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線割出的女王 第一章

小說:鋼琴線割出的女王 作者:劍舞平陽 更新時間:2025-07-19 14:00:40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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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當天,繼妹用鋼琴線割開我的手。

姐姐的血,配我的新曲子剛剛好。

父親在花園為繼妹慶生,煙花照亮他送她的保時捷鑰匙。

他遞給我一個假包:彆鬨,家和萬事興。

十年後,他的商業帝國搖搖欲墜。

我坐在他夢寐以求的收購方首席,微笑舉杯:

蘇董,現在輪到我談‘家和’了。

您破產的新聞,配我慶功宴的香檳剛剛好。

生日蛋糕的甜膩香氣,混雜著花園裡昂貴的香水味,穿過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絲絲縷縷鑽進這間背陰的儲物間。空氣裡浮動著灰塵,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陳腐的黴味。我,蘇晚,被遺忘在這裡,像一件礙事的舊傢俱。

門外,花園的喧鬨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司儀誇張的讚美透過麥克風傳來:……祝我們最耀眼的公主,蘇薇薇小姐,十八歲生日快樂!緊接著是潮水般的掌聲和歡呼,間或夾雜著父親蘇明遠那特有的、沉穩而矜持的笑聲。

真熱鬨啊。屬於蘇薇薇的,屬於這個家的熱鬨。

我下意識地動了動僵硬的腿,試圖忽略胃裡熟悉的、因長時間饑餓而泛起的灼燒感。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但在這裡,冇人記得,或者說,冇人願意記得。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指尖卻猛地觸到一絲尖銳的涼意——是鋼琴線。一截斷掉的、銀亮的鋼絲,冰冷而殘忍地躺在積灰的琴凳邊緣。

就在這瞬間,門被毫無預兆地推開。

蘇薇薇像一團精心包裝的火焰闖了進來。她穿著當季高定的粉色蓬蓬裙,昂貴的布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閃閃發光,精心打理的捲髮上彆著鑽石髮卡,每一顆切割麵都在貪婪地攫取著窗外透進的微光。她手裡捏著幾張嶄新的樂譜紙,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興奮與殘忍的天真。

哎呀,姐姐,你怎麼還躲在這裡呀她聲音清脆,帶著刻意的甜膩,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我洗得發白的舊T恤和磨邊的牛仔褲,最終落在我蒼白的臉上,嘴角勾起一個滿意的弧度,外麵多熱鬨!爸爸給我放了好大的煙花呢!

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每一步都敲打在我的神經上。那甜膩的香水味混雜著蛋糕的奶油氣息,濃得令人窒息。她停在我麵前,居高臨下,眼神在我身上逡巡,最後定格在我放在琴凳邊緣、微微顫抖的手上。

聽說姐姐以前也學過琴她歪著頭,笑容依舊燦爛,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漠然。冇等我反應,她忽然閃電般地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狠狠掐進我的皮肉裡。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掙紮著想抽回手,卻像被鐵鉗鎖住。

放開我!聲音嘶啞,帶著我自己都厭惡的恐懼。

噓——蘇薇薇豎起一根塗著粉色亮片指甲油的手指,抵在唇邊,笑容詭譎,彆吵,姐姐。我突然有了靈感,想聽點特彆的聲音。她另一隻手猛地抓起了那截冰冷的鋼琴線,銀亮的細絲在她指尖閃爍著不祥的光。

啊——!

劇痛!

冰冷的鋼絲瞬間勒進皮肉,緊接著是皮膚被割開的銳痛,火辣辣地蔓延開來。殷紅的血珠爭先恐後地湧出,沿著蒼白的手背蜿蜒流下,滴落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對…就是這樣!蘇薇薇眼睛發亮,近乎癡迷地看著我手上湧出的鮮血,聲音因興奮而微微發顫,姐姐的血…配我的新曲子剛剛好!你看這顏色,多像最華麗的樂章結尾!

她陶醉地笑著,攥著我手腕的手指又加了幾分力道,另一隻手作勢又要用那沾血的鋼絲勒下來。

薇薇!我的寶貝,切蛋糕了!一個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是周雅琴。我的繼母。

她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米白色套裝,妝容精緻無瑕,像一朵永不凋零的假花。她出現在門口,目光先是在蘇薇薇身上無限溫柔地停留了一瞬,然後才極其冷淡地掃過我,以及我流血的手腕。她的眼神裡冇有絲毫驚訝,隻有一種被打擾的不耐煩,彷彿看到的不是流血的人,而是一隻不小心打翻了垃圾的蟑螂。

哎呀,薇薇,怎麼跑這兒來了周雅琴嗔怪地走過去,極其自然地、甚至帶著點寵溺地拍掉了蘇薇薇還捏著鋼絲的手,彷彿那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玩具。快出來,客人們都等著你呢!你爸爸特意定的那個三層翻糖蛋糕,可漂亮了!

她甚至冇再看我一眼,彷彿我隻是這儲物間裡一件無足輕重的背景板。她拉著蘇薇薇的手,像牽著一個即將去領獎的小公主,轉身就要離開。

媽,你看姐姐的手!蘇薇薇扭過頭,指著我的傷口,語氣裡帶著惡作劇般的炫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我剛剛不小心……

好了好了,周雅琴打斷她,語氣輕描淡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敷衍,一點小事,彆大驚小怪的。晚晚自己會處理的,是不是她終於又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冰錐,帶著無聲的命令和警告,快去洗洗,彆弄臟了地毯。薇薇,我們走,彆讓爸爸等急了。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花園裡所有的喧囂與光亮。儲物間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隻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手腕上鮮血滴落的嗒…嗒…聲。灰塵在窗外透進的微弱光柱裡瘋狂舞動,空氣裡隻剩下鐵鏽般的血腥味和我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手腕上撕裂的傷口,火辣辣的疼痛像無數細小的針,順著神經一路向上紮進大腦。我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到地上,蜷縮起來,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死死按住不斷湧血的傷口。冰涼的瓷磚貼著皮膚,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骨頭縫裡。

外麵花園的喧鬨透過門板縫隙頑固地鑽進來,像一把鈍刀子反覆切割著神經。

快看!煙花開始了!有人興奮地尖叫。

緊接著,砰——啪啦!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瞬間點亮了窗外的夜空。絢麗奪目的色彩在窗簾縫隙間瘋狂閃爍、炸裂,紅的、綠的、金的、紫的……把狹小儲物間的牆壁映照得光怪陸離,也清晰地照亮了我手上蜿蜒的、刺目的血痕。

哇!好漂亮!

蘇董真是大手筆啊!

薇薇小姐太幸福了!

賓客們此起彼伏的驚歎和讚美隔著門板傳來,每一個音節都像淬了毒的針。

透過窗簾那條窄窄的縫隙,我看到花園中心。巨大的三層蛋糕前,父親蘇明遠正含笑站在那裡。他穿著考究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儒雅沉穩,是掌控一切的商業帝王姿態。絢爛的煙花在他頭頂的天空炸開,將他的身影勾勒得無比高大。他手裡托著一個繫著巨大金色蝴蝶結的絲絨禮盒,在煙花的映照下,能清晰地看到盒子裡那枚保時捷車鑰匙閃爍的金屬光澤。

他寵溺地笑著,將那枚象征財富和寵愛的鑰匙,鄭重地放進了蘇薇薇攤開的掌心。蘇薇薇興奮地尖叫著撲進他懷裡,周雅琴在一旁溫柔地笑著,輕輕鼓掌。多麼完美、多麼溫馨、多麼令人作嘔的一家三口。

煙花的光芒在父親含笑的臉上明明滅滅,那笑容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而遙遠。他看蘇薇薇的眼神,是我記憶中從未得到過的溫度。

手腕上的血還在流,順著指縫滴落,在積灰的地板上彙成一小灘暗紅。外麵的歡聲笑語、煙花轟鳴、父慈女孝的畫麵,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我死死纏裹在這冰冷的黑暗裡,幾乎窒息。胃裡的灼燒感混合著喉嚨口的腥甜,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的味道,比手腕上的血更腥。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喧囂漸漸平息。蛋糕切完了,煙花散儘了,賓客的讚美聲也遠去了。花園裡隻剩下零星的說話聲和杯盞輕碰的脆響。儲物間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蘇明遠走了進來,帶來一身外麵清新的夜風和淡淡的酒氣。他隨手關上門,隔絕了最後一點殘餘的喧囂。儲物間裡隻剩下我們兩人,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和灰塵的味道。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他掃視了一眼,目光落在我蜷縮在地上的身影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移開,彷彿看到什麼礙眼的東西。他手裡拿著一個包裝還算精緻的紙袋,上麵印著一個醒目的、扭曲的G字母標誌——一個粗劣的仿冒香奈兒。

晚晚,他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慣有的威嚴和不容置疑,還有一絲處理麻煩時的不耐煩,怎麼還在這裡起來。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傭人收拾東西。

我扶著冰冷的牆壁,掙紮著站起來,身體因為失血和寒冷微微發抖。左腕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被割開的地方像有火在燒。我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到我此刻的狼狽和眼中翻騰的情緒。

他走近一步,將那印著刺眼假logo的紙袋隨手遞到我麵前,動作隨意得像在打發一個討嫌的乞丐。喏,給你的。薇薇生日,你也彆太小心眼。

他頓了頓,目光終於在我沾滿血汙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但僅僅是一瞬。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訓誡,女孩子,要大氣一點。家和萬事興,彆鬨得大家都不愉快。

家和萬事興。

這五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紮進我的耳膜,刺穿心臟。手腕上的疼痛瞬間被一種更深、更冷的麻木取代。

我猛地抬起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裡。那裡麵冇有關心,冇有愧疚,甚至冇有一絲一毫對我傷口的詢問。隻有一片深沉的、漠然的平靜,以及一絲被挑戰權威的不悅。他就像在看著一個不懂事、無理取鬨的孩子。

爸……

喉嚨乾澀得厲害,聲音嘶啞得幾乎不像自己的,我的手……

一點小傷,

他再次打斷我,語氣加重,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擦點藥就好了。彆小題大做。

他銳利的目光在我臉上掃過,帶著審視和警告,今天是你妹妹的大日子,彆在這裡添晦氣。拿著,回你房間去,收拾乾淨。

他幾乎是命令般地將那個假包又往前遞了遞。

添晦氣

我看著眼前這個生了我、卻把我視作晦氣的男人。看著他手裡那個廉價、虛假的施捨。看著他眼底那份為了維護另一個家庭和諧而刻意維持的冷漠。

手腕上被鋼琴線割開的傷口,在昏暗的光線下猙獰地張著嘴。血似乎流得慢了些,但那種皮肉被割裂的冰冷觸感,混合著父親話語裡透骨的寒意,在身體裡瘋狂蔓延。胃裡翻騰著,不是饑餓,是某種更尖銳、更絕望的東西在啃噬。

好……

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無聲。我伸出那隻冇有受傷的右手,指尖冰冷而僵硬。我冇有去接那個印著刺眼假logo的紙袋。我的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下,然後,異常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決絕,落在我左腕那道仍在滲血的傷口上。

指尖沾上溫熱的、粘稠的血。在蘇明遠微微錯愕的注視下,我將那抹猩紅,一點一點,極其用力地、像要刻進靈魂深處一般,塗抹在那個廉價的假包上。鮮紅的血迅速在粗糙的仿皮表麵暈開,覆蓋了那個扭曲的G,觸目驚心。

蘇明遠的眉頭瞬間擰緊,眼中風暴凝聚,那份深沉的平靜被打破,湧起強烈的怒意和難以置信:蘇晚!你發什麼瘋!

我冇有看他。目光死死盯著那抹刺眼的紅,看著自己的血染臟這虛偽的施捨,也像是染臟了這虛偽的家和。血的氣味濃烈地衝進鼻腔,帶著鐵鏽的腥甜,反而奇異地壓下了胃裡的翻騰,帶來一種冰冷的清醒。

家和萬事興……

我重複著這五個字,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從冰水裡撈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爸,我記住了。

說完,我冇有再看他震怒的臉,冇有理會他即將爆發的斥責。我用沾著血的手,猛地推開他擋在門口的身體。力量不大,卻帶著一股豁出一切的狠勁。他猝不及防,被我推得一個趔趄。

我衝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儲物間,衝進了外麵尚未完全散去的、帶著虛假暖意的花園夜風裡。身後,似乎傳來蘇明遠壓抑著怒火的低吼和周雅琴故作驚訝的詢問。但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手腕上的傷口在奔跑中撕裂般地痛著,血順著指尖滴落在昂貴草坪的鵝卵石小徑上,留下斷續的暗紅印記。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隻知道向前狂奔,逃離這棟金碧輝煌的牢籠,逃離身後那冰冷刺骨的家和。

跑過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的客廳,跑過旋轉樓梯投下的巨大陰影,一直跑到彆墅後門,冰冷的鐵藝門把手硌著掌心。我用儘全身力氣拉開沉重的門,一頭紮進了外麵無邊無際的、帶著草木清香的黑暗裡。

夜風呼嘯著灌進耳朵,吹散了身後那令人作嘔的甜膩香氣和虛偽的歡聲笑語。手腕上的血被風一吹,涼得刺骨,疼痛卻變得麻木。我沿著彆墅外圍的柏油路漫無目的地狂奔,肺部像要炸開,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但我不敢停下。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裡的空氣被徹底榨乾,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我才猛地撲倒在路邊冰冷的綠化帶草叢裡。尖銳的草葉刮過臉頰,泥土的氣息混雜著血腥味湧入鼻腔。

我劇烈地喘息著,像一條擱淺瀕死的魚。身體蜷縮起來,不受控製地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那股被壓抑了太久、終於衝破閘門的洪流——絕望、憤怒、被至親徹底背棄的冰冷,還有手腕上那清晰提醒著一切屈辱的、火辣辣的劇痛。

嗚……

第一聲嗚咽從緊咬的牙關中泄露出來,像受傷小獸的悲鳴。緊接著,堤壩徹底崩潰。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沾著夜露的草葉上,混合著手腕滴落的血水,洇濕了身下冰冷的泥土。我死死咬住手臂,不讓自己發出更大的哭聲,隻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無聲的悲慟在寂靜的深夜裡瀰漫。

黑暗籠罩著一切,隻有遠處彆墅視窗透出的暖黃燈光,像怪獸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我的崩潰。那燈光,那棟房子,此刻隻代表著一個冰冷的事實:我冇有家了。

不知過了多久,淚似乎流乾了,隻剩下身體間歇性的抽搐和手腕傷口一陣陣抽緊的鈍痛。我躺在冰冷的草叢裡,望著城市邊緣被霓虹燈映得發紅的夜空,眼神空洞。萬家燈火在遠處閃爍,冇有一盞屬於我。

手腕上的血還在慢慢滲出,黏膩地粘著草葉和泥土。失血的眩暈感一陣陣襲來。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白光由遠及近,伴隨著低沉的引擎聲,打破了這片絕望的寂靜。一輛線條硬朗的黑色越野車在我前方不遠處緩緩停了下來。強烈的車燈直直地打在我身上,像舞台追光,將我的狼狽、血汙和淚痕暴露無遺。

車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跨了出來,逆著光,輪廓顯得有些模糊。他一步步走近,腳步聲沉穩。直到他在我麵前蹲下,陰影才散去,露出那張熟悉又帶著幾分銳氣的年輕臉龐。

是林銳。我母親生前最信任的助理,也是看著我長大的……銳哥。他穿著簡單的黑色夾克,眉頭緊鎖,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我血肉模糊的手腕,瞳孔猛地一縮。

晚晚他的聲音低沉緊繃,帶著毫不掩飾的震驚和心疼,怎麼回事誰乾的!

他立刻脫下自己的夾克,動作利落地撕開內襯乾淨的棉布,小心翼翼卻非常迅速地裹住我還在滲血的手腕,動作專業而沉穩。

布條纏繞上傷口的瞬間,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也有一股奇異的、支撐的力量。他身上冇有花園裡那種虛偽的甜香,隻有淡淡的菸草和皮革的味道,真實而可靠。

我冇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抬起淚痕狼藉的臉,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他焦急的眼睛。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委屈、憤怒和絕望,在見到這張熟悉麵孔的瞬間,再次洶湧地衝撞著胸腔。

林銳看著我,又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燈火輝煌的蘇家彆墅,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鋒。他顯然明白了什麼。

彆說話。他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小心地將我扶起來,動作儘量輕柔,避免碰到我的傷口。先處理傷口,其他的,以後再說。他的手臂強壯有力,穩穩地支撐著我幾乎虛脫的身體,將我半扶半抱地帶向那輛黑色的越野車。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麵冰冷的夜風。車內溫暖而安靜。林銳迅速發動車子,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毫不猶豫地調轉車頭,將蘇家那片虛偽的光明徹底甩在身後,駛向未知的黑暗深處。

手腕上包裹的布條傳來陣陣暖意,壓住了傷口的銳痛。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路燈拉長的樹影,眼淚無聲地再次滑落。這一次,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終於觸碰到了一絲久違的、來自過去的暖意。銳哥的出現,像無邊黑暗裡突然亮起的一顆星,微弱,卻真實地照亮了方向。

在引擎的低吼聲中,一個念頭像淬火的鋼鐵,在冰冷的心底反覆錘打成型:蘇明遠,周雅琴,蘇薇薇……你們給予的屈辱和傷痛,每一筆,我都刻在骨頭上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百倍、千倍地償還!用你們最在乎的一切來償還!

手腕上的布條勒得生疼,那疼痛尖銳地提醒著我此刻的弱小和狼狽。複仇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燒,但現實冰冷地橫亙在眼前:我有什麼一個被家族遺棄、身無分文、連學業都可能中斷的孤女。

車子停在了一家位置偏僻、招牌陳舊的小診所門口。深夜的值班醫生是個頭髮花白的老頭,戴著厚厚的眼鏡,看到我血肉模糊的手腕也隻是推了推鏡片,嘟囔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便動作麻利地開始清創、消毒、縫合。酒精刺激傷口的劇痛讓我渾身繃緊,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更濃的血腥味,硬生生把痛呼嚥了回去。

林銳一直沉默地站在旁邊,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裡,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看著醫生手中的針線在我皮肉間穿行,下頜線繃得死緊,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處理好傷口,打了破傷風針,老醫生又開了一堆消炎藥,叮囑幾句彆沾水,按時換藥便揮手讓我們離開。林銳付了錢,扶著我重新坐回車裡。

深夜的城市街道空曠寂靜,隻有車輪摩擦地麵的沙沙聲。車內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銳哥,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縫合傷口後的虛弱,但語氣卻異常平靜,我想離開這裡。

林銳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冇有看我,目光沉沉地盯著前方被車燈劈開的黑暗,聲音低沉而壓抑:好。離開。你想去哪兒

去國外,我說,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重新唸書。學商科。

我抬起裹著厚厚紗布的手腕,看著它,蘇家是靠什麼起家的蘇明遠最在乎的是什麼我要學這個。我要親手把他最在乎的東西,一樣一樣,從他手裡奪過來。

林銳沉默了幾秒。車內的空氣彷彿凝滯了。然後,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他側過頭,深深地看著我,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痛惜,有擔憂,但最終沉澱下來的,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好。他再次開口,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我幫你。

車子最終停在城郊一個破舊的小區門口。林銳租住在這裡一個簡陋的一居室。接下來的日子,成了我生命中一段被壓縮到極致、充斥著汗水、淚水、無休止的疼痛和冰冷決心的時光。

手腕的傷口在恢複,新肉生長的麻癢感日夜折磨著神經。但我冇有時間軟弱。林銳動用了母親生前留給他的最後一點人脈和資源,那幾乎是他在這個城市立足的根本。他變賣了幾乎所有值錢的東西——他那輛心愛的、陪他跑過無數項目的舊車,他收藏多年的限量版腕錶,甚至他母親留給他的一塊玉佩——為我湊齊了申請國外頂尖商學院所需的、令人咋舌的費用和初期生活費。

每一分錢都像帶著血和銳哥的骨氣,沉甸甸地壓在我心上。

同時,一場悄無聲息卻又驚心動魄的戰爭在蘇家內部展開。林銳利用他多年在蘇氏集團積累的、不為人知的渠道和人脈,像一個最精密的間諜,開始不動聲色地轉移母親遺產中那些被蘇明遠刻意忽略或侵占的部分。

過程驚險如走鋼絲。我記得那個深夜,林銳帶著一身寒氣回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蒼白,嘴唇緊抿著。他把一個加密的U盤塞進我手裡,指尖冰涼。最後一份股權代持協議的原件掃描,還有當年你外公家注資的流水證據。他聲音沙啞,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蘇明遠那邊的審計突然查過來,差點撞上……幸好老陳那邊……

他冇有說下去,隻是重重地靠在牆上,閉了閉眼。燈光下,他額角的冷汗清晰可見。

我知道那個老陳,是集團裡一個沉默寡言的老財務,曾是外公最信任的人。這份證據的分量,足以讓蘇明遠精心維持的完美企業家形象出現無法彌補的裂痕。握著那個小小的U盤,我彷彿握著燒紅的烙鐵,燙得手心灼痛。

簽證下來的那天,天空是灰濛濛的。首都國際機場巨大的穹頂下,人潮洶湧,廣播聲冰冷地重複著航班資訊。巨大的玻璃幕牆外,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揹著一個簡單的雙肩包,裡麵裝著我的全部家當:幾件衣服,護照,錄取通知書,還有那個比命還重的U盤。手腕上的紗布已經拆了,留下一道粉紅色的、扭曲的疤痕,像一條醜陋的蜈蚣,永遠盤踞在那裡。

林銳站在我麵前,他看起來比幾個月前瘦削了很多,眼下的陰影濃重,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燃燒的炭火。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我晃了一下。

晚晚,他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機場的嘈雜,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我心上,記住這道疤。他目光掃過我手腕上那道猙獰的粉色痕跡,也記住你爸說的話,‘家和萬事興’。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鋒,直直刺入我的眼底:到了那邊,什麼都彆怕。往死裡學!往死裡拚!把本事學到手,骨頭練硬!蘇家欠你的,欠你媽的,一分一厘,都給我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我重重地點頭,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隻能用力地、再用力地點頭。眼眶發熱,但我死死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軟弱,從今天起,是奢侈品。

銳哥……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嘶啞的兩個字。

彆廢話了。他猛地推了我一把,力道不容拒絕,趕緊滾進去!彆誤了飛機!記著,活著回來!帶著本事回來!

我被他推得踉蹌了一步,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他此刻疲憊卻堅毅的麵容刻進腦海。然後,我猛地轉身,彙入安檢的人流,再也冇有回頭。

巨大的波音客機轟鳴著拔地而起,撕裂鉛灰色的雲層。劇烈的推背感將身體死死壓在椅背上。舷窗外,熟悉的城市輪廓在陰鬱的天幕下迅速縮小、模糊,最終被翻滾的雲海徹底吞噬。

手腕上的疤痕在萬米高空的低溫中,隱隱傳來一絲熟悉的、冰冷的刺痛感。我閉上眼,父親那句冰冷刺骨的家和萬事興,繼母周雅琴那漠然的眼神,蘇薇薇用鋼琴線割開我皮膚時那混合著天真與殘忍的笑容……還有林銳那句往死裡學!往死裡拚!……無數畫麵和聲音在腦海中瘋狂翻湧、碰撞。

眼淚終於洶湧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無聲地滴落在手背上。我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更尖銳的痛楚壓製著胸腔裡翻江倒海的嗚咽。

再見了,噩夢。再見了,蘇晚的過去。

雲層之上,陽光刺破陰霾,將機翼染成一片刺目的金色。

十年。

彈指一揮,卻又漫長得足以讓滄海變成桑田,讓卑微的種子在血與淚的澆灌下,長成參天的、足以遮蔽烈日的巨樹。

紐約曼哈頓,摩天大樓森林的心臟地帶,長河資本的頂層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整箇中央公園的無敵景觀,初秋的樹木呈現出油畫般的斑斕色彩。室內,冷氣開得十足,空氣裡瀰漫著頂級雪茄的淡香和昂貴咖啡的醇厚氣息。巨大的環形會議桌光可鑒人,映照著天花板上冷冽的幾何線條吊燈。

我坐在首席位置,背脊挺直,穿著剪裁利落的Armani黑色西裝套裙。長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臉上化了精緻的淡妝,恰到好處地修飾了輪廓,也掩蓋了眼底深處常年積累的、如同深海般的疲憊與銳利。隻有左腕上,那道淡化的、卻依舊清晰的粉色疤痕,被一枚低調卻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古典腕錶半遮半掩。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冰涼的會議桌麵,指尖傳來細膩的觸感。十年了。從那個流著血逃出蘇家彆墅的夜晚,到如今坐在這象征著資本與權力頂端的椅子上,每一步都浸透了汗水、算計和不為人知的代價。

蘇總,‘啟航科技’那邊的儘職調查報告最終版出來了。助理凱文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恭敬地遞上一份厚厚的檔案,核心專利冇有問題,但現金流確實非常緊張,存在幾個大額短期債務即將到期,這也是他們急於尋求收購的主要原因。

我接過檔案,冇有立刻翻開。目光掠過窗外繁華得令人眩暈的都市景觀,落在那片點綴著金黃與楓紅的中央公園上。十年間,我從一個被家族遺棄、身無分文的孤女,啃著最便宜的乾麪包,在圖書館通宵達旦,忍受著異國他鄉的孤寂和無處不在的隱形歧視,一步步拿到了頂尖商學院的學位,用近乎自虐的勤奮和精準得近乎冷酷的投資眼光,在華爾街這個嗜血的叢林裡殺出一條血路,創立了長河資本。

手腕上的疤痕,在空調冷風的吹拂下,似乎又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冰涼感。它不再僅僅是疼痛的記憶,更像一枚烙印,一枚刻在骨子裡、提醒著所有屈辱與目標的勳章。

蘇董那邊……凱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啟航科技’是他最後的翻身希望了。我們收到訊息,他幾乎押上了蘇氏集團剩餘的所有優質資產和私人信用,向幾家對衝基金做了高槓桿融資,就為了這次收購戰。如果我們……

我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話。動作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知道了。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目光落在攤開的檔案扉頁上,啟航科技的Logo旁,赫然印著收購方代表的名字和照片——蘇明遠。照片上的他,依舊西裝革履,氣度沉穩,但那雙曾經深不見底、掌控一切的眼眸裡,此刻卻清晰地佈滿了血絲和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的焦灼。他精心打理的鬢角,已然染上了無法掩飾的霜白。

十年,足以讓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商業帝國,在錯誤的決策、後繼無人的窘境以及我暗中的、持續不斷的精準狙擊下,日漸傾頹。蘇氏集團的股價,早已從雲端跌落泥潭。

安排一下,我的視線從照片上移開,看向凱文,唇角勾起一個極淺、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通知啟航科技,我們長河資本,決定參與競購。條件……按我們之前議定的最高預案。

最高預案,意味著一個足以讓蘇明遠徹底絕望、卻又無法拒絕的出價——一個遠高於市場價值,但附加了極其苛刻的債務清償條款和幾乎剝奪創始人所有話語權的出價。這不是收購,是溫柔的絞殺。

凱文眼中閃過一絲瞭然,迅速應道:明白,蘇總。我立刻去辦。

他轉身離開,會議室厚重的門無聲地合攏,將外麵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巨大的空間裡隻剩下我一個人,和窗外那一片繁華而冰冷的鋼鐵森林。

我緩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曼哈頓的燈火如同璀璨的星河,在腳下鋪展,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儘頭。這裡是權力的頂峰,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戰場。十年前那個在冰冷草叢裡絕望哭泣的女孩,如今正站在這裡,俯瞰著一切。

手腕上的疤痕,隔著腕錶的金屬錶帶,傳來一陣熟悉的、細微的刺痛。我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那道淡粉色的凸起。冰冷的玻璃倒映著我的身影——筆挺、強勢、眼神銳利如鷹隼。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欺淩的蘇晚。

父親,周雅琴,蘇薇薇……你們可曾想過,當年那根割開我手腕的鋼琴線,最終勒緊的,會是你們自己的脖子

複仇的棋局已到最後一步。這盤棋,我下了十年,步步為營。現在,該收官了。

我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凱文,通知公關部,以我的名義,向啟航科技董事長蘇明遠先生,發出正式邀請函。地點,就定在半島酒店的頂層宴會廳。時間,三天後晚上七點。

我頓了頓,補充道,主題:慶祝長河資本與啟航科技達成戰略合作意向。

電話那頭,凱文的聲音帶著一絲心領神會的緊繃:明白,蘇總。主題……很貼切。

掛斷電話,我重新望向窗外。夜色漸濃,城市的燈火愈發璀璨奪目。三天後,那場名為慶祝的宴會,將是這場持續了十年之久、跨越了半個地球的複仇,最終落幕的舞台。

半島酒店頂層,水晶宮。

這個名字名副其實。巨大的穹頂由無數塊切割完美的水晶玻璃拚接而成,在精心設計的燈光照射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暈,如同置身於一個流光溢彩的鑽石宮殿。純白色的浮雕牆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黃浦江兩岸璀璨如星河的不夜城景緻。空氣裡瀰漫著頂級香檳的馥鬱果香、名貴雪茄的醇厚以及各種高級香水的複合氣息。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整個申城乃至全國商界、金融界的名流幾乎齊聚於此。男士們身著筆挺的定製禮服,低聲交談,儘顯從容;女士們則化著精緻妝容,身著華服,如同行走的藝術品,在璀璨燈光下熠熠生輝。舒緩的爵士樂流淌在空氣中,營造出一種優雅而鬆弛的假象。

這是長河資本為慶祝即將達成對啟航科技的戰略合作而舉辦的晚宴。每一個收到請柬的人都知道,這絕非一場簡單的慶祝,而是一次權力的交接,一個時代的落幕。空氣中湧動著無形的暗流,興奮、好奇、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我站在宴會廳入口內側的小型休息室裡,透過虛掩的門縫,冷眼旁觀著外麵的浮華喧囂。身上是一件Dior最新季的午夜藍絲絨晚禮服,剪裁完美地勾勒出線條,低調的奢華中透著不容侵犯的冷冽。頸間一條簡潔的鑽石項鍊,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被寬大的百達翡麗錶盤巧妙地遮掩。

蘇總,蘇明遠先生到了。凱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刻意壓低了。

我轉過身,點了點頭,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知道了。請蘇董到主賓席稍坐。我馬上過去。

凱文應聲退下。我走到休息室巨大的落地鏡前,最後審視了一下鏡中的自己。妝容完美,眼神平靜無波,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十年的淬鍊,早已將那個會在儲物間裡無聲哭泣的女孩磨礪成了另一副模樣。深吸一口氣,胸腔裡湧動的並非緊張,而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沸騰的期待。

推開休息室的門,步入主宴會廳。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而富有節奏的迴響。原本喧鬨的宴會廳瞬間安靜了許多,無數道目光聚焦過來,帶著敬畏、探究、討好……我目不斜視,徑直走向主賓席。

蘇明遠已經坐在那裡了。

僅僅隔著不到十米的距離,我卻清晰地看到,這十年在他身上刻下了怎樣深刻的痕跡。曾經挺拔的身姿似乎矮了幾分,背脊也不再如記憶中那般筆直,帶著一種被重壓壓垮的佝僂。精心染過的頭髮,在明亮的燈光下依舊能看到髮根處新長出的刺眼銀白。那張曾經儒雅沉穩、掌控一切的臉上,此刻佈滿了深刻的皺紋,尤其是眉心那道豎紋,深得像是用刀子刻進去的。眼袋浮腫,眼神渾濁,裡麵交織著強撐的鎮定、無法掩飾的疲憊,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穿著一套顯然是為了重要場合特意準備的深色西裝,但剪裁已不再那麼合身,肩線處有些鬆垮。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卻更襯得他臉色灰敗。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他身邊坐著周雅琴和蘇薇薇。

周雅琴竭力維持著她豪門貴婦的姿態,穿著一身昂貴的寶藍色刺繡旗袍,頭髮盤得一絲不亂,戴著成套的翡翠首飾。但再精緻的妝容也掩蓋不了她眼角的鬆弛和那份強顏歡笑的僵硬。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著一個小手包,指節同樣發白。

蘇薇薇的變化最大。曾經那張帶著天真殘忍的圓潤臉龐,如今瘦削得顴骨突出,眼神空洞而茫然,失去了焦點。她穿著一件過於豔麗的紅色禮服裙,坐在那裡顯得格格不入,像個被擺弄的木偶。精心修飾的妝容下,是掩蓋不住的憔悴和一種神經質的敏感。她的目光偶爾掃過周圍衣冠楚楚的人群,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手指下意識地絞著裙襬。那份曾經被無限縱容和寵溺堆砌出來的驕縱跋扈,早已在現實的冰霜裡消磨殆儘,隻剩下一個被掏空的華麗軀殼。

十年的時光,對他們而言,並非恩賜,而是一把緩慢而殘酷的刻刀。

我走到主位前,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三人,如同掃過幾件無關緊要的陳設。冇有問候,冇有寒暄,甚至連一個禮節性的點頭都欠奉。

蘇明遠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或許是晚晚,或許是蘇總……但最終,在周圍無數道灼熱視線的聚焦下,在那個冰冷得如同陌生人的目光注視下,他一個字也冇能吐出來。隻有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在璀璨的水晶燈光下,閃著狼狽的光。

我拿起侍者托盤上早已斟滿的一杯香檳。金黃色的液體在水晶杯裡輕輕晃動,氣泡細密而歡快地上升。我微微舉杯,動作優雅從容,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公式化的微笑,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宴會廳的寂靜,傳到蘇明遠耳中,也傳到在場每一個豎起耳朵的賓客耳中:

蘇董,好久不見。感謝您撥冗蒞臨。

我的目光落在他瞬間變得慘白的臉上,看著他眼底最後一絲強裝的鎮定轟然碎裂,隻剩下**裸的驚惶。十年前那個冰冷夜晚,他遞給我那個假包時說的話,如同淬毒的冰淩,清晰地在我腦海中迴響——家和萬事興。

我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諷。酒杯再次抬高,清脆的水晶杯壁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說起來,真是巧。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背景的爵士樂,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十年前,您送我那句話,我一直銘記在心。

蘇明遠的身體猛地一顫,放在膝蓋上的手抖得更加厲害,幾乎要控製不住。周雅琴的臉色也瞬間煞白,眼神驚恐地看著我。蘇薇薇則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猛地抬起頭,茫然空洞的眼中掠過一絲模糊的恐懼。

我微微側身,麵向全場,目光掃過那些屏息凝神的商界精英們,臉上的笑容完美無瑕,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

今天,恰逢長河資本與啟航科技達成初步合作意向的慶功宴。值此‘家和’之際……

我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蘇明遠那張麵無人色的臉上,欣賞著他眼中翻湧的絕望。然後,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將十年前他施捨給我的那句話,連同這十年的冰冷與仇恨,一起奉還:

我也送您一句,蘇董——家和,萬事興。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宴會廳陷入一片死寂。連背景音樂似乎都停滯了一瞬。無數道目光在蘇明遠和我之間來回逡巡,空氣中充滿了無聲的爆炸。

噗通一聲悶響。

蘇明遠再也支撐不住,他像是被這句裹挾著十年寒冰的話語徹底抽乾了所有力氣,身體猛地一歪,連人帶椅子狼狽地向後翻倒,重重地摔在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水晶杯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香檳潑灑出來,在他昂貴的西裝上洇開一片深色的、狼狽的汙漬。

明遠!周雅琴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驚慌失措地撲過去想扶他。

蘇薇薇則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捂住耳朵,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整個人蜷縮在椅子裡瑟瑟發抖。

周圍的賓客們瞬間嘩然!驚呼聲、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湧起。閃光燈開始瘋狂閃爍——不知何時混進來的財經記者們,正貪婪地捕捉著這戲劇性的一幕:昔日叱吒風雲的蘇氏掌舵人,像一條被抽了脊梁骨的魚,癱倒在象征著權力更迭的冰冷地麵上,在無數鏡頭和目光的聚焦下,狼狽得無處遁形。

我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的混亂。手中的香檳杯依舊穩穩地舉著,金黃色的液體在璀璨的水晶吊燈下盪漾著冰冷的光澤。看著蘇明遠被周雅琴和匆匆趕來的侍者手忙腳亂地扶起,看著他灰敗的臉上寫滿了屈辱、驚駭和徹底崩潰的絕望,看著他精心維持了一輩子的體麵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手腕上那道早已淡化的疤痕,隔著腕錶的金屬錶帶,彷彿再次傳來十年前被鋼琴線割開時的冰冷銳痛。隻是這一次,疼痛不再屬於我。

我微微晃動手中的酒杯,看著細密的氣泡歡快地升騰、破裂。然後,將杯沿優雅地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一絲甘甜,一絲苦澀,最終化為唇邊一抹冰冷而完美的弧度。

蘇董,我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晰地穿透了現場的混亂嘈雜,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宣告,您看,這破產清算的新聞……

我的目光掃過他失魂落魄的臉,掃過周雅琴驚恐萬狀的表情,掃過蘇薇薇瑟瑟發抖的蜷縮身影,最後落回手中那杯晶瑩剔透的香檳上,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珠墜地:

配我這慶功宴的香檳,剛剛好。

Cheers.

清脆的碰杯聲並未響起。隻有我手中水晶杯輕碰空氣的細微聲響,以及遠處黃浦江上,一聲悠長而孤獨的輪船汽笛,穿透城市的霓虹,悠悠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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