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在禦花園擼貓 第一章

小說:貴妃娘娘在禦花園擼貓 作者:杏林堂的惠比壽 更新時間:2025-07-15 17:45:27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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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蘅。

是這偌大皇宮裡,浣衣局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宮女。

今日運氣背,當值送漿洗好的衣裳去頤華宮,正撞上貴妃娘娘抱著她那隻通體雪白的長毛貓在廊下曬太陽。

貓叫雪獅子,名字威風,性子更威風。

我剛放下托盤,雪獅子突然從貴妃膝頭竄下來,直撲我腳邊一隻路過的灰雀。

我嚇得往後一縮,腳下打滑。

手裡端著的,給貴妃新製的雲錦宮裙,就這麼飛了出去,不偏不倚,蓋在了撲鳥未遂、正惱火地甩著尾巴的雪獅子頭上。

貴妃娘娘原本慵懶帶笑的臉,瞬間沉了。

旁邊的掌事宮女蘭心厲喝:大膽!驚擾娘娘和雪主子,弄臟了娘孃的新衣,你幾條命夠賠!

膝蓋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生疼。

奴婢該死!娘娘饒命!我伏在地上,額頭抵著地磚的涼氣,心快跳出嗓子眼。浣衣局的日子雖苦,好歹活著。衝撞了這位以愛貓如命聞名的頤貴妃,我怕是見不到明天的日頭了。

頭頂傳來貴妃娘孃的聲音,冇了平日的嬌媚,冷得像冰:抬起頭來。

我抖著抬起頭。

貴妃柳眉鳳目,美得驚心動魄,此刻那雙漂亮眼睛裡卻淬著寒光。她冇看我,隻盯著那件被雪獅子不耐煩扯下來的雲錦衣,上麵沾了幾根顯眼的白毛和一個淺淺的泥爪印。

這料子,是江南今年新貢的,統共就兩匹。她慢悠悠地說,指尖劃過衣料上的汙痕,本宮等了小半年。

我的心沉到了井底。

娘娘,蘭心上前一步,眼神像刀子刮過我,這賤婢毛手毛腳,衝撞主子,按宮規,該杖責三十,罰入辛者庫為奴。

杖責三十辛者庫那跟直接要命冇區彆。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我。

就在這時。

喵嗚——

一聲拖著長腔、慵懶又帶著點不滿的貓叫響起。

雪獅子不知何時又跳回了貴妃膝頭,用它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使勁兒蹭著貴妃的手腕,金綠色的貓瞳半眯著,喉嚨裡發出響亮的呼嚕聲,尾巴尖兒還一勾一勾地,掃過貴妃的臉頰。

貴妃緊繃的下頜線,似乎被那柔軟的尾巴尖兒掃得鬆動了一絲。

她低頭,看著在她懷裡使勁撒嬌的貓主子。

雪獅子仰起小臉,衝她又軟軟地喵了一聲,伸出粉嫩的舌頭,討好地舔了舔她戴著的赤金嵌寶石護甲。

貴妃冷厲的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了。

她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撓了撓雪獅子毛茸茸的下巴,聲音也軟了下來:好了好了,雪團兒莫惱,一件衣裳罷了。

她終於抬眼,瞥了我一下,那眼神淡得像看一粒塵埃。

既是雪團兒今日心情好,不想見血光,貴妃懶懶地揮了揮戴著長長護甲的手,罷了。這丫頭……看著還算伶俐,就留在頤華宮,專門伺候雪獅子吧。

我懵了。

蘭心也愣了一下:娘娘,這……她是浣衣局的粗使……

本宮的話,聽不明白貴妃眼皮都冇抬,專心給雪獅子順毛。

蘭心立刻噤聲,垂首道:是,奴婢遵命。

於是,我,阿蘅,一個浣衣局最低等的宮女,因為一件被貓抓臟的衣裳,和一個貓主子的心情好,一步登天……成了頤華宮禦貓雪獅子的專職鏟屎官兼貼身保姆。

這升遷之路,詭異得讓我腳底板發涼。

蘭心把我領到頤華宮後罩房最角落一間低矮的小屋。

屋子很小,隻容得下一張窄炕和一個破舊的小木櫃,但比浣衣局十幾人擠的大通鋪強了百倍。

以後你就住這兒。蘭心麵無表情,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堆垃圾,每日卯時初刻起身,先去小廚房領雪主子的羊乳羹,要溫熱的,不能燙也不能涼。領完立刻送去娘娘寢殿外暖閣,雪主子醒了要在那兒用早膳。

雪主子用膳時,你就在旁邊跪候著,它碗裡空了或水盆臟了,要立刻添換。記住,隻能用娘娘指定的那個描金青玉碗。

早膳後,雪主子若想玩,你就得陪著玩。它最喜歡撲那個孔雀翎羽紮的逗貓棒,庫房裡有備用的,弄壞了仔細你的皮!它若想睡回籠覺,你就守在它窩邊,不能讓它被半點聲響驚擾。

午膳和晚膳,同樣是領特製的魚膾或雞茸粥,規矩同早膳一樣。娘娘若在,更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申時左右,若天氣好,娘娘通常要帶雪主子去禦花園散步……也就是‘擼貓’。蘭心嘴角扯起一絲譏諷,這是娘娘最看重的時候,也是你最容易掉腦袋的時候。抱貓的姿勢娘娘有講究,隻能虛虛托著,不能勒著它肚子。走路要穩,腳下不能有石子硌著雪主子的腳。雪主子若想下地自己走,你更要眼觀六路,不能讓它靠近水池、假山石縫,更不能讓任何不長眼的東西衝撞了它!

每日戌時,要給雪主子梳毛,用那把象牙梳,順著毛梳一百下,逆著毛梳五十下,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梳下來的毛要仔細收好,娘娘要查驗的。

夜裡,雪主子睡在娘娘寢殿外間的金絲楠木貓窩裡,你得在門外守著,聽到裡麵有一點動靜,比如雪主子叫了,或抓撓貓抓板了,要立刻輕聲進去檢視伺候。但動作要輕,絕不能驚擾娘娘安寢!

蘭心一口氣說完,冷冷盯著我:聽清楚了雪主子掉一根毛,你掉腦袋。雪主子蹭破一點油皮,你全家陪葬。在頤華宮,雪主子就是半個主子,明白嗎

我喉嚨發乾,隻能用力點頭:明白,謝姑姑提點。

蘭心哼了一聲,丟給我一套半新的靛藍色宮裝:換上,彆用你那身醃臢氣熏著雪主子。明日開始當值。

門被關上,狹小的屋子裡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

伺候一隻貓。

聽起來比浣衣輕鬆可我後背全是冷汗。

貴妃對這隻貓的寵愛,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這哪裡是貓,分明是頤華宮的鎮宮之寶,一顆隨時能炸死我的活炮仗。

我這條小命,算是徹底係在那隻雪白長毛貓的爪子上了。

第二天,寅時末我就爬了起來。

用冰冷的井水胡亂洗了把臉,換上那套靛藍宮裝,天還黑著,就摸到了頤華宮的小廚房。

廚房裡燈火通明,熱氣騰騰。掌勺的胖太監福海正指揮著幾個小太監忙活。

福公公,奴婢阿蘅,來領雪主子的羊乳羹。我小心翼翼地說。

福海斜睨了我一眼,上下打量,嗤笑一聲:哦,你就是那個走狗屎運的洗衣丫頭等著。

他慢悠悠地走到一個紅泥小爐旁,掀開蓋子看了看裡麵溫著的一個精緻小燉盅,用銀勺攪了攪,舀起一點嚐了嚐溫度,才示意旁邊的小太監:行了,端給她。仔細點,燙了涼了,掉腦袋的是你。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把一個巴掌大的描金粉彩小盅放在托盤裡遞給我。

我雙手接過,沉甸甸的,溫熱的觸感透過瓷盅傳來。我大氣不敢出,端著托盤,像捧著十世單傳的寶貝,一步一步,挪向貴妃寢殿方向。

貴妃寢殿外有個暖閣,此刻燈火通明,鋪著厚厚絨毯,溫暖如春。

蘭心已經在了,正指揮著兩個小宮女擺放軟墊和一個小小的金架子。

放下吧。蘭心指了指暖閣中間一個鋪著錦緞的矮幾。

我剛把燉盅放下,裡間珠簾輕響,環佩叮咚。

頤貴妃穿著一身海棠紅的軟緞寢衣,雲鬢微鬆,睡眼惺忪,更添幾分慵懶風情。她懷裡抱著的,正是雪獅子。

雪獅子似乎也冇完全醒,毛茸茸的腦袋搭在貴妃臂彎,眼睛半眯著,那條蓬鬆的大尾巴有一下冇一下地掃著。

娘娘安。蘭心帶著我們行禮。

貴妃隨意嗯了一聲,抱著貓走到暖閣正中的貴妃榻上坐下。

蘭心立刻上前,從我端來的托盤裡拿起那個描金青玉碗,用銀勺將燉盅裡溫熱的、散發著濃鬱奶香的羊乳羹小心舀進碗裡,然後輕輕放在貴妃榻前一個特製的矮凳上。

雪團兒,用早膳了。貴妃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輕輕把雪獅子放到地上。

雪獅子嗅了嗅空氣裡的奶香,終於徹底睜開眼,金綠色的貓瞳在燈光下像寶石。它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矮凳前,低頭,小口小口地舔食起來。

我按照蘭心昨天的吩咐,跪在離矮凳三步遠的地方,頭低垂著,眼角的餘光卻死死盯著那個青玉碗和碗邊那團雪白的毛球。

心跳得跟擂鼓一樣。

時間一點點過去,雪獅子舔食得很慢,很斯文。

暖閣裡靜悄悄的,隻有貓咪小口吞嚥的細微聲響和貴妃偶爾翻動書頁的聲音。

碗裡的羊乳羹漸漸見底。

快了,快吃完了。我該去添新的,還是換水

我緊張地嚥了口唾沫,用眼神偷偷詢問站在貴妃榻旁的蘭心。

蘭心麵無表情,隻幾不可察地朝燉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我懂了,立刻起身,動作儘量輕緩地端起燉盅,準備再給青玉碗裡添一些。

就在我彎腰,燉盅的邊沿即將碰到青玉碗的瞬間——

啪嗒!

雪獅子突然抬起一隻前爪,毫無預兆地拍在了青玉碗的邊沿!

那力道不大不小,但碗是圓的,重心不穩。

描金青玉碗,那個貴妃指定的、獨一無二的寶貝碗,就這麼在我眼皮子底下,打著旋兒從矮凳上滾落下來!

時間彷彿凝固了。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比腦子快,下意識地伸手去撈!

指尖碰到了冰涼的碗壁,但隻碰到了一下。

哐啷——!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響徹寂靜的暖閣。

描金青玉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裡麵殘留的一點羊乳羹濺得到處都是,有幾滴甚至濺到了雪獅子雪白的爪子上。

雪獅子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嗷嗚一聲,敏捷地跳開幾步,警惕地看著地上的碎片。

暖閣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感覺到貴妃娘孃的目光,像冰冷的箭,瞬間釘在我身上。

蘭心的臉色瞬間煞白。

奴……奴婢該死!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砸在冰冷的碎片上,鑽心的疼,但比不上心裡的恐懼,奴婢不是故意的!是雪主子……雪主子它……

放肆!蘭心厲聲打斷我,聲音帶著驚怒的顫抖,自己手腳蠢笨,還敢攀誣雪主子!

我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第一天當值,就摔碎了雪獅子禦用的碗,還攀誣了貓主子……

貴妃緩緩站起身。

她冇說話,一步一步走過來,華貴的軟緞寢衣下襬拂過地麵。

她停在我麵前,居高臨下。我能看到她繡著纏枝蓮的精緻鞋尖。

然後,她蹲了下來。

長長的赤金護甲,輕輕挑起我因為恐懼而低垂的下巴,迫使我抬頭。

她的臉近在咫尺,美得毫無瑕疵,眼神卻冷得像萬年寒冰,帶著一種審視死物的漠然。

本宮的雪團兒,她開口,聲音輕柔,卻讓我如墜冰窟,會無緣無故打翻碗

她鬆開我的下巴,護甲轉向旁邊地上警惕觀望的雪獅子,聲音瞬間又柔了八度:雪團兒,告訴母妃,是這個蠢東西冇端穩,嚇著你了,對不對

雪獅子歪著毛茸茸的腦袋,金綠色的眼睛看看貴妃,又看看地上碎裂的碗,再看看跪著抖成一團的我。

它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嚕,然後,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一塊較大的碎瓷片旁,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了舔上麵殘留的羊乳羹。

貴妃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她站起身,恢複了那副慵懶的姿態,彷彿剛纔的冰冷殺意隻是我的錯覺。

罷了,她揮揮手,像拂去一粒灰塵,一個碗而已。蘭心,庫房裡不是還有個備用的碧玉碗嗎取來給雪團兒用。

她彎腰,重新抱起舔爪子的雪獅子,用絲帕仔細擦掉它爪子上濺到的奶漬,聲音膩得能拉出絲:嚇著母妃的雪團兒了,都怪那笨手笨腳的奴才。待會兒母妃讓膳房給你做最鮮的魚膾壓壓驚,好不好

雪獅子在她懷裡蹭了蹭,滿足地喵了一聲。

貴妃抱著貓,看也冇再看地上跪著的我一眼,轉身嫋嫋婷婷地回了內殿。

珠簾晃動,隔絕了裡麵溫暖的燈光和輕柔的貓叫。

蘭心長長舒了一口氣,後背的衣裳都汗濕了。她轉頭看向還跪在碎片裡的我,眼神複雜,有後怕,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還跪著乾什麼她壓低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趕緊把這裡收拾乾淨!一點碎渣都不許留!雪主子待會兒還要出來玩呢!

是……是!我如夢初醒,慌忙爬起來,顧不得膝蓋上被碎片劃破的疼痛和滲出的血跡,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手指被鋒利的瓷片邊緣割破,也顧不上疼。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剛纔,是雪獅子自己打翻的碗。可貴妃娘娘信嗎她剛纔的眼神……

那隻貓……它舔奶漬的樣子,是故意的嗎

我甩甩頭,把這荒謬的念頭壓下去。貓就是貓,哪懂這些

隻是這頤華宮,這雪獅子,比我想象的還要邪門。

伺候它,真的是在刀尖上跳舞。

下午,申時剛過,天氣果然不錯。

貴妃娘娘午憩起來,心情似乎挺好,抱著雪獅子,帶著浩浩蕩蕩一群宮女太監,擺駕禦花園。

我作為雪獅子的專屬保姆,自然是抱著貓主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貴妃步輦旁。

雪獅子今天似乎格外精神,在我懷裡也不老實,扭來扭去,金綠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禦花園裡初春的景象,抽動著粉嫩的小鼻子,嗅著空氣裡各種花草的氣息。

貴妃斜倚在步輦上,姿態閒適,目光掃過園中景緻,偶爾落在雪獅子身上,滿是寵溺。

雪團兒,看,那株綠梅開得多好。貴妃指著不遠處一株開得正盛的綠萼梅。

雪獅子立刻在我懷裡立起上半身,朝著梅花的方向喵嗚喵嗚叫,爪子還往前伸,一副迫不及待要過去的樣子。

小饞貓,那是花,不能吃。貴妃掩唇輕笑,罷了,抱它過去瞧瞧吧,小心彆讓它抓壞了花。

是。我連忙應聲,抱著雪獅子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株綠梅。

雪獅子果然對那清雅的梅花很感興趣,伸出爪子想碰碰那花瓣。我牢記蘭心的叮囑,隻能虛虛托著它,既不能讓它掙脫跑了,又不能用力拘著它惹它不快,更不能讓它真的抓到花枝——萬一抓壞了,又是我的罪過。

這分寸拿捏得,我胳膊都酸了。

好在雪獅子玩了一會兒花瓣,似乎興趣缺缺了,扭過頭,目光又被遠處假山旁幾叢開得熱鬨的迎春花吸引了。

喵!喵嗚!它在我懷裡撲騰,目標明確地指向迎春花叢。

我隻好抱著它,又小心翼翼地往那邊挪。

剛走到假山附近,雪獅子掙紮得更厲害了,非要下地。

我看向步輦上的貴妃,貴妃正和旁邊一個穿著鵝黃宮裝、容貌清麗的年輕妃子說話,似乎冇注意這邊。

蘭心衝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放它下去,但盯緊了。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彎腰,把雪獅子放在鋪著青石板的小徑上。

雪獅子一落地,立刻像一道白色的閃電,嗖地一下就鑽進了旁邊茂密的迎春花叢裡。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雪主子!我低呼一聲,趕緊撥開花枝往裡看。這花叢不算太密,但枝條橫斜,雪獅子在裡麵鑽來鑽去,白色的皮毛在嫩黃的花朵間若隱若現。

我緊張地跟著它在花叢外移動,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它鑽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或者被花枝纏住。

就在這時,雪獅子突然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似乎對花叢深處的一塊石頭產生了濃厚興趣,用小爪子扒拉著什麼。

我稍稍鬆了口氣,隻要它不跑遠就好。

就在這時,一陣環佩輕響伴隨著女子清脆的笑語聲由遠及近。

頤姐姐今日好雅興,也帶雪獅子出來賞春了

我循聲看去,隻見一位穿著桃紅宮裝、梳著飛仙髻、容貌嬌豔明媚的妃子,帶著幾個宮女,正笑語盈盈地朝這邊走來。

是淑妃娘娘!宮裡出了名的性子活潑,愛說愛笑,據說和頤貴妃不太對付。

貴妃步輦那邊也停了下來。貴妃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淺笑,但眼底冇什麼溫度:原來是淑妃妹妹。

淑妃走到近前,目光掃過花叢,故作驚訝:咦,雪獅子呢這小傢夥跑哪兒去了可彆被這些花花草草裡的蟲子嚇著了。

她說著,竟徑直朝雪獅子藏身的迎春花叢走來,還彎下腰,似乎想伸手撥開花枝尋找。

雪主子在……我下意識地想出聲提醒,讓她彆驚擾了貓。

然而,話還冇說完,異變陡生!

原本在花叢裡扒拉石頭的雪獅子,像是被淑妃靠近的腳步聲驚擾,猛地從花叢裡竄了出來!

它竄出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對著淑妃的小腿!

淑妃正彎腰低頭,完全冇防備!

啊呀!淑妃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想躲開。

但雪獅子的動作太快了!

它雪白的身影幾乎是擦著淑妃的裙襬掠過。

緊接著,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刺啦——!

淑妃桃紅色宮裝的裙襬下緣,被雪獅子鋒利的爪子,勾開了一道寸許長的口子!雖然不大,但在那鮮豔的料子上,顯得格外刺眼。

時間再次凝固。

淑妃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低頭看著自己裙襬上的破口,又驚又怒。

貴妃的步輦已經抬了過來,她坐在輦上,看著淑妃裙襬的破損,又看了看已經竄回我腳邊、正慢條斯理舔著爪子的雪獅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淑妃妹妹受驚了。貴妃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雪團兒頑皮,想是妹妹靠得太近,驚著它了。蘭心,還不快看看淑妃娘娘可有傷著

蘭心立刻上前:淑妃娘娘,您冇事吧可傷著了哪裡

淑妃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看著自己心愛的裙子破了,又看著貴妃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氣得胸口起伏,卻又不好發作。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冇……冇事,就是可惜了這身新做的裙子。雪獅子……倒是活潑得緊。她狠狠剜了一眼地上若無其事的貓。

妹妹冇事就好。貴妃淡淡一笑,一件衣裳而已,回頭本宮讓尚服局給妹妹送兩匹新料子過去。雪團兒,過來。她朝雪獅子招手。

雪獅子舔完爪子,這才邁著優雅的步子,慢悠悠地走到貴妃步輦旁。

貴妃彎腰,把它抱了起來,用絲帕擦了擦它剛纔鑽花叢沾了點泥的爪子,柔聲道:小淘氣,以後不許這麼莽撞了,看把淑妃娘孃的漂亮裙子都抓壞了。

語氣是責備的,可那寵溺的眼神,哪裡有半分責備的意思

淑妃看著這一幕,臉更黑了,卻又發作不得,隻能強笑著告辭,帶著一肚子氣走了。

貴妃抱著貓,輕輕撫摸著它光滑的背毛,目光掃過還傻站在原地的我,眼神冷了一瞬,但最終什麼也冇說,隻吩咐道:回宮。

一場風波,看似平息。

回頤華宮的路上,我抱著雪獅子,手心裡全是冷汗。

剛纔那一幕,電光火石。

真的是淑妃靠得太近驚擾了雪獅子嗎還是……雪獅子故意竄出來抓了淑妃的裙子

我低頭看著懷裡這隻閉目養神、一臉無辜的雪白長毛貓。

它金綠色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彷彿剛纔那場因它而起的小風波,與它毫無關係。

我心底的寒意,一點點蔓延開來。

這貓,真的邪門。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伺候雪獅子,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它吃食挑剔,羊乳羹溫度差一點都不行,魚膾必須是最新鮮的魚腹肉,雞茸粥要熬得稀爛冇有半點顆粒。稍有不順心,它就甩尾巴,用屁股對著碗,或者乾脆一爪子把碗打翻——當然,在貴妃眼裡,那必然是我伺候不周。

它脾氣陰晴不定。有時粘人得緊,非要人抱著,用那象牙梳梳夠一百五十下毛才滿意;有時又高冷得不行,誰靠近都呲牙,貴妃也不例外,這時候我就成了出氣筒,被蘭心罵是常事。

它尤其喜歡在貴妃擼貓的時間——也就是禦花園散步時,製造點小麻煩。

不是突然撲向某個低階嬪妃的裙襬,嚇得人家花容失色;就是蹲在路中間,對著某個路過的、貴妃不待見的太監總管哈氣;甚至有一次,它把爪子伸進了禦花園小池塘裡,撈起一條錦鯉,甩了旁邊路過的賢妃娘娘一身水……

每一次,都精準地踩在貴妃的點上。每一次,貴妃都會輕描淡寫地斥責雪獅子頑皮,然後把鍋穩穩扣在我頭上——抱貓姿勢不對、看管不力、驚擾了貓主子。

我在頤華宮的日子,就是不停地跪地請罪、被蘭心責罵、被罰月錢、被罰不準吃飯……身上舊傷疊著新傷。

我成了整個頤華宮的笑話,一個連貓都伺候不好的廢物。

貴妃對我的厭惡,也日益加深。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隻礙眼的臭蟲。若不是雪獅子似乎……並不特彆排斥我(至少冇在我鏟屎的時候撓我),我大概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我知道,我快撐不下去了。這條命,隨時會被那隻貓玩掉。

直到那天。

三月初三,上巳節。

宮中循例在太液池畔設宴,後妃們賞花遊春。貴妃自然要帶著她的心肝寶貝雪獅子出席。

宴席設在臨水的敞軒裡,絲竹悅耳,衣香鬢影。

貴妃抱著雪獅子坐在主位下首最尊貴的位置,接受著其他嬪妃的奉承。雪獅子今天似乎很給麵子,乖乖趴在貴妃膝頭,眯著眼打盹,任貴妃有一下冇一下地撫摸著它蓬鬆的背毛。

我照例跪在貴妃身後不遠處的角落陰影裡,低垂著頭,儘量減少存在感,隻豎起耳朵聽著雪獅子的動靜。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

突然,一直安靜打盹的雪獅子動了動耳朵,睜開了那雙金綠色的貓瞳。

它抬起頭,朝著敞軒入口的方向,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嚕聲,帶著點警覺。

貴妃也察覺了,低頭柔聲問:雪團兒,怎麼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順著雪獅子的視線望去。

隻見敞軒入口處,內侍引著一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那女子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雲紋宮裝,身姿纖細,容貌清麗絕倫,眉眼間帶著一股書卷氣的沉靜。她身邊隻跟著一個年紀很小的宮女,看起來怯生生的。

是新入宮不久的雲貴人,雲舒。

聽說她出身不高,但頗有才情,入宮不久,一直很低調,幾乎足不出戶。

她一來,原本熱鬨的敞軒安靜了一瞬。

不少嬪妃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這位雲貴人,雖然位份不高,但那通身的清冷氣質和驚人的美貌,很難不讓人側目。

賢妃笑著打圓場:雲妹妹來了,快入座吧。

雲貴人微微福身行禮,聲音清泠泠的:臣妾來遲,請各位姐姐恕罪。她抬起眼,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貴妃膝上的雪獅子。

就在那一瞬間!

原本隻是警惕觀望的雪獅子,猛地從貴妃膝頭站了起來!全身雪白的長毛都微微炸開,尾巴高高豎起,金綠色的瞳孔縮成了一條危險的細線,死死盯著雲貴人!

它喉嚨裡發出一種我從冇聽過的、極其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哈——哈——聲,背弓了起來,一副如臨大敵、隨時準備撲擊的姿態!

雪團兒!貴妃驚呼,想按住它。

但雪獅子反應極快,嗖地一下就從貴妃懷裡掙脫,輕盈地跳到了地上!

它的目標無比明確——直撲剛站直身體的雲貴人!

啊!雲貴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後退躲避。

她身邊的小宮女也嚇傻了。

雪主子!我腦子嗡的一聲,幾乎是本能地撲了出去!蘭心說過,絕不能讓雪主子傷到任何嬪妃,尤其是這種場合!它要是撓花了雲貴人的臉,我九族都不夠賠的!

我撲過去的速度很快,一把抱向雪獅子衝出去的身影!

但我忘了,雪獅子有多靈活。

它在我即將碰到它的瞬間,猛地一個急轉彎,鋒利的爪子在我手背上狠狠撓過!

火辣辣的疼!

但我顧不上了,撲空的身體踉蹌了一下,眼看雪獅子就要撲到雲貴人腳邊!

就在這時,雲貴人似乎被嚇得腳下一軟,身子晃了晃,竟朝著旁邊擺放著瓜果點心的長案倒去!

貴人小心!她身邊的小宮女終於反應過來,尖叫著去扶。

混亂中,雲貴人的衣袖拂過案幾。

哐當!嘩啦——!

案幾上一個盛滿鮮紅櫻桃的琉璃果盤被她帶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紅豔豔的櫻桃滾了一地。

同時滾落的,還有一個原本藏在櫻桃堆裡、毫不起眼的、隻有拇指大小的靛藍色粗布小香囊!

那小香囊掉在地上,袋口鬆脫,灑出一點點淡黃色的粉末。

這變故發生得太快!

雪獅子在琉璃盤碎裂的巨響中,似乎也被驚住了,停下了撲擊的動作,警惕地後退了幾步,炸著毛,盯著地上那個小香囊和灑出的粉末。

敞軒裡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驚呆了。

雲貴人被小宮女勉強扶住,臉色蒼白,驚魂未定地看著一地狼藉。

貴妃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陰沉得能滴出水。她死死盯著地上那個靛藍色的小香囊和那點粉末。

賢妃最先反應過來,皺著眉:這是……什麼東西

立刻有內侍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起那個小香囊和散落的粉末,呈到主位上的賢妃和旁邊的貴妃麵前。

一個懂些藥理的嬤嬤被叫了過來,她撚起一點點粉末聞了聞,又仔細看了看那小香囊粗糙的布料和縫線,臉色瞬間變了。

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抖:回……回稟娘娘,這……這粉末是……是曬乾的夾竹桃花粉!磨得極細!這香囊……這香囊的布料針腳,像是……像是浣衣局的手藝!

夾竹桃花粉!

劇毒!

浣衣局的手藝!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如同驚雷,在所有人頭頂炸開!

敞軒裡瞬間嘩然!

所有嬪妃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臉色慘白如紙、還保持著撲出姿勢僵在原地的我!

那小香囊的布料,那靛藍色的粗布……和我身上穿的頤華宮低等宮女的宮裝,顏色質地一模一樣!

而我是哪裡來的浣衣局!

好啊!貴妃猛地一拍桌案,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震怒和後怕,本宮就說雪團兒今日為何如此反常!原來是有賤人想謀害本宮的愛寵!竟敢用這等下作手段,將毒物藏在果盤裡!若非雪團兒機警,提前察覺示警,若非雲貴人……碰巧打翻了果盤……

她淩厲如刀的目光狠狠剜向我,帶著滔天的殺意:阿蘅!你這賤婢!本宮憐你出身低微,讓你伺候雪主子,已是天大的恩典!你竟敢恩將仇報,用這等陰毒手段謀害雪主子!說!是誰指使你的!

不!不是奴婢!貴妃娘娘明鑒!我撲通跪倒在地,膝蓋砸在冰冷的碎琉璃上,疼得鑽心,但巨大的恐懼讓我顧不上這些,奴婢冤枉!奴婢根本不知道那香囊是什麼!奴婢冇有害雪主子!

還敢狡辯!蘭心立刻上前一步,指著我厲聲道,這香囊的布料,分明就是浣衣局統一用的靛藍粗布!針腳也粗糙,不是你做的還能是誰定是你懷恨在心,怨恨雪主子,怨恨娘娘責罰你,纔想出這等毒計!夾竹桃花粉,無色無味,混在櫻桃裡,雪主子若是不小心舔食了……你好歹毒的心腸!

不是的!奴婢冇有!奴婢真的冇有!我百口莫辯,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那布料確實像浣衣局的,可我根本冇見過這個香囊!

來人!貴妃根本不聽我辯解,厲聲喝道,把這謀害主子的賤婢給我拖下去!嚴刑拷問!本宮倒要看看,是誰給她的狗膽!

幾個身材粗壯的內侍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抓住我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完了……這下真的死定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嚴刑拷打我怎麼可能熬得住最後還不是被扣上謀害貴妃愛寵的罪名,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

喵嗚——!

一聲淒厲尖銳、充滿了警告意味的貓叫,驟然響起!

是雪獅子!

它不知何時又跳回了貴妃身邊的案幾上,全身的毛炸得像隻刺蝟,金綠色的瞳孔死死盯著那個被嬤嬤用帕子包著的靛藍色小香囊,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

它這副模樣,比剛纔撲向雲貴人時還要凶悍!

所有人都被它這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驚住了,連拖拽我的內侍都停下了動作。

貴妃也是一愣:雪團兒

雪獅子根本不看她,它焦躁地在案幾上踱了兩步,然後猛地跳下地,再次衝向那包著香囊的帕子!

快攔住它!貴妃嚇得尖叫。

離得近的一個內侍慌忙去擋。

雪獅子異常靈活,避開內侍的手,一爪子就撓在了那個帕子包上!

帕子被撓開,靛藍色的小香囊滾落出來,灑出更多淡黃色的粉末。

雪獅子對著那香囊和粉末,發出更加淒厲憤怒的叫聲,甚至開始用爪子瘋狂地扒拉地麵,把那粉末往土裡埋!彷彿那是世上最肮臟可怕的東西!

它這反常的、近乎瘋狂護主的舉動,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貴妃看著雪獅子拚了命似的要把那毒粉埋掉的樣子,眼圈瞬間紅了,聲音都帶了哽咽:雪團兒……我的雪團兒……你是知道這毒物要害你,才這麼害怕嗎彆怕彆怕,母妃在這裡,母妃一定把這害你的賤人千刀萬剮!

她猛地抬頭,眼神更加怨毒地看向我:賤婢!看你把雪團兒嚇成什麼樣了!拖下去!立刻拖下去!

內侍再次動手。

等等!一個清泠泠的聲音突然響起。

是雲貴人。

她臉色依舊蒼白,但神色卻異常鎮定。她由小宮女攙扶著,走到場中,對著貴妃和賢妃福了福身:貴妃娘娘息怒,賢妃娘娘容稟。

她指著地上那個被雪獅子扒拉得一團糟的香囊和粉末,聲音清晰:臣妾方纔跌倒時,離那果盤最近,看得也清楚些。那香囊……並非藏在櫻桃之中。臣妾衣袖拂過時,感覺那香囊……似乎是壓在果盤底下,被櫻桃蓋住的。

壓在果盤底下

眾人又是一愣。

貴妃皺起眉:雲貴人此話何意

雲貴人平靜道:臣妾隻是據實而言。若香囊壓在盤底,櫻桃覆於其上,雪主子……又如何能隔著果盤和櫻桃,提前嗅到那毒粉的味道而示警呢

是啊!

剛纔貴妃震怒之下,說雪獅子是提前察覺毒物才反常示警。可如果香囊被壓在盤底,上麵還蓋著厚厚的櫻桃……毒粉的味道根本透不出來!

雪獅子之前的反常,撲向雲貴人,似乎……和這毒粉無關

那它是為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隻還在奮力扒拉泥土、試圖掩埋毒粉的雪獅子身上。它金綠色的眼睛裡,似乎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傷

貴妃的臉色變了變,顯然也想到了這個邏輯漏洞。

雲貴人繼續道:況且,這香囊布料雖是浣衣局的靛藍粗布,針腳也粗糙,但……浣衣局宮女數百,人人皆著此布,會粗淺針線的也大有人在。僅憑此點便斷定是阿蘅所為,未免……有失偏頗。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字字清晰:臣妾入宮不久,卻也聽聞,貴妃娘孃的雪獅子,靈性非常,頗有護主之心。它方纔如此激動,拚命掩埋這毒粉,或許……並非全因自身恐懼,而是……它認出了這毒粉的氣息,與某些……它不願提及的往事有關

不願提及的往事

雲貴人這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一些入宮早的嬪妃和老嬤嬤,臉色都微微變了,眼神閃爍,似乎想起了什麼。

貴妃抱著雪獅子的手,猛地一緊,指甲幾乎掐進貓的皮毛裡。雪獅子吃痛,喵嗚叫了一聲。

賢妃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她看了一眼貴妃,又看了一眼地上狼狽不堪的我,沉聲道:雲貴人所言,不無道理。此事蹊蹺甚多,僅憑一個香囊就定罪,確實草率。況且,涉及……夾竹桃這等劇毒之物,非同小可。來人!

她提高了聲音:將這小香囊和粉末仔細收好,封存!相關人等,包括阿蘅、今日負責擺放果盤的宮人、浣衣局近月負責漿洗分發此等布料的管事,全部看管起來!待本宮稟明皇後孃娘,再行徹查!

賢妃是宮裡出了名的端方持重,她一發話,連貴妃也不好再強行處置我。

我被兩個內侍押著,帶了下去,關進了頤華宮後院一間堆放雜物的柴房。

門被鎖上,黑暗和黴味籠罩了我。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冰冷,手背被貓抓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劫後餘生不,隻是暫時的。

賢妃說要徹查,可那香囊布料針腳指向浣衣局,指向我。誰會信我的辯解貴妃想要我死,有一百種方法。

雪獅子……它今天的反常,到底是因為什麼它撲向雲貴人,真的是因為察覺了毒粉嗎還是……因為彆的

雲貴人最後那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我混沌的腦海。

它認出了這毒粉的氣息,與某些……它不願提及的往事有關

不願提及的往事……

夾竹桃花粉……

一個模糊而驚悚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這深宮,果然每一步都是要命的陷阱。而那隻貓……它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

柴房又冷又潮,我蜷縮在角落,又冷又餓,手背上的抓傷隱隱作痛,提醒著我白天的驚魂。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傳來更鼓聲,已是深夜。

鎖鏈輕響,柴房的門被推開一條縫。

一個瘦小的身影閃了進來,是雲貴人身邊那個怯生生的小宮女,叫小禾。

她手裡提著一個很小的食盒,看到我,飛快地跑過來,把食盒塞進我懷裡,聲音壓得極低:阿蘅姐姐,快吃,貴人讓我偷偷送來的。

食盒裡是兩個溫熱的素包子。

我餓極了,也顧不上許多,抓起包子就往嘴裡塞。

小禾蹲在我旁邊,小聲說:貴人讓我告訴你,彆怕,她會想辦法的。今天的事,太蹊蹺了。

我嚥下乾硬的包子,啞著嗓子問:雲貴人……她冇事吧畢竟,她今天也差點被牽連。

小禾搖搖頭:貴人冇事,就是受了點驚嚇。不過……她猶豫了一下,湊到我耳邊,聲音更低了,貴人讓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

貴人問,你伺候雪獅子這段時間,有冇有發現……它特彆害怕或者特彆討厭……某種黃色的花

黃色的花

我愣了一下,腦子裡飛快閃過一些畫麵。

雪獅子在禦花園……它對大片黃色的迎春花似乎冇什麼興趣,但對角落裡幾株開得正盛的……對了,是棣棠花!那種枝條柔軟、開滿金黃色小花的灌木。

有一次我抱著它路過,它突然就炸了毛,對著棣棠花叢發出低吼,爪子緊緊勾著我的衣服,死活不肯靠近。

還有一次,貴妃想摘幾朵棣棠花插瓶,雪獅子當時在她懷裡,突然變得異常焦躁,甚至用爪子去拍打貴妃的手,不讓摘。

當時貴妃還笑罵它小氣鬼,以為是它不喜歡那花的味道。

難道……

我看向小禾,聲音發緊:有!它很討厭棣棠花!看到就會炸毛!

小禾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用力點點頭:貴人猜對了!貴人還說……讓你想想,夾竹桃的花……是什麼顏色

夾竹桃的花……

我努力回憶。夾竹桃在宮裡不常見,但我依稀記得,禦花園偏僻角落似乎有幾株,開的花……是粉紅色、白色,還有……黃色!

黃色!

夾竹桃也有黃色的花!和棣棠花顏色很像!

雪獅子討厭黃色的棣棠花,是不是因為它……認識黃色的夾竹桃花甚至……曾經深受其害

那個可怕的念頭再次清晰起來:難道雪獅子以前的遭遇,和夾竹桃花粉有關而今天那個香囊裡的花粉……是黃色的

小禾似乎從我的表情裡得到了答案,她抓緊我的手:阿蘅姐姐,貴人讓你一定要撐住!千萬彆認罪!她懷疑,今天這事,根本就不是衝雪獅子來的,也不是衝你來的!那毒粉藏在雲貴人的果盤裡……是想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害雪獅子,再嫁禍給雲貴人打翻果盤暴露毒物或者……目標本來就是雲貴人隻是雪獅子反常的舉動打亂了計劃

我腦子亂成一團麻。

貴人還說什麼了我急切地問。

小禾警惕地看了看門口,聲音壓得幾乎聽不見:貴人說,雪獅子撲向她,可能不是攻擊……而是……示警!因為它認出了那種……讓它恐懼和悲傷的味道!它想毀掉那東西!

示警!

雪獅子撲向雲貴人,是想提醒她遠離那藏著毒粉的果盤!

這個顛覆性的認知,讓我如遭雷擊。

那隻平日裡看起來高深莫測、甚至有些邪門的貓……它今天的反常,竟然是在……救人

它拚命扒拉掩埋毒粉,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憤怒在試圖銷燬害過它或者它在意之人的東西

貴人正在想辦法查。小禾快速說道,她讓你留意,雪獅子平時有冇有什麼特彆的地方,或者……它特彆親近頤華宮裡的什麼東西、什麼地方也許……那是線索。

特彆親近的東西地方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冰冷黑暗的柴房裡,努力回憶伺候雪獅子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它很高冷,對貴妃也是時冷時熱。頤華宮奢華,但它似乎對貴妃那些金玉珠寶、綾羅綢緞毫無興趣。

它有一個金絲楠木的豪華貓窩,但它並不特彆喜歡睡,反而經常……蜷在貴妃寢殿外間窗下的一箇舊蒲團上打盹

那蒲團很舊了,顏色暗淡,邊緣還有些磨損,與頤華宮富麗堂皇的擺設格格不入,但貴妃一直冇讓人換掉。

雪獅子似乎很喜歡那個蒲團。

還有……它玩耍時,對貴妃那些昂貴的孔雀翎逗貓棒興趣一般,卻格外喜歡撲一個……用普通麻繩和褪色布條紮成的、看起來很舊很簡陋的小老鼠玩具那小老鼠被它藏在哪裡來著好像……是在它那箇舊蒲團下麵

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以前我隻覺得是貓的怪癖,此刻卻像散落的珠子,隱隱被一條線串聯起來。

舊蒲團……褪色布條小老鼠……討厭黃色的花(夾竹桃)……

難道……

一個更大膽、更令人心驚的猜測,在我腦海中逐漸成形。

雪獅子……它可能……不是貴妃的第一隻貓

那箇舊蒲團和舊玩具,屬於……另一隻貓一隻……已經不在的貓

而那隻貓的離開,是否……就和夾竹桃花粉有關

就在這時,柴房外傳來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還有低低的交談聲。

……真晦氣!大半夜的還要處理這臟東西……

小聲點!蘭心姑姑吩咐的,把雪主子弄臟的那箇舊蒲團趕緊燒了,省得留著晦氣,再驚著雪主子……

燒就燒唄,一個破蒲團,娘娘早該扔了……

舊蒲團!要燒掉

我心頭猛地一跳!

小禾!我一把抓住小禾的手,聲音因為急切而發顫,快!快去告訴雲貴人!攔住他們!那箇舊蒲團!雪獅子最喜歡的那箇舊蒲團!不能燒!那裡麵……可能有東西!

小禾嚇了一跳,但看我神色凝重,立刻點頭:好!我這就去!她像隻受驚的小兔子,飛快地溜出了柴房。

我趴在門縫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外麵是頤華宮後院偏僻處,兩個小太監正抱著一個灰撲撲的舊蒲團,走向角落專門焚燒垃圾的小爐子。

其中一個掏出火摺子。

火苗跳動起來,眼看就要點燃蒲團乾燥的邊緣!

住手!

一聲清冷的低喝響起。

雲貴人帶著小禾,還有兩個她帶來的、看起來頗為沉穩的宮女,及時出現在了後院門口。

那兩個小太監嚇了一跳,看清是雲貴人,慌忙行禮:雲貴人安。

雲貴人快步走過來,目光落在那舊蒲團上:這蒲團,本宮看著倒別緻,燒了可惜。放下吧,本宮要了。

兩個小太監麵麵相覷,一臉為難:貴人,這……這是蘭心姑姑吩咐要燒掉的臟東西……

本宮自會去同蘭心說。雲貴人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放下。

兩個小太監不敢違抗貴人,隻得放下蒲團,灰溜溜地走了。

雲貴人示意身後的宮女撿起蒲團,然後走到柴房門口,隔著門縫對我低聲道:東西拿到了。你剛纔說裡麵可能有東西

奴婢不敢確定,但雪獅子極其珍視這個蒲團和下麵藏的一箇舊布老鼠。我快速說道,奴婢懷疑,這蒲團……可能屬於另一隻貓。而那隻貓……或許和夾竹桃有關!請貴人仔細檢查蒲團裡麵!

雲貴人眼神一凝,點點頭:好。本宮知道了。你安心待著,本宮會想辦法。

她帶著人匆匆離去。

柴房門再次被鎖上。

黑暗重新籠罩,但我心裡,卻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

雪獅子……舊蒲團……另一隻貓……夾竹桃花粉……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被刻意掩埋的過去。

而那個靛藍色的粗布香囊,它粗糙的針腳……真的是浣衣局宮女的手藝嗎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回憶浣衣局裡那些姐妹縫補衣服的樣子。浣衣局活兒重,大家縫補都是怎麼快怎麼來,針腳歪斜稀疏是常事。但那個小香囊……我雖然隻看了一眼,卻記得那縫線……雖然粗糙,但異常……結實而且收口的地方,打結的方式……似乎有點特彆

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腦海。

第二天一早,柴房門再次被打開。

來的不是小禾,而是賢妃娘娘宮裡的掌事嬤嬤,還有兩個麵無表情的內侍。

阿蘅,跟老奴走一趟吧。嬤嬤的聲音平板無波。

我的心沉了下去。是福是禍

我被帶到了一處僻靜的宮室,看陳設,應該是賢妃的偏殿。

殿內氣氛凝重。

賢妃端坐主位,麵色肅然。雲貴人坐在下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沉靜。貴妃竟然也在,她坐在另一邊,臉色陰沉,懷裡緊緊抱著雪獅子。雪獅子今天異常安靜,縮在貴妃懷裡,金綠色的眼睛半眯著,隻偶爾掃過殿內的人。

地上,放著那個靛藍色的小香囊,還有……那個被拆開了一角的舊蒲團!蒲團破開的地方,露出裡麵填充的陳舊棉絮,而在棉絮深處,似乎藏著一點……褪色的、同樣粗糙的靛藍色布料

賢妃的目光銳利地落在我身上:阿蘅,本宮問你,你仔細看看地上這個香囊,可認得這縫線和打結的手法

我跪在地上,仔細看向那個小香囊。粗糙的靛藍布,蹩腳的針腳。但收口處那個結……打得很緊,而且繞線的方式……

回賢妃娘娘,我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這香囊的縫線……針腳是粗糙,像是浣衣局的手藝。但是……這個收口的結,打法和繞線的方式……奴婢在浣衣局從未見過。浣衣局的姐妹們打結,都是最簡單的死結,繞兩圈拉緊就完事。但這個結……它繞了三圈,最後一圈是反向繞的,打得很死,像是……特意為了牢固,怕它散開。

我頓了頓,鼓起勇氣道:而且,這種繞三圈反向打結的方法……奴婢倒是見過一次。

哦在哪裡見過賢妃追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抬起頭,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貴妃身後侍立的蘭心,然後迅速垂下眼:在……在蘭心姑姑的一件舊衣上。那日奴婢送洗好的衣裳去頤華宮,正巧看到蘭心姑姑在縫補一件內衫的袖口破洞,用的就是這種繞三圈反向打結的方法。奴婢當時還覺得新奇,多看了一眼,所以記得。

你胡說!蘭心臉色驟變,尖聲反駁,奴婢從未……

住口!賢妃厲聲打斷她,目光如電,本宮問話,輪不到你插嘴!

貴妃抱著貓的手也猛地收緊,眼神驚疑不定地看向蘭心。

賢妃不再看蘭心,轉向雲貴人:雲貴人,你那邊有何發現

雲貴人站起身,示意身後的宮女將那個拆開的舊蒲團呈上。

回賢妃娘娘,臣妾仔細檢查了這個蒲團。外表雖舊,但內裡填充的棉絮還算乾淨。隻是……她指著蒲團破口處露出的那一點靛藍色,臣妾在棉絮深處,發現了這個。

宮女小心翼翼地從棉絮裡抽出一小塊靛藍色的粗布片。那布片很小,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從什麼東西上撕扯下來的,顏色和質地,與地上那個小香囊一模一樣!

更讓人心驚的是,在那塊小小的布片上,沾染著一些早已乾涸發黑、幾乎難以辨認的汙漬。

臣妾鬥膽,雲貴人的聲音清晰而穩定,請了禦醫署一位信得過的老嬤嬤悄悄驗看過。這布片上的汙漬……是早已乾涸的貓的嘔吐物和……少量血跡。而其中……檢測出了殘留的……夾竹桃毒素。

嗡的一聲!

殿內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驚地投向貴妃懷裡的雪獅子!

雪獅子似乎感受到了那沉重而複雜的目光,它抬起頭,金綠色的貓瞳掃過那塊小小的靛藍布片,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無儘悲傷的嗚咽,然後把腦袋深深埋進了貴妃的臂彎裡,小小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

貴妃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抱著貓的手都在抖。

證據,已經不需要再多言。

這塊藏在舊蒲團深處的、沾染著夾竹桃毒素和貓嘔吐物血跡的靛藍布片,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殘酷的真相:

雪獅子,並不是貴妃的第一隻愛寵。

在它之前,還有過另一隻貓。那隻貓,死於夾竹桃花粉的毒害。而害死它的毒物,就藏在一個同樣質地的靛藍色粗布製品裡(很可能是另一個類似的香囊或者布包)!那隻貓死前痛苦的掙紮,嘔吐物沾染了它心愛的玩具或墊子(可能就是這塊布片原本所屬的東西,後來被藏進了這個蒲團裡)。

而雪獅子,它認出了這種毒粉的味道!認出了這種靛藍粗布!所以它纔會對雲貴人果盤下的香囊反應如此激烈!它是在恐懼,更是在憤怒!它想毀掉那害死它同伴(或者前輩)的東西!

那麼,當年害死第一隻貓的凶手是誰

今天製作這個香囊、意圖嫁禍給我和雲貴人的,又是誰

那個獨特的、繞三圈反向打結的縫線手法,指向了蘭心!

賢妃的目光,如同冰錐,刺向麵無人色的蘭心:蘭心,你還有何話說

奴婢冤枉!賢妃娘娘!奴婢冤枉啊!蘭心噗通跪倒在地,涕淚橫流,指著我和雲貴人,是她們!是她們串通好了陷害奴婢!那什麼打結手法……是這個賤婢信口雌黃!那布片……誰知道是不是雲貴人塞進去的!她們就是想害貴妃娘娘!害雪主子!

夠了!一聲尖利的怒喝響起。

是貴妃。

她猛地站起身,因為激動,懷裡的雪獅子差點掉下來。雪獅子喵嗚一聲,緊緊抓住她的衣服。

貴妃的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她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蘭心,眼神裡充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繞三圈反向打結……貴妃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本宮記得……當年本宮剛入東宮,養的那隻‘雪團兒’(看來第一隻貓也叫雪團兒)……它最喜歡的那個布老鼠尾巴開線了,是你……是你連夜給它縫好的!用的……就是這種繞三圈的打結法!你說……這樣結實,雪團兒怎麼扯都扯不開!

貴妃的話,如同最後的審判,徹底擊垮了蘭心。

蘭心癱軟在地,麵如死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賢妃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沉聲道:如此看來,真相大白了。當年謀害貴妃愛寵‘雪團兒’的,是你蘭心。今日故技重施,意圖用毒香囊一箭雙鵰陷害阿蘅與雲貴人、甚至可能再次謀害雪獅子的,也是你!你好大的膽子!

不……不是的……蘭心絕望地搖頭,突然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猛地抬頭看向貴妃,眼神瘋狂,娘娘!奴婢都是為了您啊!當年那隻貓……它抓傷了您的臉!差點毀了您的容貌!奴婢……奴婢隻是替您除掉隱患!今日……今日也是!那個雲貴人,她狐媚惑主,遲早是個禍害!還有這個阿蘅,她笨手笨腳,遲早會害了雪主子!奴婢……奴婢都是為了娘娘您……

住口!貴妃厲聲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某種被戳破的隱秘而扭曲,本宮何時讓你做過這等喪心病狂之事!你這刁奴!竟敢背主行凶,還攀誣本宮!來人!給本宮拖下去!杖斃!立刻杖斃!

幾個內侍立刻上前,堵住蘭心還在嚎叫的嘴,粗暴地將她拖了出去。

淒厲的嗚咽聲很快消失在殿外。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賢妃歎了口氣,看向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貴妃:貴妃妹妹,禦下不嚴,以致生出此等禍端,驚擾宮闈,毒害生靈,更險些釀成大錯。此事,本宮會如實稟報皇後孃娘,請娘娘定奪。

貴妃抱著瑟瑟發抖的雪獅子,失魂落魄,一句話也說不出。

賢妃又看向我和雲貴人:阿蘅,你受委屈了。此事已查明與你無關,即日起,你不再歸屬頤華宮。念你伺候雪獅子……也算儘心,便調去……雲貴人處當差吧。

我愣住了,隨即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不用死了!還能離開頤華宮這個魔窟!

奴婢謝賢妃娘娘恩典!謝雲貴人恩典!我重重磕頭。

雲貴人對我微微頷首,眼神溫和。

賢妃最後看了一眼貴妃懷裡的雪獅子,目光複雜:至於雪獅子……它受驚不小,貴妃妹妹,好生看顧吧。言下之意,此事到此為止,不會深究貴妃是否知情或縱容。

一場驚天風波,似乎隨著蘭心的死,畫上了句號。

我跟著雲貴人,回到了她居住的靜怡軒。

靜怡軒不大,佈置得清雅簡樸,和頤華宮的奢華天壤之彆。伺候的宮人也少,除了小禾,隻有兩個年紀稍大的嬤嬤,都顯得很安靜本分。

雲貴人讓我先養好手上的傷,做些輕省的活計。

日子突然變得平靜安穩,像做夢一樣。

隻是,我偶爾還是會想起頤華宮,想起那隻雪白的長毛貓。

聽說蘭心被杖斃後,貴妃大病了一場,精神也差了許多。雪獅子倒是無恙,隻是聽說更不愛理人了,整日趴在那箇舊蒲團上,望著窗外發呆。

雲貴人似乎知道我的心事。一天午後,她坐在窗下看書,我在旁邊安靜地擦拭花幾。

她忽然放下書,輕聲道:你是不是在想雪獅子

我手一頓,點了點頭:嗯……奴婢就是覺得……它其實……挺可憐的。

雲貴人望著窗外一株新綠的芭蕉,聲音很輕:這深宮裡的生靈,又有幾個不可憐呢雪獅子……它很聰明,也很記仇,但……它更記恩。它認得誰是真心對它好。

她轉過頭,看著我:那天在敞軒,它撲向我,爪子其實收著的。它撓你手背那一爪……傷口深嗎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背上已經結痂的傷痕:還好,就是看著嚇人。

雲貴人笑了笑,那笑容清淺,卻帶著洞察:或許……它是故意的它知道隻有抓傷你,你纔會不顧一切地撲向它,纔會‘碰巧’打翻那個果盤它知道,隻有把水徹底攪渾,藏在底下的東西,纔有可能被翻出來

我徹底呆住了。

雪獅子……它是故意的

它利用了我的恐懼和本能,導演了那場混亂,就是為了讓那個藏著毒粉的香囊暴露在陽光下為了引出那個藏在舊蒲團裡的、屬於另一個雪團兒的、沾著血淚的布片

為了……替它的同伴報仇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和震撼,順著脊椎爬上來。

那隻貓……它到底知道多少它隱忍了多久

那……貴妃娘娘她……我遲疑地問。

雲貴人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語氣平淡無波:她她隻是需要一個‘愛貓如命’的名聲,一個能替她吸引目光、甚至……替她擋掉某些麻煩的‘活寶貝’罷了。至於這寶貝本身經曆過什麼,是哪一個……她其實並不真的在意。蘭心……也不過是揣摩著這份‘不在意’,纔敢一次次動手罷了。

她抿了一口茶,目光悠遠:如今蘭心死了,舊事被翻出,她失了臂膀,更失了顏麵。皇後孃娘雖未深究,但‘禦下不嚴,縱奴行凶’的名聲是跑不掉了。這,就是代價。

代價……我默然。

貴妃失去了心腹,失去了部分聖心,更在六宮麵前暴露了她的涼薄。

而雪獅子,它失去了一個同伴(或前輩),帶著那段痛苦的記憶活著,用它的方式,最終撕開了真相的一角。

它報了仇,可它快樂嗎

幾天後,天氣晴好。

我陪著雲貴人在禦花園散步,熟悉新的環境。

走到太液池畔,遠遠地,看到水榭那邊,一群宮人簇擁著一架步輦。

是頤貴妃。

她似乎瘦了些,精神也有些不濟,但依舊妝容精緻,抱著雪獅子,斜倚在輦上。

雪獅子趴在她懷裡,雪白的長毛在陽光下泛著光,依舊高貴美麗。隻是它似乎對周圍的花草、宮人都冇什麼興趣,隻懶懶地眯著眼。

當我們走近時,雪獅子像是感應到什麼,突然抬起了頭。

金綠色的貓瞳,越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它的眼神,平靜無波,冇有了往日的警惕、憤怒或高深莫測。

那是一種……彷彿看透了世事,帶著一絲疲憊和……釋然的眼神

它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幾秒鐘。

然後,它輕輕地喵了一聲,聲音很輕,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告彆。

接著,它重新把頭埋進了貴妃的臂彎裡,彷彿剛纔那一眼,從未發生過。

雲貴人輕輕拉了我一下,示意我繼續往前走。

我收回目光,跟著她,沿著太液池畔的小徑,走向花木扶疏的深處。

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微風帶著水汽和花草的清香。

身後,貴妃的步輦朝著另一個方向緩緩遠去。

一隻通體烏黑油亮的小貓,不知從哪片花叢裡鑽了出來,好奇地跟在我們腳邊走了幾步。

雲貴人停下腳步,蹲下身,伸出手指,輕輕撓了撓小黑貓的下巴。

小黑貓立刻發出滿足的呼嚕聲,用腦袋蹭著她的指尖。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溫馨的一幕。

陽光有些晃眼。

我眯起眼,望向碧波盪漾的太液池。

水光粼粼,倒映著天空的藍和宮牆的紅。

像一麵巨大的鏡子。

映照著這深宮裡的悲歡、算計、涼薄,和……那些無聲無息,卻最終被掀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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