽!求你了!媽——!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被雷雨聲撕扯得不成樣子,外麵下刀子啊!孩子纔多大!晚晚…晚晚的刀口還冇合攏啊!會死人的!媽!求求你看在孩子份上…她們也是你的孫女啊媽——!
他的哭喊是那麼絕望,那麼卑微,像瀕死的野獸發出的哀鳴,帶著血淚的控訴。然而,這撕心裂肺的哀求,在王金花那張鐵石般冰冷刻毒的臉上,冇有激起一絲漣漪。她看陳默的眼神,就像看一堆礙眼的垃圾。
呸!賠錢貨也配叫孫女晦氣!王金花朝著門外狠狠啐了一口,眼神淬毒般掃過林晚和她懷裡的繈褓,以及那兩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她不再看跪地磕頭的兒子,猛地後退一步,雙手抓住厚重的木門,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摔上!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木門狠狠合攏,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緊接著,是門栓被用力插上的、冰冷決絕的哢噠聲。
那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狠狠地、緩慢地,捅進了林晚的胸腔,再狠狠攪動。最後一絲渺茫的、關於這個家的微弱希望,被徹底斬斷。門內,隱約傳來陳默壓抑到極致的、崩潰的嚎哭聲,還有王金花尖刻的咒罵。
門外,是冰冷刺骨的傾盆暴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懷裡三丫的哭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小臉在閃電的映照下泛著不祥的青灰色。大丫和二丫被巨大的關門聲嚇得哇哇大哭,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死死抱著她的腿,那是她們僅有的依靠。
腹部的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像有無數把燒紅的刀子在腹腔裡翻攪、切割。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額頭的傷口,血水混著雨水流進眼睛,視野一片猩紅模糊。
巨大的悲憤、絕望、冰冷……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徹底淹冇。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被抽空,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世界在瘋狂地旋轉、下墜。
孩子……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最後一瞬,林晚用儘靈魂深處最後一點力氣,將身體蜷縮成一個保護的姿態,雙臂死死護住懷中的繈褓,然後,像一截被狂風折斷的枯木,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額頭重重撞擊在門外冰冷的、被雨水沖刷得光滑的石階上,發出沉悶的鈍響。劇痛傳來,卻遠不及心中的萬分之一。鮮血混著冰冷的雨水,在石階上蜿蜒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她倒在冰冷的泥水裡,懷裡還緊緊護著那個氣息奄奄的小生命。兩個稍大的女兒嚇得連哭都忘了,隻是呆呆地看著倒下的母親,小小的臉上隻剩下極致的恐懼和茫然。
雨,更大了。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吞噬了一切。隻有那繈褓中,偶爾溢位的一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小貓般的細弱嗚咽,還在頑強地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混雜著一種濃烈刺鼻的黴味和灰塵的氣息,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紮醒了林晚昏沉的意識。
她猛地抽了一口氣,隨即被腹部的劇痛和喉嚨的乾澀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腹部的傷口,像有燒紅的鐵鉤在裡麵翻攪。她蜷縮著身體,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視線艱難地聚焦。冇有遮風擋雨的屋頂,隻有幾根朽爛的椽子支棱在昏暗的天光裡,雨水順著破洞滴滴答答地落下,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水坑。身下是潮濕發黴的稻草,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她正蜷在一個勉強能避雨的角落,但牆壁四處漏風,冰冷的空氣無孔不入。
身邊傳來微弱的動靜和壓抑的啜泣。她猛地扭頭。
大丫和二丫蜷縮在她身邊,像兩隻尋求溫暖的小獸,緊緊貼著她冰涼的身體。她們的小臉凍得發青,嘴脣乾裂,單薄的衣服濕了又乾,皺巴巴地貼在身上。三歲的大丫緊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小小的身體不時抽動一下。兩歲的二丫睜著驚恐的大眼睛,看到媽媽醒來,小嘴一癟,想哭又不敢哭出聲,隻是發出細小的、像受傷小動物般的嗚咽。
林晚的心瞬間被揪緊。她掙紮著想坐起來,一陣天旋地轉,額角被石階磕破的地方傳來尖銳的刺痛。她伸手一摸,傷口已經凝結,但周圍腫起老高,一碰就疼得鑽心。更糟的是,腹部的傷口在隱隱作痛的同時,還傳來一種不正常的灼熱感——淋了暴雨,又摔倒在泥水裡,怕是發炎了。身體滾燙,喉嚨像著了火。
丫丫…乖…她聲音嘶啞得厲害,伸手想去摸摸女兒們的臉,指尖冰涼。目光隨即急切地投向懷裡——那個用破舊薄被包裹的小小繈褓。
三丫!她的心猛地一沉。
繈褓裡的三丫,安靜得可怕。冇有像往常那樣因為饑餓或不適而細聲啼哭。那張皺巴巴的小臉,在透過破屋頂縫隙漏下的、慘淡的天光下,呈現出一種刺目的、不正常的蠟黃!這種黃色已經蔓延到了小小的眼白部分。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小小的胸脯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新生兒黃疸!而且絕不是生理性的那種輕微泛黃!林晚的腦子嗡的一聲。她知道這有多危險。在溫暖的醫院裡,有藍光燈照射,這或許不算什麼。但在這裡,在這個冰冷、肮臟、冇有食物、冇有藥品的破屋裡,這足以要了這脆弱小生命的命!
饑餓和寒冷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們母女的脖頸,越收越緊。大丫和二丫的嗚咽聲越來越微弱,那是餓極了又凍透了的征兆。
家當!林晚猛地想起婆婆砸出來的那幾個包袱。她忍著劇痛,幾乎是爬著挪到散落在泥水邊的破布包旁。手指顫抖著解開濕透冰冷的包袱皮。
幾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單衣,幾塊粗糙的、原本可能是做尿布的破布片,僅此而已。冇有一分錢,冇有一口吃的,甚至連一片乾淨的、能包裹三丫的布都冇有!真正的身無分文,被徹底掃地出門,斷絕了一切生機!
真正的絕望,像這破屋裡無處不在的冰冷寒氣,一絲絲滲透進她的骨頭縫裡,比腹部的傷口和額頭的疼痛更讓人窒息。她抱著氣息微弱的三丫,看著身邊兩個凍餓交加、瑟瑟發抖的女兒,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將她再次擊垮。
意識在劇烈的痛苦和冰冷的絕望中漂浮,眼前昏花的景象開始扭曲、旋轉,漸漸被一些更清晰、更殘忍的畫麵取代——那是深埋在心底、此刻被生存危機狠狠撕裂開的記憶傷疤。
第一胎:大丫出生:
消毒水味道濃重的產房。她虛弱地躺在床上,汗水浸透了頭髮。護士抱著繈褓,臉上帶著職業的微笑:恭喜,是個漂亮的千金。
門簾掀開一條縫,婆婆王金花探進頭,急切地問:是男娃不
聽到答案的瞬間,那張堆滿期待的臉像被凍住的水泥,瞬間垮塌、拉長,最後化為一聲從鼻腔裡擠出的、冰冷刺骨的哼!
門簾被狠狠甩下。月子裡,雞湯裡的油星屈指可數,王金花端來的永遠是清湯寡水,伴隨著刻薄的嘀咕:母雞不下蛋,光吃不下蛋的雞有什麼用肚子不爭氣,喝再好的湯也白搭!
第二胎:二丫出生:
腹部的刀疤還在隱隱作痛,大丫剛滿週歲不久。王金花那雙三角眼就死死盯住了她的肚子,像盯著一個必須完成任務的機器。默子,你媳婦兒這肚子歇夠了吧該抓緊了!這次可得爭點氣!
陳默低著頭,不敢看妻子疲憊的臉,囁嚅著:媽…晚晚身體還冇好利索…
放屁!女人生娃天經地義!隔壁老張家媳婦,一年一個,都是帶把的!
王金花不由分說,不知從哪裡弄來黑乎乎、散發著詭異氣味的符水,逼著她灌下去:喝了!祖宗傳下來的轉胎方子!喝了這胎保準是兒子!
那又腥又苦的液體灌進喉嚨,胃裡翻江倒海,她趴在床邊吐得天昏地暗,膽汁都嘔了出來。王金花冷眼旁觀,隻在她吐完後,冷冷甩下一句:吐了也得接著喝!為了老陳家的香火,這點苦都吃不了
第三胎:孕中:
她再次懷孕了。巨大的恐懼壓過了喜悅。王金花托了關係,硬是把她塞進一個私人小診所的B超室。冰涼的耦合劑塗在肚皮上,探頭移動。做B超的醫生皺著眉,看了又看,最終含糊地說:看著…又像個姑娘。
王金花的臉瞬間扭曲,一把奪過那張模糊的列印單,隻看了一眼,就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掃把星!又是賠錢貨!!
她猛地將B超單撕得粉碎,紙片像雪片般砸在林晚臉上。引了!馬上去給我引了!留著這個賠錢貨有什麼用!浪費糧食!
林晚驚恐地護住肚子,第一次爆發出歇斯底裡的反抗:不!這是我的孩子!誰敢動她我就死在這裡!
她抓起旁邊的剪刀抵在脖子上。陳默衝進來抱住發狂的母親,場麵一片混亂。從此,整個孕期成了煉獄。謾罵是家常便飯,飯桌上永遠隻有她和孩子們的殘羹冷炙。王金花當她不存在,那冰冷的眼神,比最惡毒的詛咒更傷人。
三丫出生:
又是冰冷的手術檯,無影燈刺眼。熟悉的剖腹過程,身體被掏空的虛弱。意識模糊中,她聽到護士說:是個女孩,體重偏輕。
她用儘力氣睜開眼,隻看到產房門口,王金花聽到訊息後,那張瞬間陰沉如鍋底的臉,和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決絕的背影。病房裡,隻有陳默守在床邊。他看著保溫箱裡瘦小得像隻小貓的三女兒,再看看病床上臉色慘白如紙、虛弱得說不出話的妻子,這個三十歲的男人,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絕望的嗚咽:晚晚…對不起…是我冇用…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
那聲音裡的痛苦和無能,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反覆切割。
嗚…媽媽…餓…
二丫細弱沙啞的哭聲,像一根針,刺破了痛苦的回憶泡沫,將林晚猛地拉回冰冷的現實。
懷裡的三丫依舊昏睡,小臉黃得觸目驚心。大丫也醒了,正用小手無意識地摳著地上冰冷的泥土,小肚子發出咕嚕嚕的鳴響。饑餓的利齒,正在啃噬孩子們的生命。
不能再等了!林晚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讓她混沌的頭腦獲得片刻清醒。必須弄到吃的,必須想辦法救三丫!否則,她們母女四人,真的會無聲無息地死在這座破屋裡!
夜色,像濃稠的墨汁,徹底浸透了這座廢棄的破屋。隻有角落裡母女四人微弱的呼吸和偶爾的啜泣,以及屋外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滴聲。
就在林晚被絕望和身體的劇痛反覆煎熬,意識又開始模糊的時候——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試探的木門摩擦聲,突兀地響起,在這死寂的夜裡,如同驚雷!
林晚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驚恐地看向門口。破舊的門板被推開一條狹窄的縫隙,一個黑影如同受驚的鬼魅,貼著門縫飛快地溜了進來。
是陳默!
他渾身濕透,頭髮淩亂地貼在額頭上,臉上帶著明顯的、新鮮的淤青,嘴角還殘留著一點未擦乾的血跡。他佝僂著身體,眼神驚恐地四處張望,像一隻被獵人追捕的驚弓之鳥。看到林晚和孩子們還活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有慶幸,有痛苦,更有深不見底的恐懼。
他哆嗦著,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東西。先是幾張被捏得皺巴巴、沾著泥水和汗漬的零碎紙幣——加起來可能也就幾十塊。接著,是一個小小的、印著廉價卡通圖案的奶粉罐,裡麵的奶粉隻有淺淺一層底。
晚晚…快…快拿著…
陳默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把東西胡亂塞到林晚冰冷的手裡。他的手指冰涼,觸碰到林晚的皮膚時,激得她一個寒顫。先…先應應急…給孩子們…衝點…千萬彆餓著…凍著…
他語無倫次,眼睛不斷驚恐地瞟向門外漆黑的夜色,彷彿那裡藏著擇人而噬的猛獸。
三丫…三丫她…
林晚看著手裡那點杯水車薪的東西,又看看懷裡氣息奄奄的小女兒,聲音哽咽。
我…我知道…我再去…想辦法…找錢…找藥…
陳默的目光落在三丫蠟黃的小臉上,痛苦地閉上眼,隨即又猛地睜開,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然而,他的話還冇說完——
陳默!你個殺千刀的孬種!死哪兒去了!
王金花那特有的、尖利刻薄、穿透力極強的叫罵聲,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從遠處陳家院子的方向刺破雨夜傳來!那聲音裡充滿了暴怒和掌控欲,顯然已經發現兒子不見了。
陳默渾身劇烈一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眼中的恐懼達到了頂點。他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跳起來,看都不敢再看林晚和孩子們一眼。
我…我得走了…晚晚…保重…
他倉皇地吐出幾個字,如同驚弓之鳥,猛地轉身,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出了破屋的門,瞬間便消失在濃稠如墨的夜色和冰冷的雨幕中,隻留下門板還在微微晃盪。
林晚握著那幾張被陳默汗水浸得有些濡濕的紙幣,和那罐少得可憐的奶粉,聽著遠處婆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惡毒的咒罵聲,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點錢,能買幾片藥這點奶粉,能撐幾天婆婆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依舊死死纏繞著她們。陳默的懦弱和逃離,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她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微弱火星。
她低頭,看著懷裡三丫越來越黃的小臉,感受著她微弱的呼吸。那黃色,在昏暗中,像一張無聲的死亡宣告書。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破屋裡瀰漫的黴味和灰塵氣息,被另一種更濃重、更令人窒息的味道取代——那是絕望在無聲發酵的味道。時間,在饑餓、寒冷和病痛的反覆煎熬中,變成了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林晚僅存的意誌。
陳默留下的那點可憐的錢和奶粉,是黑暗中的一根細線,脆弱得隨時會斷。林晚強撐著滾燙虛弱的身體,在破屋相對乾燥的角落清理出一小片地方。她撕下自己衣服裡層相對乾淨的一塊布,鋪在清理過的稻草上,小心翼翼地將氣息微弱、小臉蠟黃的三丫放了上去。這是她唯一能做的陽光治療區——寄希望於從破屋頂縫隙漏下的、慘淡稀薄的天光。
她用那點錢,在村裡唯一的小賣部賒賬買了最便宜的退黃藥和一斤糙米。店主是個沉默寡言的老漢,看到林晚慘白的臉色和懷裡病懨懨的嬰兒,冇說什麼,隻默默把東西遞給她,渾濁的眼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這絲憐憫像針一樣刺了林晚一下,但她已無暇顧及自尊。
用撿來的破瓦罐接了點屋頂漏下的雨水,在角落裡用幾塊磚頭勉強支起一個小灶,點燃好不容易找到的幾根乾燥木柴。火苗微弱,舔舐著冰冷的瓦罐。她熬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小心地撇去浮沫,再兌上一點點碾碎的退黃藥粉。每一口米湯,每一滴藥汁,都承載著她全部的希望和恐懼。
她日夜守著三丫,用勺子尖一點點撬開女兒緊閉的小嘴,喂進那溫熱的、帶著苦澀藥味的米湯。每一次吞嚥都極其微弱,每一次呼吸都輕得讓林晚屏息凝神,生怕那細弱的氣流就此停止。大丫和二丫懂事地蜷縮在陽光治療區旁邊,不哭不鬨,隻是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媽媽,小肚子不時發出饑餓的咕嚕聲。林晚隻能把更稀的米湯分給她們,看著她們小口小口地舔著勺子,心疼得像被剜去一塊肉。
幾天下來,林晚幾乎油儘燈枯。腹部的傷口灼痛感愈發強烈,身體的高熱反反覆覆,額頭的腫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支撐她的,隻有懷裡那微弱卻依舊存在的生命搏動,和兩個女兒依偎在她身邊汲取的那一點點溫度。
又是一個深夜。狂風不知何時再起,卷著冰冷的雨點,猛烈地抽打著破屋搖搖欲墜的門板和牆壁,發出嗚咽般的呼嘯。屋頂的漏雨點變得密集,滴滴答答的聲音連成一片,像催命的鼓點。林晚剛把昏睡的三丫放回治療區,用身體儘量擋住漏進來的冷風,自己也疲憊不堪地倚靠在冰冷的土牆上,眼皮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大丫和二丫縮在她腿邊,似乎也在這淒風苦雨中陷入了不安的淺眠。
就在這意識模糊的邊緣——
沙…沙沙…呲啦…
一種極其怪異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混雜在風雨聲中,由遠及近。
不是敲門,不是推門。
那是一種沉重的、濕漉漉的拖拽聲,夾雜著皮肉與粗糙地麵摩擦的粘膩聲響,還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瀕死般的痛苦喘息!
聲音的來源,就在破屋門口!
林晚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停了一瞬,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碎她的胸腔!她猛地睜大眼睛,死死盯住那扇在風雨中呻吟的破舊門板。
門板,被一股微弱卻極其執著的力量,從外麵一點點地…拱開!
一個渾身濕透、輪廓模糊的黑影,以一種極其扭曲、極其緩慢的姿態,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惡鬼,艱難地從狹窄的門縫裡擠了進來!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新鮮血液的鐵鏽腥味,瞬間蓋過了屋裡的黴味,洶湧地灌入林晚的鼻腔!
是陳默!
但眼前的陳默,已完全冇有人形!
他臉色是死屍般的灰敗,嘴唇慘白乾裂,冇有一絲血色。頭髮被雨水和血汙黏成一綹綹,貼在額頭上、臉上。那雙曾經總是閃爍著懦弱和痛苦的眼睛,此刻渙散無神,瞳孔放大,隻有瀕死的空洞。他的身體因為無法想象的劇痛而劇烈痙攣著,每一次抽搐都讓他的喉嚨裡溢位不成調的、野獸般的嗬嗬聲。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下半身!
從腰部以下,深色的褲子被大片大片粘稠、暗紅的血漬浸透,那顏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黑得發亮!雨水混著血水,在他爬行過的泥地上,拖曳出一條長長的、蜿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紅色痕跡!
他的一隻手,死死地捂在小腹下方!暗紅的血正源源不斷地從他緊捂的指縫間湧出,順著手臂、沿著破爛的褲管往下淌,在他身下迅速彙聚成一灘不斷擴大的、粘稠的血泊!
而他的另一隻手裡,竟緊緊攥著一把沾滿厚厚血汙的、刃口已經捲曲變形的——舊砍刀!那正是陳家廚房裡用了多年、剁骨砍柴的那把刀!刀柄上纏著的破布條都浸透了暗紅的血,黏糊糊地貼在他的手掌上!
林晚的大腦一片空白!極致的恐懼像冰水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她想尖叫,喉嚨卻被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陳默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終於停止了爬行,就癱倒在距離林晚幾步遠的血泊中。他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終於看到了角落裡驚恐萬狀的林晚和孩子們。
出乎意料地,他那張死灰般的臉上,竟緩緩扯開一個扭曲的、極其詭異和慘淡的笑容。那笑容裡冇有痛苦,冇有恐懼,隻有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如釋重負般的空洞和解脫!
他那隻捂著小腹的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鬆開了。
露出了一個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極其可怕的傷口!
那根本不是一個正常的傷口!那是一個粗暴的、瘋狂的、自我施加的、象征徹底閹割的恐怖創麵!
呃…呃…
他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試圖說話。另一隻攥著刀的手,終於失去了力氣,哐噹一聲,那把沾滿他鮮血的舊砍刀掉落在血泊裡,濺起幾滴暗紅的血珠。
他用儘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渙散的目光死死鎖住林晚驚恐的雙眼,嘶啞到極點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斷斷續續地擠出幾個字:
晚晚…彆…彆怕…
他劇烈地喘息著,血沫從嘴角溢位。
我…我把自己…騸了…
現在…乾淨了…
他臉上那詭異的笑容似乎擴大了一點,眼神裡竟透出一種病態的輕鬆。
再也冇人能…逼你…生孩子了…
你和女兒…安全了…
最後一個了字,輕得像一聲歎息,消散在風雨聲中。
話音落下的瞬間,陳默渙散的瞳孔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點微光,頭猛地一歪,整個人像斷線的木偶般徹底癱軟在冰冷的地麵和他自己溫熱的血泊裡,再無聲息。隻有身下那灘血泊,還在無聲地、緩慢地擴大,染紅了更多的地麵。
巨大的驚駭和恐懼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林晚的頭頂!她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哇——!
大丫和二丫被這恐怖血腥的景象徹底嚇醒,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充滿極致恐懼的嚎哭聲!
孩子的哭聲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晚被恐懼凍結的神經!她猛地低頭,看到懷裡被驚醒、小臉皺成一團、似乎也要哭出來的三丫,再看到地上那灘刺目的、不斷擴大的血泊和陳默那毫無生氣的身體……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處、最原始的力量,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壓倒了所有恐懼、所有虛弱、所有疼痛!
母親!
她是母親!她的女兒們需要她!現在!立刻!
啊——!
林晚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致的嘶喊!那不是恐懼,是絕境中迸發出的、要撕裂一切的求生本能!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猛地撲向陳默!用儘全身力氣,瘋狂撕扯著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裡衣!堅韌的棉布在她手中發出刺啦的撕裂聲!她將撕下的、相對乾淨的布條,用儘全身力氣,死死勒在陳默大腿根部的近心端!那是她僅有的、從產後護理知識裡模糊記得的壓迫止血法!布條瞬間被溫熱的鮮血浸透、染紅!但林晚不管不顧,咬著牙,將布條勒到最緊!她隻有一個念頭:堵住那該死的血口!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至少,不能讓孩子們看著他死在這裡!
救命——!來人啊——!救命——!!!
她一邊死死勒住布條,一邊爆發出有生以來最淒厲、最高亢、穿透風雨的呼救聲!那聲音裡充滿了絕望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求生欲!
她瘦弱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雙手死死抓住陳默濕透冰冷的胳膊,用儘全身的力氣,拖拽著這具沉重的、瀕死的軀體,一點點將他從血泊裡拖開,拖向破屋稍微乾燥一點的角落!血水在地上劃出更長的、刺目的痕跡。
她的呼救聲穿透了風雨,撕破了村莊死寂的夜。
終於,遠處有燈光亮起,有狗吠聲響起,有模糊的人聲被風聲送來……
救命——!
林晚的聲音已經嘶啞出血,但她依舊在喊,如同瀕死的孤狼發出最後的嚎叫,為了她的孩子,為了這荒誕血腥的殘局裡,最後一絲渺茫的生之希望。
鎮醫院簡陋的病房裡,瀰漫著消毒水也無法完全掩蓋的、淡淡的血腥氣和一種更深沉的絕望氣息。慘白的牆壁,慘白的床單,映襯著陳默那張同樣慘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
他躺在窄小的病床上,雙眼空洞地望著頭頂斑駁掉灰的天花板,瞳孔裡冇有焦距,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敗。手術保住了他的命,卻永遠地、徹底地奪走了他作為男性的根本。麻藥的效力早已退去,生理上巨大的殘缺和隨之而來的、排山倒海般的羞恥感、自卑感,像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日夜不停地紮刺著他的神經。他成了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連呼吸都帶著腐朽的、自我厭棄的味道。偶爾,他的眼珠會極其緩慢地轉動一下,瞥向床邊那個沉默削瘦的身影——林晚,隨即又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移開,隻剩下更深沉的死寂。
病房的門被猛地撞開,伴隨著一陣哭天搶地的乾嚎。
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啊——!老天爺啊!你怎麼不開眼啊!
王金花像一陣裹挾著腥風的旋風衝了進來,她頭髮散亂,拍著大腿,涕淚橫流,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表演性質的悲慟。她撲到病床前,卻並冇有俯身去看兒子,反而猛地扭過頭,那雙三角眼裡射出淬毒的、怨毒至極的光,死死釘在抱著三丫、坐在床邊的林晚身上。
是你!都是你這個喪門星!掃把精!剋夫的狐狸精!
王金花的手指幾乎戳到林晚的鼻尖,唾沫星子橫飛,是你害了我兒子!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生不齣兒子斷了香火,還要害我兒子變成廢人!你怎麼不去死!你和你生的小賤種都該下地獄!把兒子還給我!還給我啊——!
她歇斯底裡地尖叫著,聲音在狹小的病房裡嗡嗡作響。
林晚抱著繈褓中的三丫,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被風雪摧殘卻依舊紮根大地的瘦竹。她冇有躲閃,冇有爭辯,甚至冇有看王金花一眼。她的目光落在懷中女兒的小臉上。經過幾天在好心鄰居接濟下的照料,三丫的黃疸奇蹟般地消褪了大半,小臉雖然依舊瘦弱,卻透出了粉嫩的光澤,此刻正安詳地睡著。大丫和二丫被護士暫時帶到隔壁房間避開了這場風暴。她的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冰冷的牆,將王金花瘋狂的咒罵和表演隔絕在外。那沉默裡,是一種經曆了地獄熔爐淬鍊後的、磐石般的平靜和漠然。彷彿眼前這個歇斯底裡的老婦,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鬨劇。
王金花被這徹底的漠視激得更加瘋狂,她跳著腳,汙言穢語如同汙水般噴湧而出,詛咒著林晚和三個孫女不得好死。然而,無論她罵得多麼難聽,嚎得多麼淒慘,她的腳步卻始終停留在病床尾端,那雙怨毒的眼睛,始終不敢、或者說是不願,真正地落到病床上那個形容枯槁、下半身蓋著白色被單的兒子身上。彷彿看他一眼,就會沾染上那不潔和廢人的晦氣。她的悲慟,隻停留在口舌之上。
最終,是聞訊趕來的護士和醫生,連拉帶勸,纔將情緒失控、依舊罵罵咧咧的王金花強行拖出了病房。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病房裡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消毒水的氣味和陳默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也隔絕了最後一絲與那個家的扭曲聯絡。
慘白的日光燈管發出細微的電流聲。時間在沉默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鉛塊。
突然,病床上傳來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
陳默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像秋風裡最後一片枯葉。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那雙空洞死寂的眼睛終於聚焦,死死地、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般的絕望和哀求,鎖住了林晚。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湧出他灰敗的眼眶,沿著深陷的臉頰瘋狂滾落,打濕了枕頭。他顫抖著,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那隻裹著紗布、同樣毫無血色的手,顫巍巍地伸向林晚的衣袖。指尖冰涼,帶著瀕死的寒意。
晚晚…
他的聲音嘶啞乾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裡擠出來的血沫,彆…彆丟下我…
他死死攥住了林晚袖口的一小塊布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彷彿那是他生命最後的錨點。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巨大的悔恨和自卑將他徹底吞噬,他哽嚥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我以後…我…
他想說我會改,想許諾一個未來,但身體的殘缺像一座冰冷的大山,將他所有的話語和希望都碾得粉碎。他還能給她什麼一個廢人,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怪物!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裡,隻剩下絕望到極致的、無聲的痛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像一頭瀕死的、被遺棄的幼獸。
林晚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此刻像一個被徹底打碎了脊梁的可憐蟲,蜷縮在病床上,用眼淚和哀求編織著最後的挽留。心中曾經有過的愛意、怨懟、不甘、甚至是對他懦弱的恨意,在此刻都煙消雲散,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解脫。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她冇有憤怒,冇有指責,甚至冇有眼淚。她的目光平靜得如同深秋的湖麵,清晰地映照出陳默此刻卑微到塵埃裡的狼狽。她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空氣裡帶著醫院特有的冰冷和消毒水的味道,卻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後,她俯下身。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決絕。
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堅定而緩慢地,掰開了陳默死死攥著她衣袖的手指。
那冰冷的、顫抖的指尖,帶著絕望的挽留,最終無力地從她的衣袖上滑落。
林晚的目光,冇有在陳默那張被絕望和淚水浸透的臉上停留。她越過了他,越過了這間充滿痛苦、血腥和屈辱記憶的慘白病房,投向了窗外。
厚重的、連日陰雨積聚的烏雲,不知何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一道無比耀眼的、純粹的金色陽光,如同神話中刺破黑暗的神劍,從那縫隙中毫無保留地、磅礴地傾瀉而下!瞬間照亮了窗外濕漉漉的樹葉,在積水中跳躍出碎金般的光芒,也毫無保留地湧入這間冰冷的病房,將空氣中的微塵都映照得纖毫畢現。
那光芒,如此刺眼,如此溫暖,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生命力。
陳默,
林晚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像一泓深水,卻蘊含著足以斬斷一切過往的鋒利力量,清晰地迴盪在病房裡,太遲了。
她的目光終於落回陳默瞬間失去所有光彩的臉上,眼神清澈而堅定。
我的女兒們,不需要一個用自殘來證明‘清白’的父親。
這句話,像一道最終的判決,冰冷而清晰。
她們需要一個在陽光下,能挺直腰桿保護她們的媽媽。
話音落下的瞬間——
咯咯…咯咯咯…
一聲清脆的、毫無陰霾的、屬於嬰兒的純真笑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病房裡死寂的絕望!
是林晚懷裡的三丫!
小傢夥不知何時醒了,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在那道刺破烏雲的、燦爛陽光的照耀下,她皺巴巴的小臉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純淨無邪的笑容,發出清脆的咯咯笑聲。那陽光灑在她粉嫩的小臉上,連最後一點黃疸的痕跡似乎都被徹底驅散,顯得生機勃勃。
那笑聲,像一道最純淨的清泉,瞬間沖垮了病房裡所有沉重的陰霾,帶來了生的喜悅和嶄新的希望!
大丫和二丫被護士送了回來,她們懵懂地站在門口,也被妹妹的笑聲和滿室的陽光吸引,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張望著。
林晚低下頭,深深地、充滿愛憐地親吻了三個女兒的額頭。當她再次抬起頭,望向窗外那越來越盛大的光明時,臉上不再是麻木的隱忍,也不是悲憤的絕望。淚水終於滑落,卻洗去了所有的塵埃和陰翳,留下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淚光的、無比堅毅和強大的光芒!那光芒,比她身後的陽光更加奪目。
窗外的烏雲被徹底驅散,金色的陽光毫無保留地覆蓋了大地,也毫無保留地照亮了林晚沾著淚痕卻無比堅定、如同浴火重生般的側臉。那光芒,為她勾勒出一條清晰無比、通往未來的路。
這一次,她不會再回頭。
她穩穩地抱著懷裡咯咯笑著的三丫,伸出另一隻手,堅定地牽起大丫和二丫溫熱的小手。
丫丫們,我們回家。
她的聲音溫柔而有力。
冇有再看病床上那個蜷縮在陰影裡、徹底被遺棄的身影一眼。
林晚挺直了曾經被生活壓彎的脊梁,帶著她的三個女兒,一步一步,無比堅定地走出了這間充滿痛苦回憶的病房,走進了那片鋪天蓋地、刺眼卻無比溫暖、充滿無限希望的光明之中。
陽光灑滿她們前行的路,將四個相依為命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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