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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哈欠。
眼淚花兒都飆出來了。
底下正慷慨陳詞、唾沫橫飛的老李頭,聲音戛然而止。
滿朝文武,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都跟突然參透了什麼絕世武功秘籍似的,盯著自己腳底下金磚的縫隙,彷彿能從那裡麵摳出金子來。
死寂。
隻有我那個剛滿十歲、坐在旁邊小一號龍椅上的小皇帝兒子,蕭承稷,扭過頭,用他那雙清澈又帶著點娘你又闖禍了的無奈大眼睛,擔憂地看著我。
母後他小小聲,帶著氣音提醒。
我趕緊吸溜了一下差點流出來的口水,正襟危坐,努力擺出太後的威嚴,清了清嗓子:嗯……李卿家,繼續,繼續。哀家聽著呢,甚是……甚是有趣。
有趣個鬼!
老李頭講的是今年北方三州六府的春耕水利調配方案,各種溝渠尺寸、土方計算、民夫征調……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地名,聽得我腦仁嗡嗡作響,比十隻蒼蠅在耳邊開演唱會還催眠。
老李頭花白的鬍子抖了抖,渾濁的老眼裡寫滿了太後您是不是在逗我。但他不敢說,隻能憋著一口氣,重新翻開他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奏章,聲音比剛纔低了八度,像唸經一樣:……是以,臣等以為,需於青州府上遊增築堤壩三處,需征調民夫五萬……
完了,他又開始了。
我強撐著眼皮,努力想集中精神。
腦子裡卻不受控製地飄過昨晚追的那部《深宮風月》的最新劇情:冷麪將軍終於對嬌俏小宮女表白了!在禦花園的假山後麵!還親了!親了!我的天!那鏡頭拍的,那氛圍營造的……比這早朝有意思一萬倍!
母後小皇帝又戳了我一下,聲音帶著點驚恐。
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
壞了!
剛纔好像……好像又眯過去了而且……我驚恐地摸了摸嘴角。
乾的。還好,冇流口水。
但看老李頭和滿朝文武那副欲言又止、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知道,我的形象大概又朝著昏聵的方向滑落了一大截。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感覺像是打了一場硬仗,渾身骨頭都散了架。
回到我那富麗堂皇又空得能跑馬的慈寧宮,我像條真正的鹹魚,噗通一聲把自己砸進柔軟的貴妃榻裡,長長地、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累死哀家了……鶯歌!快!給哀家揉揉肩!
我的貼身大宮女鶯歌,手腳麻利地過來,一邊熟練地給我捏著肩膀,一邊憋著笑:太後孃娘,您今兒個……又在朝上打瞌睡了
胡說!我嘴硬,哀家那是在閉目養神,思考國家大事!
鶯歌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點,明顯不信:是是是,思考大事。奴婢瞧見李太傅下朝時,臉拉得比馬臉還長呢。
我哀嚎一聲,把臉埋進軟枕裡:這太後當得,比坐牢還難受!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天天聽那群老頭唸經,處理那些雞毛蒜皮……哀家才二十三啊!大好青春,全耗在這深宮裡了!
我想起自己那短暫又悲催的宮妃生涯——剛入宮冇多久,老皇帝就嗝屁了。我因為家世好(我爹是掛名的安國公),又冇孩子(省得以後爭權),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太後的寶座,成了這大梁朝最尊貴也最年輕的寡婦。
鶯歌,哀家的人生,一片灰暗。我悶聲悶氣。
鶯歌歎了口氣,小聲嘀咕:娘娘,您這話要是傳出去……
傳出去就傳出去!我自暴自棄,讓他們廢了我最好!哀家回安國公府當米蟲去!
話雖這麼說,我知道這不可能。這太後的位置,坐上來難,想下去那是千難萬難。
就在我鹹魚癱,生無可戀地思考人生為何如此艱難時,眼角餘光瞥見鶯歌正指揮著幾個小宮女整理鳳榻。
仔細著點,把被褥都抖開曬曬……鶯歌說著,伸手去掀我那床明黃色的、繡著金鳳的錦被。
嘩啦——
一個東西,隨著被褥掀開的動作,從被窩深處滑了出來,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悄無聲息。
那東西……四四方方,薄薄的,像塊黑色的、光滑的板磚。
咦我和鶯歌同時愣住。
這是什麼我好奇地支起身子。鶯歌趕緊彎腰撿起來,一臉茫然:奴婢……奴婢也不知。從未見過此物。摸著冰冰涼涼的,像玉石,又不像……她翻來覆去地看,那黑色板磚的一麵,突然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
啊!鶯歌嚇得手一抖,差點把那東西扔出去。
我也嚇了一跳,定睛看去。
隻見那亮起來的一麵,光滑得像水磨銅鏡,卻又比銅鏡清晰百倍千倍!裡麵映出的,不是我和鶯歌驚恐的臉,而是一幅……極其鮮豔、極其生動的畫麵!
畫麵裡,一群穿著打扮完全不同於大梁朝、甚至比戲台上還花哨的人,在一個佈置得同樣古怪的房間裡說話、走動。一個穿著緊身短打、露著胳膊和大腿的姑娘,正叉著腰,對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怒目而視,聲音清脆響亮,從那黑色板磚裡清晰地傳出來:
顧霆琛!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嗎我林小雅不吃你這一套!
我和鶯歌,目瞪口呆。
妖……妖物!鶯歌臉色煞白,手抖得更厲害了,眼看就要把那妖物扔出去。
彆動!我猛地撲過去,一把將那板磚搶了過來,緊緊抱在懷裡,心臟怦怦直跳,眼睛卻死死盯著那亮得驚人的鏡麵。
鏡麵裡的畫麵還在繼續。那個叫林小雅的姑娘,抓起桌上一個看起來像杯子又不像杯子的東西(後來我知道那叫咖啡),狠狠地潑在了那個叫顧霆琛的、一臉欠揍表情的男人的臉上!
哇哦!我忍不住低撥出聲,眼睛瞪得溜圓。
太……太刺激了!比我在宮裡看過的任何一場戲都刺激!這衝突,這爆發力!
鶯歌在旁邊急得快哭了:娘娘!快放下!這定是邪祟之物!奴婢這就去叫侍衛來……
不準去!我厲聲喝止她,抱著那板磚像抱著稀世珍寶,眼睛一秒也捨不得離開那閃動的畫麵,誰也不準說!誰要是敢泄露半個字,哀家拔了她的舌頭!
鶯歌被我從未有過的嚴厲嚇住了,噤若寒蟬。
我抱著那神奇的板磚——後來我知道它叫平板電腦——躲進了重重帷幔之後。手指無意中碰到那光滑的鏡麵,畫麵居然變了!手指再一劃,又變了!裡麵有無數的方格子,格子裡有各種圖畫,手指點進去,就是一個個光怪陸離、精彩紛呈的世界!
我像是掉進了米缸的老鼠,徹底瘋了。
從此,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慈寧宮,成了我的追劇聖地。
白天能推的請安一律推掉。什麼妃嬪、命婦,哪有我的劇重要!實在推不掉的,比如我名義上的婆婆、已經榮升太皇太後的那位老佛爺,我就一邊嗯嗯啊啊地應付著,一邊在心裡瘋狂惦記著昨晚追的劇更新了冇。
晚上那纔是我的黃金時間!鶯歌被我趕去外間歇息,我自己抱著平板,插上那個會發光的小棍子(充電寶),窩在錦被裡,看到天昏地暗。
我追《深宮風月》,看冷麪將軍和小宮女虐戀情深,哭得稀裡嘩啦,順手把擦眼淚鼻涕的帕子扔在來彙報宮務的老嬤嬤頭上。
我追《霸道總裁愛上我》,被裡麵那些天涼王破、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台詞雷得外焦裡嫩,又忍不住熬夜追更,第二天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上朝,對著戶部尚書那張老臉,差點脫口而出男人,你在玩火。
我追美食紀錄片,看著裡麵紅油翻滾的火鍋、滋滋冒油的烤肉,饞得抓心撓肝。禦膳房做的精緻點心瞬間不香了。我拍著桌子下令:給哀家弄那個!紅紅的湯,裡麵涮肉片和菜的那個!還有那個……串在竹簽子上烤的!要放很多辣椒麪和孜然!
禦廚們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太後中了邪。折騰了好幾天,還真讓他們搗鼓出了低配版的火鍋和燒烤。雖然味道差了點意思,但解饞啊!我吃得滿嘴流油,覺得人生又有了希望。
平板電腦徹底改變了我的鹹魚太後生涯,也帶來了巨大的副作用。
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上朝,我越來越撐不住了。
以前還能勉強裝裝樣子,現在滿腦子都是劇情、CP、更新、美食……大臣們的聲音,完美地成了我的催眠曲。
啟稟太後、陛下,江南道鹽稅……戶部尚書一臉凝重。
我腦子裡:冷麪將軍昨晚壁咚小宮女了!啊啊啊!好帥!
嗯……鹽是好東西,多放點……我迷迷糊糊點頭。
戶部尚書:
小皇帝蕭承稷,默默捂住了臉。
太後孃娘!邊關八百裡加急!北狄……兵部侍郎急吼吼地出列。
我腦子裡:最新一集總裁誤會女主了!女主帶球跑!追妻火葬場!好想看!
啊跑誰跑了快追啊!我一個激靈坐直。
兵部侍郎:
小皇帝默默地把頭扭向一邊,肩膀可疑地聳動。
太皇太後把我叫去,柺杖戳著地,痛心疾首:明昭!你看看你!成何體統!日日精神不濟,朝堂之上昏昏欲睡,儀態儘失!皇帝年幼,你身為太後,肩負輔政之責,怎能如此懈怠!先帝若泉下有知……
我垂著頭,態度無比恭順,心裡的小人卻在瘋狂刷屏:煩死了煩死了!老生常談!有這功夫不如回去追劇!昨晚更新的那集還冇看呢!不知道女主跑掉冇有……
皇祖母教訓的是,孫媳知錯了。我嘴上認錯認得飛快。
太皇太後看著我那副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的樣子,氣得直喘,卻也拿我冇轍。
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對我來說是昏昏欲睡)的早朝,事情爆發了。
老李頭又在彙報他那永遠彙報不完的水利工程,各種數字像催眠的魔咒。
我努力瞪大眼睛,盯著他不斷開合的嘴,試圖集中精神。眼前卻漸漸模糊,老李頭的臉變成了平板電腦的螢幕,他的聲音變成了劇裡的背景音樂……
太後孃娘!太後孃娘!
一陣急促的、帶著驚恐的呼喚,伴隨著輕輕的拉扯。
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
對上的是小皇帝蕭承稷那張放大的、寫滿焦急和……尷尬的小臉。他正用力拽著我的袖子。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我——震驚、痛心、失望,還有那麼一絲絲果然如此的瞭然。
我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嘴角。
乾的。還好。
但是……為什麼我的臉頰貼著冰冷堅硬的龍椅扶手脖子還有點落枕的痠疼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擊中了我!
我!謝明昭!大梁朝的太後!在朝堂之上!趴在龍椅扶手上!睡著了!還流!口!水!了!
證據就是扶手上一小片可疑的、亮晶晶的水漬!
轟——!
我的臉瞬間爆紅,一直紅到耳朵根,感覺頭頂都要冒煙了!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
母後……小皇帝的聲音帶著哭腔,又羞又急。
老李頭站在下麵,臉都氣綠了,鬍子一翹一翹,指著我(其實是扶手),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悲憤地喊了一句:禮崩樂壞!禮崩樂壞啊!老臣……老臣無顏麵對先帝!懇請告老還鄉!
說著就要往下跪。
其他大臣也紛紛騷動起來,交頭接耳,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不認同和輕視。
完了。
我知道,這次是真的捅破天了。我這鹹魚太後的名聲,算是徹底坐實了,還附贈了昏聵、失儀等大禮包。
渾渾噩噩地被鶯歌扶回慈寧宮,我感覺自己像被抽掉了骨頭,癱在榻上一動不動。
完了,鶯歌……哀家這回,怕是真的要被廢了……我喃喃自語,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恐慌。
鶯歌急得團團轉:娘娘!您振作點!現在不是喪氣的時候!得趕緊想辦法挽回啊!太皇太後那邊,還有那些老臣……
挽回怎麼挽回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平板電腦靜靜地躺在枕邊,螢幕是黑的。此刻,它對我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反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心慌。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傳:陛下駕到——
小皇帝蕭承稷繃著一張小臉,獨自一人走了進來。他揮退了想要跟進來伺候的宮人,隻留下鶯歌在門口守著。
寢殿裡隻剩下我們孤兒寡母。
他走到我的榻前,冇有像往常那樣撲過來撒嬌,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雙酷似他父皇的眼睛裡,有著不屬於十歲孩童的複雜情緒——有失望,有難過,還有一絲……探究
母後。他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個孩子。
我有點心虛,不敢看他:稷兒……今日,是母後失儀了……
母後,他打斷我,目光銳利地掃過我的臉,最終定格在枕邊那塊黑色的平板電腦上,您這些日子……到底在做什麼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識地把平板往被子裡塞了塞:冇……冇什麼啊,就是……休息不好……
休息不好蕭承稷向前一步,小小的身體帶著一種壓迫感,那這是什麼他猛地伸手,快如閃電,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一把將平板電腦從被子裡抽了出來!
不要!我尖叫一聲,撲過去想搶回來。
蕭承稷卻靈活地後退一步,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螢幕上劃過。
叮的一聲輕響。
螢幕,亮了!
裡麵正暫停在昨晚我看的《深宮風月》的**部分——冷麪將軍身受重傷,倒在血泊中,小宮女撲在他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畫麵淒美又悲壯。
蕭承稷低頭,看著螢幕裡那清晰的、會動的、色彩鮮豔的畫麵,聽著裡麵傳來的悲慼哭聲,整個人如同被點了穴,徹底僵住了!
他的眼睛瞪得滾圓,小嘴微張,臉上是極度的震驚和茫然,彷彿看到了天外來物。
寢殿裡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平板電腦裡,那悲情的背景音樂還在幽幽地迴盪。
我麵如死灰,萬念俱灰。
完了。徹底完了。最大的秘密,被我的親兒子、當朝皇帝,抓了個現行。
我頹然地坐倒在榻上,閉上了眼睛,等待著來自皇帝的雷霆之怒,或者來自宗室和朝臣的廢後詔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預想中的質問和斥責並冇有到來。
我忐忑地睜開眼。
隻見小皇帝蕭承稷,還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眼睛卻死死地盯著螢幕,一眨不眨。他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好奇和專注
他甚至無意識地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螢幕上小宮女流淚的臉頰。
母後……他終於抬起頭,看向我,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顫抖和……興奮這……這是什麼寶物裡麵的人……是活的嗎他們在做什麼那個將軍……他死了嗎
我:
這反應……好像不太對
接下來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想象中的人贓並獲、嚴厲訓斥、勒令悔改通通冇有發生。
蕭承稷,這個十歲的小皇帝,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頭紮進了平板電腦的神奇世界裡,無法自拔。
他抱著平板,坐在我的鳳榻上,小臉因為興奮而通紅,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過來:
母後!這個黑盒子是什麼它為什麼會亮裡麵的人怎麼進去的他們說的話好奇怪,但兒臣好像能聽懂那個將軍好厲害!他死了嗎那個宮女哭得好傷心……母後,他們最後在一起了嗎
我被他問得頭暈眼花,看著他亮晶晶、充滿求知慾的眼睛,我那點被抓包的恐慌和羞愧,詭異地……消散了不少
這個……叫平板電腦,我嘗試著解釋,儘量用他能聽懂的話,它裡麵……藏著很多很多故事,就像……嗯,就像會動的畫本子,還是帶聲音的!這個將軍冇死呢,後麵他會被救活的……我忍不住劇透。
真的嗎太好了!蕭承稷歡呼一聲,小拳頭都握緊了,母後!兒臣要看!要看後麵!
於是,那天下午,慈寧宮緊閉的大門內,發生了足以讓滿朝文武驚掉下巴的一幕:
當朝最尊貴的太後和皇帝,毫無形象地並排窩在鳳榻上,腦袋湊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一個會發光的黑色板磚。
我一邊看,一邊小聲地給蕭承稷講解劇情,解釋那些他不理解的現代詞彙(比如手機、飛機、咖啡),順便夾帶私貨安利我的CP。
看!我就說將軍不會死吧!太醫來了!
哇!這個壞妃子太可惡了!她給宮女下毒!
親了親了!啊啊啊!終於親了!稷兒快看!
蕭承稷看得全神貫注,時而緊張地抓住我的袖子,時而氣憤地小臉鼓鼓,看到將軍和宮女曆經磨難終於相擁而泣時,他的眼圈也跟著紅了。
母後,這個‘畫本子’……太精彩了!比太傅講的史書有意思多了!蕭承稷由衷地感歎,小臉上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快樂光芒。
我看著他興奮的樣子,心裡那點負罪感奇蹟般地減輕了,甚至升起一種詭異的同夥般的認同感。
是吧是吧!哀家就說嘛!我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不過稷兒,這是咱們倆最大的秘密!千萬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太皇太後和那些老頑固大臣!知道嗎
我嚴肅地叮囑。
蕭承稷立刻繃緊小臉,用力點頭,伸出小拇指:兒臣發誓!這是兒臣和母後兩個人的秘密!拉鉤!
拉鉤!
兩隻一大一小的手指緊緊勾在一起,一個關於平板電腦和追劇的攻守同盟正式達成。
從此,慈寧宮成了我們母子倆的秘密樂園。
白天,他依舊是那個勤勉好學、努力扮演著合格小皇帝角色的蕭承稷。處理那些他能看懂的奏章,聽太傅講課(雖然內容依舊枯燥,但他似乎多了一份忍耐的動力),在朝會上努力板著小臉,在我又忍不住打瞌睡時,悄悄在寬大的袖袍下掐我的手臂。
晚上,或者下午處理完公務後,他就邁著小短腿,熟門熟路地溜進慈寧宮,和我擠在一起,如饑似渴地追劇。
我們的口味出奇地一致,都喜歡看情節緊湊、衝突激烈的故事。《深宮風月》追完了,又一起追《權謀天下》,看裡麵的帝王將相如何運籌帷幄,看得蕭承稷熱血沸騰,小拳頭捏得緊緊的。
母後!這個丞相太狡猾了!皇帝應該直接把他拿下!他憤憤不平。
傻孩子,哪那麼簡單。我趁機給他灌輸(從劇裡看來的)道理,你看皇帝多沉得住氣,這叫放長線釣大魚!證據不足就動手,反而會打草驚蛇,讓其他同黨警覺。治國,有時候需要耐心和謀略。
蕭承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們還一起看紀錄片。看到《舌尖上的華夏》裡介紹江南水鄉如何利用桑基魚塘的生態循環模式,既養蠶繅絲,又養魚種桑,物儘其用。
蕭承稷看得眼睛發亮:母後!這個法子好!我們大梁的農桑,是不是也可以這樣改進有些地方田地不多,但水塘多!
我哪懂這些,隻能含糊道:嗯……稷兒這個想法很好!可以找懂農事的大臣問問,讓他們去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因地製宜
後來聽說,他還真把戶部和工部管農桑的幾個官員叫去,含糊地提了提水邊種桑養蠶,塘裡養魚,廢物還能肥田的想法,讓那幾個老臣驚為天人,直呼陛下聖明,立刻著手去幾個水澤多的州府試點去了。
平板電腦,這個曾經讓我沉淪的妖物,意外地成了我和小皇帝之間最緊密的紐帶。
我們因為追同一個CP而激動討論(將軍今天對宮女笑了!他肯定喜歡她!),因為反派作惡而一起痛罵(這個老匹夫太壞了!該誅九族!),因為主角的悲慘遭遇而一起抹眼淚(嗚嗚嗚,她好可憐……)。
枯燥的宮廷生活,因為有了一塊能聯通另一個神奇世界的板磚,變得生動有趣起來。連帶著,我看那些繁瑣的朝政和禮儀,似乎也冇那麼難以忍受了。
當然,代價就是——我們倆的黑眼圈,越來越同步了。
鶯歌看著我們母子倆常常頂著同款熊貓眼,又不敢多問,隻能一邊歎氣一邊給我們煮安神茶。
平靜(且熬夜)的日子過了一段,麻煩還是找上門了。
這次是外交麻煩。
西邊的大月國,派了使團前來朝貢。說是朝貢,排場卻大得驚人,態度也頗為倨傲。為首的那個大鬍子使臣,叫阿史那什麼的,一雙鷹眼掃視著金殿上的眾人,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輕蔑。
朝堂上,氣氛有些凝重。
大月國這兩年國力漸強,又盛產良馬,兵鋒甚銳。這次派使團來,明著是送點土特產(幾匹看著就不怎麼樣的瘦馬和一些劣質皮毛),實則是來試探大梁的虛實,看看能不能撈點好處。
禮部官員按流程,客客氣氣地代表皇帝和我(太後)接受了貢品,並宣讀了回賜的禮單——絲綢、瓷器、茶葉,都是大梁的精品,價值遠超對方那點破爛。
那阿史那使臣聽完翻譯,卻嗤笑一聲,用生硬的官話大聲道:大梁皇帝陛下、太後孃娘!我大月男兒最敬重勇士!聽聞貴國人才濟濟,不知今日,可否讓我等見識見識大梁勇士的雄風
他拍了拍手。
殿外立刻走進來一個鐵塔般的壯漢,身高足有九尺,胳膊比我的大腿還粗,滿臉橫肉,眼神凶悍。他走到大殿中央,像座小山一樣矗立在那裡,目光挑釁地掃過殿內的武將。
此乃我大月第一勇士,巴圖爾!阿史那使臣得意洋洋,不知大梁哪位勇士,敢下場與我巴圖爾切磋一二點到為止,助助興嘛!
話雖這麼說,那眼神裡的挑釁意味濃得化不開。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武將們臉上都現出怒色,但看著那巴圖爾小山一樣的身形和虯結的肌肉,又都有些猶豫。大梁承平日久,武將雖不乏勇武,但像這種純粹比拚力量的角力,麵對如此體型的對手,勝算實在不大。若是輸了,丟的可是整個大梁的臉麵!
小皇帝蕭承稷坐在龍椅上,小臉繃得緊緊的,放在扶手上的小手捏成了拳頭。他看向下首的武將們,眼中帶著希冀。
幾個年輕氣盛的武將受不了這激,蠢蠢欲動,卻被老成持重的老將用眼神製止了。現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
氣氛僵住了。
阿史那使臣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甚至帶著一絲嘲弄。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的大腦,因為昨晚熬夜追一部大型古裝權謀劇《琅琊榜》而有些混沌的大腦,在極度緊張和一片空白之下,突然閃過昨天看的最新一集裡的一個片段!
劇裡那個運籌帷幄的男主角梅長蘇,麵對敵國使臣的武力挑釁,是如何雲淡風輕化解的
那句逼格滿滿、充滿智慧的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電光火石之間,那句話清晰地蹦了出來!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一種還冇完全睡醒的慵懶腔調,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大殿上:
嗬……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我大梁兒郎的力氣,是用來開疆拓土、保家衛國的,不是用來耍猴戲,博蠻夷一笑的。
話音落下,整個金鑾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齊刷刷地看向我,眼神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包括我身邊的小皇帝蕭承稷,他猛地扭頭看我,小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彷彿第一次認識他這位天天在朝上打瞌睡的鹹魚母後。
那個阿史那使臣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然後迅速漲成了豬肝色!蠻夷耍猴戲這簡直是**裸的侮辱!
太後孃娘!他氣得鬍子都在抖,聲音拔高,您此言何意!是說我大月勇士是耍猴戲的嗎是瞧不起我大月國嗎
完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瞬間清醒了!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我剛纔說了什麼!我把電視劇台詞搬到真實的外交場合了!還罵人家是蠻夷是猴子!
看著阿史那使臣那張憤怒得要殺人的臉,看著滿朝文武驚愕又帶著點太後您瘋了的眼神,看著小皇帝擔憂焦急的目光……我眼前發黑,感覺慈寧宮房頂上的琉璃瓦正在一片片朝我砸下來。
闖大禍了!這次是真的要完!搞不好要引發兩國戰爭!
就在我手腳冰涼,大腦飛速運轉想著怎麼補救(是裝暈還是裝傻)的時候,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笑意,從文官隊列中響起:
使臣大人息怒。太後孃娘此言,並非輕視貴國勇士。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都循聲望去。
說話的是站在文官前列的一個年輕男子。他身著緋色官袍,身姿挺拔如修竹,麵容清俊,氣質溫潤如玉,眼神卻沉穩睿智,正是新科狀元,翰林院侍讀——裴清硯。
我認得他,不僅因為他是新科狀元,更因為……他是鶯歌偷偷跟我八卦過的,京城閨秀圈裡最受歡迎的夢中情人之一。鶯歌的原話是:裴大人那通身的氣派,往那兒一站,就跟畫裡走出來的謫仙似的!
此刻,這位謫仙正從容不迫地出列,對著阿史那使臣和我、小皇帝分彆行了一禮。
哦那太後孃娘是何意阿史那使臣怒氣未消,咄咄逼人。
裴清硯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太後孃娘深意,是言我大梁立國之本,在於文治教化,在於以德服人,在於將士用命、衛戍邊疆之忠勇大節。此等大勇,如高山大河,澤被蒼生,潤物無聲,豈是逞一時血氣之快、徒具蠻力的匹夫之勇可比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中那個鐵塔般的巴圖爾,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至於切磋助興……使臣大人,貴國勇士遠來是客。若因切磋而有所損傷,無論傷了我大梁將士,還是貴國勇士,都非兩國之福,更非陛下與太後孃娘待客之道。您說,是嗎
一番話,引經據典(雖然有些是我冇聽過的),又巧妙地把我那句惹禍的耍猴戲拔高到了治國大道和待客之道的層麵,既全了大梁的麵子,又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還堵得對方啞口無言。
高!實在是高!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看著裴清硯那張清俊的側臉,第一次覺得,原來男人說話也可以這麼好聽,這麼有魅力!比冷麪將軍和霸道總裁加起來還有魅力!
阿史那使臣被裴清硯這一套文縐縐又暗含機鋒的話繞得有點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想反駁,卻又抓不住把柄,對方句句在理,還抬出了待客之道這頂大帽子。最終,他隻能重重地哼了一聲,不甘地揮揮手,讓那個巴圖爾退了下去。
一場眼看就要爆發的危機,被裴清硯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
朝堂上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大臣們看向裴清硯的目光充滿了讚賞,看向我的目光……也變得有些複雜,似乎在重新評估這位平日裡渾渾噩噩的太後,剛纔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到底是真昏聵,還是……大智若愚
小皇帝蕭承稷明顯鬆了一口氣,看向裴清硯的眼神亮晶晶的。
下朝後,我幾乎是逃也似的回了慈寧宮,心還在砰砰狂跳。
嚇死哀家了!嚇死哀家了!我拍著胸口,灌了一大杯鶯歌遞過來的壓驚茶,那個裴清硯……裴愛卿是吧真是個人才!太會說話了!
鶯歌也一臉後怕:娘娘,您剛纔可真是……嚇死奴婢了!那句話怎麼能……
哀家也不知道啊!我欲哭無淚,腦子一抽,電視劇看多了……條件反射!
冇想到,下午,裴清硯居然遞了牌子求見。
我心裡咯噔一下。完了,這是來興師問罪了還是來試探我那句大逆不道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我硬著頭皮在偏殿見了他。
裴清硯依舊是一身清雅的常服,行禮如儀,姿態從容。
裴愛卿平身。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威嚴一點,今日朝堂之上,多虧愛卿機敏,化解乾戈。
太後孃娘言重了,此乃臣分內之事。裴清硯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我,那眼神清澈坦蕩,似乎並無興師問罪之意。
隻是……他話鋒一轉,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謙卑,臣鬥膽,敢問太後孃娘……朝堂之上那句‘匹夫之勇,何足道哉’,以及‘耍猴戲’之論,鞭辟入裡,發人深省。不知……娘娘此言,是出自哪位先賢之論或是娘孃的治國心得臣才疏學淺,竟一時未能溯源,深感惶恐,特來請教。
請教
我看著他誠懇(至少看起來是)的表情,心裡的小人又開始瘋狂刷屏:他信了!他居然信了!他還以為是什麼治國名言天啊!裴清硯!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居然這麼好騙的嗎!
我強壓住內心奔騰的草泥馬,努力維持著太後的端莊,腦子飛速運轉,想著怎麼圓這個彌天大謊。
咳……這個嘛……我端起茶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並非什麼先賢之論,不過是哀家……嗯……一時有感而發罷了。治國安邦,首重德化,次重武備。武力,當為守護德化與黎民而用,若淪為炫耀逞強、徒增笑柄之物,豈非捨本逐末與耍猴戲何異裴愛卿以為如何
我努力把話題往他白天說的文治教化、以德服人上靠。
裴清硯靜靜地聽著,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捉摸的光芒。他微微頷首,語氣帶著由衷的……讚歎
太後孃娘見解卓然,臣……受教了。他再次躬身行禮,姿態恭謹,娘娘心懷社稷,深謀遠慮,是臣等愚鈍,未能體察聖意。今日之事,是臣唐突了。
他居然……就這麼信了!還給我戴高帽!
我被他這態度弄得有點懵,隻能乾巴巴地說:裴愛卿過譽了。哀家……也是隨口一說。
裴清硯抬起頭,唇邊勾起一抹極淡、卻異常清朗好看的笑意:娘娘隨口一言,便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臣告退。
他行禮退下,身姿挺拔,步履從容。
我卻坐在那裡,半天冇回過神。
鶯歌湊過來,小聲問:娘娘,裴大人……他什麼意思啊
我摸了摸還有些發燙的臉頰,喃喃道:哀家也不知道……但感覺……好像被套路了
這個裴清硯,絕對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溫潤無害!
經過耍猴戲外交風波和裴清硯那意味深長的請教之後,我深刻認識到,追劇雖然快樂,但不能隻圖個樂子,得學以致用!尤其是那些權謀劇、曆史劇、律政劇,裡麵可都是活生生的案例和智慧啊!
於是,我和蕭承稷的追劇模式升級了。
從單純的啊啊啊好甜/好虐/好帥,變成了稷兒快看,這個皇帝處理貪官的法子絕了!、母後,這個賑災的策略我們可以參考一下!、這個斷案的手法好巧妙!記下來記下來!
我們一邊追劇,一邊拿著小本本(當然是我的私房手劄,不能被外人看到)記錄知識點,還煞有介事地討論。
比如看《大宋提刑官》,裡麵講到如何利用蠅蟲聚集情況判斷死亡時間。
幾天後,刑部上報一樁疑案,地方上有個富商暴斃,妻妾爭產,疑點重重。仵作驗屍說是急病,但富商的小兒子堅稱父親是被謀害。
朝堂上爭論不休。
小皇帝蕭承稷坐在龍椅上,小臉嚴肅,突然開口,奶聲奶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仵作驗屍,可曾留意死者口鼻、耳道等處,有無特殊蠅蟲聚集數量幾何與屍身所處環境是否相符死亡時辰,僅憑屍僵、屍斑推斷,或有疏漏。
滿朝文武:!!!
刑部尚書冷汗都下來了:陛……陛下聖明!臣……臣立刻著人重新詳查!
後來聽說,重新驗屍果然發現了疑點,順著蠅蟲線索,結合其他證據,最終揪出了買通仵作、下毒謀害親夫並企圖侵吞家產的正室夫人。
再比如,看《大明王朝1566》,裡麵講到嚴嵩父子如何利用改稻為桑的國策上下其手,盤剝百姓。
冇多久,工部提議在幾個州府推廣種植一種據說產量很高的新桑樹,以促進絲織業。
蕭承稷看著奏章,皺著小眉頭:母後,兒臣覺得這事兒有點眼熟
我立刻心領神會:稷兒,記得‘改稻為桑’嗎想法是好的,但得防著下麵的人藉機兼併土地,強買強賣桑苗,坑害百姓。得派得力又信得過的人去盯著,還得讓禦史台的人暗中查訪。
蕭承稷深以為然。他不僅駁回了工部急於求成的方案,要求製定詳細的實施細則和監管條例,還點名讓剛直不阿、素有清名的裴清硯作為欽差副使(正使是位老成持重的宗室郡王),參與前期調研和後續監督。
訊息傳出,朝野震動。
小皇帝年紀雖小,但這一係列舉措,心思縝密,思慮長遠,隱隱透露出明君之相。那些原本因為我耍猴戲言論而對我有所改觀的大臣們,更是把這份聖明的光環,也隱隱扣在了我的頭上。畢竟,皇帝還小,他背後的太後……似乎真的不簡單
太皇太後召見我的次數明顯減少了,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探究和……不易察覺的緩和
時間在追劇、學習、處理朝政(主要是蕭承稷處理,我負責精神支援)中悄然流逝。
平板電腦的電量,成了我們母子最大的心病。那個會發光的小棍子(充電寶)的亮光越來越微弱。我和蕭承稷省之又省,隻在關鍵劇情更新時才捨得打開看一會兒。
終於,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後,鶯歌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娘娘!陛下!那個……那個寶物的光……徹底不亮了!怎麼按都冇反應了!
我和蕭承稷心裡同時咯噔一下。
衝過去一看,平板電腦的螢幕漆黑一片,無論怎麼按,怎麼呼喚,都再無反應。那個陪伴了我們無數個日夜,給我們帶來無數歡樂和知識的神奇板磚,徹底沉寂了。
寢殿裡一片沉默。
蕭承稷的小臉上,寫滿了失落和不捨,眼圈微微泛紅。
我心中也湧起巨大的悵惘。它來得神秘,去得也突然,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我走過去,攬住兒子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稷兒,我輕聲說,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它走了。
蕭承稷仰起小臉,看著我,眼中的失落漸漸被一種奇異的堅定取代。
嗯。他用力地點點頭,小拳頭握緊,它走了,但它教給我們的東西,留下了。
他拿起旁邊那本寫滿了密密麻麻筆記、畫著各種隻有我們倆纔看得懂符號(比如用表示重要,表示需要注意的坑)的手劄,眼神明亮。
母後,以後的路,我們得靠自己走了。
看著兒子那張稚嫩卻已初具棱角的臉龐,看著他眼中閃爍的、超越年齡的沉穩和光芒,我忽然覺得,那塊冰冷的板磚雖然消失了,但它帶來的改變,已經深深烙印在了我們的生命裡。
我笑了,捏了捏他的小臉。
好。靠自己。
日子恢複了正常。
冇有平板電腦的夜晚,顯得格外漫長。
慈寧宮裡,巨大的鳳榻上,我和蕭承稷並排躺著,大眼瞪小眼。
母後……蕭承稷小聲喊我,帶著點不習慣的彆扭,睡不著。
嗯……我也翻了個身,對著他,哀家也是。
習慣了每晚追劇的刺激和討論的熱鬨,突然迴歸寂靜,還真有點……空虛寂寞冷。
要不……蕭承稷眼睛轉了轉,提議道,母後,您給兒臣講講,那個《深宮風月》最後的結局將軍和宮女,真的歸隱山林了嗎他們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眼睛一亮:好啊!話說那冷麪將軍啊,交還了兵符,帶著小宮女……
寂靜的深宮裡,響起了我繪聲繪色、添油加醋的說書聲。
窗外,月色正好。
鶯歌站在殿外,聽著裡麵隱隱傳來的、太後孃娘時而激昂時而柔和的講述聲,還有小皇帝偶爾發出的、壓低了的驚歎或笑聲,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輕手輕腳地走開,不一會兒,端著一個精緻的托盤迴來。
盤子裡,不是宮裡的玉盞香茗,而是兩個白瓷碟子。
一碟,是切得大小不一、紅油油、撒滿了芝麻和花生碎、散發著霸道香氣的——自製缽缽雞(在我的不懈要求下,禦廚終於攻克了這道邪術美食)。
另一碟,是炸得金黃酥脆、撒著孜然和辣椒麪的——小肉串(燒烤的低配版,但已經深得精髓)。
她輕輕推開殿門一條縫,把托盤放在靠近門口的小幾上,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寢殿內,我的劇情正講到將軍為保護懷孕的妻子,單槍匹馬擊退數十山賊的**處。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將軍長劍如龍,寒光一閃!那賊首的刀……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股極其熟悉、極其誘人、極其罪惡的香氣,霸道地鑽進了我的鼻孔。
蕭承稷的肚子,也適時地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咕嚕。
我們母子倆,動作極其同步地、猛地扭頭看向門口小幾上的托盤。
紅油赤醬的缽缽雞!金黃焦香的烤肉串!
咕咚。
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蕭承稷的眼睛,在燭光下亮得驚人。
下一秒,我們倆如同餓虎撲食,動作敏捷地跳下鳳榻,光著腳丫就衝了過去!
一手抓起幾串缽缽雞,一手抓起一把肉串,也顧不上什麼太後皇帝的儀態了,盤腿坐回榻上。
嗷嗚!我狠狠咬下一塊裹滿紅油和芝麻的雞肉,麻辣鮮香瞬間在口中爆炸,爽得我眯起了眼。
蕭承稷也學我的樣子,咬了一大口肉串,小嘴被塞得鼓鼓囊囊,滿足地直哼哼。
我們倆相視一眼,看著對方油乎乎的嘴角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母後,您嘴邊有芝麻。蕭承稷指著我的臉笑。
你鼻子上沾辣椒麪了!我毫不客氣地回敬。
笑聲在空曠的寢殿裡迴盪。
冇有平板電腦的光亮,隻有溫暖的燭火搖曳。
冇有跌宕起伏的劇情,隻有手中簡單卻美味至極的食物。
冇有另一個世界的喧囂,隻有眼前這個血脈相連、共享著同一個秘密和快樂的兒子。
我嚼著香辣的肉串,看著蕭承稷滿足的小臉,心裡那片因為平板消失而留下的空洞,似乎被這人間煙火氣和眼前的小人兒,一點點填滿了。
原來,日子還能這樣過。
鹹魚太後,在線追劇的日子結束了。
但屬於謝明昭和她兒子蕭承稷的,充滿了煙火氣、小秘密和共同成長的日子,正熱氣騰騰地展開。
這就挺好。
真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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