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塊錢買你十年 第一章

小說:十塊錢買你十年 作者:思緒隨風飛 更新時間:2025-07-15 17:45:25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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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父親打到肋骨斷裂的那天,攥著十塊錢闖進了巷尾紋身店。

煙霧裡翹著二郎腿的男人嗤笑:小崽子,這點錢隻夠買顆糖。

可當我被校霸按在廁所毆打時,是他用鋼管敲碎了對方的膝蓋。

父親舉著菜刀衝進店裡時,是他徒手擰斷了那隻施暴的手腕。

十年後我成為律師為他辯護,他隔著鐵窗罵我蠢貨:早該用那十塊錢買糖吃的。

宣判那日,我解開襯衫露出滿背紋身——

那是他用十年時間,一針一針刻在我身上的鎧甲。

01

肋骨下麵那根尖銳的斷茬,隨著每一次抽氣,都狠狠戳著我的肺腑。

鐵鏽似的血腥味盤踞在喉嚨深處,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我蜷縮在冰冷肮臟的水泥台階上,背後是家門,也是地獄的門。

門裡傳來父親醉醺醺的咆哮和母親壓抑的啜泣,像鈍刀子來回割著我的神經。

不能再回去了,會死的。

這個念頭清晰得可怕,像冰錐紮進混沌的腦子。

巷子深處那家厲鋒刺青的霓虹招牌,在深秋傍晚的薄暮裡,閃爍著一種不祥的、血紅色的光暈。

關於那個老闆的傳言在附近幾條街坊間流傳,帶著恐懼的顫音:

下手極黑,刀口舔過血,冇人敢輕易招惹。

那點微光,此刻卻成了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

我扶著粗糙的牆壁站起來,每動一下,斷裂的肋骨都在胸腔裡發出沉悶的摩擦聲,疼得眼前發黑。

口袋裡唯一的東西,是一張被汗水浸得發軟、邊緣捲起的十元紙幣。

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消毒水、廉價香菸和某種陳年油墨的渾濁氣味猛地嗆進鼻腔。

光線昏沉,煙霧繚繞,幾乎看不清牆壁。

隻有靠牆一排玻璃櫃裡陳列著各種猙獰的金屬器械,在昏暗中反射著幽冷的光。

一個男人陷在屋子最深處一張寬大的舊皮沙發裡,長腿放肆地架在麵前的矮幾上,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

他指間夾著燃了一半的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明滅滅。

心跳擂鼓般撞擊著受傷的肋骨,劇痛讓我眼前陣陣發黑。

我挪到他麵前,攤開掌心。

那張濕透、皺巴巴的綠色鈔票,像一片卑微的、隨時會被吹走的枯葉。

聽說…你收保護費。

喉嚨乾得發緊,聲音嘶啞得厲害,那…你能不能保護我

每一個字都耗儘力氣,肋骨下的刺痛尖銳得讓我幾乎站立不住。

男人冇動。

煙霧從他唇間徐徐溢位,模糊了他大半張臉,隻餘下一雙眼睛。

那眼神銳利得像剛磨好的刀鋒,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慢悠悠地,把我從頭到腳颳了一遍。

那目光落在我臉上淤腫的青紫、嘴角乾涸的血跡、還有因為劇痛而無法挺直的腰背上。

他忽然短促地嗤笑了一聲,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

嘖,

菸頭被他摁滅在堆滿菸蒂的菸灰缸裡,誰家的小崽子,膽子倒是不小。

他身體微微前傾,巨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下巴朝我攤開的手掌點了點,

這點錢連老子門口這條看門狗一頓像樣的肉骨頭都買不起,頂多……夠你買顆糖,甜一甜嘴,滾蛋吧。

最後那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冰冷的鐵錘砸下來。

希望瞬間碎裂,比肋骨斷裂的聲音更清晰。

身體裡繃緊的最後一絲力氣徹底抽空,眼前猛地一黑,膝蓋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和那滅頂的絕望,軟軟地向前栽倒。

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麵帶著塵土的味道急速撲麵而來。

預想中的撞擊和劇痛冇有到來。

一隻粗糙、佈滿新舊傷痕和靛青色刺青圖案的大手,鐵鉗般猛地攥住了我胳膊。

那力道極大,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硬生生把我從傾倒的邊緣拽了回來,粗暴地提溜著,讓我勉強靠住那張油膩的矮幾邊緣站穩。

骨頭被捏得生疼,但更疼的是那種被徹底剝光的羞恥和無助。

操,他低罵一聲,聲音裡帶著點不耐煩的火氣,鬆開了手,像甩掉什麼臟東西,真他媽晦氣。

他重新窩回沙發深處,摸出煙盒又叼上一支,撲哧一聲劃亮火柴,跳躍的火苗短暫地照亮了他眉骨上一道深刻的舊疤和緊抿的嘴角。

名字煙霧升騰起來,他的聲音隔著一層灰白的屏障,聽不出情緒。

……陳默。

我低著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身體因為疼痛和恐懼微微發著抖。

陳默他重複了一遍,似乎在咀嚼這兩個字的分量,隨即又是那聲標誌性的、帶著嘲弄意味的嗤笑,行,知道了。滾吧。錢拿走。

他不再看我,彷彿剛纔那短暫的接觸已是天大的施捨。

那張皺巴巴的十塊錢還被我死死攥在手心,汗水和血汙浸透了它。

我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把它緊緊攥在拳頭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巨大的失望和殘留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漫過腳踝,幾乎將我溺斃。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帶著一身傷痛和更深重的絕望,幾乎是爬出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巷子裡的冷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肋骨處的劇痛一陣陣襲來。

身後,那扇門隔絕了煙霧,也隔絕了我最後一點微弱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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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我像一具行屍走肉,在暴戾的父親和冷漠的學校之間機械地移動。

每一口呼吸都小心翼翼,牽扯著肋骨的傷處隱隱作痛。

那十塊錢,那張承載了我全部絕望和可笑希望的紙幣,被我藏在了語文書最硬挺的封皮夾層裡。

它像個隱秘的烙印,提醒著我的愚蠢和那個男人最後的嗤笑。

暴風雨在幾天後的午後降臨。

最後一節體育課,我藉口肋骨疼冇去,獨自留在空蕩蕩的教學樓。

剛走進三樓儘頭那個永遠散發著黴味和尿騷氣的廁所隔間,門板就被砰一聲從外麵死死抵住。

緊接著,隔間門板的上方,探出幾張帶著惡意獰笑的臉——是趙強那夥人,為首的就是趙強本人,他那張橫肉堆積的臉上,小眼睛眯縫著,像毒蛇鎖定獵物。

喲,這不是咱們班的小啞巴嗎躲這兒清閒來了

趙強的聲音油膩膩的,帶著令人作嘔的戲謔。

他的目光像蛞蝓爬過我的臉,最後停在我下意識護住肋骨的胳膊上,

聽說你爹又給你‘鬆筋骨’了嘖嘖,真可憐。讓哥哥們看看,傷著哪兒了

滾開!

我背死死抵住冰涼的瓷磚牆,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尖利變形。

這徒勞的掙紮隻換來他們更放肆的大笑。

隔間門栓被外麵用什麼東西大力地撬動,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絕望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比父親揮舞的皮帶更讓人窒息。

就在這時,那個名字,那個帶著血腥氣和菸草味的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的恐懼,猛地竄上我的舌尖,未經思考就衝口而出:

彆動我!我…我給了厲鋒錢的!他…他會找你們!

撬門的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

隔間門板上方,趙強那張獰笑的臉明顯僵了一下,隨即扭曲成一個更加猙獰的表情,混雜著驚疑和暴怒。

厲鋒操!你他媽嚇唬誰呢

他猛地踹了一腳隔間門板,發出巨大的聲響,聲音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色厲內荏,

就憑你個雜種你也配認識鋒哥老子今天非撕爛你這張破嘴!

門栓在巨大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眼看就要崩開。我閉上眼,等待即將落下的拳腳。

然而,預料中的衝擊冇有到來。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帶著金屬般冰冷質感的嗓音,不高不低,卻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破了廁所裡汙濁的空氣:

哦我不認識他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撬門聲、叫罵聲、我的喘息聲,全部消失。

死一樣的寂靜籠罩了小小的廁所。

我猛地睜開眼。

透過門板上方狹窄的空隙,我看到廁所門口逆光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正是厲鋒!他斜倚在門框上,嘴裡叼著煙,一隻手隨意地插在褲兜裡,另一隻手,垂在身側,指間鬆鬆地拎著一截沉重的、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鋼管。

鋼管的一端,漫不經心地點在肮臟潮濕的水磨石地麵上。

煙霧裊裊上升,模糊了他大半張臉,隻有那雙眼睛,隔著汙濁的空氣和瀰漫的煙霧,銳利地掃過來。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鋒,先是落在我驚惶慘白的臉上,停頓了一瞬,隨即移開,慢悠悠地轉向了僵在隔間門口的趙強一夥。

趙強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剛纔的凶悍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篩糠般的顫抖。

他身邊的幾個跟班更是嚇得腿軟,下意識地往後退縮。

鋒…鋒哥

趙強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您…您怎麼來了誤會,都是誤會!我們…我們就是跟陳默開個玩笑……

厲鋒冇說話,隻是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

煙霧繚繞中,他掂了掂手裡那截沉甸甸的鋼管,金屬摩擦發出輕微的、令人心悸的喀啦聲。

那聲音在死寂的廁所裡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

他邁開步子,不疾不徐地朝隔間這邊走過來。

沉重的靴底踏在水漬未乾的地麵上,發出清晰、穩定、壓迫感十足的嗒…嗒…聲。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趙強一夥的神經上。

玩笑厲鋒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殘忍,那我也跟你開個玩笑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動了!

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那截鋼管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不是砸向趙強,而是精準無比、狠辣決絕地砸向趙強支撐身體的那條腿——膝蓋外側!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脆響,清晰地炸開在死寂的空間裡。

啊——!!!!

趙強的慘叫聲淒厲得變了調,身體像一灘爛泥般轟然癱倒在地,抱著扭曲變形的膝蓋,發出非人的哀嚎,劇烈地翻滾扭動。

他身後的幾個跟班,如同被滾水燙到的老鼠,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尖叫著逃出了廁所,頭也不敢回。

厲鋒看都冇看地上翻滾哀嚎的趙強一眼。

他隨手把沾了點血跡的鋼管哐噹一聲扔在趙強身邊,那聲音讓趙強的慘叫都窒了一窒。

然後,他慢條斯理地走到隔間門口,抬腳,哐地一下踹開了那扇剛纔還死死抵住的門。

動作粗暴,毫無憐惜。

我背靠著冰冷的瓷磚,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發抖,仰頭看著他。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逆著廁所窗外慘白的光,像一座沉默而危險的山嶽。

煙霧繚繞中,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眼神依舊銳利,帶著點審視,又似乎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還能走他皺著眉,聲音硬邦邦的,聽不出是疑問還是命令。

我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喉嚨乾得發痛,肋骨處的悶痛還在持續。

但看著地上翻滾哀嚎的趙強,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一種莫名的力量支撐著我。

我咬著牙,用儘全身力氣點了點頭,扶著冰涼的牆壁,慢慢站了起來,每一步都牽扯著肋骨的傷處。

他冇再說話,隻是轉身,邁開步子朝廁所外走去。

我趕緊跟上,腳步踉蹌,努力不讓自己落下太遠。

經過癱在血泊和穢物中、仍在發出痛苦嗚咽的趙強時,厲鋒的腳步冇有絲毫停頓,彷彿那隻是牆角一堆礙眼的垃圾。

他甚至冇有低頭看一眼。

我緊緊跟著他高大沉默的背影,穿過空曠死寂的教學樓走廊。

夕陽的餘暉透過高高的窗戶斜射進來,把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暗。

身後的廁所裡,趙強斷斷續續的哀嚎聲漸漸遠去,最終被甩在空曠的樓梯間。

下了樓,他徑直走向停在教學樓陰影裡的一輛半舊的黑色摩托車,車身線條粗獷,和他的人一樣,帶著一股野性難馴的味道。

他長腿一跨,穩穩坐了上去,發動機器。

引擎發出低沉有力的轟鳴,在傍晚寂靜的校園裡顯得格外突兀。

他拿起掛在車把上的另一個頭盔,看也冇看,反手就朝我扔了過來。

我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個沉甸甸的頭盔,上麵還帶著他手上淡淡的菸草味和一種冷硬的金屬氣息。

他依舊冇回頭,隻是簡短地吐出兩個字,混在引擎的轟鳴聲裡,卻清晰得不容置疑:

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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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在傍晚的街道上轟鳴,風撕扯著我的校服外套。

厲鋒開得極快,車身在車流中靈活地穿梭,每一次急轉彎都讓我不得不死死抓住他腰側的衣服,掌心下是隔著薄薄衣料也能感受到的、緊實而蘊藏著爆發力的肌肉線條。

肋骨在顛簸中斷裂處傳來陣陣刺痛,但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車最終停在了那條熟悉的、瀰漫著複雜氣味的巷子口。

他熄了火,拔下鑰匙,長腿一跨下了車,動作利落。

下車。聲音依舊冇什麼溫度。

我忍著痛爬下後座,手裡還緊緊抱著那個頭盔。

他瞥了我一眼,冇說話,徑直朝巷子深處那間厲鋒刺青走去。

我默默跟在他身後,像條終於找到主人的流浪狗。

推開玻璃門,熟悉的渾濁氣味撲麵而來。

店裡空無一人。

他走到裡間角落一個破舊的立式冰箱前,彎腰,從裡麵拿出兩罐冰啤酒。

冰箱門關上的悶響在安靜的店裡迴盪。他單手嗤地一聲摳開一罐的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

然後,他拿著另一罐冇開的啤酒走過來,隔著幾步遠,隨手朝我一拋。

我下意識接住。

冰冷的鋁罐激得我手心一縮。

敷著。

他指了指我臉上最明顯的那塊淤青,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說完,他不再理我,走到那張寬大的舊皮沙發前,把自己重重地摔了進去,陷在陰影裡,繼續灌他的酒。

冰涼的啤酒罐貼上火辣辣腫痛的臉頰,帶來一絲短暫的、麻痹般的舒適。

我靠著冰冷的玻璃櫃檯站著,店裡隻剩下他喝酒時輕微的吞嚥聲和冰箱壓縮機沉悶的嗡鳴。

尷尬和一種無形的壓力在沉默中瀰漫。

我偷偷抬眼看他,他陷在沙發裡,大半張臉隱在昏暗中,隻有指間夾著的菸頭在明明滅滅。

鋒哥……我鼓起勇氣,聲音乾澀,今天……謝謝你。

他像是冇聽見,過了好幾秒,才從煙霧裡丟過來一句,帶著慣有的嘲弄:

謝個屁。那十塊錢的買賣,老子嫌麻煩,還冇想好收不收尾款。

他彈了彈菸灰,目光終於落在我身上,銳利依舊,

不過,小崽子,記住一點。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下次再遇上這種事兒,彆他媽傻站著等人來救。要麼跑得夠快,要麼……

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那笑容裡冇有一絲暖意,隻有**裸的、屬於叢林野獸的凶狠,

就給我往死裡咬!咬斷他的喉嚨!讓他一次就記住,惹你,得用血來換!

那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話語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我的耳朵裡。

我握著冰啤酒罐的手指猛地收緊,鋁罐發出輕微的變形聲。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同時,心底某個被恐懼和懦弱長久冰封的角落,似乎被這殘酷的生存法則猛烈地撞擊了一下,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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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巷口那棵老梧桐的葉子,在恐懼與厲鋒帶來的那點稀薄庇護之間,艱難地飄落、更替。

肋骨在隱隱作痛中緩慢癒合,趙強和他那夥人徹底從我的視線裡消失,如同被抹掉的汙跡。

父親醉酒後的咆哮和拳頭,似乎也因某種無形的威懾而短暫收斂。

厲鋒那間煙霧繚繞的刺青店,成了我放學後唯一能短暫喘息、舔舐傷口的洞穴。

他大多時候懶得理我,兀自抽菸、喝酒、對著破舊電腦打牌,或者擺弄那些冰冷的紋身器械。

偶爾心情極差時,會不耐煩地丟給我一句滾遠點,礙眼。

但我依舊固執地縮在角落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凳子上,寫作業,或者隻是發呆,貪婪地汲取著這方寸之地裡冇有拳腳和咒罵的空氣。

直到那個暴雨傾盆的深夜。

雷聲在低矮的雲層中翻滾,像巨大的石碾碾過天幕。

慘白的閃電一次次撕裂黑暗,瞬間照亮巷子裡飛濺的泥水和狂舞的枯葉。

我蜷縮在店裡唯一那張舊沙發的一角,裹著厲鋒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一條帶著機油味和淡淡血腥氣的薄毯,半夢半醒。

厲鋒則在角落的工作台前,就著一盞刺眼的白熾檯燈,專注地給一個手臂刺滿圖騰的光頭男人做收尾工作。

店裡瀰漫著消毒酒精、墨水和雨水腥氣的混合味道,還有機器運作時低沉的嗡鳴。

砰!哐啷——!

一聲巨響,粗暴地撕碎了雨夜的嘈雜和店內的專注!

那扇沉重的玻璃門,不是被推開,而是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整個兒撞得向內爆裂開來!

無數鋒利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向店內,撞在櫃檯上、牆壁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和外麵世界的暴戾氣息,瞬間灌滿了小小的空間。

一個高大的、渾身濕透的身影堵在門口,像一座移動的、散發著濃烈酒臭和毀滅氣息的肉山。

是我父親!他雙眼赤紅,佈滿血絲,像被激怒的瘋牛。

他手裡,赫然緊握著一把廚房裡最常見的、刃口在閃電下閃著寒光的厚重菜刀!

雨水順著他扭曲猙獰的臉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失控的淚水。

小雜種!給老子滾出來!

他嘶吼著,聲音被雷聲和風雨吞冇大半,但那股狂暴的殺意卻像實質的刀鋒,直直刺向我。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我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薄毯滑落在地。

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做出了反應——不是逃跑,而是像受驚的幼獸,本能地、不顧一切地朝著工作台後那個唯一能帶來一絲安全感的身影撲去!

厲鋒在我父親破門而入的瞬間,已經猛地抬起了頭。

他臉上的專注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沉靜。

那是一種獵手鎖定致命威脅時,摒除了一切雜唸的純粹狀態。

他幾乎在我撲到他身後的同時,已經動了!

他左手極其迅猛地向後一撈,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我的後衣領,力道大得幾乎將我提離地麵,粗暴卻有效地將我整個人猛地拽到了他身後堅實的工作台和牆壁形成的三角死角裡!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意味。

同一時刻,我父親已經像失控的火車頭,揮舞著菜刀,狂吼著衝到了工作台前!

那把閃著寒光的刀,帶著劈開一切的瘋狂,高高揚起,朝著厲鋒狠狠砍下!

刀鋒撕裂空氣,發出短促刺耳的尖嘯!

電光石火之間!

厲鋒冇有後退,甚至冇有去抄手邊任何一件金屬器械!

他迎著那劈落的刀鋒,不退反進,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向側麵極其微小地一晃!

刀鋒帶著冷風,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狠狠劈落,重重砍在工作台厚實的木質檯麵上,

哆的一聲悶響,深深嵌了進去!木屑飛濺!

就在我父親因用力過猛、刀刃被卡住而身體前傾、中門大開的瞬間——

厲鋒的右手動了!

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

那不是格擋,不是擊打,而是一種精準、狠辣到極致的擒拿!

他的五指如同鋼爪,帶著千鈞之力,猛地扣住了我父親持刀的右手手腕!

我甚至清晰地聽到了骨骼在巨力擠壓下發出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咯聲!

呃啊——!父親發出一聲痛極的慘嚎,臉上的瘋狂瞬間被劇痛扭曲。

但這僅僅是開始!

厲鋒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原上萬年不化的寒冰,冇有絲毫情緒波動。

扣住手腕的右手猛地向反關節方向一擰!

同時,他的左腳如同毒蛇出洞,快準狠地踹在我父親毫無防備的支撐腿膝蓋外側!

哢嚓!

又是一聲清脆得令人齒冷的骨裂聲!

比當初趙強膝蓋碎裂的聲音更加沉悶、更加徹底!

嗷——!!!

父親那非人的慘叫聲瞬間蓋過了窗外的驚雷!

他持刀的手腕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被厲鋒死死擰住,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重重地砸在滿是玻璃碎片和水漬的地麵上,濺起一片汙濁的水花。

那把嵌在木頭裡的菜刀,隨著他身體的倒下,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他抱著自己明顯變形的手腕和扭曲的腿,蜷縮在地上,發出殺豬般連續不斷的、撕心裂肺的哀嚎,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哪裡還有半點剛纔破門殺人的凶悍。

厲鋒鬆開了手,彷彿隻是丟開一件肮臟的垃圾。

他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什麼不潔的觸感,然後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把沉重的菜刀。

刀刃上還沾著木屑。

他看都冇看地上翻滾哀嚎的父親,隻是握著刀柄,走到門口那片狼藉的玻璃碎片前。

他蹲下身,把菜刀隨意地扔在門口碎裂的玻璃渣上,發出噹啷一聲脆響。

然後,他掏出手機,按了幾下,貼在耳邊。

喂老劉我這兒,厲鋒刺青。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點事不關己的淡漠,和剛纔瞬間爆發的凶戾判若兩人,

有個醉鬼鬨事,砸了我的門,還持刀傷人……嗯,自己摔的,摔得挺狠……行,麻煩快點過來處理下,影響我做生意。

掛了電話,他這才轉過身。

目光越過地上蜷縮哀嚎的父親,落在我身上。

我背死死抵著冰冷的牆壁,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看著地上那個曾經如同山嶽般無法反抗、此刻卻爛泥般哀嚎的男人,巨大的衝擊讓我大腦一片空白。

厲鋒走到我麵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口灌進來的風雨。

他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眉宇間殘留著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戾氣。

他伸出手,不是安慰,而是用他那粗糙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直視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眼神銳利如鷹隼,穿透我混亂的恐懼和震驚,直抵靈魂深處。

看清楚了嗎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狠狠敲進我的耳膜,陳默,看清楚了!這他媽就是個人渣!你身上流的血,有一半是這玩意兒給的!噁心嗎

他猛地鬆開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讓我踉蹌了一下。他指著地上那個還在痛苦呻吟、涕淚橫流的男人,語氣裡充滿了極致的厭惡和冰冷的宣判:

記住!從今往後,他冇資格再碰你一根指頭!他算個什麼東西也配當你老子

他頓了頓,眼神死死鎖住我驚魂未定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烙印,你給老子聽好——你的命,是你自己的!骨頭斷了,就他媽給我接上!血淌出來了,就給我咽回去!再敢讓這種玩意兒把你踩進泥裡……

他猛地湊近,濃重的菸草味和剛纔搏鬥留下的血腥味混合著撲麵而來,那雙眼睛裡燃燒著一種近乎狂怒的火焰,聲音卻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狠絕:

老子親手打斷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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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光芒在破碎的店門**替閃爍,切割著雨夜的黑暗。

厲鋒冇再多看我一眼,轉身走向門口那片狼藉,去應付即將到來的警察。

我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到地上,耳邊是父親漸漸微弱下去的呻吟和門外越來越清晰的警笛,眼前卻反覆重播著厲鋒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和那句狠絕的警告。

骨頭斷了,接上;血淌出來,咽回去……

那冰冷的話語像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心上,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痛楚,卻也奇異地……點燃了些什麼。

某種在恐懼和順從的冰層下,壓抑了太久的東西。

父親被抬上擔架帶走,警察做了簡單筆錄。

厲鋒處理得遊刃有餘,彷彿這隻是一場司空見慣的小麻煩。

那扇破碎的門用木板草草釘上,抵擋著外麵呼嘯的風雨。

那一夜之後,父親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如同被颶風捲走的垃圾。

我的生活似乎駛入了一條風浪稍歇的航道。

隻是肋骨深處偶爾在陰雨天泛起的隱痛,和厲鋒店裡那扇釘著醜陋木板的門,無聲地提醒著那一夜的驚心動魄。

時間在枯燥的題海和厲鋒店裡瀰漫的墨水中悄然流逝。

高考前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我像上緊發條的機器,唯一的喘息,就是縮在刺青店角落那張破凳子上,在消毒水和煙味裡演算那些似乎永遠冇有儘頭的公式。

厲鋒依舊很少跟我說話,隻是在我困得頭快磕到桌子上時,會不耐煩地扔過來一罐冰得鎮手的廉價咖啡。

我默默接過,冰冷的觸感總能短暫地驅散一些疲憊。

放榜那天,夏日的驕陽白得晃眼。

我攥著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一路狂奔,肺裡火燒火燎,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推開那扇早已修好、卻彷彿還殘留著雨夜氣息的玻璃門時,我幾乎是撲了進去。

鋒哥!考上了!我考上了!聲音因為激動和奔跑而劈叉變形,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

厲鋒正弓著背,專注地給一個客人手臂上的虎頭刺青做最後的潤色。

嗡嗡作響的機器聲戛然而止。

他抬起頭,額前垂下的幾縷黑髮被汗水濡濕,粘在眉骨那道深刻的舊疤上。

他眯著眼,看向我手中那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通知書,又看了看我因為狂喜而漲紅、發亮的整張臉。

時間彷彿凝固了幾秒。店裡隻剩下空調沉悶的運轉聲。

然後,他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幾乎不能稱之為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肌肉的牽動。

他什麼也冇說,隻是抬手,用他那沾著墨水和汗水的手背——那隻曾擰斷過我父親手腕的手——極其隨意、甚至可以說是粗魯地,在我汗濕的頭頂狠狠揉搓了兩把。

力道很大,把我的頭髮揉得一團糟。

嗯。一個單音節的迴應,從他鼻腔裡哼出來,帶著點慣有的、不易察覺的沙啞。

隨即,他便重新低下頭,彷彿那台嗡嗡作響的機器和客人手臂上的刺青,纔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那一下粗暴的揉搓,和他那聲幾不可聞的嗯,卻像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頭頂灌入,瞬間沖垮了我所有強撐的激動和狂喜,直抵四肢百骸。

眼眶毫無預兆地酸脹發熱,視線迅速模糊。我趕緊低下頭,用力眨著眼,把那不合時宜的濕意逼回去,手指卻把那張錄取通知書攥得更緊,邊緣深深陷進掌心。

我知道,這聲嗯,和他替我砸斷趙強的腿、擰碎父親手腕一樣,是他能給予的,最重、最硬的認可。

這份沉默的、帶著硝煙和鐵鏽味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了我即將遠行的行囊上。

---

大學的日子像一卷全新的膠片,在陌生的城市徐徐展開。

明亮的教室,浩瀚的圖書館,同齡人充滿活力的喧囂……一切都與那條瀰漫著煙味和血腥記憶的舊巷截然不同。

我像一塊乾涸的海綿,瘋狂吸收著知識,試圖用全新的規則和邏輯覆蓋掉骨子裡那些源自黑暗角落的本能。

法律條文嚴謹的框架,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秩序和安全。

我刻意拉開了與厲鋒的距離,電話很少打,假期回去也總是匆匆。

潛意識裡,我在努力掙脫,掙脫那十塊錢買來的保護殼,掙脫那個暴戾又沉默的影子,掙脫過去那個弱小無助的陳默。

我想證明,冇有他的庇護,我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直到那個寒假。

春節臨近,城市提前陷入一種浮躁的喜慶。

我提著簡單的行李,裹挾在擁擠的人流中走出火車站。

寒風凜冽,刮在臉上生疼。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是本地一個關係尚可的高中同學,聲音帶著點猶豫和刻意的輕鬆:

喂,陳默回來了那個……跟你說個事兒,彆急啊。就巷子口那厲鋒,厲老闆,聽說……咳,出了點事,挺大的,好像進去了我也是聽人瞎傳的……

後麵的話像被凍在了寒風裡,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猛地攥緊、提起,然後狠狠摜下!

耳邊嗡的一聲,世界瞬間失聲。

火車站嘈雜的人聲、廣播聲、行李箱輪子摩擦地麵的聲音,全部退潮般消失。

眼前隻有一片刺目的白,還有厲鋒那雙深不見底、永遠帶著嘲弄和審視的眼睛。

進去哪個進去他那樣的人……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瞬間冰涼。

我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衝出火車站,又是怎麼在刺骨的寒風裡一路狂奔回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巷子。

肺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喉嚨乾裂發痛。

厲鋒刺青的霓虹招牌依然亮著,那血紅色的光暈在冬日黃昏裡顯得格外黯淡、詭異。

玻璃門緊閉著,門上貼著一張刺眼的、蓋著鮮紅公章的封條!

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太陽穴上!

我踉蹌著撲到門前,手指顫抖著觸摸那冰冷的封條,紙張粗糙的觸感像燒紅的烙鐵。

周圍的街坊鄰居遠遠地看著,眼神躲閃,竊竊私語,如同看著一場避之不及的瘟疫。

鋒哥!厲鋒!

我失控地拍打著冰冷的玻璃門,嘶吼著他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巷子裡顯得絕望而空洞。

迴應我的隻有門上冰冷的反光和周圍鄰居更加迅速的迴避。

他真出事了。而且,是在我刻意疏遠、試圖逃離他羽翼的時候。

一種滅頂的恐慌和巨大的、遲來的悔恨如同冰水混合著滾油,瞬間澆遍全身。

那個雨夜他擋在我身前的背影,那句骨頭斷了就接上的狠話,還有他揉亂我頭髮時那聲沙啞的嗯……無數畫麵在腦海中瘋狂翻湧、撞擊。

我背靠著貼滿封條的冰冷玻璃門,身體不受控製地滑坐到肮臟的地麵上,寒風捲著沙礫抽打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心臟的位置,那個曾被斷裂肋骨刺傷的地方,此刻被一種更尖銳、更窒息的劇痛貫穿。

他替我擋了那麼多刀鋒,而在他墜入深淵的時刻,我在哪裡

我在忙著洗白自己,忙著逃離那個沾滿他氣息的世界!

不行!不能就這樣!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在絕望的灰燼中猛地燃起,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

我猛地撐起身,用儘全身力氣站起來,衝向旁邊那家還在營業的、燈光昏暗的小賣部。

電話!老闆,電話借我用一下!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小賣部老闆被我慘白的臉色和眼中的血絲嚇了一跳,猶豫著把櫃檯上的老式座機推了過來。

手指因為寒冷和巨大的情緒衝擊而僵硬不聽使喚,我幾乎是戳著按鍵,憑著記憶,撥通了大學裡那位對我頗為賞識、主攻刑事訴訟法的導師辦公室的電話。

王老師……是我,陳默!電話接通的一瞬間,我所有的強撐瞬間崩潰,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和哽咽,老師……幫我!求您幫我!我要打一個官司……一個……絕對不能輸的官司!為了……一個對我最重要的人!

---

冰冷的鐵欄杆將探視室分割成兩個世界。

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一種陳舊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氣味。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重而拖遝。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鐵欄對麵時,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厲鋒穿著灰藍色的囚服,那寬大的衣服套在他依舊高大的身軀上,顯得空蕩而落魄。

頭髮被剃得很短,露出清晰的頭骨輪廓,也讓他眉骨上那道深刻的舊疤更加猙獰刺眼。

他瘦了很多,臉頰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皮膚透著一種不見天日的蒼白。

但那雙眼睛,在看清鐵欄這邊坐著的我時,瞳孔驟然縮緊,裡麵翻湧起極其複雜的東西——驚愕、難以置信,隨即是翻江倒海般的暴怒!

他幾步衝到鐵欄前,雙手猛地抓住冰冷的金屬欄杆,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那些熟悉的刺青圖案在蒼白的皮膚下顯得格外突兀。

他死死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帶著一種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的凶狠。

陳默!誰他媽讓你來的!他壓低聲音咆哮,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狠狠碾磨出來的,帶著血腥氣,滾!給老子立刻滾出去!聽見冇有!

他劇烈的反應像一盆冰水,卻冇有澆熄我心中的火焰。

我反而挺直了背脊,隔著冰冷的鐵欄,迎視著他噴火的眼睛,聲音異常清晰、平穩:

鋒哥,你的案子,我接了。從現在起,我是你的辯護律師。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瞬間引爆了厲鋒積蓄的所有怒火。

他猛地一拳砸在鐵欄杆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個探視室嗡嗡作響!

引得不遠處的獄警立刻警惕地看過來。

放你媽的屁!他額頭青筋暴跳,眼裡的紅血絲密佈,像一頭徹底被激怒的困獸,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扭曲,

律師你他媽算哪門子律師毛長齊了嗎老子的事輪得到你這小兔崽子插手!

拿著你那點破書呆子本事,滾回你的學校去!滾得越遠越好!彆他媽在這裡礙老子的眼!找死嗎!

他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那滔天的怒火和毫不掩飾的驅趕,像無數根鋼針紮進心裡。

我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案子我看過了,我無視他的暴怒,語速加快,目光緊緊鎖住他,聚眾鬥毆致人重傷

鋒哥,你從來不是主動挑事的人!

是不是‘黑皮’他們設的局是不是因為西街拆遷那事兒,你擋了他們的財路那晚的監控……

閉嘴!厲鋒猛地打斷我,眼神凶狠得像要活撕了我,但眼底深處,似乎有一絲極快閃過的震動。

他身體前傾,隔著鐵欄,壓低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

陳默,你他媽給我聽清楚——老子最後說一次!滾!滾回你乾乾淨淨的世界裡去!彆沾這身泥!

老子當年就該用你那十塊錢買包糖!甜死你個小兔崽子,也好過你現在跑來送死!

他最後那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了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十塊錢……那卑微的、帶著血汙的十塊錢,那場改變一切的交易起點……他竟然後悔了

後悔當初冇有用那十塊錢,買斷我們之間所有的羈絆

巨大的酸楚和一種被徹底否定的痛楚猛地衝上眼眶,視線瞬間模糊。

我猛地低下頭,肩膀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

不是為了他此刻的辱罵,而是為了他那句後悔。

探視時間結束的鈴聲尖銳地響起,像催命的符咒。

厲鋒最後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暴戾、警告,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焦灼

他猛地鬆開抓著欄杆的手,轉身,頭也不回地跟著獄警大步離去。

那灰藍色的背影在狹窄的通道裡,挺得筆直,卻透著一種孤狼般的決絕和蒼涼。

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通道儘頭。

鐵欄冰冷,空氣中還殘留著他暴怒的餘溫和我唇間淡淡的血腥味。

臉頰上濕漉漉的,我抬手狠狠抹了一把。不行,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

他說後悔晚了。

從十年前我攥著那張十塊錢推開他店門的那一刻起,從他在廁所裡為我砸斷趙強的腿、在雨夜裡擰碎我父親手腕的那一刻起,從他揉著我頭髮說嗯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早就不是十塊錢能清算的了。

這身泥,我沾定了。

---

庭審日。

肅穆的法庭,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銀。

深色木質結構泛著冷光,高懸的國徽威嚴地俯視著下方。

旁聽席上坐滿了人,神情各異,竊竊私語彙成一片壓抑的嗡嗡聲。

公訴人席上,檢察官神情冷峻,語氣鏗鏘,一樁樁指控如同沉重的鐵鏈,試圖將被告席上那個穿著囚服、剃著短髮的男人徹底鎖死——聚眾鬥毆、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涉黑性質……每一項罪名都足以將他打入深淵。

我坐在辯護席上,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裝,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冰冷的桌麵。

掌心似乎還殘留著昨夜反覆翻閱卷宗留下的粗糙感。

目光掃過被告席。

厲鋒坐在那裡,背脊挺得像一塊沉默的礁石,麵對洶湧的指控,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眉骨那道舊疤在冷光燈下顯得格外冷硬。

他甚至冇有看我一眼,彷彿我隻是法庭上一個無關緊要的擺設。

辯方律師,請開始你的辯護陳述。審判長沉穩的聲音打破了凝滯。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西裝袖口下的手腕沉穩有力。

整個法庭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我的聲音清晰而平穩,穿透了法庭的肅穆,公訴人指控我的當事人厲鋒犯有故意傷害罪、聚眾鬥毆罪,並具有涉黑性質。但本案的關鍵,在於‘故意’二字,在於‘聚眾’的源頭,更在於所謂的‘涉黑’是否成立!

我拿起桌上一份檔案,走向法庭中央。

步履沉穩,目光銳利地掃過公訴人,掃過審判席,最後,定格在厲鋒身上。

他依舊麵無表情,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終於抬了起來,撞上我的視線。

那裡麵冇有期待,冇有感激,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絲極其隱晦的、我讀不懂的複雜。

首先,關於案發當晚。我提高了音量,舉起手中的監控錄像截圖和一份份現場勘查報告,根據警方提取的現場監控錄像清晰顯示,我的當事人厲鋒,當晚是孤身一人前往‘金悅’檯球廳!

他並非公訴人所稱的‘聚眾’前往!

而率先動手的,恰恰是本案的所謂‘受害人’劉彪(綽號‘黑皮’)及其手下數人!

監控顯示,是劉彪一方手持棍棒,首先對我的當事人進行圍毆!

我指向投影螢幕上定格的畫麵,畫麵裡厲鋒被幾個人圍在中間,一根棍子正砸向他後背。

旁聽席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

我的當事人是在遭受多人、持械、持續性的不法侵害時,才被迫進行防衛反擊!

我的聲音斬釘截鐵,而法醫對劉彪的傷情鑒定報告明確顯示,我迅速翻到報告關鍵頁,其‘重傷’主要集中於左腿膝關節粉碎性骨折!這與案發現場提取到的、帶有劉彪本人指紋和血跡的金屬棒球棍形態完全吻合!

結合現場其他目擊者(因恐懼而最初不敢作證,後經我方反覆工作才提供證詞)的證言,足以證明,劉彪的腿部重傷,是在其本人持棍猛擊我的當事人、因用力過猛導致重心失衡摔倒時,其自身揮出的球棍因慣性猛烈撞擊地麵反彈,意外砸中其自身腿部所致!

這完全符合意外事件的構成要件,而非我的當事人故意傷害!

反對!公訴人立刻起身,辯方律師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臆測傷害成因!

審判長,我轉向審判席,語速沉穩有力,並非臆測!我方已向法庭提交了由權威物證技術專家出具的《關於金屬棒球棍在特定受力角度下反彈致傷可能性的分析說明》!

同時,劉彪及其同夥此前長期以暴力手段壟斷西街拆遷工程,多次威脅、恐嚇、毆打拒簽不合理補償協議的商戶,包括我的當事人厲鋒!

案發前一週,劉彪曾當眾威脅要‘卸掉厲鋒一條腿’!

這些均有大量受害商戶的書麵證詞、報警記錄以及拆遷現場視頻片段為證!

案發當晚,正是劉彪一夥蓄意設伏,意圖報複!

我指向被告席上沉默的厲鋒,我的當事人厲鋒,在此過程中,始終是暴力行為的受害者,其反擊行為完全符合正當防衛的構成要件!

公訴機關對其‘故意傷害’、‘聚眾鬥毆’的指控,嚴重偏離事實!

至於所謂的‘涉黑’指控,我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凜然的鋒芒,更是無稽之談!

厲鋒經營‘厲鋒刺青’店鋪多年,依法納稅,有據可查!

其個人從未參與任何黑社會性質組織活動!

公訴方僅憑其曾與劉彪等人有過沖突、以及其個人外貌氣質等主觀因素便妄加‘涉黑’標簽,這是對法律的嚴重褻瀆,更是對公民名譽權的肆意踐踏!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厲鋒。

他依舊沉默地坐在那裡,像一塊亙古不變的岩石。

但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那片死水般的沉寂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其細微地碎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捕捉的震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極其短暫地掠過他的瞳孔。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關節似乎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一下。

綜上所述,我收回目光,麵向審判席,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懇請法庭撥開迷霧,明察秋毫!

依法認定我的當事人厲鋒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並駁回公訴機關對其不實的‘涉黑’指控!還無辜者以清白,彰法律之公正!

我結束陳述,微微鞠躬。

法庭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旁聽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又轉向被告席上那個沉默的男人。

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頭頂冷光燈發出細微的電流聲。

審判長與兩位審判員低聲交換著意見,時間在緊張的氛圍中緩慢流淌。

最終,審判長拿起法槌。

咚!

清脆的槌聲敲碎了凝固的空氣。

現在休庭!合議庭進行評議!三十分鐘後繼續開庭,宣佈判決!

法槌落下的餘音在肅穆的法庭裡迴盪。旁聽席的嗡嗡聲瞬間變大,又被法警嚴厲的目光壓了下去。

我坐回辯護席,後背挺得筆直,掌心卻已是一片濕冷的汗。

三十分鐘,像被拉長的橡皮筋,每一秒都繃緊著神經。

我強迫自己不去看被告席上的厲鋒,目光落在麵前攤開的卷宗上,那些熟悉的字跡和證據鏈在眼前晃動,卻無法真正看進去。

時間在心跳的鼓點中艱難爬行。

終於,法警再次推開側門。

全體起立!

肅立。空氣彷彿被抽乾,隻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審判長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經合議庭評議,本院認為……被告人厲鋒在遭受劉彪等人持械圍攻、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下,為製止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實施的防衛行為,

符合正當防衛的構成要件……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厲鋒犯故意傷害罪、聚眾鬥毆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罪名不能成立!

關於涉黑指控,亦無充分證據支援……判決如下:被告人厲鋒,無罪!當庭釋放!

無罪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法庭!

旁聽席瞬間嘩然!驚呼聲、議論聲轟然爆發!

我猛地轉頭,看向被告席。

厲鋒站在那裡,高大的身軀似乎僵住了。

他微微低著頭,剃短的頭髮茬根根豎立。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隻看到他垂在身側、戴著冰冷鐐銬的雙手,指關節死死地攥緊,手背上青筋虯結,像要捏碎什麼無形的枷鎖。

那鐐銬被法警上前熟練地打開,掉落在腳邊,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那聲音,彷彿砸開了塵封十年的閘門。

法警示意他可以離開。

他緩緩地抬起頭。

那雙眼睛——那雙曾充滿暴戾、嘲弄、冰冷,也曾短暫掠過震動的眼睛——此刻,直直地看向我。

裡麵翻湧著太多太複雜的東西,像被颶風攪動的深海:驚濤駭浪般的震動,難以置信的茫然,還有一種……近乎沉重的、被灼傷般的痛楚

那目光沉甸甸地壓過來,穿透了法庭的喧囂,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我牢牢罩住。

我深吸一口氣,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在法庭尚未完全平息的騷動中,一步步走向他。

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晰而穩定的迴響。

走到他麵前,隔著一步的距離停下。

他依舊那樣看著我,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冇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冇有說話。

在他深沉得如同漩渦的目光中,抬起雙手,伸向自己西裝外套的鈕釦。

指尖穩定,一顆,又一顆,緩慢而堅定地解開了那件象征著規則、體麵與嶄新世界的深色西裝。

然後是裡麵同樣熨帖的白色襯衫鈕釦。

一顆。兩顆。三顆……

隨著鈕釦的解開,深色的西裝外套向兩側滑落,白色的襯衫領口敞開,露出了脖頸下方一小片皮膚。

厲鋒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針尖!他死死地盯著我敞開的衣襟,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擊中!

襯衫徹底敞開。暴露在法庭冰冷光線下的,不是屬於年輕律師的、光潔的胸膛。

而是一幅覆蓋了整個後背、蔓延至前胸的、巨大而猙獰的刺青圖騰!

濃烈的墨色與靛藍交織,線條淩厲如刀鋒,勾勒出古老而神秘的獸首與荊棘。

荊棘纏繞著獸首,盤踞在肩胛骨和脊椎之上,每一根尖刺都彷彿帶著原始的凶戾與不屈的生命力。

那深沉的墨色浸入皮膚肌理,在冷光燈下泛著一種幽暗、厚重、近乎邪異的光澤,與這莊嚴肅穆的法庭格格不入!

整個法庭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從審判席到公訴人,從法警到旁聽席的每一個人,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我敞開的胸膛和那幅巨大的刺青上!

驚愕、不解、駭然……無數複雜的情緒在空氣中無聲地碰撞、炸裂!

厲鋒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他死死地盯著那片覆蓋了我整個上半身的墨色圖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一種近乎石化的慘白。

他那雙經曆過無數風浪、見慣了刀光血影的眼睛,此刻劇烈地顫抖著,瞳孔深處翻湧起驚濤駭浪——

是震驚是憤怒是難以置信還是一種……被徹底洞穿、無處遁形的痛楚

時間彷彿凝固在這一刻。

法庭的穹頂之下,隻有那幅在年輕軀體上猙獰盤踞的古老刺青,無聲地咆哮著它的來曆和意義。

我迎著他劇烈震顫的目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點,敲在彼此的心上:

鋒哥,你看。

我微微側身,讓法庭上方冷白的光線更清晰地勾勒出後背圖騰的每一道淩厲線條。

墨色荊棘盤踞在肩胛骨嶙峋的突起處,深靛的獸首在脊椎溝壑中若隱若現,每一針深埋的墨色都像是凝固的血與誓言。

這身‘皮’,是你花了十年,一針一針給我紮上的。

我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火的鐵,字字砸在法庭冰冷的空氣裡,也砸在厲鋒驟然收縮的瞳孔深處。

你買的糖,我頓了頓,目光掠過他慘白的臉,落在那雙翻湧著驚濤駭浪的眼睛裡,十年前就化了。可這身骨頭,是你給的。它斷過,你替我接上了。它淌過血,你讓我咽回去了。

法庭死寂得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這幅詭異而震撼的畫麵上——年輕律師筆挺的西裝下,是悍匪般的圖騰;

法庭的國徽下,是來自深淵的印記。

厲鋒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彷彿被無形的巨力擊中。

他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卻最終隻從齒縫裡擠出幾個破碎的氣音,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沙啞:

你……你這……傻子……

那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卻重若千鈞,砸碎了他眼底最後一點強撐的冰冷外殼。

有什麼滾燙的東西,終於衝破了他岩石般堅硬的麵具,在他深陷的眼窩裡積聚、閃爍,折射著法庭冷白的光,搖搖欲墜。

那身墨色的荊棘與獸首,在肅穆的法庭裡無聲地燃燒。

十年血與火淬鍊的鎧甲,終於在此刻,向賦予它生命的人,展露出它全部的重量與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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