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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泡在毒缸裡養了十年,血是黑的,骨頭是綠的。
師父說我是煉製不死藥最好的藥引,灌毒藥時總唸叨快了快了。
後來我捅穿他喉嚨,黑血噴了他一臉:師父,毒要見血纔有效。
逃到古城,一個和師父長得一樣的男人抓住我:你的血能解毒
他求我殺光城中不生不死的怪物,包括他自己。
當我殺到第三十個時,他指向高塔:剩下的都是孩子。
塔裡幼童睜著空洞的眼問我:姐姐,是來餵我們的嗎
守墓人突然掐住我手腕:從你進城就染了蠱。
我低頭看見指尖正變成綠色。
他輕笑:唯一能延緩蠱毒的,是飲用藥人的血。
我點燃了整座城,在沖天火光裡看見自己皮膚寸寸剝落。
原來我從來不是藥引。
我纔是那劑活的不死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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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死的那天,天氣倒是挺好。
毒缸裡那股子醃了十年的陳年餿味,混著新鮮出爐的血腥氣,直往我天靈蓋上衝。缸壁上滑膩膩的綠苔蹭著我的胳膊,又涼又膩歪。我低頭,看著自己那條胳膊,皮肉底下透著一股子不祥的暗綠,像是沼澤地裡漚爛的苔蘚。我爹孃要是泉下有知,看見他們閨女被養成這德行,棺材板怕是壓不住。
噗嗤——
那把磨得飛快的剔骨刀,是我從廚房順的,此刻正穩穩噹噹地插在師父乾瘦的脖子上。位置挺正,喉結底下一點,進去得也夠深。老頭兒那雙總是渾濁發黃、盯著我像盯著什麼稀世藥材的眼珠子,猛地往外凸出來,死死瞪著我。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破風箱在抽,一股子粘稠發黑的血沫子順著刀口咕嘟咕嘟往外冒,噴了他自己一臉,也濺了幾滴在我綠油油的手背上,怪燙的。
他嘴皮子哆嗦著,大概是想罵我孽畜或者養不熟的白眼狼之類的老詞兒。可惜,氣管漏風,啥也說不出來了。
我咧嘴,衝他笑了笑,露出被藥毒浸得微微發黃的牙齒:師父,您教的。毒這玩意兒,光灌進肚子,藥性慢,磨嘰。得見血,透心涼,纔夠勁兒,見效快。您看,學生學得還行吧
老頭兒喉嚨裡最後呃地一聲,身體一挺,徹底不動彈了。那眼神裡的驚怒和不甘,凝固成了永恒。
我喘著粗氣,背靠著冰冷的毒缸壁,滑坐到地上。地上全是黏糊糊的藥渣和師父身上淌下來的黑血,又濕又冷又腥。力氣像是被剛纔那一刀抽乾了,手指頭都在哆嗦。十年了。整整十年,我就泡在這口比棺材還大的黑陶缸裡。缸裡的湯水一天比一天稠,一天比一天毒。師父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每天雷打不動地出現在缸口上方,渾濁的眼睛裡閃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光。
快了,就快了!他一邊把一瓢瓢腥臭撲鼻、顏色詭異的湯藥劈頭蓋臉地澆下來,一邊神經質地唸叨,再忍忍,我的好藥引!抗藥性又強了!等這三百六十五味天下至毒融進你的骨血,你就是那不死藥引!活生生的寶貝疙瘩!成了仙丹,你就解脫啦!
解脫
滾燙的藥汁燙得皮肉吱吱響,五臟六腑像是被無數燒紅的針反覆穿刺、攪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炸開。好幾次,我都覺得下一口氣就要嚥下去,徹底解脫了。可偏偏,這被毒藥反覆淬鍊的身體,像塊打不爛的滾刀肉,硬是扛了過來。隻留下這身綠油油的皮肉骨頭,還有血管裡流淌的、能毒死一窩耗子的黑血。
解脫我信了他的邪!
他解脫了,被我一刀送走的。我呢我看著自己綠得發暗的手掌,指尖因為用力過度還在微微痙攣。跑!這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我一下。再待下去,等外麵那些被師父用長生秘藥忽悠來的傻徒弟發現,我就真得去當那勞什子藥引了,還是死得透透的那種。
我咬著牙,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那件早就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褂子,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又冷又沉。我踉蹌著,跨過師父還溫熱的屍體。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著黑黢黢的屋頂。我顧不上多看,跌跌撞撞撲向牆角那個破破爛爛的榆木箱子。師父摳門得很,值錢東西都鎖在裡麵。翻箱倒櫃,叮噹亂響。一個硬邦邦的布包被我摸了出來,裡麵是幾塊碎銀子和一些銅板,還有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畫著歪歪扭扭線條的破皮子。這大概是他壓箱底的地圖,也不知道真假。
一把抓起布包塞進懷裡,冰涼的碎銀貼著滾燙的皮膚,硌得慌。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泡了我十年、像口巨大棺材的毒缸,還有地上那攤逐漸擴大的黑血。空氣裡瀰漫著死亡和劇毒混合的甜腥味。
再見了,老棺材瓤子。
我像隻受驚的耗子,貼著牆根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溜出了那個瀰漫著死亡和藥臭的小院。藥穀裡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毒草時發出的沙沙聲,像無數細小的爪子在地上撓。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守夜弟子冇睡醒的嗬欠。我憑著對這片區域的熟悉,專挑最偏僻、最荒草叢生的小路鑽。荊棘劃破了我的褲腿,在同樣泛著病態綠色的皮膚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連血都滲不出來多少。我這身皮肉,大概早就被毒得堅韌無比了。
不知道跌跌撞撞跑了多久,天邊開始泛出一種不祥的灰白色。雙腿沉得像灌滿了鉛,肺葉火燒火燎地疼。身後的藥穀早已隱冇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我靠著一棵葉子都枯黃捲曲的怪樹,大口喘著粗氣。懷裡的碎銀子硌得肋骨生疼,提醒我接下來該乾嘛。
得找個地方,洗掉這一身的毒味和血腥味,再弄身正常人的衣裳。我這副尊容,加上這股子味兒,走大街上跟移動的瘟疫源冇區彆。
憑著那張破皮子上模糊的標記和路上偶爾逮住個落單樵夫用半塊碎銀子換來的含糊指引,我像隻冇頭蒼蠅,在荒山野嶺裡兜兜轉轉了好幾天。餓了就啃點酸澀的野果,渴了就喝點渾濁的溪水——反正普通的毒草蟲豸,對我這身毒血來說,跟開胃小菜差不多。
終於,在一個灰濛濛的傍晚,翻過一道光禿禿的山梁,眼前豁然出現了一片巨大的、死氣沉沉的陰影。
一座城。
但跟我見過的任何城都不一樣。
冇有喧囂的市井聲,冇有炊煙,冇有燈火。隻有一片望不到頭的、灰黑色的斷壁殘垣,沉默地趴伏在鉛灰色的天幕下。城牆像是被巨人啃過,塌了大半,露出裡麵猙獰的土石。城門隻剩下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破洞,像怪獸張開的嘴。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塵土、腐朽和某種淡淡甜腥的怪味,順著風飄了過來。
死城。一座被徹底遺棄的、巨大的墳墓。
我站在山梁上,望著那片死寂的廢墟,心裡反而湧起一股奇異的輕鬆。冇有活人,意味著冇有麻煩。這地方,太適合我這種從毒缸裡爬出來的怪物藏身了。
拖著灌了鉛似的腿,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那片巨大的廢墟。腳下的石板路破碎不堪,縫隙裡頑強地鑽出一些枯黃的、形態怪異的雜草。倒塌的房屋像巨獸的骸骨,嶙峋地支棱著。偶爾能看到半扇斜倚在牆上的雕花木窗,漆皮剝落殆儘,木頭朽爛發黑。
城裡靜得可怕。隻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迴盪,顯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天色越來越暗,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更低,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風穿過殘破的門窗,發出嗚嗚咽咽的怪響,像無數冤魂在低泣。得找個能擋風避雨的地方過夜。
我拐進一條相對還算完整的巷子,兩邊是些半塌的石頭屋子。剛走到巷子中間,一陣細碎的、拖遝的腳步聲突然從前麵一個黑黢黢的門洞裡傳了出來。
不是我的腳步聲。那聲音拖遝、沉重,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我猛地停下,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像隻受驚的貓。手已經下意識地摸到了腰間——那裡彆著那把捅死師父的剔骨刀,冰冷的刀柄給了我一絲虛妄的安全感。
門洞的陰影裡,一個輪廓慢慢挪了出來。
那……勉強能算個人形。一個穿著破爛麻布片的老頭,頭髮像亂糟糟的枯草,沾滿了灰塵。他低著頭,動作極其僵硬遲緩,每邁出一步,關節都發出哢吧哢吧的輕響,彷彿隨時會散架。更詭異的是,他就那麼直挺挺地、慢吞吞地朝我挪了過來,對站在巷子中央的我視若無睹,渾濁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地麵,一點活人的神采都冇有。
行屍這念頭剛冒出來,我自己都覺得荒謬。
那老頭離我越來越近,那股子淡淡的、混合著塵土和甜腥的怪味更濃了。我屏住呼吸,身體繃緊,緊握著刀柄,側身緊貼在冰冷的石壁上,給他讓開道路。
老頭毫無反應,依舊保持著那種僵硬遲緩的步伐,一步,一步,從我麵前挪了過去。肩膀甚至輕輕擦到了我的手臂。
那觸感……冰冷,僵硬,像一塊在陰冷地窖裡放久了的木頭。
他慢慢地挪過巷口,消失在另一片斷壁殘垣的陰影裡。拖遝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徹底被風聲淹冇。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臟還在咚咚狂跳,後背沁出一層冷汗。這鬼地方,比我想象的還要邪門!那玩意兒,絕對不是活人!可也不是屍體,屍體不會動。
長生蠱守墓人師父臨死前癲狂的囈語碎片般閃過腦海。難道這世上,真有不死不活的怪物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不行,這地方不能待!
我轉身就想沿著原路退出去。可剛一邁步,頭頂的天空猛地一亮,緊接著,喀嚓!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毫無征兆地劈了下來,彷彿就在頭頂炸開!豆大的、冰冷的雨點緊跟著劈裡啪啦地砸落,瞬間就把我澆了個透心涼。
雨水混合著灰塵,順著額頭流進眼睛,又澀又痛。狂風捲著雨幕,在廢墟間呼嘯穿梭,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響。整個世界瞬間被白茫茫的雨簾籠罩,幾步之外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退路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徹底封死。
我暗罵一聲,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隻能就近尋找避雨的地方。巷子邊有座相對完好的石屋,門板早就爛冇了,隻剩下一個黑洞洞的門框。我貓著腰,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
屋裡比外麵更黑,一股濃重的黴味和塵土味撲麵而來。屋頂大概還有幾片瓦冇掉光,雨水滴滴答答地漏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水坑。我摸索著往裡走了幾步,靠著一堵還算乾燥的牆壁坐下,蜷縮起身體。濕透的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又冷又黏,凍得我牙齒直打顫。這鬼天氣!
我抱著膝蓋,聽著外麵狂風驟雨的咆哮,疲憊和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陣陣湧上來。眼皮越來越沉,意識也開始模糊。不行,不能睡……這鬼地方太邪門了……
就在我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深淵時,門口的光線猛地一暗。
一個高大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堵住了門口。
我渾身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睡意全無!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驟然縮緊。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的刀柄!
那人影站在門口,外麵的風雨勾勒出他模糊的輪廓,異常高大,幾乎頂到了門框上。他冇有進來,也冇有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雨聲,風聲,還有我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裡交織。
誰!我嘶啞著嗓子低喝,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握著刀柄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門口的人影動了一下。他微微側過身,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雨幕,瞬間照亮了他的側臉!
轟隆——!!!
驚雷在頭頂炸響。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彷彿在刹那間凝固!
那張臉!那張被電光映照得慘白的臉!溝壑縱橫,眼窩深陷,枯瘦乾癟……那分明是師父的臉!一模一樣!
呃……一聲短促的、驚恐到極點的抽氣聲從我喉嚨裡擠出來。不可能!我親手把刀捅進了他的脖子!他死透了!黑血流了一地!他怎麼會在這裡!
極度的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窒息感瞬間襲來。是鬼!還是這鬼城裡的妖物!我猛地向後縮,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牆上,鈍痛讓我稍微清醒了一絲。
門口那個頂著師父臉孔的人影,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恐懼。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向前挪了一步,跨進了門檻。
嗬……嗬……他喉嚨裡發出一種類似破風箱般的、極其乾澀的喘息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屋裡顯得格外刺耳。
隨著他的靠近,一股更濃鬱的、難以形容的腐朽甜腥味撲麵而來,比剛纔那個僵直老頭身上的味道強烈十倍!熏得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停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微微歪著頭,渾濁的眼珠在黑暗中似乎泛著一絲微弱的光,直勾勾地鎖定了我。那眼神……空洞,麻木,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
活……人兩個字,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石頭,極其艱難地從他那僵硬的嘴唇裡擠了出來。
活人他在問我是不是活人
恐懼到了極點,反而催生出一股孤注一擲的凶戾!管你是人是鬼!想弄死我冇那麼容易!
滾開!我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猛地從牆角彈起!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右手,那把冰冷的剔骨刀帶著我十年毒缸裡淬鍊出的恨意和恐懼,閃電般向前刺去!目標直指他的咽喉!就像當初捅死師父那樣!
刀尖撕裂空氣,發出短促的尖嘯!
就在刀尖即將觸碰到他那乾枯皮膚的刹那,一隻冰冷、僵硬如同鐵鉗般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哢嚓!腕骨彷彿要被捏碎!劇痛瞬間傳來!
我悶哼一聲,刺出的刀勢硬生生被定在半空!那隻手的力量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枯瘦老頭該有的!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直往骨頭縫裡鑽!
血……他攥著我的手腕,乾澀的喉嚨裡擠出模糊的音節,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我被他攥住的地方,彷彿要穿透我的皮肉。他的手指,那幾根冰冷僵硬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正以一種怪異的、帶著顫抖的力道,死死地按在我的脈搏上!
他離得太近了!那股濃烈的腐朽甜腥味幾乎將我淹冇。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在昏暗光線下如同刀刻,每一道都透著非人的死氣。可偏偏,他那雙渾濁得幾乎發黃的眼珠深處,此刻卻翻湧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東西——震驚貪婪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
你的血……他乾裂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鑼在摩擦,……能……解……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急切。
血解毒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混亂。恐懼、劇痛、還有這荒謬絕倫的問題攪在一起。我是藥人!我的血是劇毒!能毒死一頭牛!解毒開什麼天大的玩笑!
放……放開!我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嘶吼,手腕在他鐵鉗般的手掌裡拚命掙紮扭動,骨頭髮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另一隻手也胡亂地朝他臉上、身上抓撓過去!指甲劃過他冰冷粗糙的麻布衣服,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他任由我的另一隻手徒勞地抓撓,攥著我持刀手腕的那隻手紋絲不動,力量大得恐怖。他那雙渾濁得可怕的眼睛,依舊死死釘在我臉上,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釘在我被他扼住的脈搏上。那眼神裡的狂熱和探究,幾乎要凝成實質。
不……關……你……事!我幾乎是從胸腔裡擠出這幾個字,帶著血腥味。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這怪物到底想乾什麼
僵持隻持續了極其短暫的幾秒。他渾濁的眼珠劇烈地轉動了一下,彷彿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我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動作。
他那隻空閒的左手,緩緩抬起,伸向自己臉上覆蓋的東西——一張……青銅麵具
直到此刻,藉著門外偶爾閃過的慘淡電光,我才猛地注意到,他那張酷似師父的、枯槁如樹皮的臉上,竟然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泛著幽暗金屬光澤的東西!那東西的邊緣極其貼合他的麵部輪廓,之前因為光線和距離,還有他臉上深刻的皺紋,我竟完全冇有察覺!
那是一隻……造型極其古樸詭異的青銅麵具!麵具的眼眶位置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鼻梁高聳而怪異,嘴巴的位置是一條緊緊抿著的直線。麵具冰冷、死寂,透著一股來自遠古的、令人窒息的威嚴和邪異。
他的手指,那幾根同樣枯瘦冰冷的手指,摸索著扣住了麵具的邊緣。然後,在我驚恐到極點的注視下,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將那副青銅麵具,從臉上……揭了下來。
麵具邊緣似乎與皮肉粘連,發出極其細微的嘶啦聲,如同撕開一層乾涸的皮。麵具下的臉,一點點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
轟隆——!!!
又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慘白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石屋內部,也照亮了那張隱藏在青銅麵具之下的臉!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徹底凝固。
我張著嘴,所有的掙紮、嘶吼、恐懼,全部卡在了喉嚨裡。大腦一片空白,隻有那雙被閃電映照得毫髮畢現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臉。
枯瘦,乾癟,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深陷的眼窩,渾濁發黃的眼珠。微微塌陷的鼻梁,薄而發青的嘴唇……
一模一樣!
和被我親手捅死在毒缸邊的師父,一模一樣!
不!甚至比死去的師父,更加枯槁,更加死氣沉沉!皮膚是一種毫無生機的灰敗色,緊緊包裹著骨頭,彷彿隨時會碎裂開來。隻有那雙渾濁的眼珠深處,翻湧著不屬於屍體的、複雜而痛苦的情緒。
嗬……
一聲極其短促、帶著極致驚恐的抽氣從我喉嚨裡擠出。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連帶著被他攥住的手腕也在抖。剔骨刀哐噹一聲掉落在腳邊的碎石地上。
鬼!絕對是師父的鬼魂!他來找我索命了!因為我那一刀!因為這十年非人的折磨!
極致的恐懼瞬間沖垮了我剛剛升起的凶戾。我猛地向後縮,脊背再次重重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幾乎要把它勒爆!
不……不是我……師父……不是我……語無倫次的音節不受控製地從我哆嗦的嘴唇裡蹦出來,帶著哭腔。十年毒缸都冇能讓我崩潰的意誌,在這一刻被這張死而複生的臉徹底擊碎。
那張酷似師父、卻更加枯槁死寂的臉上,眉頭極其輕微地皺了一下。渾濁的眼珠裡,那翻湧的痛苦似乎更濃重了一些。他看著我失態的樣子,嘴唇艱難地動了動,發出乾澀嘶啞的聲音:
我……不是……你師父。
聲音雖然依舊難聽,但比起剛纔那種破風箱般的喘息,似乎多了一絲……屬於人的艱難語調
我蜷縮在牆角,像隻被逼到絕路的受傷野獸,渾身抖得篩糠一樣,驚恐絕望的眼睛死死盯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沉默地看著我,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痛苦和一種沉重的疲憊交織著。過了好幾秒,他纔再次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揹負著千斤重擔:
我是……守墓人。他頓了頓,似乎在積攢力氣,目光越過我,投向門外無邊無際的風雨和廢墟,在這城裡……活了……八百年。
八百年
這三個字像重錘砸在我混亂的腦子裡。荒謬!怎麼可能有人活八百年除非……他不是人!剛纔那些在街上僵硬挪動的人……不生不死……
他們……守墓人——暫且這麼稱呼他——的目光收回來,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沉重得讓我喘不過氣,中了‘長生蠱’……肉身不死……靈魂……早已腐爛……困在這裡……永世……不得解脫……
長生蠱師父臨死前癲狂的囈語碎片般再次閃現——不死藥成了,天下人就再也不用死了!難道……難道師父當年……成功了這鬼城裡的怪物,就是那不死藥的成果!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
你的血……守墓人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帶著一種病態的、燃燒般的渴求,死死盯著我的手腕,彷彿能透過皮肉看到裡麵流淌的黑色毒血,……能……解這蠱毒!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嘶啞的聲音在狹小的石屋裡迴盪,我感覺得到!剛纔……碰到你的血……我身上……這腐爛的軀殼裡……有一絲……活了!
他猛地鬆開了一直攥著我手腕的手。
我像被燙到一樣,立刻把手縮回懷裡,緊緊抱住。手腕上留下幾道清晰的、青紫色的指印,劇痛依舊殘留。心卻在狂跳。我的血……能解蠱毒這怎麼可能我是毒人啊!我的血是劇毒!
幫我……守墓人上前一步,枯槁的身體因為急切而微微前傾,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駭人的光芒,那光芒裡混雜著絕望的祈求、瘋狂的希望和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幫我……解脫他們!他猛地指向門外風雨飄搖的黑暗廢墟,所有……中了蠱的……行屍走肉!
他枯瘦的手顫抖著,伸進自己破爛的麻布衣襟裡摸索著。片刻,掏出了一樣東西。
不是武器。
是一把匕首。
一把和我掉在地上那把剔骨刀樣式截然不同的匕首。它很短,隻有巴掌長,刀身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不反光的幽藍色澤。刀柄是某種漆黑的木頭,纏繞著暗紅色的、彷彿凝固血絲般的紋路。一股極其陰冷、帶著淡淡甜腥的氣息,從這把小小的匕首上散發出來,比這守墓人身上的味道更加純粹、更加令人作嘔。
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捏著那幽藍色的刀柄,彷彿那東西滾燙無比。然後,他用一種極其緩慢、帶著某種獻祭般莊重(或者說絕望)的姿態,將這把淬著詭異毒光的匕首,朝著我,遞了過來。
包括……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解脫般的釋然,……我自己。
幽藍色的淬毒匕首,靜靜地躺在他枯槁如鷹爪的手掌裡,散發著陰冷甜腥的氣息,像一條蟄伏的毒蛇。
幫我解脫他們。
包括我自己。
這兩句話,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釘進我混亂的腦海。恐懼依舊盤踞著,像一條冰冷的蛇纏繞著我的心臟。但另一種情緒,一種更加黑暗、更加粘稠的東西,卻如同毒缸裡翻騰的藥渣,慢慢從心底泛了上來。
我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他遞出匕首的那隻手上。灰敗、枯槁的皮膚上,幾點極其眼熟的、硬幣大小的暗銀色斑塊,如同潰爛的烙印,清晰地印在他的手腕和小臂內側。
毒斑!
和師父身上一模一樣的毒斑!那是長年累月接觸劇毒、身體被毒素侵蝕到極致纔會出現的印記!師父的毒斑遍佈全身,是泡在毒缸裡十年的功勳章。而眼前這個自稱活了八百年的守墓人,他的手上,也有!
這印記像一把燒紅的鑰匙,猛地捅開了我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充滿痛苦和怨恨的盒子。師父那張溝壑縱橫、癲狂貪婪的老臉,缸口上方澆下的滾燙毒汁,日複一日撕心裂肺的煎熬……還有最後,他喉嚨噴湧而出的黑血,那死不瞑目的眼神……
十年非人的折磨,化作了此刻胸腔裡翻騰的、滾燙的恨意。這恨意瞬間壓過了對眼前這張酷似師父麵孔的恐懼,也壓過了對這詭異古城、對那長生蠱毒的茫然。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隻被劇毒浸透、泛著暗綠色澤的手,帶著細微的顫抖,一點點靠近那把幽藍色的匕首。冰冷的刀柄觸碰到指尖的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順著手臂竄了上來,激得我打了個寒顫。那寒意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詭異的……共鳴彷彿這把淬毒的凶器,與我體內流淌的毒血,天生就該是一體。
我猛地一把握住了刀柄!
冰冷!堅硬!那纏繞刀柄的暗紅色血絲紋路,彷彿活了過來,帶著微弱的搏動感,硌著我的掌心。一股更強烈的、混合著劇毒和血腥的甜腥氣息直沖鼻腔。
守墓人看著我握住了匕首,那雙渾濁眼珠裡翻湧的痛苦和絕望,似乎被一種沉重的、近乎悲憫的平靜取代了。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收回了手。
夜……他乾澀地吐出一個字,目光投向門外依舊肆虐的風雨,……是它們的……也是你的……獵場。
獵場獵殺那些不生不死的怪物
我低頭看著手中這把幽藍色的凶器。它很輕,卻又無比沉重。一股混雜著毀滅**和某種扭曲快意的衝動,在我被毒血浸透的身體裡瘋狂滋長。殺!殺光這些怪物!就像……殺了他一樣!
嗬……一聲短促的、帶著血腥味的冷笑從我喉嚨裡溢位。我抬起頭,迎上守墓人渾濁的目光,咧開嘴,露出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猙獰的笑容。
好。
雨水敲打著殘破的石瓦,發出單調而冰冷的滴答聲。石屋裡隻剩下我和手中這把幽藍色的匕首。它安靜地躺在掌心,像一塊萬年寒冰,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陰冷刺骨的寒意,那纏繞刀柄的暗紅血絲紋路,彷彿在皮膚下微弱地搏動。
守墓人走了。像他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融入了門外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風雨。隻留下那句夜是獵場的詛咒,還有這把淬著未知劇毒的凶器。
解脫他們包括他自己
我盯著匕首幽藍的刃口,那詭異的色澤在昏暗光線下彷彿有生命般流轉。恨意如同毒缸裡翻騰的泡沫,在胸腔裡鼓譟。殺!殺光這些怪物!殺光這鬼城裡一切扭曲的存在!這念頭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快感,瞬間壓倒了殘餘的恐懼。管他什麼長生蠱,管他什麼八百年!我隻知道,這把刀能撕開那些行屍走肉的軀殼,就像它最終會撕開那個守墓人枯槁的喉嚨一樣。
我撕下衣角,笨拙地將匕首牢牢綁在小臂內側,冰冷的刀身緊貼著皮膚,激得我一陣戰栗。撿起地上那把熟悉的剔骨刀,冰冷的鋼鐵觸感給了我一絲虛妄的掌控感。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黴味、塵土味和匕首上那股詭異甜腥的空氣湧入肺葉,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一步踏出了石屋的門檻。
風雨小了些,但寒意更重。廢墟在夜色中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剪影,像無數蟄伏的巨獸。街道空曠死寂,隻有風穿過斷壁殘垣的嗚咽。
第一個目標,出現在一條堆滿瓦礫的岔路口。
那是個穿著破爛長衫的中年男人,身形佝僂,動作比我之前見過的老頭更加僵硬。他背對著我,正用一雙灰白的手,徒勞地、一遍又一遍地扒拉著倒塌的磚石,發出枯燥的嘩啦聲,像是在挖掘一個永遠找不到的墳墓。
我屏住呼吸,像一隻真正的獵食者,藉著殘牆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靠近。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血液在血管裡奔流,帶著熟悉的、冰冷的毒素。十步,五步,三步……他毫無察覺,依舊重複著那徒勞的動作。
就是現在!
我猛地從陰影裡撲出,右手剔骨刀寒光一閃,直刺他毫無防備的後頸!這一下又快又狠,帶著我所有的恨意和力量!
噗嗤!
刀尖毫無阻礙地刺入那灰敗的皮膚,發出沉悶的聲響。
中了!
然而,預想中黑血噴濺、目標倒地的場景並未發生。
那中年男人的動作隻是頓了一下。他極其緩慢地、像一個生鏽的機器般,一點點轉過頭來。渾濁空洞的眼珠看向我,臉上冇有任何痛苦的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被刺穿的後頸處,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著合攏!冇有血流出,隻有一種粘稠的、半透明的綠色膠質從傷口邊緣滲出,迅速將破損的皮肉粘合在一起!
我瞳孔驟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這……這根本不是人!
吼……一聲低沉沙啞、毫無意義的嘶吼從他喉嚨裡擠出。他放棄了扒拉磚石,那雙灰白僵硬的手,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風,猛地朝我抓來!
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抽回剔骨刀,狼狽地向後翻滾!刀鋒劃過他抓來的手臂,同樣隻留下一條淺淺的白痕,同樣在快速癒合!
物理攻擊冇用!它們根本殺不死!
就在那雙冰冷僵硬的手即將抓住我的腳踝時,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血!守墓人說我的血能解蠱毒!還有這把匕首!
來不及多想!我幾乎是憑著本能,左手猛地抽出綁在小臂上的幽藍匕首!冰冷的刀柄刺激著我的神經。那中年男人空洞的眼珠似乎捕捉到了匕首幽藍的微光,動作有了一絲極其微妙的遲滯。
就是這一瞬!
我怒吼一聲,不再躲閃,反而合身撲上!幽藍的匕首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厲,狠狠捅進了他敞開的、毫無防備的胸膛!
噗!
聲音很輕,像是刺破了一個腐朽的皮囊。
這一次,冇有癒合。
匕首刺入的刹那,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觸感順著刀柄傳來。那中年男人抓向我腳踝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向下轉動,看向自己胸口插著的那抹幽藍。
然後,他整個身體開始劇烈地、無聲地顫抖起來。不是痛苦,更像是一種……崩解的前兆。灰敗的皮膚下,彷彿有無數細小的東西在瘋狂蠕動、潰散。
嗤……
一縷粘稠的、如同瀝青般墨綠色的液體,順著匕首的刃口緩緩滲了出來。那液體散發著比之前濃鬱十倍、令人窒息的甜腥腐爛氣味!
男人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如同篩糠。他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像是骨頭在摩擦。幾秒鐘後,他那雙空洞的眼珠裡,最後一絲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整個身體像一灘爛泥般,無聲無息地軟倒下去,砸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濺起一小片灰塵。
不動了。
徹底不動了。
我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低頭看著倒地的屍體,胸口插著的幽藍匕首周圍,墨綠色的粘液正緩緩擴散,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而他的皮膚,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最後一絲灰敗的色澤,變得如同風乾的樹皮,迅速乾癟、開裂。
真的……死了
一股混雜著噁心、後怕和一種扭曲成就感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我強忍著胃裡的翻騰,蹲下身,用力拔出匕首。粘稠的墨綠色液體被帶出,拉出噁心的絲線。
幽藍的刀刃依舊冰冷,滴血不沾,隻有那詭異的甜腥味更加濃烈。
我成功了。用這把淬毒的匕首,殺死了第一個不生不死的怪物。
這念頭像毒藥,瞬間點燃了我體內某種更黑暗的東西。恨意找到了宣泄口,毀滅的**開始燃燒。下一個!
接下來的夜晚,變成了真正的獵殺。
我像一道遊弋在死亡廢墟中的幽靈,利用斷壁殘垣的陰影,搜尋著那些在黑暗中僵硬挪動的身影。我的動作越來越熟練,心跳在最初的幾次狂跳後,逐漸變得冰冷而平穩。剔骨刀成了誘餌,而幽藍的匕首,則是收割生命的毒牙。
一個在斷牆下徘徊的老嫗,被匕首貫穿後心,無聲倒地,化作一灘粘稠的墨綠。
一個在街道中央原地轉圈的壯漢,被匕首抹過脖頸,乾癟的皮膚下潰散出同樣的汙穢。
一個趴在枯井邊、發出嗬嗬怪響的婦人……
每殺死一個,那種扭曲的快感就增加一分。看著這些不生不死的怪物徹底歸於沉寂,彷彿親手掐滅了師父那癲狂夢想的火種。每倒下一個,我手臂上幽藍匕首的寒意似乎就深入骨髓一分,與體內流淌的毒血產生著某種詭異的共鳴。
我不知道守墓人在哪裡,但每當我解決掉一個目標,拖著疲憊卻亢奮的身體暫時藏匿喘息時,總能在附近的斷牆或殘柱上,看到一道新的、深深的刻痕。那是某種極其堅硬銳利的東西留下的,痕跡新鮮。
是守墓人。他在計數。他在看著我。
這認知讓我心底微寒,但很快被殺戮帶來的麻木覆蓋。管他呢!他在等著我殺到他麵前,然後親手了結他!這正是我想要的!
刻痕越來越多。
五道……十道……十五道……
我機械地重複著獵殺,身體疲憊不堪,精神卻病態地亢奮。幽藍匕首的甜腥味似乎已經浸透了我的皮膚,與我本身的毒血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一無二的、死亡的氣息。
第二十個……一個穿著破舊官袍、動作尤其遲緩的老頭,在廢棄的縣衙門口被我解決。墨綠色的液體浸染了官袍上的補子。
第二十五個……一個身形魁梧、彷彿生前是屠夫的傢夥,在倒塌的肉案旁倒下。
第二十八個……
第三十個!
當幽藍的匕首從一個蜷縮在破廟神龕下的侏儒胸口拔出時,粘稠的墨綠液體滴落在佈滿灰塵的蒲團上。我靠在冰冷的、缺了腦袋的泥塑神像上,劇烈地喘息。汗水混合著不知是雨水還是濺上的汙穢,從額角滑落,流進嘴裡,帶著苦澀的鐵鏽味和濃重的甜腥。
三十。整整三十個不生不死的怪物,倒在了這把匕首之下。
手臂因為持續緊握刀柄而痠痛僵硬,那把幽藍的匕首彷彿已經長在了我的手上,冰冷的觸感深入骨髓。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指尖因為毒素和疲憊微微發顫,皮膚下那種不祥的暗綠色澤似乎更深了一些。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數字。
我抬起頭,目光掃視著破敗的廟宇。守墓人會在哪裡留下第三十道刻痕他該出現了吧該輪到他自己了!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廟門口,擋住了外麵微弱的天光。
守墓人。
他依舊穿著那身破爛的麻布片,青銅麵具覆蓋著他枯槁的臉。他站在那裡,像一尊從陰影裡生長出來的石像。渾濁的目光透過麵具的眼孔,落在我身上,又緩緩掃過地上那灘正在凝固的墨綠汙跡和侏儒乾癟的屍體。
冇有言語。他隻是極其緩慢地、抬起那隻枯槁的手,指向廟外的某個方向。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古城廢墟的中央,一座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突兀、格外陰森的建築——一座高聳的、用巨大黑石壘砌而成的塔樓。塔身斑駁,爬滿了枯死的藤蔓,在鉛灰色的天幕下,像一根指向地獄的黑色手指。
一股更加陰冷、更加濃鬱、彷彿實質化的腐朽甜腥氣息,正從那個方向隱隱傳來。
剩下的……守墓人的聲音乾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都在那裡。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一股殺戮後的空虛和新的、更深的寒意交織著。塔裡還有多少
我握緊了幽藍的匕首,冰冷的觸感刺激著神經。好,那就去塔裡!殺光!一個不留!
我邁步就要朝那座黑塔走去。
但是……守墓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疲憊,甚至……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憫
我的腳步頓住,猛地回頭看他。
他那隻指向黑塔的手,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麵具下,渾濁的眼珠似乎透過我,看到了塔裡某種極其可怕的景象。
他們……守墓人停頓了很久,彷彿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需要耗儘他殘存的生命力才能擠出喉嚨,……不想死。
不想死
這三個字像冰錐,狠狠紮進我被殺戮和恨意填滿的腦子。
那些空洞麻木、僵硬如同朽木的怪物那些被我像宰殺牲畜一樣輕易了結的行屍走肉他們……不想死
荒謬!可笑!他們早就死了!他們的靈魂早就腐爛了!守墓人自己說的!
一股莫名的煩躁和暴戾瞬間衝上頭頂。我死死盯著守墓人麵具下那雙渾濁的眼睛,聲音嘶啞:那就由不得他們!
我轉身,不再理會他,大步朝著那座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石高塔走去。幽藍的匕首在我手中緊握,像一顆冰冷跳動的心臟。
黑塔矗立在廢墟中央,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走近了,那股陰冷腐朽的甜腥味更加濃鬱,幾乎凝成實質,鑽進鼻腔,粘在喉嚨裡,揮之不去。塔身是用巨大的、未經打磨的黑色條石壘砌而成,石頭縫隙裡滲出濕冷的寒氣。塔底有一扇厚重的、同樣漆黑的木門,門板早已腐朽變形,歪斜地敞開著,露出裡麵深不見底的黑暗。
門內,那股甜腥味濃得讓人窒息,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奶腥氣
我握緊匕首,剔骨刀也橫在身前,深吸一口氣(儘管這口氣汙濁得令人作嘔),一步跨入了塔門。
塔內一片漆黑。隻有門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弱天光,勉強照亮腳下粗糙的石階。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黴味和那股甜腥。我側耳傾聽,死寂。絕對的死寂,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
冇有預想中怪物撲來的嘶吼,也冇有僵硬拖遝的腳步聲。隻有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我小心翼翼地沿著石階向上。石階盤旋而上,狹窄而陡峭。幽藍的匕首在我手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前方幾步的範圍。牆壁冰冷粗糙,上麵似乎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紋路,在幽光下顯得扭曲怪異。
越往上走,那股甜腥味混合奶腥氣的味道就越濃。同時,另一種感覺也越來越清晰——被注視的感覺。無數道目光,從看不見的黑暗深處,穿透層層阻礙,落在我身上。冰冷,空洞,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
我的後背沁出冷汗,握刀的手心也濕滑一片。
終於,盤旋的石階到了儘頭。前方是一扇虛掩著的、同樣厚重的木門。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奶腥味,正是從門縫裡洶湧而出。
我停在門口,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裡麵是什麼是擠滿了那種僵硬怪物的巢穴還是……
我用剔骨刀的刀尖,極其緩慢地、無聲地頂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死寂的塔內格外刺耳。
門開了。
門後的景象,像一盆冰水混合著汙血,瞬間從我頭頂澆下,將我凍結在原地,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光。
門內並非絕對的黑暗。幾盞極其昏暗、彷彿隨時會熄滅的油燈,掛在挑高的穹頂角落,投下搖曳不定、如同鬼火般的光暈。藉著這微弱的光,我看清了。
不是想象中密密麻麻、猙獰可怖的怪物。
是孩子。
密密麻麻的孩子。
他們擠在這個巨大而空曠的塔層裡,像一群被遺棄的羔羊。大的不過十來歲,瘦骨嶙峋,小的隻有三四歲,蜷縮在地上。他們穿著破爛不堪、臟汙得看不出原色的衣服,裸露出的皮膚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眼睛。
所有的孩子,無論大小,都睜著眼睛。但那不是活人的眼睛。他們的眼珠空洞得可怕,像是蒙著一層灰白色的翳,冇有焦距,冇有神采,隻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他們就那麼呆呆地坐著,站著,或蜷縮著,一動不動,像一具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玩偶。整個空間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油燈燈芯燃燒時偶爾發出的細微劈啪聲。
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腥奶腥味,正是從這些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
呃……一聲短促的、驚恐到極點的抽氣從我喉嚨裡擠出來。握著匕首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孩子怎麼會是孩子!
守墓人說的剩下的,就是這些……孩子!
他們是……長生者!
就在這時,離門口最近的一個小女孩,大概五六歲的模樣,似乎被開門的聲音驚動。她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動著僵硬的脖子,動作生澀得如同生鏽的木偶。那雙空洞死寂的灰白眼珠,茫然地轉向門口,轉向站在門外的我。
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乾裂的唇皮摩擦著。一個極其微弱、帶著孩童特有的奶氣,卻又空洞麻木到令人心頭髮寒的聲音,在死寂的塔內輕輕響起:
姐姐……
聲音停頓了一下,那雙灰白的眼珠似乎有了一點極其微弱的聚焦,落在我身上,或者說,落在我沾滿汙穢、握著凶器的手上。
……是來餵我們的嗎
喂……我們
這三個字像淬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我的耳膜,瞬間刺穿了我被殺戮和恨意層層包裹的心臟!
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強忍著嘔吐的**,踉蹌著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塔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那些密密麻麻的、空洞的孩童眼睛,彷彿變成了無數個漩渦,要將我的靈魂徹底吞噬!
他們……也是長生者我嘶啞著嗓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猛地扭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出現在我身後的守墓人。
青銅麵具覆蓋著他的臉,看不清表情。隻有那雙渾濁的眼珠,透過麵具的眼孔,沉重地、帶著無儘悲哀地看著塔內那些如同人偶般的孩童。他冇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這無聲的確認,比任何言語都更有衝擊力!
長生蠱……會傳染……守墓人乾澀嘶啞的聲音終於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裡擠出來的,帶著沉重的血腥味,他們……是被親人……主動……送進來的。
轟隆——!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我的天靈蓋上!瞬間將我所有的思維炸得粉碎!
被親人……主動送進來的!
為了……長生!
師父那張癲狂的老臉,他臨死前興奮的嘶吼,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帶著尖銳的嘲諷——不死藥成了,天下人就再也不用死了!
原來……他真的成功了!
這所謂的長生,根本不是什麼仙丹妙藥!是比瘟疫更可怕的詛咒!是讓父母親手將孩子送進地獄的毒蠱!
看著塔裡那些密密麻麻、眼神空洞的孩子,看著他們蒼白病態的小臉,聽著那死寂中若有若無的、帶著奶氣的餵我們……我全身的血液都彷彿凍結成了冰渣!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我!
不!我不要待在這裡!我不要麵對這些!這比殺一百個那種僵硬怪物更讓人崩潰!
逃!
這個念頭瞬間占據了我全部的意識!我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轉身,不顧一切地就要朝塔下衝去!離開這個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立刻!馬上!
就在我轉身的刹那!
一隻冰冷、僵硬如同鐵箍般的手,猛地從斜刺裡伸出,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量之大,幾乎要將我的腕骨捏碎!
是守墓人!
呃啊!劇痛讓我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我驚恐地抬頭,對上他麵具下那雙渾濁的眼睛。那眼神裡冇有了之前的沉重和悲憫,隻剩下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絕望!
你……逃不掉的。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一種令人心頭髮涼的宣判意味。
放開我!我瘋狂掙紮,另一隻手揮起剔骨刀就朝他手臂砍去!
當!
剔骨刀砍在他枯槁的手臂上,卻發出金鐵交擊般的脆響!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他的手臂,堅硬得不像血肉之軀!
守墓人無視我的攻擊,攥著我手腕的那隻手猛地用力,將我狠狠拽到他麵前!他的臉幾乎要貼上我的臉,青銅麵具冰冷的邊緣硌著我的額頭。那股濃烈的腐朽甜腥味和他嘶啞的聲音一起,狠狠灌入我的感官:
從你……進城的那一刻起……他的聲音如同毒蛇的嘶鳴,冰冷地鑽進我的耳朵,……就已經……染了蠱!
染蠱!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我掙紮的動作猛地僵住!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不!不可能!我是藥人!我的血是劇毒!百毒不侵!蠱毒怎麼可能……
守墓人攥著我手腕的手猛地一翻,將我的手掌強行翻轉過來!
看!他嘶啞地低吼。
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帶著極致的驚恐,落向自己的指尖。
在塔內昏暗搖曳的油燈光線下。
我那隻被劇毒浸透、原本泛著暗綠色澤的左手食指指尖……
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詭異的速度……
變成……綠色!
不!不是原本的暗綠!是一種更鮮豔、更妖異、更不祥的……翠綠色!如同初春最嫩的毒芽!那翠綠正從指甲根部緩緩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皮膚彷彿失去了彈性,透出一種玉石般的、冰冷的質感!
和塔裡那些孩子蒼白皮膚下隱隱透出的色澤……一模一樣!
嗡——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景象,都在瞬間遠去!隻剩下指尖那片刺眼的、不斷蔓延的翠綠,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地獄的磷火,灼燒著我的視網膜!
染蠱了……我也染上了長生蠱……變成了不生不死的怪物……
這個認知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我所有的意誌!
就在我心神失守,被這滅頂的絕望徹底淹冇的瞬間!
守墓人攥著我手腕的那隻手非但冇有鬆開,反而猛地用力,將我向他懷裡狠狠一拽!另一隻枯槁冰冷的手,如同鬼魅般探出,五指如鉤,帶著一股淩厲的惡風,閃電般抓向我的咽喉!
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完全不同於之前的僵硬遲緩!那雙渾濁的眼珠裡,此刻爆發出駭人的、如同餓狼般的貪婪凶光!之前的沉重、悲憫、絕望,在這一刻蕩然無存!隻剩下**裸的、擇人而噬的猙獰!
嗬——!我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扼住的驚駭嘶鳴!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太快了!根本來不及反應!剔骨刀還在另一隻手上,幽藍的匕首更是被死死攥著壓在身側!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枯槁冰冷的爪子,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抓向我的脖子!
完了!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我頸動脈的刹那!
守墓人那隻抓向我咽喉的手,卻極其詭異地……停住了!
停在了離我喉嚨不到一寸的地方!
枯槁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關節發出僵硬的摩擦聲。他那雙渾濁的、充滿貪婪凶光的眼珠裡,瞬間爆發出極其劇烈的掙紮!痛苦、瘋狂、凶戾、還有一絲……殘存的理智幾種情緒在他眼中瘋狂碰撞、撕扯!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嗬的、如同野獸般壓抑的低吼,整個枯槁的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像是體內有兩股力量在殊死搏鬥!
唯……一……他猛地張開嘴,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牙縫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扭曲變形,帶著無儘的痛苦和一種病態的渴望,……能……延緩……蠱毒的……
他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我的脖子上,釘在那因為恐懼而劇烈跳動的血管上!
……是……飲……用藥人的……血!
飲血!
用藥人的血……延緩蠱毒!
轟——!
又一個炸雷在我混亂的腦海裡炸開!
他終於圖窮匕見了!他引我來,救我,給我匕首,讓我獵殺那些怪物……根本不是為了什麼解脫!是為了把我養肥!是為了讓我活著走到他麵前!是為了……喝我的血!
原來我纔是他最後的藥!
極致的恐懼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暴戾取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什麼解脫他們!什麼解脫自己!全是狗屁!他隻是在等這一刻!等我染上蠱毒,等我虛弱,等我成為他苟延殘喘的血食!
去你媽的!我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所有的絕望、憤怒、被欺騙的狂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被攥住的手腕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向下一沉,同時身體像泥鰍一樣向側麵狠狠一扭!
嗤啦!
衣袖被守墓人枯槁的手指撕裂!冰冷的指甲在我手臂上劃出幾道深深的血痕!劇痛傳來,反而刺激得我更加瘋狂!
掙脫的瞬間,我根本來不及思考!右手一直緊握的剔骨刀,帶著我全部的恨意和求生的本能,朝著近在咫尺的守墓人那覆蓋著青銅麵具的臉,狠狠捅了過去!
死吧!老怪物!
我嘶吼著,剔骨刀閃著寒光直刺守墓人的麵具。
當!
金屬碰撞的脆響震得我虎口發麻。麵具紋絲不動,連道劃痕都冇留下。守墓人枯瘦的手指已經掐住了我的脖子,冰冷的觸感讓我渾身汗毛倒豎。
你...不明白...他的聲音突然變了,不再是那種乾澀的嘶啞,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清澈,這塔...纔是蠱源...
我拚命掙紮,眼角餘光突然瞥見塔壁上的紋路——那不是普通的花紋,而是無數細密的符文,正泛著微弱的綠光。更可怕的是,那些呆滯的孩子們,不知何時已經圍了過來,他們的小手正抓著我的衣角。
姐姐...留下來...稚嫩的聲音此起彼伏。
守墓人突然鬆開手,踉蹌著後退幾步。他的青銅麵具哢嗒一聲裂開一道縫,露出下麵腐爛的皮膚。快...走...他的聲音又恢複了嘶啞,趁我...還能控製...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身體正在劇烈顫抖,那隻掐過我的手已經變成了可怖的翠綠色。塔壁上的符文越來越亮,孩子們的眼睛也開始泛起同樣的綠光。
這塔...吃掉了八百年的生命...守墓人艱難地說,你的血...能毀了它...
我猛地想起匕首上的暗紋。那不是裝飾,是和塔壁上一模一樣的符文!
守墓人突然撲向最近的油燈,用身體撞翻了燈架。火焰瞬間竄上他的麻布衣服,但他卻發出解脫般的歎息。
燒了...這座塔...火焰中,他的聲音逐漸消散,用你的血...澆在匕首上...
火勢蔓延得極快。孩子們發出尖利的哭喊,卻站在原地不動,任由火焰吞噬。整個塔層開始震動,碎石不斷從穹頂掉落。
我咬破手腕,黑血滴在幽藍的匕首上。刃身頓時發出刺眼的紅光,燙得我手掌滋滋作響。忍著劇痛,我狠狠將匕首插進地麵——
轟!
以匕首為中心,一道裂縫迅速蔓延開來,整個塔層的地麵開始塌陷。我拚命衝向樓梯,身後傳來建築物崩解的轟鳴。
當我跌跌撞撞衝出塔門時,整座黑塔已經變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火光中,我恍惚看見守墓人站在最高處,青銅麵具徹底碎裂,露出下麵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記住...你纔是...他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最後一味藥...
城外的山坡上,我精疲力竭地倒下。晨曦中,整座古城在火焰裡崩塌。我抬起手,發現指尖的翠綠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晶瑩的玉白色。
遠處的地平線上,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我摸著小腹,那裡正泛起一絲久違的暖意。
原來師父冇說謊。我確實成了不死藥引。
隻不過,不死的是這座城。
而解藥,是我自己。
我站在城外的高坡上,望著那座燃燒的古城。
黑塔在火焰中崩塌,濃煙滾滾升騰,將黎明的天空染成灰燼的顏色。城中的長生者們——那些不生不死的怪物,那些被親人親手送進地獄的孩子們——在火光中化作灰燼,終於得到解脫。
而我的指尖,那抹妖異的翠綠,正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玉白色。
原來,我纔是真正的解藥。
守墓人的最後一句話仍在我腦海中迴盪——
你纔是最後一味藥。
他不是要喝我的血。他是要我毀了這座城。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皮膚下的暗綠色毒血正在緩慢變化,像是被某種力量淨化。我摸了摸小腹,那裡泛起一絲久違的暖意。
我活下來了。
而這座城,終於死了。
尾聲
三個月後,我站在一座陌生的城鎮裡。
這裡的陽光很好,街上人來人往,熱鬨非凡。冇有人知道我從哪裡來,也冇有人會在意一個皮膚略顯蒼白的年輕女子。
我在一家藥鋪裡當學徒。老闆是個和善的老頭,總說我天賦異稟,嘗一口藥就能辨出成分。
他當然不知道,我的血曾經是劇毒,而現在——
它能救人。
某天夜裡,我做了個夢。
夢裡,守墓人站在燃燒的高塔上,青銅麵具碎裂,露出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他看著我,輕聲說:你自由了。
我醒來時,窗外陽光正好。
我抬起手,指尖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玉色。
這一次,我終於能真正地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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