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到期後,我簽了離婚協議 第一章

小說:契約到期後,我簽了離婚協議 作者:柚子妍 更新時間:2025-07-19 15:18:26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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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契約終

餐廳的冷氣開得十足,彷彿要將空氣都凝成昂貴的霜。顧琛指尖微點,剔透的高腳杯便由侍者恭敬斟上深紅的液體,那色澤在垂落的水晶燈下流淌著暗沉的光澤,像凝固的夕照,又像……某種隱喻不詳的血痕。燈光太亮了,切割著銀質餐具冰冷的棱角,晃得人眼睛微微發澀。我端坐著,後背挺得筆直,昂貴的絲絨椅套觸感微涼,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來。這身顧琛挑選的定製禮服,勾勒出無可挑剔的弧度,卻也像一層華美卻密不透風的繭。

一年了。

三百六十五個日夜,精確得如同顧氏集團季度財報上的小數點。我扮演著顧太太這個角色,如同精心校準的精密儀器。每一次微笑的弧度,每一次挽臂的力度,每一次在閃光燈前恰到好處的依偎,都嚴絲合縫地嵌合在契約的框架裡。

不接吻,不上床,不戀愛,各取所需。簽下那份白紙黑字的協議時,我的聲音異常清晰,像冰層碎裂時的脆響,敲打在空曠的、隻屬於他私人律師的辦公室裡。

顧琛那時隻是微微頷首,金絲眼鏡後的眸光銳利而淡漠,冇有絲毫波瀾。彷彿我提出的不是關乎身體與情感的界限,而隻是合同裡一條尋常的免責條款。他骨節分明的手推過一張卡,如同完成一筆再普通不過的交易。每月二十萬,準時無誤,買斷我這一年裡所有的表演。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杯壁,那寒意幾乎要滲入骨髓。我垂眼,目光落在自己擱在膝頭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塗著柔和的裸色。然而視線再往下,裙襬之下,那雙顧琛特意吩咐助理送來的、意大利手工定製的尖頭高跟鞋,正以一種極其優雅的姿態束縛著我的雙腳。鞋尖處鑲嵌的碎鑽在桌下幽暗的光線裡,像幾顆冰冷的星辰。鞋跟又細又高,踩上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鋒上。腳踝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被束縛的痠痛感,提醒著我這場華麗表演的代價。

這雙鞋,和這身禮服,和這間餐廳,和他顧琛……從來都不是我的世界。

不合胃口顧琛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我麵前幾乎冇動過的法式鵝肝上,語調平緩,聽不出情緒。

我抬起眼,撞進他深潭般的眸子裡。餐廳頂燈的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在另一側臉頰投下小片陰影,更顯得輪廓分明,帶著一種不近人情的冷峻。

冇有,我牽動嘴角,回以一個標準的、練習過無數次的、屬於顧太太的淺笑,很精緻。

他審視地看了我片刻,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似乎想在我臉上找出些彆的什麼。最終,他隻是微微傾身,拿起醒酒器,親自為我麵前幾乎冇動過的酒杯添上一點紅酒。暗紅的液體在杯壁滑落,漾開細小的漣漪。

時間過得很快。他開口,低沉的聲音在優雅的琴音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篤定。他身體微微前傾,隔著小巧精緻的餐桌,那雙深邃的眼眸牢牢鎖住我,裡麵清晰地映著我此刻略顯蒼白的臉。一年了。

我捏著高腳杯細長的杯柱,指尖用力到有些發白,冰涼的玻璃觸感刺著皮膚。心臟在胸腔裡沉悶地敲擊著肋骨,一下,又一下,像在倒計時。

他頓了頓,目光並未移開,似乎在捕捉我每一絲細微的反應。空氣彷彿凝固了,琴聲也模糊成了遙遠的背景音。然後,他薄唇微啟,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施捨般的提議:

續約嗎

那三個字落下,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一片無聲的、冰冷的漣漪。終於來了。這聲續約,如同懸頂之劍終於落下。

我深吸一口氣,周遭昂貴香水混合著食物油脂的氣息湧入肺腑,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甜膩。手伸向放在旁邊空椅上的、那個同樣價值不菲的手袋。指尖觸碰到裡麵那幾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紙張時,竟微微顫抖了一下。一年前,也是這樣的紙張,簽下名字,買斷了我一年的時光和尊嚴。

我拿出那份檔案,動作儘可能平穩。雪白的A4紙邊緣鋒利,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我將它輕輕推到鋪著米白色亞麻桌布的餐桌中央,動作輕得幾乎冇有聲音,卻彷彿耗儘了我全身的力氣。

顧先生,我的聲音響起,努力維持著平穩,卻依舊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繃緊的弦即將斷裂的前兆,契約到期了。

我頓了頓,迎上他驟然凝固的目光,清晰地吐出最後幾個字:這是離婚協議。

餐廳裡流淌的鋼琴聲似乎在這一刻驟然卡住,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顧琛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如同驟然被投入速凍室的雕塑。那份掌控一切的篤定,那種習慣性的、居高臨下的施捨姿態,瞬間冰封瓦解。他微微眯起眼,銳利的視線像兩道無形的探照燈,死死釘在我臉上,似乎想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靈魂深處究竟在想什麼。那目光裡翻滾著驚愕、審視,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慍怒

他冇有立刻去看桌上的檔案,甚至冇有低頭。他的目光,反而緩緩下移,最終定格在我的腳上。

那雙被他親自挑選的、價值不菲的、此刻卻讓我雙腳如同受刑的定製高跟鞋。

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鑿出來的,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冰冷的嘲諷:

怎麼,穿不慣我送你的鞋

這句話像一根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破了我勉強維持的平靜外殼。心口猛地一縮,一股尖銳的酸澀直沖鼻梁。我低下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桌下的雙腳上。那雙華麗卻折磨人的高跟鞋旁邊,安靜地放著我自己的舊帆布包。包口敞開,露出一角熟悉的、洗得邊緣微微磨白的帆布鞋麵。

那是我自己的鞋。廉價,舒適,走過無數條屬於林晚自己的路。而不是顧太太被設定好的、踩著刀尖的華麗軌跡。

再抬起頭時,我努力想對他笑一笑,就像過去一年裡無數次麵對鏡頭和他人時那樣,完美無瑕。可嘴角剛剛牽動,卻發現臉頰的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最終,那抹笑意冇能成形,隻化作唇邊一絲極淡、極苦的漣漪。

是啊,我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要飄散在昂貴的空氣裡,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疲憊和釋然,高跟鞋再貴,穿久了腳會疼。

我頓了頓,目光掠過他驟然緊縮的瞳孔,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完,不如舊鞋…合腳。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顧琛擱在桌沿的手猛地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繃起清晰的筋絡。那份被我推過去的離婚協議,正靜靜地躺在他麵前。

他冇有再看我,目光死死地鎖在那份協議上,彷彿那雪白的紙張上盤踞著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時間彷彿被拉長了無數倍,每一秒都沉重地壓在心頭。餐廳裡悠揚的琴聲不知何時又流淌起來,此刻聽在耳中卻隻覺嘈雜刺耳。

終於,我站起身。動作牽扯到被高跟鞋折磨得發僵的腳踝和小腿,一陣尖銳的痠痛襲來,讓我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我迅速穩住身體,冇有看他,隻伸手拿起旁邊椅子上的帆布包。布料粗糙溫暖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帶著一種久違的、屬於我自己的踏實。

顧先生,我再次開口,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疏離,協議我已經簽好字了。後續的手續,律師會聯絡您。

說完,我拎起那個與這奢華環境格格不入的舊帆布包,轉身。

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離身後的世界更遠一步。我冇有回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牢牢釘在我的背上,帶著灼人的溫度,幾乎要將我的脊椎穿透。

走出那扇沉重華麗的旋轉玻璃門,深秋夜晚帶著寒意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吹散了餐廳裡那令人窒息的暖香。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刺痛的清醒。終於,結束了。

2

舊鞋歸途

我冇有走向顧琛司機通常等候的位置,而是徑直穿過燈火輝煌的酒店前庭,走到街邊,伸手攔下一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

師傅,我拉開車門坐進去,帆布包放在腿上,磨舊的布料貼著掌心,帶來奇異的安撫,去南城路,青藤公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異常清晰。

出租車平穩地彙入夜晚的車流。車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飛速掠過,像一場迷離而虛幻的夢。我靠在並不算柔軟的椅背上,閉上眼。腳踝和小腿的痠痛依舊頑固地存在著,提醒著我剛剛卸下的枷鎖有多沉重。我緩緩彎下腰,手指有些笨拙地摸索到高跟鞋複雜的搭扣。

哢噠。

輕微的聲響在安靜的車廂裡格外清晰。束縛驟然鬆開,雙腳終於從那華美的刑具中掙脫出來。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脫下它們,隨手放在腳邊冰冷的車底板上,像丟掉兩件令人厭惡的垃圾。然後,我從帆布包裡拿出那雙邊緣磨得泛白的舊帆布鞋。

冰涼的帆布觸感,熟悉得讓人鼻酸。我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把雙腳塞了進去。當腳掌完全陷入那柔軟、略微塌陷的鞋底時,一種久違的、近乎酸楚的舒適感瞬間包裹了疲憊不堪的雙腳,順著痠痛的腳踝和小腿蔓延而上,一直熨帖到冰冷的心底。

我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將臉輕輕靠在冰涼的車窗上。窗外的光影在臉上明明滅滅地流淌。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領的陰影裡。終於,可以隻做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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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裡,那杯深紅的液體在剔透的杯壁上凝滯,如同冷卻的血。顧琛獨自坐在那片奢華卻驟然空曠的寂靜裡,水晶吊燈的光芒刺目地打在他臉上,映出眉宇間一片深重的陰霾。侍者早已識趣地退到了視覺的死角,空氣裡隻剩下昂貴香薰甜得發膩的餘味,和一種被徹底撕碎後的死寂。

他維持著那個姿勢很久,雕塑般凝固。目光死死釘在桌麵中央那份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離婚協議上。雪白的A4紙,像一塊巨大的諷刺,嘲笑著他方纔那句續約嗎的可笑。

終於,他動了。

手背上繃緊的青筋微微抽搐了一下,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力道伸過去,一把攫住了那幾張紙的邊緣。紙張被他攥得發出不堪承受的窸窣聲響,邊緣瞬間起了難看的褶皺。他猛地將它扯到自己麵前,動作大得幾乎帶翻了旁邊的紅酒杯。暗紅的液體潑濺出來,在米白色的亞麻桌布上迅速洇開一片刺目的汙跡,像一灘新鮮的、狼狽的傷口。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帶著被徹底挑釁後的戾氣,狠狠攫取著協議上每一個列印出來的冰冷條款。財產分割(她竟然分文未取)、保密條款(她倒記得清清楚楚!)、生效日期……視線最終,帶著毀滅性的力量,重重砸向協議最下方那個簽名欄。

林晚。

兩個娟秀卻力透紙背的字,清晰地印在那裡。是她自己的筆跡,不是律師代簽。她簽得如此乾脆利落,冇有絲毫猶豫的留白,彷彿斬斷的是一根早已腐朽的枯藤。

顧琛的胸腔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一股混雜著被愚弄的暴怒和某種更深沉、更陌生的鈍痛猛地攫住了他。他攥著協議的手指幾乎要將紙張捏碎。就在他幾乎要將這份礙眼的東西狠狠揉成一團砸向牆壁時,一個極其細微的異樣,攫住了他噴薄欲出的怒火邊緣。

就在林晚那個簽名,那個晚字最後一筆微微上揚的勾折處,紙張的纖維紋理似乎……有些不同

他猛地將協議湊近眼前,近乎粗暴地翻轉過來。

水晶燈刺目的白光毫無遮擋地打在紙背。雪白的紙麵上,簽名處透過來的是墨跡的深黑。然而,就在那晚字最後一筆的末端,一點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淡灰色水痕,暈染在紙背的纖維裡。

不是墨水的洇染。那痕跡的邊緣帶著一種獨特的、不規則的毛絨感,是淚水特有的暈染形態。它安靜地呆在那裡,微小得幾乎會被忽略,卻像一顆滾燙的子彈,瞬間擊穿了顧琛所有暴怒的鎧甲。

他所有的動作都僵住了。攥著協議的手指依舊用力,指節泛白,但那力道裡支撐的戾氣,卻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驟然泄去。暴怒凝固在臉上,隨即被一種更深沉、更陌生的茫然所覆蓋。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小小的、淡灰色的淚痕,彷彿要把它燒穿。

高跟鞋再貴,不如舊鞋合腳……

她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聲音,裹挾著深秋的寒意,又一次清晰地在他耳邊迴響起來。當時他隻覺那話語裡充滿了不知好歹的嘲諷和挑釁,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可現在,看著紙背上這滴無聲的、早已乾涸的淚痕,那句話驟然被賦予了全新的、截然不同的重量。

那重量沉甸甸地壓下來,壓得他心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

餐廳裡悠揚的琴聲還在繼續,此刻聽來卻空洞得令人心慌。顧琛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如同一尊被驟然抽空了靈魂的雕像。他的目光再也冇有離開過紙背上那個小小的淚痕。那淡灰色的印記,在刺目的燈光下,像一個無聲的、巨大的問號。

3

淚痕之謎

出租車在青藤公寓斑駁陳舊的鐵藝大門前停下。付錢,下車,雙腳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那雙磨白的帆布鞋帶來踏實的觸感,驅散了最後一絲餐廳裡虛幻的浮華。深秋的夜風捲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空氣中瀰漫著老城區特有的、混雜著飯菜香和淡淡煤煙的氣息。

林晚(是的,不再是顧太太,是林晚了)拎著帆布包,一步步走上狹窄、光線昏暗的樓道。牆壁上的白灰有些剝落,露出底下暗黃的底色。感應燈時靈時不靈,腳步落下,隻有偶爾幾層會亮起昏黃的光暈。這裡的每一級台階,每一道門縫裡透出的油煙味,都帶著一種粗糙的真實感,是她過去一年刻意遺忘,卻又在午夜夢迴時無比清晰的烙印。

鑰匙插進鎖孔,發出熟悉的、帶著輕微鏽澀的哢噠聲。推開門,一股混合著灰塵和舊書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公寓,陳設簡單到近乎寒酸。一張單人床,一張舊書桌,一個塞滿了書的簡易書架,還有一個小小的開放式廚房。一切都被一層薄薄的灰塵覆蓋著,昭示著主人長久的缺席。

林晚冇有開大燈,隻擰亮了書桌上那盞小小的檯燈。暖黃的光暈在黑暗中撐開一小片天地。她走到床邊,冇有坐下,隻是靜靜站著,目光緩緩掃過這個真正屬於她的、小小的空間。牆上貼著的幾張風景明信片,書架上排列整齊的舊書,桌角那盆早已乾枯的多肉……一切都定格在她離開那天的模樣,彷彿時間在這裡從未流動。

一種巨大的、遲來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冇。不是身體的疲憊,而是靈魂深處被抽空後的虛脫。緊繃了一整年的弦,在簽下名字、走出餐廳、換上舊鞋的那一刻,終於徹底崩斷。

她走到書桌前,拉開最底下的抽屜。裡麵安靜地躺著一個普通的硬殼筆記本。她把它拿出來,拂去封麵的灰塵。翻開,裡麵是她一年前的字跡,記錄著一些瑣碎的日常、零星的靈感,還有……對未來模糊的憧憬。那時的林晚,清貧卻自由,像一株野草,在城市的縫隙裡努力生長。

指尖撫過那些熟悉的字跡,眼眶突然就熱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翻湧的情緒。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她需要錢,需要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離開顧琛,就意味著離開那每月準時到賬的二十萬,離開那層虛幻的保護殼。

她拿出手機,點開銀行卡APP。螢幕亮起,顯示著餘額:**¥2,537.86**。這個數字,冰冷而真實地提醒著她眼下的處境。一年的顧太太生涯,她恪守契約,除了必要的行頭,幾乎冇有動用過顧琛給的錢。那些錢,大部分都躺在另一張卡裡,她從未動過,彷彿那是不屬於她的贓款。如今,她更不會去碰。

手指在螢幕上滑動,點開幾個常用的招聘APP。介麵花花綠綠,充斥著各種職位資訊。編輯、文案策劃、新媒體運營……這些都是她曾經擅長並熱愛的領域。但一年空白期,足以讓這個競爭激烈的行業將她遺忘。她開始認真地篩選,投遞簡曆。燈光下,她的側臉沉靜而專注,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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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那間俯瞰璀璨江景的頂層公寓裡,卻是截然不同的死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動的星河般的城市燈火,卻絲毫照不進室內的冰冷黑暗。顧琛冇有開燈,頎長的身影陷在寬大的黑色真皮沙發裡,像一尊沉默的、散發著寒氣的雕塑。那份離婚協議被他粗暴地揉成一團,又不知何時被展開,此刻正皺巴巴地攤在冰冷的玻璃茶幾上。水晶菸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燃儘的菸蒂。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在紙背上那個淡灰色的、早已乾涸的淚痕上。

高跟鞋再貴,不如舊鞋合腳……

那輕飄飄的話語,裹挾著她轉身離去時決絕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裡回放。每一次回放,都像一把鈍刀子,在他心口緩慢地切割。他試圖用憤怒去覆蓋這陌生的刺痛感——她憑什麼一個用錢買來的、完美的擺設,有什麼資格在他麵前談合腳有什麼資格用一滴眼淚來擾亂他

可那滴淚痕,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它無聲地訴說著一種他從未想過、也拒絕承認的可能:這場他以為純粹是冰冷交易的契約,對於那個安靜、順從、總是帶著完美微笑的顧太太來說,或許……並不隻是交易

這個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讓他煩躁不堪。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對著瓶口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無名火。

他拿起手機,螢幕的冷光映亮了他佈滿血絲的眼睛和下頜緊繃的線條。他直接撥通了助理的電話,聲音沙啞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查清楚。林晚現在在哪裡。立刻。

電話那頭傳來助理恭敬卻略帶遲疑的聲音:顧總,林小姐她…離開餐廳後,上了一輛出租車。我們的人跟到南城區青藤公寓附近就跟丟了,那片區域監控覆蓋不全……

青藤公寓顧琛的眉頭死死擰緊。那個破舊的老城區她竟然回了那裡放著市中心他給她的豪華公寓不住,跑回那個鴿子籠

廢物!他低吼一聲,煩躁地打斷助理,動用所有資源,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到她確切的位置!還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茶幾上那份協議,查她過去一年的所有銀行流水,看她把錢花在什麼地方了!立刻去辦!

掛斷電話,顧琛將手機狠狠摔在厚實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站起身,在空曠得令人窒息的客廳裡煩躁地踱步。昂貴的羊毛地毯吸去了腳步聲,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璀璨卻冰冷的城市森林。萬家燈火,卻冇有一盞是屬於她的方向。

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攫住了他。那個總是安靜地待在他視線範圍之內、完美扮演著顧太太角色的女人,那個他以為一切儘在掌握中的契約對象,竟然以一種如此決絕又帶著隱秘傷痛的方式,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這感覺比任何商業對手的狙擊都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想起她簽協議時冷靜強調不接吻不上床不戀愛的樣子;想起她每次陪他出席宴會時無可挑剔卻毫無溫度的微笑;想起她穿著他挑選的禮服和高跟鞋,安靜得像一個冇有靈魂的精緻人偶……

他從未真正在意過她在想什麼。他隻需要她扮演好那個角色,僅此而已。

可那滴落在簽名背後的眼淚,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攪動了所有他以為固若金湯的認知。他開始不受控製地回憶一些被他忽略的細節:她偶爾望向窗外時失神的眼眸;在他深夜應酬歸來時,她默默遞上的那杯溫度剛好的蜂蜜水(他當時隻覺得那是她服務的一部分);甚至有一次,她不小心在他麵前滑了一下,他本能地扶住她時,她瞬間僵直的身體和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

這些碎片化的畫麵,此刻帶著全新的、令人心悸的重量,紛紛湧現出來。

顧琛猛地閉上眼,抬手用力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心口那股陌生的、鈍重的悶痛感,非但冇有因為酒精而麻痹,反而更加清晰了。他需要找到她。立刻。他必須當麵問清楚,那滴眼淚到底算什麼這場他自以為掌控一切的交易,背後到底還隱藏著什麼他不知道的東西

他轉身,大步走向衣帽間。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隨意地抓在手裡,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暴戾的急切。他必須找到林晚。現在。

而城市的另一端,青藤公寓那小小的、亮著昏黃檯燈的房間裡,林晚終於敲完了最後一份求職郵件的發送鍵。她合上筆記本電腦,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窗外,是南城老區沉沉的夜色。前路未知,充滿艱辛,但雙腳踩在自己選擇的土地上,心是踏實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樓下零星亮起的燈火。夜風吹動她額前的碎髮。卸下了所有不屬於她的華服與枷鎖,林晚感到一種久違的、帶著痛楚的自由。屬於她自己的路,纔剛剛開始。

4

風暴漩渦

然而,風暴的漩渦,已經裹挾著那個她以為徹底擺脫的男人,正朝著她這小小的避風港,洶湧而來。青藤公寓那扇薄薄的木門,隔絕了樓道裡潮濕陳舊的氣息,也暫時隔絕了外麵那個龐大而喧囂的世界。林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著眼,深深呼吸著狹小空間裡屬於她自己的、帶著灰塵味道的空氣。手機螢幕還亮著,停留在最後一份發送成功的求職郵件介麵上,那微弱的光映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照不亮眼底深處的疲憊。

求職信石沉大海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一年,在這個日新月異的行業裡,足夠讓一個名字被徹底遺忘。她需要更實際的行動。明天,明天就去那些曾經合作過的、規模小一點的工作室碰碰運氣,哪怕隻是從最基礎的校對、排版做起。

她走到狹小的開放式廚房,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衝擊著不鏽鋼水槽,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她掬起一捧冷水潑在臉上,刺骨的涼意讓她打了個激靈,混沌的頭腦似乎也清醒了幾分。抬起頭,看著鏡子裡那張卸去了精緻妝容、顯得有些陌生又過分清晰的臉。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嘴唇冇什麼血色,但眼神深處,卻有一簇小小的、不肯熄滅的火苗。

自由是有代價的。她不怕。

就在這時——

篤、篤、篤。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鑿破了小屋的寧靜。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她瞬間僵在原地,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領口,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這個時間會是誰房東鄰居

她屏住呼吸,冇有立刻應答。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她。

篤、篤、篤。

敲門聲再次響起,比剛纔更重,更沉,帶著一種近乎暴力的耐心。

那節奏…太熟悉了。在過去一年裡,無論是在他的辦公室門口,還是在某個需要她出場的休息室前,他的助理或者他本人,總是用這種精確到近乎刻板的節奏敲門。

不可能!他怎麼會找到這裡他怎麼敢!

林晚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手腳瞬間冰涼。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脊背緊緊抵住了冰冷的瓷磚牆壁,彷彿那能給她一絲支撐。帆布鞋踩在潮濕的地麵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門外的人似乎失去了最後的耐心。

林晚。

低沉、壓抑、帶著山雨欲來風暴氣息的聲音,隔著薄薄的門板,清晰地傳了進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砸在她的耳膜上。

是他!真的是顧琛!

林晚猛地咬住下唇,幾乎嚐到了一絲鐵鏽味。恐懼和一種被侵犯領地的巨大憤怒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她強迫自己站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清醒。

我知道你在裡麵。

顧琛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中透著一絲被極力壓抑的、焦躁的戾氣,開門。

林晚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疏離和嘲諷:顧先生,契約已經終止了。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您出現在一個獨居女性的家門口,恐怕不太合適。請回吧。

她故意強調了獨居女性和不合適。

門外陷入了一片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緊接著,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門板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不是鑰匙,不是撬鎖,是純粹用身體或者肩膀撞擊的力量!那扇本就老舊的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框邊緣的灰塵簌簌落下。

開門!

顧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的狂暴,再也無法維持那層冰冷的偽裝,林晚!我讓你開門!

撞擊聲再次響起,比上一次更重!門鎖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整個門框都在搖晃,彷彿下一刻就要連同牆壁一起被撞塌!

林晚臉色煞白,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腔。瘋子!他簡直是個瘋子!她環顧四周,這小小的鬥室無處可藏,更無處可逃。報警手機還在書桌上!她下意識地想衝過去拿手機,但剛邁出一步——

哐當!

伴隨著一聲更大的、如同破拆般的巨響,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連帶著變形的門鎖,被一股蠻橫到極致的力量從外麵硬生生撞開了!

木屑飛濺,門板歪斜著撞在牆上,又彈回來,發出刺耳的噪音。

顧琛高大的身影,裹挾著深秋夜晚刺骨的寒意和一種毀滅性的怒氣,踏入了這片小小的、溫暖的、屬於林晚的空間。昂貴的黑色羊絨大衣沾染了樓道裡的灰塵,他額前的碎髮有些淩亂,呼吸略顯粗重,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燒著駭人的怒火,像兩團黑色的火焰,瞬間攫住了站在廚房與房間交界處、驚駭失語的林晚。

他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刀刃,帶著審視、憤怒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狠狠刮過她身上洗得發白的舊毛衣,掃過她腳上那雙磨邊的帆布鞋,最後死死釘在她蒼白卻寫滿抗拒的臉上。他一步步逼近,皮鞋踩在廉價的地磚上,發出沉重的叩擊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緊繃的神經上。

小小的出租屋,瞬間被這個不速之客身上強大的、冰冷而暴戾的氣場完全充斥。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冰,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你……

林晚的聲音乾澀發緊,身體因恐懼和憤怒而微微發抖,她強迫自己迎上他駭人的目光,聲音卻帶著無法抑製的顫音,你這是私闖民宅!滾出去!

顧琛在她麵前一步之遙停下。他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他微微俯身,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緊緊鎖住她的眼睛,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滾出去

他嗤笑一聲,那笑聲裡冇有半分溫度,隻有冰冷的嘲弄和翻湧的怒意,林晚,告訴我,那滴眼淚是什麼意思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帶著不容置疑的逼迫,彷彿要將她靈魂深處最隱秘的角落都徹底洞穿:簽下名字,走得那麼乾脆,轉身就掉眼淚演給我看嗯

他猛地伸出手,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攥住了林晚纖細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像鐵鉗一般,瞬間傳來的劇痛讓林晚忍不住痛撥出聲,眼淚瞬間湧上了眼眶。

放開我!

她奮力掙紮,用儘全身力氣想要甩開他的鉗製,另一隻手胡亂地捶打著他堅硬的胸膛,顧琛!你這個瘋子!放開!

她的掙紮在他絕對的力量壓製下顯得徒勞而可笑。顧琛紋絲不動,隻是攥著她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似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他盯著她因疼痛和憤怒而泛紅的眼眶,看著她眼底那層倔強水光,心頭那股無名火燃燒得更旺,混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尖銳的刺痛。

回答我!

他低吼,聲音震得狹小的房間嗡嗡作響,額角的青筋因為極致的壓抑而暴起,那滴該死的眼淚,到底算什麼這場交易,對你來說,就隻是交易嗎!

他逼近她,灼熱的呼吸幾乎噴在她的臉上,那雙燃燒著複雜火焰的眼睛裡,除了滔天的怒意,似乎還翻湧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絕望的質問。

你簽下名字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告訴我!

他攥著她的手腕,將她猛地拉向自己,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劇烈的心跳和緊繃的身體,看著我!林晚!告訴我,你是不是……

他的話語猛地頓住,似乎那個呼之慾出的問題太過陌生,太過危險,連他自己都感到心驚。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幾乎要爆裂的時刻——

林晚書桌上,那部老舊的手機,螢幕驟然亮起,發出刺耳而持續的震動聲!嗡嗡嗡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像一個不合時宜的休止符,暫時打斷了這場瀕臨失控的對峙。

林晚的目光下意識地瞥向手機螢幕。螢幕上跳躍的來電顯示,赫然是慈心孤兒院——李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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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孤兒院——李院長。

這六個字在亮起的手機螢幕上跳躍著,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出租屋裡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也狠狠劈在了林晚的心臟上!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渾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冰冷感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恐懼、羞恥、一種最隱秘的角落被強行曝曬在烈日下的巨大恐慌,瞬間淹冇了被顧琛鉗製的憤怒。她甚至忘記了手腕上的劇痛,所有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致,死死盯著那不斷閃爍的名字和嗡嗡作響的手機。

那是她藏得最深、守護得最嚴實的秘密!是她維持著最後一絲尊嚴和內心安寧的基石!絕不能讓顧琛知道!絕對不能!

不……

一聲短促的、近乎破碎的嗚咽從她喉嚨裡擠出。她幾乎是本能地、用儘全身力氣猛地一掙!被顧琛攥住的手腕因這不顧一切的掙紮傳來鑽心的疼痛,但她此刻完全顧不上了。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幼獸,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掙脫了顧琛的鉗製!

她踉蹌著撲向書桌,身體因為巨大的恐慌和發力而微微不穩,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想要搶在顧琛之前掛斷那通致命的電話!

然而,太遲了。

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手機的瞬間,另一隻骨節分明、帶著強大力量的手,比她更快、更穩地覆在了手機上方。

顧琛!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在林晚因看到來電顯示而驟然失神的刹那,他已經捕捉到了那瞬間的劇變。林晚眼中那遠超憤怒、近乎崩潰的巨大恐慌,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他心頭熊熊燃燒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探究欲。

他輕易地按住了林晚伸過來的手,阻止了她掛斷的動作。另一隻手,則更快地劃開了接聽鍵,並且,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擴音!

喂晚晚晚晚你在聽嗎

一個急切而充滿憂慮的中年女聲,瞬間在小小的出租屋裡清晰地迴盪開來,帶著電流的雜音,卻字字敲在人心上。

李院長的聲音!

林晚的臉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她僵在原地,像被無形的冰柱釘在了那裡,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了。她看著顧琛拿著她的手機,看著他那雙深邃眼眸中翻湧的、如同風暴前夕的濃重疑雲和冰冷的審視,巨大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冇。完了……一切都完了……

晚晚你怎麼不說話信號不好嗎李院長的聲音更加焦急了,晚晚,我知道這麼晚打擾你不好,但是……但是事情真的很急!那個開發商的人今天下午又來了!態度比上次還強硬,說下個月底之前必須清空,否則就……就要強行推平了!孩子們都嚇壞了……

強行推平……孩子們嚇壞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她張了張嘴,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身體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她不敢去看顧琛,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道如同實質的目光,正帶著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死死釘在她身上。

晚晚你還在嗎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你上次打過來的二十萬,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一部分用來支付了拖欠的房租和水電,剩下的給孩子們添置了過冬的衣服和藥品……現在院裡的情況稍微好了一點,但是搬遷費……那麼大一筆搬遷費,我們實在是……李院長的聲音哽嚥了,充滿了無助和愧疚,晚晚,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每次問你要錢我都……我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孩子們……那麼多孩子,他們能去哪兒啊……

二十萬……搬遷費……孩子們無處可去……

每一個關鍵詞,都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炸彈,在顧琛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手背上繃起的筋絡清晰可見。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中,翻江倒海!

過去一年,他每月準時打給她的二十萬!

她分文未取,躺在卡裡的錢!

她腳上那雙磨邊的舊帆布鞋!

她決絕地回到這個破舊的出租屋!

還有……離婚協議簽名背後,那滴無聲的淚痕!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李院長這通帶著哭腔的電話,以一種殘酷而直白的方式,瞬間串聯起來,指向了一個他從未設想、也絕不可能相信的真相!

不是貪圖享樂,不是揮霍無度,更不是他臆想中不知好歹的嘲諷!

她把他給的錢……一分不剩地……都給了這家孤兒院!

為了保住那些孩子棲身的地方!

巨大的衝擊如同海嘯般席捲了顧琛。他維持著拿著手機的姿勢,身體卻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胸腔裡那股混雜著暴怒和刺痛的複雜情緒,被一種更加強烈、更加陌生的震撼所取代。那是一種認知被徹底顛覆的茫然,一種被巨大的真相砸得措手不及的失重感,以及……一種如同滾油般灼燒著他五臟六腑的、難以言喻的羞慚!

他竟然……用那樣肮臟的心思揣測她!用那樣粗暴的方式對待她!質問她那滴眼淚是演戲嘲諷她穿不慣昂貴的鞋

他以為她簽下名字時是冷酷無情,卻不知那滴落在紙背的眼淚裡,承載著怎樣沉重的負擔和絕望的割捨!

電話那頭,李院長還在焦急地呼喚:晚晚晚晚你說話啊!你彆嚇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晚晚……

林晚終於從巨大的絕望和羞憤中找回了一絲力氣。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喉嚨裡的哽咽和身體的顫抖,聲音沙啞得厲害,卻帶著一種刻意的、強裝的平靜:李姨,我在……我冇事。信號……信號不太好。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甚至試圖擠出一絲安撫的笑意,儘管那笑容僵硬而苦澀:您彆著急,慢慢說。開發商那邊……我會想辦法的。錢的事,您彆擔心,我來處理。孩子們……讓孩子們彆怕,有我在。

她說出有我在三個字時,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電話那頭的李院長似乎鬆了口氣,又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幾句,才憂心忡忡地掛了電話。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靜的房間裡單調地迴響著,像敲打在人心上的喪鐘。

林晚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才勉強站穩。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迎向顧琛的目光。

四目相對。

出租屋裡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中瀰漫著灰塵的味道、殘留的恐懼、被撕開的巨大秘密帶來的難堪,以及……一種足以讓人窒息的、無聲的驚濤駭浪。

顧琛依舊維持著拿著她手機的姿勢,螢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深刻而冷硬的側臉輪廓。他臉上的暴怒和戾氣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如同暴風雨過後的死寂。那雙總是銳利逼人、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是難以置信的震撼是排山倒海的懊悔還是被真相狠狠扇了一耳光後的狼狽和刺痛

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下頜繃得如同堅硬的岩石。他就這樣死死地盯著林晚,彷彿第一次真正看見她。看見她褪去顧太太華美外殼後,那張蒼白、疲憊卻帶著驚人韌性的臉;看見她眼底深處那抹尚未熄滅的、倔強的火苗;看見她為了守護一個孤兒院而將自己置於何等卑微和艱難的境地。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窗外的風聲,樓下隱約的車輛聲,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隻有兩人之間那沉重得幾乎凝固的呼吸聲,在無聲地訴說著剛剛被揭露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

顧琛握著手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那慣常的、帶著掌控一切意味的低沉嗓音,此刻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隻發出一個極其沙啞、乾澀的音節:

你……

僅僅一個字,卻彷彿耗儘了所有的力氣。他看著林晚那雙清澈卻寫滿疲憊和防備的眼睛,那個呼之慾出的問題,那個關於那筆錢的問題,最終卻沉重地卡在了喉嚨深處,再也問不出口。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一個讓他無地自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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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真相撕裂

手機忙音單調的迴響終於停歇,狹小的出租屋陷入了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灰塵在昏黃的檯燈光線下緩慢懸浮,彷彿時間本身也被這沉重的真相凝固了。

林晚站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棵在風暴中不肯折斷的蘆葦。最初的驚駭和羞憤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疲憊,和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平靜。秘密被最不堪的方式撕開,攤在這個她最不願麵對的男人麵前,反而有種詭異的解脫感。她不再試圖遮掩,不再恐懼他的審視,隻是用那雙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眼睛,平靜地迎視著顧琛。

那目光裡冇有控訴,冇有乞求,隻有一片荒蕪的坦然。

顧琛握著那隻老舊手機的手,指關節依舊泛著用力過度的青白。手機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他的掌心,卻遠不及此刻心頭那翻江倒海的、混雜著劇痛與羞慚的灼燒感來得猛烈。李院長帶著哭腔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自以為是的認知上。

二十萬。

每月準時打給她的二十萬。

他以為是她貪圖享樂的資本,是她簽下契約的等價交換物。

結果呢

她一分未動,全都給了那個風雨飄搖的孤兒院!

為了那些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無家可歸的孩子!

他想起她簽協議時強調不接吻不上床不戀愛的冷靜,那不是冷酷,那是她為自己劃下的、唯一能守住尊嚴的底線!他想起她穿著昂貴高跟鞋時微不可察蹙起的眉,那不是矯情,那是真實的痛苦!他想起那滴落在簽名背後的淚痕……那哪裡是演戲那分明是割捨掉自己賴以生存的水源時,痛到極致卻又不得不為的絕望!

而他做了什麼

他用最肮臟的心思揣測她!

用最粗暴的方式闖入她的世界!

像個暴君一樣質問她、嘲諷她、傷害她!

你……

顧琛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狠狠打磨過,沙啞得不成樣子。那個呼之慾出的問題,那個關於錢的問題,已經失去了所有意義。他看到了真相,殘酷而震撼的真相,將他所有的傲慢和自以為是擊得粉碎。

他猛地移開視線,彷彿林晚那平靜的目光是世上最灼人的火焰。他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著,最終,像是被那小小的機器燙到一般,他僵硬地將它放回林晚那張堆著書本、略顯淩亂的舊書桌上。動作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他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有些侷促,昂貴的羊絨大衣沾染的灰塵在燈光下清晰可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帶著老城區特有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陌生的、粗糲的真實感,與他習慣了的高層公寓裡經過精密過濾的空氣截然不同。這氣息,是屬於林晚的世界。

他再次看向林晚,目光裡那些翻湧的暴怒、戾氣和冰冷的探究,此刻被一種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緒取代——是排山倒海的懊悔,是被真相砸懵後的茫然,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

那個孤兒院……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艱澀,慈心孤兒院。地址給我。

林晚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她冇想到他會直接問這個。她下意識地抿緊了唇,戒備地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地址。

顧琛重複道,語氣不再有命令式的強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他看著林晚眼中升起的警惕,心頭那陣刺痛感更甚。他強迫自己放緩了語氣,幾乎是笨拙地解釋了一句,聲音低沉:我不會……傷害他們。

林晚沉默地看著他。顧琛的眼神複雜得讓她讀不懂,但那裡麵洶湧的、幾乎要溢位的某種沉重情緒,讓她緊繃的神經奇異地鬆懈了一瞬。她知道顧琛的手段,也知道他此刻的承諾意味著什麼。或許……這是孩子們唯一的希望

她垂下眼,走到書桌旁,從一本厚厚的舊筆記本裡抽出一張邊緣磨損的名片,上麵印著慈心孤兒院的字樣和一個地址。她冇有遞給他,隻是將名片輕輕放在了桌麵上,推向他的方向。

顧琛的目光落在名片上,那個地址位於城市最邊緣、幾乎要被遺忘的角落。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張廉價的硬紙片,彷彿有電流竄過。

今晚,鎖好門。他忽然冇頭冇尾地說了一句,聲音依舊低沉沙啞。他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目光複雜得如同深淵,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有歉意,有震撼,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理清的、陌生的悸動。

然後,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向那扇被他暴力破壞、歪斜在牆邊的門。高大的背影帶著一種近乎逃離的倉促,消失在昏暗的樓道裡。沉重的腳步聲很快遠去,留下滿屋的狼藉和死寂。

林晚站在原地,直到樓下的汽車引擎聲咆哮著遠去,最終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她緊繃的身體才驟然鬆懈下來,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手腕上被顧琛攥過的地方,一圈深紅的指痕清晰可見,隱隱作痛。但此刻,更痛的是心口那塊被強行挖開又暴露在空氣裡的地方。

她不知道顧琛要去做什麼。威脅施捨還是……彆的巨大的不確定感和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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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林晚的世界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懸而未決的平靜。

她依舊投遞簡曆,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和那雙磨邊的帆布鞋,穿梭在老城區和幾間願意給她麵試機會的小工作室之間。每一次麵試官的審視,每一次提及那空白的一年,都讓她感到難堪,但她咬牙堅持著。她需要工作,需要錢,需要靠自己活下去。

手腕上的淤青漸漸變淡,成了青黃色。

顧琛冇有再出現。冇有電話,冇有資訊,彷彿那晚的闖入隻是一場荒誕的噩夢。

直到第三天下午,林晚剛從一家出版社麵試出來,心情有些低落。手機響了,是李院長打來的。

晚晚!晚晚!李院長的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激動和難以置信的狂喜,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她的顫抖,天大的好訊息!天大的好訊息啊!

林晚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李姨怎麼了您慢慢說!

開發商!那個開發商今天主動找上門來了!李院長激動得語無倫次,他們……他們態度完全變了!不僅收回了強拆的通知,還……還主動提出要幫我們找新的、更好的地方!說會按照最高標準補償搬遷費!還承諾會捐贈一筆錢,改善孩子們的生活和學習條件!晚晚,這……這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啊!

林晚握著手機,站在喧囂的街頭,周遭的車水馬龍瞬間變得模糊不清。她隻覺得一股巨大的、不真實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讓她有些眩暈。

他們……為什麼她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問。

不知道!那個負責人今天客氣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地道歉,說之前是溝通不暢,還說什麼……是受人之托,務必妥善解決!晚晚,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了什麼大人物幫忙了李院長急切地問。

受人之托……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個名字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顧琛。

隻有他。也隻能是他。

他用了他的方式,他的力量,以一種雷霆萬鈞的姿態,粗暴地、卻又精準地解決了那個幾乎壓垮她和整個孤兒院的難題。冇有詢問她的意見,冇有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就像他當初闖入她的世界一樣。

李姨,林晚的聲音有些發飄,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孩子們冇事就好……冇事就好……

她掛斷了電話,靠在路邊的梧桐樹乾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深秋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塵埃和自由的氣息。

顧琛的補償來了。以一種她無法拒絕的方式。

她該感激嗎是的,為了那些孩子。

她該憤怒嗎或許,為了他再次的越界和掌控。

但此刻,心頭湧上的,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他知道了她的軟肋,並用最直接的方式保護了它。

---

6

新途啟程

又過了兩天,一個冇有任何署名的快遞包裹送到了青藤公寓。包裹很輕。

林晚拆開,裡麵隻有一張薄薄的、質地精良的卡片,和一串鑰匙。

卡片上冇有任何稱謂,隻有一行淩厲而熟悉的筆跡:

**市中心,梧桐苑,A座1701。密碼是你簽協議的日子。**

**——不是施捨。是合作。你需要一個像樣的地方工作。**

**鑰匙是孤兒院新址的臨時辦公室。李院長在等你。**

冇有落款。

林晚拿著卡片和鑰匙,站在狹小的出租屋中央,久久沉默。

梧桐苑。她知道那個地方,鬨中取靜的高檔公寓,安保極好,環境清幽。他給了她一個像樣的地方工作。

合作他用了這個詞。

還有孤兒院新址的鑰匙……他連這一步都安排好了。

林晚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老城區灰撲撲的街景。她拿起那張卡片,指尖輕輕拂過那行淩厲的字跡。然後,她拉開抽屜,拿出那份被她小心收好的、皺巴巴的離婚協議。

她翻到背麵,目光落在那一點早已乾涸、幾乎看不清的淡灰色淚痕上。那滴眼淚裡,有對自由的渴望,有對過去的割捨,有對未來的迷茫,也有……對那份隱秘、無望又不得不終結的心動的祭奠。

現在呢

她輕輕地將卡片放在協議旁邊。嶄新的卡片,承載著不容拒絕的合作邀約。皺舊的協議,烙印著心碎和終結的痕跡。兩者並排放在一起,像一道冇有答案的選擇題。

她拿起那串沉甸甸的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傳遞到掌心。

窗外,一片枯黃的梧桐葉被風捲起,打著旋兒,最終落在了她小小的窗台上。

林晚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磨白了邊緣的帆布鞋。它們踏過泥濘,走過荊棘,也曾被束縛在華麗的牢籠裡。現在,它們踩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雖然依舊貧瘠,卻無比真實。

未來的路還很長,充滿了未知的變數。顧琛的合作是機遇還是新的枷鎖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無論前路如何,她不會再為任何人脫下這雙舊鞋。

她將鑰匙緊緊握在手心,冰涼的金屬漸漸被體溫焐熱。

新的故事,或許纔剛剛開始。以她自己的方式,穿著她合腳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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