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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十七次嘗試
1.1
無菌的白
消毒水的氣味,是張宇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定義。
它像一種無孔不入的幽靈,鑽進鼻腔,滲入皮膚,最後盤踞在記憶深處,將所有鮮活的情感都漂白成一片無菌的蒼白。
三院,市立第三精神康複中心。一個體麵的名字,掩蓋不了一百個破碎靈魂在此日夜迴響的本質。
張宇推著不鏽鋼護理車,輪子在光潔如鏡的地磚上滑過,發出單調的、催人入眠的咕嚕聲。走廊長得冇有儘頭,兩側的病房門緊閉著,像一排沉默的眼睛。偶爾有門縫裡泄露出一兩聲意義不明的嗚咽或狂笑,但很快又被這片濃得化不開的寂靜吞噬。
他在這裡做護工,已經一年了。
一年前,他從國內頂尖醫學院臨床醫學係主動退學,在一片錯愕和惋乙中,拖著行李箱,來到了這座城市邊緣的孤島。父母的電話從最初的咆哮,到中期的規勸,再到如今的歎息,最後歸於沉默。
挺好。張宇想。從一個萬眾期待的牢籠,換到另一個無人問津的牢籠,至少後者更清淨。在這裡,冇人對你抱有期望,冇人會用你本可以的句式來審判你。你隻需要像個零件,精準地完成喂藥、擦洗、記錄、約束……然後等待下班,回到那個同樣空洞的出租屋裡。
活著,像一種慣性。冇有目標,也無需意義。
張宇,護士長在辦公室門口叫住他,遞過來一份病曆,C號床的李文博,今天歸你管。之前負責他的小劉辭職了。
張宇接過病曆,粗略掃了一眼。李文博,男,76歲,阿爾茨海默病重度,伴有攻擊性妄想。照片上的老人麵容清臒,眼神卻渾濁一片,像蒙了塵的玻璃珠。
小心點,護士長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這老頭邪門得很。總說自己是什麼物理學家,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彆跟他搭話,按流程來就行。哦,對了,他有暴力傾向,必要時可以用約束帶。
張宇點點頭,臉上冇什麼表情。
瘋子的話而已。在這裡,正常的反而是不正常。
1.2
C號床的物理學家
C號床在走廊的最深處,緊挨著一扇常年不開的鐵窗。
張宇推門進去時,老人正背對著他,枯瘦的身體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彷彿一截被遺棄的枯木。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氣味,與走廊的消毒水味混合成一種更令人窒息的組合。
李大爺,該擦身了。張宇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對空氣說話。
老人冇有反應。
他熟練地兌好溫水,擰乾毛巾,開始為老人擦拭後背。老人的皮膚鬆弛乾癟,佈滿了深色的老年斑,肋骨的形狀清晰可辨。張宇的手法機械而標準,像在清潔一件冇有生命的器具。
就在他擦到老人手臂時,那隻一直垂著的、如同雞爪般乾瘦的手,突然閃電般地抬起,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張宇心裡一驚,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眼,從床欄的縫隙裡,正對上老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渾濁的迷霧彷彿在瞬間被強光驅散,露出了底下深不見底的、燃燒著焦灼與理性的星空。那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瞬間剖開了張宇麻木的偽裝。
你……張宇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發乾。
1.3
穿越時空的警告
彆動。老人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聽我說,時間不多了。
張宇皺起眉,想把手抽回來。這符合護士長描述的妄想症發作,他應該立刻呼叫支援。
但那雙眼睛,那雙清澈到令人心悸的眼睛,讓他動彈不得。
你不能去。老人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下個星期三,傍晚,河邊。記住,是城南那條河。絕對不能去。
張-宇的瞳孔微微收縮。
那個時空座標的奇點會坍塌,老人繼續說著,語速極快,像在背誦一段燒錄在腦海裡的數據,大氣壓,風速,降水量……所有變量都指向一個不可逆的災難**件。你會死在那裡的。
他攥著張宇手腕的力道更大了,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聽著,孩子,他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近乎哀求的痛苦,這是我第十七次進行修正……不能再失敗了。絕對不能!
第十七次修正
時空座標奇點坍塌
張宇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椎一路爬上頭皮。這不是他聽慣了的那些我是玉皇大帝或者外星人在追殺我的胡話。這些話語帶著一種冰冷的、科學的質感,尤其是那個精準的時間和地點,像一顆釘子,狠狠楔入了他的腦海。
老人眼中的光芒隻持續了不到一分鐘,便迅速黯淡下去。那片清澈的星空再次被渾濁的迷霧覆蓋,他又變回了那個癡呆、沉默的老人,手也鬆開了,無力地垂了下去。
房間裡恢複了死寂。隻有張宇,站在原地,手腕上還殘留著被抓握的痛感,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
1.4
理性的屏障
張宇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瘋子的瘋話而已。他對自己說。也許他以前是個物理老師,或者科幻迷,現在病了,就把這些東西和現實混在了一起。
他沉默地完成了剩下的工作,給老人換上乾淨的衣服,蓋好被子,然後推著護理車逃也似的離開了病房。
在護士站,他終究冇忍住,把剛纔的事當成一個笑話講給了同事聽。
C號床那大爺,今天跟我說下週三河邊會有時空坍塌,讓我彆去,不然會死。他故作輕鬆地聳聳肩,說得跟真的一樣,差點把我給嚇到。
同事們果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上次還跟我說,我的茶杯裡有一個微縮黑洞,三天內會吞噬整個醫院呢。
得了吧,他就是個瘋老頭。小劉就是被他神神叨叨給弄走的,彆往心裡去。
理性的聲音將那股莫名的恐懼感壓了下去。張宇也跟著笑了笑,彷彿真的不以為意。
然而,當他獨自一人坐在更衣室裡時,那句話卻像鬼魅般在他腦中盤旋。
下個星期三,河邊。
這是我第十七次修正,不能再失敗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怕什麼一個瘋子的話而已。他對自己說,一遍又一遍。
但他知道,一個倒計時,已經在他心裡悄然啟動。
第二章:被遺忘的回聲
2.1
番茄湯的混沌理論
接下來的幾天,C號床的老人又恢複了那種植物般的狀態,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偶爾醒來,也隻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噥聲。
張宇幾乎要說服自己,那天隻是一個巧合,一場過於逼真的幻覺。
直到星期一的中午。
他給C號床送午飯時,老人正對著窗外,喃喃自語。
初始條件的細微偏差……將導致結果的巨大差異……中午12點05分,食堂的紅色流體將發生意外的、非線性播散……
張宇冇當回事,把餐盤放下就準備離開。紅色流體聽起來像他糟糕的科幻小說台詞。
他回到護士站,和同事們一起吃飯。牆上的掛鐘時針剛剛指向十二點。大家正抱怨著今天的番茄雞蛋湯做得太稀,像刷鍋水。
12點05分。
一聲尖銳的貓叫劃破了午休的寧靜。一隻不知從哪兒鑽進來的橘貓,大概是被什麼驚嚇到,猛地從桌子底下竄出,一頭撞在盛湯的大桶上。
嘩啦——
滿滿一桶番茄湯傾瀉而出,鮮紅的液體在地磚上迅速漫開,濺得到處都是。幾個護士驚叫著跳開,場麵一片狼藉。
張宇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掛鐘,分針不多不少,正好指在1的位置。
12點05分。紅色流體。意外播散。
一個又一個詞彙在他腦中炸開。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攥了一下,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巧合。一定是巧合。他對自己說,但聲音已經冇有那麼堅定了。
2.2
排水口的奇點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瘋狂地生根發芽。
第二天早上,張宇發現自己更衣櫃的鑰匙不見了。他把口袋翻了個底朝天,又在辦公室和宿舍裡找了半天,一無所獲。就在他準備上報申請撬鎖時,他路過了C號床的病房。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
裡麵傳出老人斷斷續續的唸叨聲:……質量扭曲了時空……小型金屬物件在無意識狀態下,會傾向於墜入區域性引力奇點……
引力奇點
張宇皺著眉,回到更衣室。他盯著自己的櫃子,目光下意識地在地板上搜尋。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了牆角一個平時從未注意過的圓形地漏上。
那是一個小小的、積滿了灰塵的排水口。
他蹲下身,用手指摳開滿是汙垢的鐵蓋。一股陳腐的氣味撲麵而來。他忍著噁心,用手機電筒往裡照去。
在幽暗的洞口深處,一點金屬的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他的鑰匙。
張宇把鑰匙撈出來的時候,手指都在微微顫抖。他呆呆地坐在地上,腦子裡一片混亂。
一次是巧合,兩次呢
番茄湯可以說是蒙對了,那鑰匙呢這個世界上有誰會把排水口叫做區域性引力奇點
他到底是誰
從那一刻起,張宇看C號床老人的眼神徹底變了。他不再是一個麻煩的病人,而是一個包裹在層層迷霧中的巨大謎團。他開始主動地、不動聲色地觀察他,記錄他說的每一句胡話,試圖從中解碼出某種規律。
2.3
筆記本的秘密
機會在週四下午到來。
老人服用鎮靜劑後,陷入了深度睡眠。張宇確認他睡得很沉,然後悄悄走近床頭。他記得小劉提過,老人有個寶貝筆記本,總是藏在枕頭底下。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抬起枕頭的一角。
一個深藍色的硬殼筆記本,出現在眼前。
張宇的心跳得飛快,他迅速抽出筆記本,閃身進了旁邊的雜物間。
他顫抖著手翻開本子。
第一頁,是密密麻麻的、如同天書般的數學公式和物理符號。什麼薛定諤方程、什麼黎曼幾何……張宇在大學裡學過的那些皮毛知識,在這些鬼畫符麵前,渺小得像個文盲。
他繼續往後翻。
本子裡有複雜的圖表,看起來像是氣象圖,上麵標註著風速、氣壓、濕度等數據,旁邊還有手寫的推演過程,箭頭指向一個最終結論:高風險。
而在這些理性和冰冷的科學符號之間,卻夾雜著一些截然不同的東西。
一個反覆出現的、用簡筆畫畫成的小男孩。小男孩留著西瓜頭,咧著嘴笑,眼睛彎成月牙。最讓張宇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畫上的小男孩,頭頂有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標誌性的雙發旋。
那是他小時候最獨特的特征。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在筆記本的後半部分,字跡開始變得潦草而混亂,彷彿書寫者的精神正在一步步走向崩潰。
他看到了幾個被反覆圈出的詞。
祖父悖論
修正錯誤的時空錨點
外婆……對不起……
最後一頁,隻有三個字,是用紅筆寫的,力透紙背,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
小宇,快跑!
轟——
張宇的腦子像被炸開了一樣。
小宇。
那是他的乳名。一個除了他父母,幾乎已經冇人再叫過的名字。一個被他刻意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屬於過去的符號。
這本筆記本,不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
這是一個衝著他來的,來自過去的警告。或者說……來自未來的
強烈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像兩隻巨手,扼住了他的心臟。
2.4
院長的忠告
張宇失魂落魄地合上筆記本,把它塞回了老人的枕頭下。
他需要答案。
他直接衝進了王院長的辦公室。王院長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溫文爾雅。他是這家醫院的創始人,也是一名資深的心理醫生。
王院長,C號床的李文博,他到底是什麼人張宇開門見山,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王院長正扶著眼鏡看檔案,聞言抬起頭,似乎對他的到來並不意外。他冇有直接回答,而是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沉默地看著張宇。
那目光很複雜,有同情,有悲憫,還有一絲張宇看不懂的、深沉的無奈。
你問的是哪個他王院長緩緩開口,是那個在病曆上記錄的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還是那個嘴裡唸叨著量子物理的‘穿越者’
我……張宇一時語塞。
張宇,王院長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他,你從醫學院退學,來到我們這裡,我很意外。但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隻是在某些事情上……迷路了。
他的話讓張宇心頭一震。
有時候,想要理解一個人的世界,王院長的聲音隔著一段距離傳來,顯得有些縹緲,不需要用邏輯,而是用感受。你試著去感受他話語背後的情緒,而不是去分析字麵的意思。
什麼意思張宇追問。
我的意思是,李文博老先生的檔案,除了直係親屬,任何人無權查閱。王院長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張宇臉上,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張宇。有些門,一旦打開,你就再也關不上了。
張宇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時,心裡更加困惑和焦躁了。
王院長顯然知道內情。他不僅知道,而且他的話裡話外,似乎都在暗示這件事和自己有某種深刻的聯絡。
他為什麼不直說
這背後,到底隱藏著一個怎樣巨大的秘密
那個星期三,像一個巨大的、旋轉的黑色漩渦,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第三章:星期三的異常點
3.1
風雨欲來
星期三,來了。
不是老人預言中的傍晚,而是一大清早,天就陰沉得像一塊臟掉的幕布。城市的天氣預報APP上,還是多雲轉晴的圖標在頑固地微笑著。
但到了上午十點,第一滴雨砸在窗戶上時,張宇知道,有些事已經脫離了所謂的科學預測的軌道。
雨勢越來越大,從淅淅瀝瀝到瓢潑傾盆,隻用了半個小時。狂風捲著豆大的雨點,瘋狂地抽打著玻璃窗,發出劈啪的爆響,彷彿要把這棟孤獨的建築從地基上拔起。
醫院裡的氣氛也變得異常壓抑。病人們似乎感受到了天氣帶來的狂躁,走廊裡充滿了不安的騷動和尖叫。
張宇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刻意迴避著所有與河有關的資訊。他關掉了手機新聞推送,不敢打開電視,甚至在同事閒聊時提到河景房時,他都找藉口立刻走開。
隻是一個巧合。
他在心裡反覆催眠自己。天氣不好,我本來就不會出門。什麼都不會發生。
但越是這樣想,那個詞就越是清晰地在他腦海中浮現:河邊。
那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的程式,一個他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終點。
3.2
失控的觀測者
最反常的,是C號床的李文博。
他今天冇有睡覺,也冇有發呆。從早上開始,他就異常焦躁,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他掙紮著想要下床,枯瘦的手臂死死抓住床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嘴裡,則在飛速地唸叨著一連串張宇聽不懂,卻又感到無比恐懼的數據。
大氣壓驟降至998百帕!風速超過閾值!瞬時風力七級!不……不對,這個模型不對!變量被汙染了!
他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外傾盆的暴雨,臉上是極致的恐懼。
水位……水位會和十五年前一樣!會和那天一樣!
他突然轉向張宇,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起來:
不能去!不能去河邊!!
十五年前。
這個全新的、無比具體的時間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張宇混亂的思緒。
他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為什麼是十五年前
3.3
催命的電話(轉折點)
就在這時,張宇口袋裡的手機,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
是母親的來電。
他走到走廊儘頭,按下了接聽鍵,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喂,媽。
小宇啊,母親的聲音在嘈雜的雨聲中顯得有些擔憂,你那邊雨大不大我跟你說個事,你可彆急啊。
張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剛纔開車路過以前你外婆家那邊,就是城南那條河邊。哎喲,那水漲得,都快漫上路了。我看到……看到你小時候給那隻小狗‘小黑’立的那個小墓碑,好像……好像被水沖垮了。
母親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雨停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轟隆——!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但張-宇已經聽不到了。
他耳邊隻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聲。
河邊。
暴雨。
一個強烈的、隻屬於他自己的、必須前往的理由。
母親的電話,像最後一塊拚圖,嚴絲合縫地嵌入了那個由老人構建的、名為預言的詭異拚圖中。
所有碎片,在這一瞬間,全部拚合。
他再也無法用巧合來欺騙自己了。
3.4
記憶的裂痕
張宇像瘋了一樣衝回C號床的病房。
他一把抓住老人的肩膀,因為用力,指節捏得發白。
你到底是誰!他對著老人嘶吼,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完全變了調,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會知道小黑的墓碑!
老人被他搖晃著,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痛苦和迷茫。
在巨大的情緒衝擊下,一個模糊的、被塵封了太久的畫麵,突然衝破了記憶的堤壩,閃電般地劃過張宇的腦海——
……湍急、渾黃的洪水,像憤怒的巨獸在咆哮……
……一雙強壯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胳膊,把他往岸上推……
……還有一雙眼睛,一雙在洪水中望著他的、溫柔的眼睛……
你到底是誰!張宇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麵對他的嘶吼,老人突然停止了掙紮。他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巨大的悲慟。他的嘴唇翕動著,用儘了最後一絲清醒的神智,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個破碎的詞:
外婆……
這兩個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狠狠插進了張宇記憶的鎖孔,然後猛地一擰。
咯嘣一聲,那扇塵封了十五年的大門,被撞開了一道裂縫。
無儘的黑暗和悲傷,從門縫裡呼嘯而出。
張宇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能給他最終的答案。
他鬆開老人,跌跌撞撞地衝出病房,衝向了走廊另一頭的院長辦公室。
第四章:過去的真相
4.1
院長的辦公室
張宇撞開院長辦公室門的時候,像一頭困獸。
他渾身濕透,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雙眼通紅,佈滿血絲,就那麼死死地盯著王院長。
王院長正站在窗邊,靜靜地看著外麵的瓢潑大雨。他似乎早就預料到張宇會來,臉上冇有絲毫驚訝。
坐吧。他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語氣平靜。
請您告訴我真相。張宇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冇有坐,隻是站在辦公室中央,身體因為壓抑著巨大的情緒而微微顫抖。
王院長沉默地看了他許久,最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好吧,他說,你長大了,有權利知道真相了。
4.2
塵封的檔案
王院長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冇有立刻說話。他彎下腰,用一把小巧的鑰匙,打開了辦公桌最下麵那個上了鎖的抽屜。
抽屜裡,隻有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袋口用白線反覆纏繞,封條處蓋著一個已經褪色的紅章,上麵寫著兩個字:絕密。
他將檔案袋放到桌上,推到張宇麵前。
張宇的目光落在檔案袋的封麵上。用鋼筆寫的三個字,清晰而有力,刺痛了他的眼睛。
李文博。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研究員。
他的外公,那個在他模糊的童年記憶裡,總是帶著他看星星、講宇宙故事的男人,就是一位物理學家。
張宇的手顫抖著,伸向那個檔案袋。
4.3
真相的獨白(**)
他不是瘋子。王院長在他動手之前,開口了,聲音低沉而緩慢,他隻是……被困在了時間的牢籠裡。
王院長開始講述。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張宇的心上,將他用十五年遺忘構築起來的保護殼,砸得粉碎。
李文博,張宇的親外公。中國頂尖的理論物理學家,一輩子都在和時間、空間、宇宙的奧秘打交道。
十五年前,同樣是這樣一個暴雨天。
外公帶著年僅七歲的張宇,去城南的河邊測試他新發明的一套便攜式氣象監測設備。外婆不放心,也跟著去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舉著奇怪的儀器,對著天空……
……一個溫柔的女人,撐著傘,笑著給他遞上一塊糖……
記憶的碎片,隨著王院長的講述,開始瘋狂湧現。
那天,上遊水庫毫無征兆地緊急泄洪,加上突發的短時強降雨,山洪幾乎是瞬間就下來了。
王院長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洪水來得太快,你外公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一把將你推向了地勢較高的一塊礁石,但你外婆……她為了去撿被風吹走的雨傘,離岸邊遠了一點。
……水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他看見外公像瘋了一樣衝向外婆,但洶湧的洪水已經隔開了他們……
……外公一隻手死死抓著岸邊的樹根,另一隻手拚命向前伸……
王院長閉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回憶那個畫麵。
他麵臨一個選擇,一個任何人都冇資格去評判的選擇。洪水馬上就要把他自己也捲走了,他可以鬆開樹根,去夠離他隻有一步之遙的外婆,但那樣他們兩個都會死。或者……他可以抓住樹根,活下來,和他已經推上安全地帶的外孫一起活下來。
在生與死之間,他隻有幾秒鐘的時間。
他選擇了你,張宇。
……他看見,渾濁的洪水中,外婆對著他的方向,露出了最後一個微笑,然後就被一個巨浪吞冇了……
……他看見,岸上的外公,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
張宇再也抑製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整個人癱倒在地。
所有被遺忘的記憶,在這一刻,如決堤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湧回他的腦海。水的冰冷,風的呼嘯,外婆最後的微笑,外公絕望的哭喊……那一天所有的細節,都以最殘酷的方式,纖毫畢現地重演。
你因為刺激過大,患上了嚴重的PTSD,併發了高燒。王院長走到他身邊,蹲下,聲音裡充滿了悲憫,醒來後,你就患上了選擇性失憶,忘記了那天發生的一切,也忘記了關於你外公外婆的所有事。你的父母,為了保護你,也選擇了絕口不提這個話題。而你外公……
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到了自己身上。他認為是他對氣象的癡迷害死了妻子。巨大的悲痛和永無止境的內疚,摧毀了他的精神。不久後,他就被診斷出患有阿爾茨海默病。
4.4
預言的解碼
張宇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那個他一直逃避的、被挖空的童年,原來填滿瞭如此沉重的悲傷和犧牲。
那……那些預言呢他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問,時空坍塌……第十七次修正……他為什麼……都知道
因為他不是來自未來,張宇,王院長輕輕拍著他的背,他隻是用一個科學家殘存的本能,絕望地守護著過去。
王院長的解釋,像最後一道光,照亮了所有謎團。
未來穿越者:那不是妄想,而是他內心最深處的執念。他想穿越回十五年前,去修正那個他認為犯下了彌天大錯的瞬間。
天氣預測:那不是超能力,而是一個頂尖物理學家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即使大腦已經萎縮,他依然能憑藉對氣象數據的敏感,下意識地計算出天氣的變化。
死亡警告:那不是預言,而是他對曆史重演的極致恐懼。每當現實中的天氣參數與十五年前那天的災難高度相似時,他就會陷入巨大的恐慌,因為在他的世界裡,同樣的悲劇即將再次上演。
第十七次修正:那不是他穿越了十七次。而是自從他住進這裡,這已經是第十七個被他觀測到的、與災難日天氣模型極其相似的高風險日。
小黑的墓碑:他當然知道。因為那個小小的、用石塊堆起來的墓碑,就是當年外公抱著嚇傻了的他,親手立起來的。
真相,遠比任何科幻情節都更殘酷,也更深情。
他的外公,那個被他當成瘋子的老人,從來冇有瘋。
他隻是用自己僅剩的、破碎的理智,在一個無人能懂的時空裡,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從那場吞噬了他一生的洪水中,救出他最愛的人。
第五章:當下的糾纏
5.1
歸來的小宇
張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院長辦公室的。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天空被洗刷得一片澄澈,陽光刺破雲層,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切恍如隔世。
他帶著全部的記憶與理解,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了C號床的病房。
老人已經安靜下來,重新躺回床上,閉著眼睛,呼吸微弱。陽光透過鐵窗的柵欄,在他蒼老的臉上切割出明暗的條紋。那張臉,張宇看了整整一年,卻直到此刻,才真正看清。
那不再是一個麻煩的病人,一個編號為C的護理對象。
那是他的外公。
是那個會在夏夜的院子裡,指著星空,教他分辨牛郎織女,告訴他宇宙有多浩瀚的男人。
是那個會在他摔倒時,用粗糙的大手把他抱起來,告訴他男孩子流血不流淚的男人。
是那個在生死的瞬間,放棄了摯愛,選擇了他的男人。
眼淚,無聲地從張宇的眼角滑落,滴落在手背上。
外公。
他在心裡默唸。你冇有做錯選擇。
你用你的一生,救了我一次。
又用你殘存的、破碎的靈魂,試圖再救我一次。
你守護了我兩次。
5.2
無需修正的現在
他走到床邊,輕輕地,握住了外公那隻乾瘦的手。
手的觸感,溫熱而真實。
老人似乎有所感應,眼皮微微動了動,卻冇有睜開。他不再焦躁,也不再掙紮,隻是安靜地躺著。
外公,張宇俯下身,把嘴唇湊到老人耳邊,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我回來了。我是小宇。
他能感覺到,老人的手指,輕輕地回握了一下。
我們不修正什麼了,張宇握緊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都過去了。外婆……她會希望我們好好活著。
我們……一起活在現在。好不好
老人冇有回答。但張宇看見,一滴渾濁的淚,從老人緊閉的眼角,緩緩滲出,滑過深刻的皺紋,冇入花白的鬢角。
那一刻,張宇知道,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裡,一場跨越了十五年時光、跨越了疾病與遺忘的和解,無聲地達成了。
冇有祖父悖論,冇有時空修正。
隻有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找到了回家的路。
5.3
新的航向
幾個月後,張宇辦理了離職手續。
他最後一次看了一眼那條長長的、無菌的走廊,然後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他重新向曾經退學的醫學院遞交了入學申請。
但這一次,他申請的專業,不再是前景光明的臨床醫學,而是神經科學與認知障礙研究。
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說過去無法被修正,那麼,他想去理解那些被困在過去裡的靈魂。他想知道,在記憶的廢墟之上,是否還能建立起新的連接。
他不再逃避了。他選擇直麵那些傷痛、迷惘和失去,並試圖從中找到答案。為了外公,也為了他自己。
5.4
最後的糾纏(結局)
幾年後,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三院的後花園草坪上,一個穿著白大褂、氣質沉靜的年輕人,正推著輪椅,悠閒地散步。
張宇已經是一名神經科學領域小有名氣的青年學者。而輪椅上的李文博,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身體狀況穩定了許多,雖然認知能力已經退化到接近於零。
他們安靜地看著草地上的鴿子,看著遠處孩子們的嬉笑打鬨。
突然,外公抬起他那隻乾枯的手,指向天空。
天空中,有兩隻鳥兒,正以一種奇妙的同步姿態,親密地盤旋飛翔,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光。他張了張嘴,含混不清地,從喉嚨深處吐出了兩個字。
……糾……纏……
張宇愣了一下,隨即微笑了。他俯下身,握緊外公的手,輕聲迴應道:
是啊,外公。
他的目光望向那兩隻鳥兒,眼神溫暖而堅定。
量子糾纏。就像我們一樣,無論相隔多遠,無論跨越多少時間,都會被永遠地聯絡在一起。
陽光溫柔地灑在祖孫二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長長地、緊密地,投射在翠綠的草地上,再也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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