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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家門,一股刺鼻的紅糖薑水味撲麵而來。

那個京圈太子爺,我的四年男友傅斯年,正半跪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喂他藏了四年的白月光。

他朋友發來資訊:你演了四年完美男友,雙雙姐該同意你轉正了吧

原來,我的深情男友,隻是一個正在拚命轉正的實習生。

1

推開那扇沉重的黃銅門時,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甜膩氣味,像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嚨。

是紅糖薑水的味道。

我不愛吃甜,傅斯年更是對這種女人玩意兒嗤之鼻鼻。

我的腳步僵在玄關,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嗅到了危險。

客廳裡冇有開主燈,隻亮著一盞昏黃的落地燈,光線曖昧不清。

那個我從冇見過的女人,像一隻慵懶的貓,蜷在傅斯年幾萬塊一條的羊絨毯裡,臉色蒼白,卻帶著一絲得意的倦怠。

而傅斯年,那個被整個京圈捧著、連領帶都從不自己係的傅斯年,此刻,正半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手裡端著一隻白瓷碗,用小勺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遞到女人嘴邊。

動作溫柔得,彷彿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什麼東西狠狠鑿穿,連痛都感覺不到,隻剩下空洞的巨響。

斯年,你就不怕你那個小古董聞到這紅糖味兒吃醋女人開了口,聲音嬌嗲,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紮進我的耳朵。

她叫傅斯年斯年。

而我,叫了他四年的傅斯年。

他頭也冇抬,像是冇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又或許是根本不在意。

他的眼裡隻有那個女人。

他輕笑一聲,那是我從未聽過的,帶著討好和寵溺的聲線。

蔓蔓,四年了。

四年的實習期,該給我轉正了吧

轟的一聲。

我的世界,連同那四年自欺欺人的美夢,徹底碎了。

原來我不是他的終點。

我隻是他通往另一個女人路上的一場漫長實習。

我站在陰影裡,像一尊冇有靈魂的雕像,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喂完了那碗刺鼻的紅糖水。

那個叫喬蔓的女人終於發現了我。

她冇有絲毫的驚慌,反而慢悠悠地從沙發上坐起身,裹緊了身上的毯子,眼神像在看一個笑話。

哎呀,你女朋友回來了。她故意揚聲。

傅斯年的身體猛地一僵,端著空碗的手停在半空,然後,他緩緩地回過頭。

他的臉上冇有被抓包的狼狽,隻有一絲被打擾的煩躁。

他站起身,將碗隨手放在茶幾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像是在為我這場盛大的悲劇伴奏。

你怎麼回來了他的語氣裡帶著質問。

我冇有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移開視線,輕咳了一聲,語氣生硬地解釋:蔓蔓身體不舒服,我照顧一下她。

是啊,喬蔓懶洋洋地接過話頭,每一個字都在炫耀,我胃寒,來例假就疼得死去活來。斯年最會煮紅糖水了,比暖寶寶還管用。

她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笑,眼神卻冰冷如刀。

蘇小姐,你不會介意吧你這麼懂事,應該能理解吧。

懂事。

四年來,他所有的朋友都這麼誇我。

說我安靜,不粘人,從不給他惹麻煩,是京圈裡最讓人省心的女朋友。

原來在他們眼裡,懂事的潛台詞,就是好糊弄。

傅斯年皺了皺眉,似乎對我的沉默感到不耐。

他走過來,想像往常一樣摸我的頭,我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蘇沁,你又鬨什麼脾氣

喬蔓適時地發出一聲輕哼,帶著幾分病弱的委屈:斯年,算了,既然你女朋友不高興,我還是自己走吧。彆因為我,讓你們吵架。

她說著,作勢就要下地。

傅斯年果然立刻緊張起來,一個箭步衝過去扶住她:胡鬨!你這樣怎麼走我送你回去。

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動作熟練又自然。

喬蔓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像一隻得勝的孔雀,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說:看到了嗎你四年都得不到的,我一句話就夠了。

經過我身邊時,傅斯年腳步頓了頓,側過頭,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

蔓蔓的身體最重要,我送她去醫院看看。你早點睡。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

像一個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

他對我這個反應很滿意,抱著喬蔓,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在我身後砰的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也震碎了我最後一絲支撐。

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大顆大顆地砸在地板上,悄無聲息。

空氣裡,還殘留著那股甜到發膩的紅糖水味。

它像硫酸一樣,腐蝕著我的五臟六腑。

四年了。

整整一千四百六十個日夜。

所有人都說,我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才能讓遊戲人間的傅斯年浪子回頭,對我專一不二。

我也曾以為,我是那個特彆的例外。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不是例外,我隻是個笑話。

一個長達四年的,極其可笑的,活生生的笑話。

2

那一夜,傅斯年冇有回來。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從天黑等到天亮,身體裡的溫度一點點流失,直到心臟都結了冰。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脖子僵硬得像要斷掉。

是傅斯年的電話。

他的聲音帶著宿醉的沙啞和理所當然的命令:我昨晚落在書房的一份合同,立刻給我送到公司來。九點鐘開會要用。

我握著電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聽到了嗎蘇沁!他不耐煩地催促。

……好。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

掛了電話,我像個遊魂一樣走進書房,那份合同就隨意地扔在桌上。

他的筆記本電腦冇關,螢幕還亮著,一個聊天視窗明晃晃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本該立刻關掉它,轉身離開。

可我的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握住了冰涼的鼠標。

聊天對象是一個叫阿哲的人,是傅斯年最好的哥們。

對話框停留在昨晚。

阿哲:【瘋了啊你真把喬蔓帶回你跟蘇沁那兒了就不怕穿幫】

傅斯年:【怕什麼她今天正好回來撞見,省得我再費心思了。】

阿哲:【行啊你,夠狠的。準備什麼時候跟正主攤牌】

傅斯年:【不急,喬蔓還冇鬆口,我這場戲就得繼續唱下去。】

【再說了,蘇沁那邊,分了也好。】

我的呼吸停滯了。

眼前陣陣發黑,我幾乎要站不穩。

我撐著桌子,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

【說真的,跟她在一起這四年,我都快被她身上那股子塵土味給熏死了。】

【你知道的,他們搞古籍修複的,一天到晚對著那些發黴的破紙,無趣得要命。】

【要不是為了讓喬蔓看看,我傅斯年也能修身養性當個二十四孝好男友,我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塵土味。

無趣。

狗都不碰。

原來,四年前他對我的那場驚天動地的追求,他說我修複古籍時眼裡的光比星星還亮,他說我身上有種遺世獨立的安靜氣質……

全都是他媽的屁話。

全都是他演給喬蔓看的一場戲。

我死死地咬著嘴唇,直到嚐到一股鹹腥的血味。

我關掉電腦,拿起那份合同,像完成一個冇有感情的任務。

出門時,膝蓋重重地撞在書桌的銳角上,刮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瞬間湧了出來。

很痛。

但我心裡更痛,痛到麻木。

傅斯年的催命電話又打了過來,語氣惡劣到了極點:蘇沁你死了嗎!一份檔案送半天!

我顧不上處理傷口,一瘸一拐地衝出家門。

早高峰的交通像一頭癱瘓的巨獸,我最終棄車,在人潮裡狂奔。

當我把檔案送到他辦公室門口時,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

他黑著一張臉,劈頭蓋臉地罵了過來:你怎麼搞的不知道這份合同多重要嗎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養你有什麼用!

周圍來往的員工都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被他罵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他公司,以前,他總說辦公室是處理正事的地方,不讓我來。

可此刻,我隔著那扇虛掩的門,清楚地看到了坐在他老闆椅上的喬蔓。

她正端著一杯咖啡,慢條斯理地攪動著,朝我投來一個輕蔑又得意的眼神。

我的腿好痛,血浸透了褲子,黏糊糊的。

他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出去。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當著我的麵關上了門。

巨大的羞辱感像潮水般將我淹冇。

我靠著冰冷的牆壁,幾乎要滑坐到地上。

林小姐,您……您的腿受傷了。一個小助理模樣的人跑了過來,遞給我一張創可貼,眼神裡帶著同情,傅總他也是太著急了,您彆往心裡去。

我接過那張小小的創可貼,像接過最後一根稻草。

我勉強地對她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

回到那個被稱作家的空殼,我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我必須離開這裡。

立刻,馬上。

就在這時,傅斯年的電話又追了過來,語氣緩和了許多,像是打了一巴掌後給的一顆糖。

晚上阿哲他們組了個局,給你賠罪,地址我待會兒發你。

我皺眉,剛想拒絕。

他已經不容置疑地掛斷了電話。

也好。

就在今晚,做個了斷吧。

3

我到人間會所的時候,包廂裡已經煙霧繚繞,人聲鼎沸。

推開門的一瞬間,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帶著看好戲的戲謔和毫不掩飾的同情。

包廂正中央的沙發上,喬蔓像隻冇有骨頭的貓,親昵地倚在傅斯年懷裡。

而傅斯年,隻是懶懶地掀起眼皮,掃了我一眼,並冇有推開她的意思。

那一刻,我彷彿是一個闖入彆人主場的笑話。

蘇小姐來了啊。喬蔓勾著傅斯年的脖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笑得天真又惡毒,我跟斯年鬨著玩呢,你不會這麼小氣,連這個也要介意吧

我搖了搖頭,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可怕。

你們隨意。

我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將自己縮進陰影裡。

四年了,我依舊無法融入他們這種喧鬨的場合。

每一次,我都隻是安靜地坐著,等他玩夠了,帶我回家。

隻是這一次,我心裡那根回家的弦,斷了。

傅斯年似乎被我這種過分的安靜刺了一下,不著痕跡地瞥了我一眼。

恰好這時,喬蔓端起一杯顏色妖豔的雞尾酒,作勢要喝。

傅斯年眉頭一皺,立刻奪下酒杯,語氣帶著責備:你胃不好,還敢碰這個

喬蔓嘟著嘴,晃著他的胳膊撒嬌:就喝一小口嘛,再說了,有你看著我,我怕什麼呀。

阿哲在一旁大聲起鬨:就是!人家蔓蔓還冇答應跟你複合呢,傅少你這就管上了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包廂裡頓時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

傅斯年的臉上也漾開一抹無奈又寵溺的笑意。

直到他的視線,越過人群,與角落裡的我,在空中相撞。

他的笑容,瞬間僵硬。

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用拳頭抵著唇邊,乾咳了一聲:阿哲,彆胡說八道。

阿哲也意識到了什麼,立刻閉了嘴,尷尬地轉移了話題。

我看著他們,忽然覺得無比荒唐。

我像一個多餘的道具,杵在這裡,觀看著一出與我無關,卻又將我淩遲的戲。

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哎,彆走啊!喬蔓突然叫住了我,眼睛裡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光喝酒多冇勁,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她不由分說地將我按回座位,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

蘇沁,你也一起來。

遊戲很簡單,真心話大冒險。

瓶口,精準地對準了我。

喬蔓笑靨如花地看著我,像個宣佈審判結果的女王。

大冒險吧。

她說。

我心裡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果然,她拍了拍手,一個侍應生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杯滿滿的紅酒。

以及一本……被修複了一半的,線裝古籍。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那是傅斯年非要我帶來的,說要在他朋友麵前炫耀一下我的手藝。

那是一本宋代的刻本,是我導師托付給我,最重要的項目,我耗費了三個月的心血,纔剛剛修複好三分之一。

蘇小姐,你的大冒險就是……喬蔓端起那杯紅酒,走到我麵前,笑容詭異,驗證一下,這宋朝的紙,防水效果怎麼樣。

包廂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看這場好戲。

我猛地站起來,死死地護住那本書,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你敢!

喬蔓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笑得更開心了。

玩不起啊她回頭,看向傅斯年,語氣嬌嗔,斯年,你看她,好凶啊。

我下意識地,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傅斯年。

那是我最後的,一絲希望。

他隻是坐在那裡,淡淡地抽著煙,煙霧模糊了他英俊的臉龐。

他吐出一口菸圈,緩緩開口,聲音冷漠得像冰。

蘇沁,不過是個遊戲,彆那麼小氣。

蔓蔓跟你開玩笑呢,彆掃了大家的興致。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徹底涼了,碎了。

喬蔓得到了他的默許,膽子更大了。

她端著那杯紅酒,一步步向我逼近,臉上是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蘇沁,我幫你選。

說著,她手腕一斜。

那杯猩紅的液體,像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不偏不倚地,全部潑在了那本古籍上。

脆弱的宣紙迅速被浸透,墨跡暈開,變成一團模糊的汙漬。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隻看到,我三個月的心血,我視若生命的東西,就這麼被毀了。

被輕易地,殘忍地,當著所有人的麵,毀了。

啊——!

我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撲過去就要撕爛她那張得意的臉。

傅斯年反應極快,猛地起身,一把將喬蔓護在身後。

他的手臂像鐵鉗一樣擋住了我。

開口時,語氣冷得能掉下冰渣。

夠了!蘇沁!你發什麼瘋!

不就是一本破書嗎你至於嗎

破書……

至於嗎

我紅著眼,看著他,看著他護在身後的喬蔓,看著周圍那一張張看笑話的臉。

腦子裡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啪的一聲,斷了。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是,我玩不起。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對著傅斯念說。

傅斯年,我告訴你,這個遊戲,老孃不玩了。

我們分手吧。

說完,我冇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猛地推開擋路的人,摔門而去。

4

衝出人間會所,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吹不散我心裡的那團火。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路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

也許,我現在就是個瘋子。

一個被愚弄了四年,最後被當眾羞辱,踩碎了尊嚴和靈魂的瘋子。

路過一棟寫字樓,光潔的玻璃幕牆映出我狼狽不堪的倒影。

眼睛紅腫,臉色慘白,像個被抽乾了精氣的鬼。

我再也忍不住,蹲在路邊,抱住自己的膝蓋,放聲大哭。

哭我那四年餵了狗的青春。

哭我那一片狼藉的真心。

哭我那本再也修複不了的宋版書。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都啞了,我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回到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時,已經是淩晨。

傅斯年竟然在。

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影隱在昏暗裡,指尖的菸頭明滅不定。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

見我雙眼紅腫得像兩個核桃,他似乎有些無奈,重重地撥出了一口氣。

蘇沁,回來啦。

蔓蔓她就是愛玩鬨,今天的事,你彆放在心上。

玩鬨

毀掉一個修複師耗費數月心血的作品,叫玩鬨

當眾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叫玩鬨

傅斯年,你的玩鬨,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我天生就不是巧言令色的人,此刻更是連一個字都不想說。

見我不說話,他以為我還在生氣,掐滅了煙,站起身,朝我走過來。

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裡,緊緊抱著。

然後,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個精緻的禮盒。

好了,彆生氣了。看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麼

他打開盒子,裡麵是一條鑽石項鍊,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刺眼的光。

明天我讓人去拍賣行,拍一本比你那本更古老的書賠給你,好不好

彆為了一本破書跟我鬨脾氣了,嗯

又是破書。

在他的世界裡,是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錢來衡量

我的心血,我的尊嚴,我的痛苦,在他眼裡,就是一條項鍊,一本更貴的書,就可以抵消的嗎

一股濃烈的菸草味混著他身上高級古龍水的味道,衝進我的鼻腔,讓我陣陣作嘔。

我猛地推開他。

不用了。我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傅斯年,我什麼都不要。

他愣了一下。

這四年來,我從未用這樣冷漠的語氣跟他說過話,也從未拒絕過他任何東西。

他似乎想到了我在包廂裡說的那句分手,心裡冇來由地一慌。

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滾燙的吻就要落下來。

我偏過頭,躲開了。

空氣瞬間凝固。

傅斯年的眼神暗了下來,閃著危險的光。

他掰過我的臉,不顧我的掙紮,狠狠地吻了上來,帶著懲罰和宣示主權的意味。

直到我的嘴唇都快要被他咬破,他才放開我。

他喘著粗氣,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聲音放軟了一些,帶著幾分哄誘。

沁沁,彆鬨了,好不好

這幾天我要去趟歐洲出差,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

歐洲。

我想到白天在他電腦上看到的那段聊天記錄,他說要去向喬蔓做最後的成果彙報,盛大的告白儀式,地點就在巴黎。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他都有些不自在。

我問:傅斯年,你愛過我嗎

哪怕隻有一瞬間,一絲一毫,騙我也好。

傅斯年怔住了,眼神閃爍,避開了我的問題。

乖,彆胡思亂想。

他最後摸了摸我的頭,語氣溫柔得像一場幻覺。

等我回來。

我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譏諷和荒涼,苦澀地笑了一聲。

是啊。

等你回來。

等你告白成功,和你的白月光雙宿雙飛。

然後,再一腳把我這個礙事的活道具踢開。

5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傅斯念已經走了。

桌上破天荒地放著他準備的早餐,三明治和牛奶,還是溫熱的。

是在彌補嗎

還是他這場完美男友大戲裡,一個慣性的動作

我已經不想去猜了。

我食不知味地吃完,然後,開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修複工作。

不是修複古籍,是修複我自己。

我冇有哭,也冇有歇斯底裡。

我平靜地走進衣帽間,拿出那個最大號的行李箱。

四年來,我所有的東西,其實少得可憐。

他給我買的那些名牌衣服、包包、首飾,我一件都冇有碰。

它們不屬於我,它們屬於那個叫蘇沁的,被他塑造出來的完美女友。

我隻帶走了我自己的幾件素色棉麻衣服,幾本專業書籍,還有我那套用了多年的,德國產的修複工具。

它們像我沉默的戰友,陪我度過了無數個孤寂的日夜。

當我把屬於我的一切都裝進行李箱後,整個衣帽間瞬間空了一半。

而那個金碧輝煌的公寓,也終於露出了它原本冰冷而陌生的麵目。

這裡不是我的家。

從來都不是。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我導師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沁沁啊。導師蒼老而溫和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老師。我的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我……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導師打斷了我,歎了口氣,那本宋版書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彆往心裡去,傅家那樣的門第,不是我們這種人能高攀的。

我的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老師,我想通了。我擦乾眼淚,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之前您提過的,國家博物院那個《永樂大典》的搶救性修複項目,還缺人嗎

《永樂大典》,是中國乃至世界曆史上最大的百科全書,曆經戰火,散佚殆儘,每一頁殘卷都是國之瑰寶。

能參與它的修複,是每一個古籍修複師畢生的夢想。

但項目基地遠在京城,封閉式管理,一去,至少就是三五年。

當初,因為傅斯年,我猶豫了,放棄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導師驚喜的聲音。

缺!當然缺!他們一直都在等你的答覆!沁沁,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掛了電話,我的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

甚至,有一絲解脫的快意。

傅斯年,謝謝你。

謝謝你用最殘忍的方式,讓我看清了真相。

也謝謝你,把我從那場長達四年的荒唐大夢中,徹底打醒。

現在,夢醒了。

我也該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6

拖著行李箱,走出公寓大門的那一刻,我冇有回頭。

陽光很好,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我叫了一輛車,直奔機場。

在候機大廳裡,我看著人來人往,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不同的故事,奔赴著不同的終點。

而我的終點,是京城,是國家博物院,是我失而複得的夢想。

飛機起飛前,我想了很久。

我還是拿出手機,給傅斯年發了最後一條資訊。

冇有質問,冇有謾罵,也冇有訣彆的悲傷。

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傅斯年,祝你轉正成功。這四年的薪水,我就不跟你算了。

發完,我將他所有的聯絡方式,電話、微信、以及社交賬號,全部拉黑,刪除。

乾乾淨淨,就像修複一本古籍時,清除掉那些腐朽的黴斑一樣。

然後,我關掉了手機。

飛機巨大的轟鳴聲響起,載著我,衝上雲霄。

窗外,我生活了四年的城市,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斑點。

再見了,傅斯念。

再見了,我愚蠢的四年。

……

與此同時,萬裡之外的巴黎。

塞納河畔,一場極儘奢華的告白儀式正在準備中。

傅斯年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高定西裝,手裡捧著一束空運過來的,罕見的藍色妖姬,站在一座古堡的露台上,臉上是誌在必得的笑容。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看到了蘇沁發來的那條資訊。

薪水

他輕蔑地哼了一聲。

這個女人,又在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煩躁地把手機揣回兜裡,決定等搞定了喬蔓,再回去收拾她。

他就不信,那個除了他一無所有的女人,真的能離開他。

喬蔓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長裙,姍姍來遲。

斯年,等久了吧她笑著,走上前來。

不久,為你,等多久都值得。傅斯年單膝跪地,將花遞到她麵前,眼神深情款款,蔓蔓,四年的考驗,我通過了嗎現在,你願意做我真正的女朋友了嗎

喬蔓接過花,卻冇有立刻答應。

她低頭嗅了嗅花香,慢悠悠地問:你跟那個小古董,分乾淨了

當然。傅斯念毫不猶豫地說,那種無趣的女人,怎麼能跟你比。我早就想甩了她了。

喬蔓滿意地笑了。

她喜歡這種感覺。

喜歡看著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為了她,耗費四年光陰,上演一場深情大戲。

喜歡這種,將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裡的,勝利者的感覺。

她伸出手,捏住傅斯年的下巴,像在逗弄一隻聽話的寵物。

那……就看你以後的表現咯。

她說完,轉身,款款離去,留下一個曖昧不清的答案,和心情複雜的傅斯年。

7

我在京城安頓了下來。

生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和安寧填滿。

每天,我穿著最簡單的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在恒溫恒濕的修複室裡,麵對那些承載著千年曆史的泛黃紙頁,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

《永樂大典》的殘卷,帶著火燒水浸的傷痕,靜靜地躺在我的工作台上。我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揭開黏連的紙張,用特製的糨糊,彌補破損的邊角。

這裡的空氣裡,冇有昂貴的香薰,隻有紙墨和曆史的沉靜氣息。

這纔是我熟悉的,塵土味。

我不再是傅斯年的附屬品,那個懂事的小古董。

我是蘇沁,一個古籍修複師。

我的導師,顧老,是國內這個領域的泰鬥。他看我,像看一塊失而複得的璞玉,傾囊相授。項目組裡的同事們,都是誌同道合的人,我們討論技法,爭論方案,簡單而純粹。

偶爾,我會和一位叫林森的師兄搭檔,他性格溫和,話不多,但總會在我疲憊時,默默遞上一杯熱茶。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就這樣,在平靜中走向新生。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天。

那天京城下著深秋的冷雨,我結束工作,和林森師兄一起走出博物院大門。

然後,我看到了他。

傅斯年。

他就站在雨幕中,冇有打傘。昂貴的定製西裝被雨水浸透,狼狽地貼在身上。曾經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此刻濕漉漉地耷拉在額前。

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下巴上冒著青色的胡茬,渾身都散發著一股頹敗的氣息。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裡是翻湧的血絲和我不懂的偏執。

林森師兄察覺到了我的僵硬,不動聲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擋在了我身前。

蘇沁。傅斯年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跟我回去。

他的語氣,依然帶著那種高高在上的,理所當然的命令。

彷彿我這三個月的銷聲匿跡,隻是一場離家出走的小打小鬨。

我甚至都懶得回答他。

這位先生,請你離開。林森師兄的語氣禮貌而疏離,這裡是國家單位,請不要在這裡糾纏我們的工作人員。

傅斯年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林森,那是一種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暴怒。

你算什麼東西滾開!

他說著,就要上前來拉我。

我終於有了反應,我看著他,平靜地開口,聲音被雨聲沖刷得有些模糊。

傅先生,我們已經分手了。

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工作和生活。

傅先生。

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了他的心裡。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晃了晃,像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打擊。

沁沁……他喃喃著,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哀求,我錯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你想怎麼樣都行,隻要你回來……

他說他錯了。

可是,他真的知道他錯在哪兒了嗎

大概率,他隻是厭倦了喬蔓的驕縱,又或者,是忽然發現他那個安靜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具,不見了。

所以他不習慣了。

這無關愛情,隻關乎佔有慾。

我拉了拉林森師兄的衣袖:師兄,我們走吧。

林森點了點頭,撐開傘,護著我,朝馬路對麵走去。

我們冇有再回頭。

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

透過車窗的後視鏡,我看到,傅斯年跪下了。

他就跪在那片冰冷的雨水裡,一動不動,像一尊被全世界拋棄的雕像。

一如當初,他跪在喬蔓麵前,喂她那碗紅糖水一樣。

隻不過,那一次是表演,這一次是絕望。

可那又與我何乾

你那顆心是鐵打的嗎我的新室友兼同事,在聽完我的簡述後,一邊咋舌一邊問我。

我搖了搖頭。

不,我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輕聲說,我的心是紙做的,已經被他親手毀過一次了。現在這一顆,是石頭做的。

石頭,不會再痛了。

8

我以為,傅斯年跪過那場雨,嚐到了被徹底無視的滋味,就會像個正常的成年人一樣,體麵地退場。

我還是低估了他的偏執,或者說,低估了他那種被毀掉玩具後的不甘心。

他冇有再來博物院門口堵我。

他換了一種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

幾天後,顧老把我叫到辦公室,臉色凝重。

沁沁,傅氏集團提出要獨家讚助我們整個修複項目,並且,指名道姓,要你擔任這次讚助合作的首席聯絡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老師,我拒絕。

顧老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會拒絕。我已經幫你回絕了。但是,沁沁,傅家在京圈的勢力盤根錯節,你要有心理準備,他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生活開始出現各種匪夷所思的狀況。

我們項目組急需的一批特種修複宣紙,被一家公司以高出市場價三倍的價格全部買斷,而那家公司的背後,就是傅氏的影子。

林森師兄的家人在老家開的廠子,忽然被各種部門輪番檢查,最後以消防不合格為由,被勒令停業整頓。

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傅斯年在用他最擅長的方式,向我施壓,向我身邊所有的人施壓。

他在逼我。

逼我低頭,逼我回去。

就在我焦頭爛額之際,一個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我麵前。

喬蔓。

她找到我的住處,盛氣淩人地堵在門口,一身香奈兒最新款的套裝,畫著精緻的妝容,像一隻來巡視領地的驕傲孔雀。

蘇沁,我真冇想到,你還挺有手段的。她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欲擒故縱這套,讓你玩明白了。

我不說話,冷冷地看著她。

她被我的沉默激怒了。

你彆得意!斯年隻是一時新鮮,他很快就會玩膩你的!他現在找你,不過是因為他從冇被人甩過,不甘心罷了!

我來是想告訴你,她揚起下巴,像在宣佈主權,傅斯拿是我的男人,你最好識相一點,離他遠一點!彆自取其辱!

我看著她這副色厲內荏的樣子,忽然覺得很可笑。

於是,我笑了。

喬小姐,我的聲音很輕,卻足夠讓她聽清楚每一個字,幾個月前,你不是還把他當成你的實習生嗎怎麼,現在這麼快就給他轉正了

喬蔓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你!

還有,我打斷她,眼神掃過她那張因嫉妒而扭曲的臉,你搞錯了。我不是在跟他玩什麼欲擒故縱。我是在扔垃圾。

傅斯年,他曾經是你用來檢驗他品性的試金石。

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將最鋒利的刀子,插進她的心臟。

但現在,他是我扔掉的廢石。

喬小姐,你如果還想要,就自己彎腰把他撿回去吧。隻是,彆在我麵前晃,臟了我的地。

說完,我冇再看她一眼,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不知道喬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我隻知道,從那天起,她再也冇有出現過。

我也冇想到,我跟她的這番對話,還有第三個聽眾。

傅斯年,就站在樓道的拐角處,聽完了全程。

他本是追著喬蔓而來,怕她傷害我。

卻冇想到,聽到的,是誅心的審判。

原來在他念念不忘,以為我在鬨脾氣的時候,在她心裡,他已經成了一塊,臟了地的廢石。

那天之後,所有針對我們項目組的刁難,都消失了。

9

傅斯年的反撲,比我想象的來得更快,也更瘋狂。

他不再搞那些上不了檯麵的小動作。

他開始動用傅氏集團真正的力量,試圖從根源上,掐斷我的事業,摧毀我的驕傲。

他成立了一家文化投資公司,以一個令人無法拒絕的天價,從海外一個私人藏家手裡,買斷了我們下一步修複計劃中,最關鍵的一卷《永樂大典》孤本。

冇有這卷孤本,我們的整個修複鏈條就會斷裂。

他以為,這樣就能拿捏住我的命脈。

他派人傳話,隻要我答應跟他見一麵,他就把那捲孤本,捐贈給國家博物院。

顧老氣得在辦公室裡直拍桌子。

無恥!卑鄙!這是在用國家瑰寶,來要挾一個一心為國的修複師!

我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告訴顧老:老師,彆擔心。他想要挾我,也得看他有冇有這個資格。

幾天後,一則新聞,震驚了整個文化圈。

外交部發言人在例行記者會上,嚴正聲明,對於流失海外的中華文物,我們保留一切追索的權利,並點名了傅氏集團高價收購的《永樂大典》孤本,稱其為通過非法途徑流轉的被盜文物,敦促相關方,無條件歸還。

傅斯年花天價買回來的,不是一件可以用來談判的工具。

而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一件沾染了國際官司的贓物。

他偷雞不成,蝕了把米。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和外交壓力下,他不得不灰頭土臉地,將那捲孤本無償歸還給了國家。

他輸得一敗塗地。

這場交鋒,讓他徹底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背後,不是隻有顧老,而是整個國家。

他的錢,他的權,在我所處的這個領域裡,第一次,變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所有的手段都用儘了,卻連我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開始變得頹廢,酗酒,飆車,頻頻登上各種社會新聞的版麵。

曾經的京圈太子,如今成了圈子裡的笑柄。

阿哲,他最好的那個朋友,找到了我。

在博物院對麵的一家咖啡館裡,阿哲一臉疲憊地看著我,聲音嘶啞。

蘇沁,你回去看看他吧。他快把自己折磨死了。

他整晚整晚地不睡覺,就抱著你以前用過的一個茶杯,坐在那間空蕩蕩的公寓裡發呆。

他現在才知道,那四年不是你在演戲,是他離不開你。

他說,隻要你肯回來,他願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給你。

我靜靜地聽著,手裡攪動著咖啡,冇有說話。

我知道,我們以前都對不起你。是我混蛋,我不該……阿哲說不下去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可是,蘇沁,他真的愛上你了。在他自己都冇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你了。

這個字從他朋友嘴裡說出來,是多麼的諷刺。

阿哲。我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你知道嗎,毀掉信任,隻需要一瞬間。而建立信任,卻需要一輩子。

他用四年時間告訴我,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現在,我憑什麼要用我的後半生,去賭他是真的

回去告訴他,我放下咖啡杯,站起身,彆再來打擾我了。我蘇沁,冇有撿垃圾的習慣。

尤其是,已經被彆人撿過,又被嫌臟扔掉的垃圾。

10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是最殘忍的劊子手。

轉眼,兩年過去。

這兩年裡,傅斯年徹底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

我偶爾會從一些財經新聞的角落裡,看到關於傅氏集團的訊息。

股價大跌,項目虧損,核心高管離職。

聽說,傅斯年因為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已經基本不參與集團的決策,傅家的老爺子不得不重新出山,收拾爛攤子。

而我,在古籍修複這個安靜的世界裡,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我們的《永樂大典》修複項目,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兩年後的一天,國家博物院召開了一場盛大的新聞釋出會,向全世界展示我們這兩年來的修覆成果。

釋出會那天,我作為項目組的青年專家代表,需要上台發言。

我穿了一身得體的白色套裙,化了淡妝,站在後台,看著台下烏泱泱的記者和閃光燈,心裡竟然冇有絲毫的緊張。

這兩年,我見過更大的場麵,麵對過更珍貴的國寶。

一顆心,早已被磨礪得堅韌而平靜。

輪到我上台時,我深吸一口氣,從容地走上講台。

我對著發言稿,娓娓道來。

講述著那些殘卷背後的故事,講述著我們修複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和突破,講述著中華文明的堅韌與偉大。

發言結束,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我鞠躬致謝,抬起頭的一瞬間,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台下。

然後,在最後一排,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裡,我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傅斯年。

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黑色風衣,整個人縮在陰影裡,像一個不敢見光的幽靈。

頭髮亂糟糟的,瘦得脫了相,眼神空洞,死死地盯著台上的我。

那眼神裡,有悔恨,有痛苦,有不甘,有絕望。

更有一種,我永遠也無法企及的,深深的仰望。

他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他親手捏碎,卻又在另一個世界裡,重塑金身的女神。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交彙了半秒。

我冇有躲閃,也冇有停留。

隻是平靜地,移開了目光。

就像看到一個,完全不相乾的陌生人。

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身體,猛烈地顫抖了一下,彷彿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頹然地癱倒在椅子上。

11

釋出會結束後,我被一群記者圍住。

正當我準備抽身離開時,一個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是阿哲。

他看起來也滄桑了不少,臉上帶著討好又卑微的笑。

蘇沁……不,蘇老師。他恭敬地改了口,斯年他……傅總他想見你一麵。

我皺了皺眉,語氣疏離:我跟他,冇什麼好見的。

就一麵,求你了!阿哲的眼圈紅了,他今天看了你的釋出會,回去後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吃不喝,誰叫都不開門。我怕他……怕他想不開。

蘇老師,你去看一眼吧,就當是,可憐可憐他。

可憐

這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真是諷刺到了極點。

當年,他們把我的尊嚴當成遊戲一樣肆意踐踏的時候,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對我的可憐

但我最終,還是去了。

我不是為了傅斯年,我是為了阿哲口中那一句想不開。

我不想我的新生,沾染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煩和血腥。

還是那間熟悉的公寓。

兩年冇來,這裡的一切,似乎都冇有變,又似乎,一切都變了。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濃重的酒味和塵封的黴味。

傅斯年的房門緊鎖著。

阿哲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

房間裡冇有開燈,窗簾拉得死死的,一片漆黑。

傅斯念就坐在地毯上,背靠著床,懷裡,抱著一個紫檀木的盒子。

聽到聲音,他緩緩地抬起頭,那雙曾經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渾濁不堪,像兩口枯井。

他看到我,眼睛裡迸發出一絲微弱的光。

他掙紮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朝我走過來,將手裡的木盒,像獻祭一樣,遞到我麵前。

沁沁……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你看,我把它……修好了。

我低頭,看向那個盒子。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

我認得那個盒子。

裡麵裝的,是那本,曾經被喬蔓用紅酒毀掉的,宋版孤本。

我的手有些發抖,鬼使神差地,我打開了它。

書,確實被修複了。

被紅酒浸染的部分,紙張被換掉了,用的是最頂級的古法宣紙。

暈開的墨跡,被國內最頂尖的書畫名家,一筆一劃地,模仿著原版的樣子,重新寫了上去。

從外觀上看,天衣無縫。

任何外行人,都會讚歎這是一場完美的修複。

但是,隻有我知道。

它已經死了。

它原來的紙張,帶著宋朝的陽光和空氣,被換掉了。

它原來的墨跡,帶著刻書匠人的心血和精神,被描摹取代了。

它的靈魂,冇有了。

這根本不是修複。

這是一場,用金錢和技術堆砌起來的,更加殘忍的,第二次的,褻瀆。

傅斯年冇有看出我眼中的悲涼,他還在急切地,像個等待老師表揚的孩子一樣,邀功。

我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團隊……花了整整一年時間……他們說,跟原來的一模一樣……沁沁,你原諒我,好不好書,我賠給你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

然後,我伸出手,輕輕地,合上了那個木盒。

傅斯念。

我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重錘,敲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上。

有些東西,一旦腐爛了,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我說的,不是書。

是人心。

我看著他瞬間慘白如紙的臉,和他眼中迅速熄滅的光。

我知道,我這句話,比任何一把刀子,都更讓他痛不欲生。

12

從傅斯年的公寓出來,京城正下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花很大,落在肩頭,涼颼颼的。

我的心裡,卻是一片澄澈的晴空。

傅斯年的事,對我而言,在那一刻,已經徹底畫上了句號。

後來,我聽阿哲說,那天我走後,傅斯年大病一場,高燒不退,差點就冇搶救回來。

病好後,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再酗酒,不再鬨事。

他把那本被我宣判了死刑的宋版書,匿名捐贈給了國家博物院。

顧老知道內情,冇有拒絕。

而是把它,放進了一個特殊的展櫃。

展櫃的說明牌上寫著:一件因不當乾預而失去修複靈魂的藏品——論對文物修複倫理的敬畏。

它成了一個反麵教材,一個警示。

一個,傅斯年親手為自己的愚蠢和傲慢,立下的,永恒的恥辱柱。

一年後,我正式升任為國家博物院古籍修複中心的主任,也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

授聘儀式那天,來了很多媒體和業內同仁。

林森師兄站在我身邊,替我擋開擁擠的記者,他如今已經是我的副手,也是我生活中,最默契的夥伴。

我們的關係,水到渠成,溫暖而安穩。

儀式結束,我在助理的護送下離場。

在人群的儘頭,我又一次,看到了傅斯念。

他站在一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下,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大衣,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一直,一直地,追隨著我的身影。

像是信徒,在仰望自己遙不可及的神祇。

我冇有停留,挽著林森的胳膊,上了車。

車子開動時,我從後視鏡裡,看到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

但他最終,隻是無力地,垂下了手臂。

一片雪花,落在他僵硬的指尖,迅速融化,像一滴無聲的眼淚。

我收回目光,靠在林森的肩頭。

車窗外,是京城璀璨的萬家燈火,是屬於我的,光明的未來。

而傅斯年,將永遠地,被囚禁在他為我建造,卻最終困住了他自己的那座,漫長無邊的,悔恨的火葬場裡。

直到生命燃儘,灰飛煙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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