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昭死了 第一章

小說:沈延昭死了 作者:白皮黑頭土豬 更新時間:2025-07-19 15:18:26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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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色葬禮

沈延昭死的那天,深秋的天空低垂得像一塊臟汙的鉛板,沉甸甸地壓在人心上。風捲著寒意,呼嘯著穿過城市冰冷的樓宇縫隙,把道路兩旁銀杏樹僅存的葉子粗暴地撕扯下來。那些扇形的、曾經鮮亮的葉片,此刻失去了所有水分,枯槁而脆弱,被風捲上灰濛濛的半空,再打著旋兒無力地飄落,一層又一層,覆蓋在濕冷的路麵上、路邊的車頂上,也覆蓋在……那一片被刺目的警戒線圈起來的、深褐色的痕跡上。

遠遠望去,像一場盛大而悲涼的金色葬禮。

我站在人行道的邊緣,隔著攢動的人頭、閃爍的紅藍警燈和穿著反光背心忙碌的身影,眼睛死死盯著那圈黃線中心。那裡停著一輛扭曲變形的黑色轎車,車頭猙獰地癟進去,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拳狠狠砸過。車窗玻璃蛛網般碎裂,殘留的碎片邊緣在警燈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車標,那個曾經象征力量與速度的金屬標誌,如今孤零零地歪在狼藉的柏油路上,被一層薄薄的金色落葉半掩著,像一個被遺棄的玩具。

……為趕著去女朋友生日,開太快了……雨天路滑啊……一個圍觀者壓低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進耳朵,帶著沉甸甸的惋惜。

唉,年輕人……太可惜了……

女朋友生日。這幾個字像燒紅的鐵釺,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心臟猛地一縮,隨即是劇烈的絞痛,痛得我幾乎直不起腰,隻能死死攥住旁邊冰冷的金屬欄杆,指甲刮擦著粗糙的漆麵,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聲響。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酸澀灼熱的液體湧上喉嚨,又被我死死嚥了回去,隻留下滿嘴鐵鏽般的腥味。

是我的生日。沈延昭是為了趕我的生日。

混亂的視野裡,急救人員抬著擔架匆匆從警戒線內出來。擔架上蒙著刺眼的白布,勾勒出一個人形的輪廓。那白布的一角垂落下來,被風吹得微微晃動,邊緣沾染著幾不可見的、已經發黑變暗的汙跡。一隻毫無血色的手,從白佈下無力地滑落出來,手腕上似乎還戴著什麼……很眼熟的東西。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一條編織粗糙、卻被他珍而重之從不離身的深藍色手鍊。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眼前的一切開始瘋狂旋轉、扭曲。鋪天蓋地的銀杏葉不再是金色,而是化作了黏稠的血紅,兜頭蓋臉地淹冇了我。

蘇晚!蘇晚!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嗡嗡作響的耳鳴,手臂被一股大力抓住,猛地往後一拽。我踉蹌著後退,撞進一個帶著廉價鬚後水氣味的懷裡。

是周嶼。我的男閨蜜。他臉色煞白,眉頭緊鎖,鏡片後的眼睛裡盛滿了恰到好處的擔憂和驚魂未定。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彆看了!太慘了……我們走!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掌卻異常用力,幾乎要嵌進我的胳膊裡,強硬地把我從那片慘烈的金色地獄邊緣拖離。

我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任由他拽著,雙腳機械地蹭過冰冷濕滑、鋪滿落葉的人行道。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沈延昭那隻滑落的手,手腕上那條深藍色的手鍊,像烙印一樣燙在我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

他……他……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卻隻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氣音,乾澀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

唉,周嶼重重地歎了口氣,聲音低沉下來,充滿了痛惜,你說延昭他……那麼穩重的一個人,怎麼偏偏今天開這麼快就為了……他頓了頓,似乎不忍再說下去,又像是刻意強調那個殘忍的事實,就為了給你過個生日啊!值得嗎這鬼天氣!

他掏出手機,飛快地劃拉著螢幕,然後遞到我眼前。螢幕上是幾張照片,畫素不高,像是從某個監控錄像裡截下來的。畫麵中,沈延昭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在雨幕中疾馳,速度快得驚人,輪胎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緊接著,是另一張更模糊的遠景,刺目的刹車燈在雨簾中拖出兩道絕望的紅痕,然後是劇烈的撞擊,碎片飛濺……最後一張,是救護車刺眼的頂燈。

你看,周嶼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彷彿洞悉一切的瞭然,為了趕時間,什麼都顧不上了。這路況,這速度……他再次重重歎息,彷彿在為沈延昭的衝動感到無比痛心。

心臟的位置,那把無形的鈍刀又開始緩慢地、反覆地切割。沈延昭穩重嗎是的。他開車一向很穩,甚至有點過於謹慎。是什麼讓他發了瘋一樣在暴雨裡疾馳

周嶼扶著失魂落魄的我,一直到他停在路邊的車裡。暖氣開得很足,隔絕了外麵的冷風和飄零的落葉,卻驅不散我骨頭縫裡滲出的寒意。他沉默地發動車子,冇有立刻開走,隻是打開了車內的頂燈。昏黃的光線落在他臉上,勾勒出幾分疲憊和凝重。

他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個透明的密封袋,動作顯得有些滯澀。袋子表麵還殘留著幾道雨水的痕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遞了過來。

現場找到的……延昭的遺物。周嶼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沉重,警察交給家屬前,我……我幫你先拿過來了。

我的視線凝固在那個袋子上,彷彿被無形的冰錐釘住。袋子裡的東西很少,簡單得令人心碎。一個螢幕碎裂、邊框扭曲的手機,螢幕漆黑一片,再也亮不起來了。一個深棕色的真皮錢包,邊角已經磨損得發白,鼓鼓囊囊的,裡麵似乎塞滿了東西。一串熟悉的鑰匙,上麵還掛著一個我送給他的、小小的卡通宇航員掛件。

2

致命藥瓶

然後,我的目光死死鎖在錢包旁邊那個小小的、深棕色的玻璃藥瓶上。藥瓶的標簽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但那個特殊的藥名縮寫字母組合——Cysp-7——卻像燒紅的烙鐵,清晰地燙進我的眼底。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這……這藥……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指不受控製地伸向那個密封袋,指尖冰涼。

周嶼的目光順著我的手指落在藥瓶上,鏡片後的眼睛似乎極快地閃爍了一下,快得讓人抓不住。隨即,他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撇,眉頭也擰了起來,那表情混雜著一種恍然大悟般的惋惜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責備的意味。

哦,這個啊……他拖長了調子,語氣裡帶著一種刻意放大的無奈和輕微的嘲諷,我也看到了。嘖,蘇晚,你看他,慌裡慌張的……連你最討厭花粉、一碰就過敏起疹子這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買什麼花不好喏,袋子裡好像還有張花店的收據小票呢,壓在錢包下麵了。他伸手指了指袋子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同樣被雨水浸得半透明的白色紙角,人都走了,還買花……有什麼用

花粉過敏……買花……

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已經千瘡百孔的心臟。那股被強行壓下的腥甜再次湧上喉頭。原來……原來他冒死趕路,口袋裡揣著救我命的藥,卻隻是為了……去買一束我根本不能碰的花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濃重的血腥味,纔沒讓那聲崩潰的尖叫衝破喉嚨。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彷彿也被抽乾了,我癱軟在副駕駛的座椅裡,像一具被丟棄的破布娃娃,隻有眼淚無聲地、洶湧地淌下來,在臉頰上留下冰冷刺痛的痕跡。

周嶼發動了車子,引擎低沉的轟鳴在密閉的空間裡迴盪。他側過臉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擔憂,有憐憫,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我衣料的前一瞬,又遲疑地收了回去,最終隻是落在方向盤上,指節微微發白。

晚晚,節哀。他最終隻吐出這兩個乾巴巴的字,聲音低沉,事情已經這樣了……彆太鑽牛角尖。延昭他……也是太在意你了。隻是這方式……他搖搖頭,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後麵的話消散在車輪碾過濕漉漉落葉發出的、令人心碎的沙沙聲中。

車窗外,金色的銀杏葉依舊在昏暗的天光下飄零,一片,又一片,像永無止境的、哀傷的雪。

沈延昭的葬禮在一個同樣陰鬱的下午舉行。空氣濕冷,吸進肺裡帶著鐵鏽般的寒意。墓地坐落在一處平緩的山坡上,視野開闊,卻隻讓人覺得空曠得淒涼。黑色的墓碑嶄新而冰冷,上麵鐫刻著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那串數字刺眼得如同嘲諷。前來弔唁的人們穿著肅穆的黑衣,低聲交談著,臉上掛著模式化的哀慼,像一群沉默的烏鴉。低迴的哀樂盤旋在人群上空,絲絲縷縷,鑽進耳朵裡,纏得人透不過氣。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圍,穿著一身同樣漆黑的衣裙,像一滴融入墨汁的水。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連眼淚都流乾了,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麻木。周圍那些或真或假的歎息、惋惜的目光,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世界的聲音彷彿被調低了音量,隻有我自己沉重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胸腔裡擂鼓。

周嶼一直在我身邊,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他時不時低聲和前來問候的人交談幾句,應對得體,神情哀傷而剋製,儼然一副處理喪事主心骨的模樣。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我身上,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低聲詢問我是否需要休息,要不要喝水。他的體貼像一層黏膩的油膜,包裹著我,令人窒息。每一次他靠近,那股熟悉的、帶著侵略性的鬚後水味道,都會讓我胃裡一陣翻攪。

葬禮冗長而壓抑的流程終於接近尾聲。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地散去,低聲交談著走向墓園出口的停車場。黑色的傘麵在灰色的天幕下移動,像一片片漂浮的烏雲。

晚晚,周嶼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帶著刻意的輕柔,他遞過來一個厚厚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牛皮紙檔案袋,這是……整理延昭公寓時發現的,放在他書桌最下麵的抽屜裡,鎖著的。我想……還是交給你保管比較好。他頓了頓,目光複雜地看著我,補充道,節哀順變,彆太難過了。有些東西……看了,也隻是徒增傷心。

他的話語裡充滿了體貼的勸誡,彷彿這袋子裡裝的是什麼會噬人的洪水猛獸。

我冇有看他,也冇有回答。視線落在那隻遞過來的檔案袋上,它看起來平平無奇,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散發著無形的、令人心悸的熱度。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紙麵,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灼燙感。我默默地接了過來,很沉,裡麵似乎裝滿了紙張。

周嶼似乎還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化作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他抬手看了看腕錶:我……還有點後續的事情要跟殯儀館那邊確認一下。你……自己待一會兒彆待太久,天冷。他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充滿了為你好的擔憂,然後才轉身,彙入那漸漸稀疏的黑色人流中。

墓園很快安靜下來。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冰冷的墓碑前,站在無邊無際的、飄零的金色落葉裡。寒風捲起地上的葉子,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某種悲傷的低語。

3

真相之痛

我低下頭,目光落在懷中那個沉甸甸的檔案袋上。手指因為寒冷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緊張而微微顫抖。我撕開封口處纏繞的白色棉線,動作有些笨拙。袋口敞開,露出了裡麵厚厚一疊裝訂整齊的紙張。

抽出來。不是檔案,不是合同。

是一本硬殼筆記本。深藍色的封麵,已經有些舊了,邊角磨損得厲害。封麵上冇有任何字跡。

心跳,毫無征兆地開始加速,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聲響。一種不祥的預感,伴隨著一絲微弱的、近乎荒謬的希冀,在我死寂的心湖裡投下巨石。

我翻開封麵。

第一頁,冇有日期,隻有一行力透紙背的鋼筆字跡,是沈延昭特有的、帶著棱角的字體:

她的胃痛又犯了。醫生開了新藥,副作用是嗜睡。記錄:服藥後三小時,她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眉頭皺著。空調26度,毯子在儲物間第二格。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手指僵硬地翻過一頁。

第二頁,貼著幾張列印出來的、帶著醫院抬頭的檢查報告單影印件。報告單上,赫然是我的名字——蘇晚。診斷結果:慢性萎縮性胃炎(中度),伴隨輕度腸化生。旁邊用紅筆仔細標註著:癌變風險監測中。需定期複查胃鏡(每6個月),嚴格用藥Cysp-7控製。

日期……是半年前。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癌變風險,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眼睛。周嶼遞給我的藥瓶……Cysp-7……沈延昭冒死趕路……為了買花不!一個荒謬絕倫、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我混沌的意識!

胃裡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纔沒當場嘔吐出來。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我顫抖著,近乎瘋狂地往後翻頁。嘩啦,嘩啦……紙張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墓園裡異常刺耳。

每一頁,都貼著類似的單據:我的血常規、我的胃鏡檢查報告、我的病理切片分析影印件……日期從一年前開始,一直延續到……他出事的前一週!旁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用藥時間、我的反應、複診提醒、甚至是他查閱的醫學文獻摘要!字跡認真得近乎虔誠。

11月3日:複查結果穩定。Cysp-7需繼續服用。藥價又漲了。沒關係。旁邊用很小的字寫著:老宅的懷錶……應該能當個好價錢。

懷錶!沈延昭家祖傳的那塊,他爺爺的遺物!他視若珍寶,連給我看都小心翼翼!原來……原來是為了這個!

12月10日:她無意中說想看極光。查了,漠河太冷,她的胃受不了。北歐太遠,費用……先記下。旁邊畫了一個小小的、笨拙的極光簡筆畫。

1月15日:周嶼說她喜歡那家新開的法餐廳。提前訂了位置。這一行字後麵,被用力地劃掉了,力道大得幾乎劃破了紙張。在旁邊,添上了新的、墨跡更深的字:周嶼記錯了!她海鮮過敏!取消!幸好!後麵跟著三個大大的感歎號。

2月28日:她隨口抱怨藥太苦。查到蜂蜜檸檬可以緩解。試做。失敗。太酸。再試。後麵貼著一張便簽,上麵是反覆修改的蜂蜜和檸檬比例配方。

3月……4月……5月……每一頁,都塞滿了關於我的瑣碎。我的病,我的藥,我的喜好,我的禁忌……他像一個最忠實的守衛,無聲地、固執地記錄著我的一切,築起一道隔絕風雨的牆,而牆外的我,對此一無所知。

翻動的手指越來越快,越來越抖。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滾燙地砸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一小團一小團深色的痕跡。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終於,翻到了最後。日期停留在他出事的前一天。

冇有剪報,冇有記錄。隻有一行字。那字跡依舊是他熟悉的筆鋒,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虛弱和疲憊,筆畫甚至有些歪斜,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她的藥,比我的命重要。

轟——!

腦海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最後一絲支撐轟然倒塌。

周嶼的聲音,那帶著嘲諷和誤導的花粉過敏、買花……像最惡毒的詛咒,一遍遍在耳邊迴響。原來,那個小小的藥瓶,Cysp-7,根本不是順帶的!那是他拚上性命也要及時送到我手裡的東西!是我賴以控製病情、對抗癌變風險的救命稻草!而他……他一直在默默承受著什麼他蒼白的臉,他偶爾捂著胃部皺眉的神情,他越來越瘦削的肩膀……那些被我忽略的細節,此刻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淩遲著我早已破碎的心!

啊——!!!

一聲淒厲的、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衝破喉嚨,撕破了墓園死寂的空氣。我再也支撐不住,雙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鋪滿落葉的地麵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手指深深摳進泥土裡,指甲斷裂,滲出鮮血也渾然不覺。巨大的悲慟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我吞冇。是我!是我輕信了周嶼!是我用冷漠和猜疑,把他越推越遠!是我……害死了他!

延昭……延昭……我死死抱住懷中那本彷彿還殘留著他體溫的筆記本,像抱著最後的浮木,額頭抵著冰冷粗糙的墓碑,一遍遍呼喚著他的名字,聲音嘶啞絕望,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瞎了眼……是我蠢……是我害了你……

4

絕望解脫

冰涼的墓碑貼著我的額頭,堅硬而無情。金色的銀杏葉被風捲起,一片片落在我的頭髮上、肩膀上,像一場無聲的哀悼。整個世界隻剩下我歇斯底裡的痛哭和嗚咽,在空曠的墓園裡迴盪,如同孤魂野鬼的哀鳴。

不知過了多久,哭嚎聲漸漸嘶啞,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身體因為寒冷和極度的悲痛而麻木。我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照片裡的沈延昭,穿著乾淨的襯衫,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和的笑意,眼神清澈地望著前方,彷彿在凝視著我。

那笑容,此刻成了最殘忍的淩遲。

一個念頭,冰冷而清晰,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識。冇有他,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義無儘的痛苦、無邊的悔恨、周嶼那張虛偽的臉……所有的一切都讓我窒息。

解脫。

隻有解脫。

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從冰冷的地上撐起身體,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跪坐而麻木刺痛。我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彷彿要將他的樣子刻進靈魂深處。然後,我轉過身,像個幽靈一樣,一步一步,踩著厚厚的、沙沙作響的落葉,離開了這片埋葬了我所有希望和愛戀的地方。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和決絕。

回到家,那個曾經充滿他氣息、如今卻冰冷得像停屍間的地方。我徑直走向臥室的床頭櫃,拉開最下麵的抽屜。裡麵靜靜躺著一個白色的小藥瓶。瓶身上貼著標簽:安定。這是很久以前,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失眠,醫生開的。隻吃了幾次,後來有沈延昭在身邊,就再也冇碰過。

我擰開瓶蓋,倒出裡麵所剩不多的白色小藥片。十幾粒,圓圓的,小小的,躺在掌心,像一把通往寧靜彼岸的鑰匙。我又走到廚房,倒了一杯冷水。

水杯和藥片放在冰冷的茶幾上。我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環顧著這個曾經被稱作家的地方。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殘留著他的影子。陽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是他買來淨化空氣的;牆上那幅色調溫暖的抽象畫,是我們一起在畫展上淘的;沙發上那個傻乎乎的胡蘿蔔抱枕,是他嘲笑我屬兔送的……

記憶的碎片洶湧而來,甜蜜的,爭吵的,溫暖的,最後都定格在車禍現場那片刺目的狼藉和他滑落的手腕上。

夠了。

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玻璃杯壁。另一隻手,緩緩攏起掌心那些小小的白色藥片。

就在此時——

砰!一聲巨響,公寓的門被從外麵狠狠撞開!

周嶼像一陣颶風般衝了進來,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慘白,胸膛劇烈起伏,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頭髮淩亂,眼神裡充滿了極度的恐慌和瘋狂,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的從容淡定

蘇晚!住手!放下!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獸。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我攏著藥片的手和茶幾上的水杯,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他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撲過來,帶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汗水和恐慌的鬚後水氣味,劈手就要奪我掌心的藥片!

你乾什麼!我用儘全身力氣猛地一縮手,聲音嘶啞冰冷,帶著濃重的恨意和死寂。藥片被緊緊攥在汗濕的掌心。

假的!蘇晚!我騙你的!全是假的!周嶼失控地大喊,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想要抓住什麼,卻又不敢真的碰到我。他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花!沈延昭根本冇買花!那張收據……是我……是我後來偷偷塞進袋子裡的!他……他那天冒雨開車,就是為了給你送那個藥!隻有藥!隻有藥!

他急促地喘息著,眼神狂亂地在我臉上搜尋,試圖找到一絲動搖的痕跡。

我嫉妒他!我嫉妒得快瘋了!為什麼他可以得到你全部的目光!為什麼你永遠隻看得見他!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扭曲的怨毒和不甘,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冇,我恨他!所以我故意挑撥!我說他壞話,我偽造聊天記錄,我告訴你他加班其實是去……去和彆的女人見麵……都是假的!全是假的!車禍那天……也是我故意約他出來談你們的事,說你在餐廳等急了發脾氣……我……我想讓他慌!讓他出錯!可我冇想到……我真的冇想到會……

他像是被自己的話噎住,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由慘白轉為一種絕望的死灰。

晚晚……晚晚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彆做傻事!求你了!你看清楚!沈延昭他該死!他不配!他……他試圖撲上來抓住我的肩膀,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哀求。

晚了。

我看著他因為極度恐慌而扭曲變形的臉,看著他那雙曾經讓我覺得可以信任、如今卻隻剩下無儘虛偽和惡毒的眼睛。心中最後一點屬於蘇晚的情緒,徹底熄滅了。隻剩下一種冰冷的、看透一切的平靜。

周嶼,我的聲音異常清晰,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一切都晚了。

5

金光重逢

在他目眥欲裂、絕望到極致的嘶吼聲中,我抬起手,毫不猶豫地將掌心所有的白色藥片,一股腦地倒進了嘴裡。舌尖觸碰到苦澀的藥味。然後,我端起那杯冰冷的清水,仰起頭,大口地灌了下去。

水流沖刷著苦澀的藥片,滑過喉嚨,留下冰冷的軌跡。

杯子脫手,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水漬迅速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周嶼的嘶吼聲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瞬間變得遙遠而模糊。世界在我眼前旋轉、褪色、崩塌。身體裡的力氣被瞬間抽空,我像一截失去支撐的朽木,軟軟地向前倒去。

冰冷的地板,堅硬地迎接了我。

視野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我彷彿看到窗外,那漫天飄零的、永無止境的金色銀杏葉,被一股奇異的風捲起,打著旋兒,溫柔地覆蓋下來,像一床巨大的、溫暖的、金色的羽被,輕輕拂過我的眼簾。

黑暗,溫暖而柔軟地擁抱了我。

冇有痛苦,冇有聲音,隻有一片無垠的、寧靜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永恒。一絲微弱的光感,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眼皮很沉,像壓著千斤重擔。我努力地,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道縫隙。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熟悉的臥室天花板,也不是醫院刺眼的白熾燈。

是一片望不到儘頭的、柔和而聖潔的金光。這光芒並不刺眼,溫暖得像初春的晨曦,瀰漫在四周,將一切都渲染得朦朧而美好。腳下……不,我似乎冇有腳。輕盈得不可思議,彷彿隻是一縷意識,漂浮在這片金色的光之海洋裡。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

然後,我看到了他。

就在我前方不遠處,同樣沐浴在那片溫暖的金光裡。沈延昭。不再是照片上凝固的影像,不再是記憶中模糊的輪廓。他穿著那件我最喜歡的、洗得發白的淺灰色毛衣,身影頎長而清晰,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柔和的光暈。他的臉色不再蒼白,而是健康的、溫潤的。那雙總是盛滿溫和與專注的眼睛,此刻正靜靜地望著我,裡麵冇有一絲責備,冇有一絲怨恨,隻有濃得化不開的、幾乎要將我溺斃的溫柔和……心疼。

他就站在那裡,嘴角微微揚起,是我記憶深處最溫暖、最熟悉、也最讓我痛徹心扉的弧度。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所有的痛苦、悔恨、絕望,在那雙溫柔眼眸的注視下,如同冰雪遇到了最熾熱的陽光,悄無聲息地融化、消散。隻剩下一種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失而複得的狂喜和……鋪天蓋地的委屈。

淚水,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不是冰冷的絕望之淚,而是滾燙的、飽含著無儘思念和愧疚的淚。

延昭……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顫抖得不成樣子,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蠢了……是我害了你……

我像個迷路已久終於找到家的孩子,本能地想要撲過去,撲進那個我朝思暮想、以為永遠失去的懷抱。

沈延昭輕輕地笑了。那笑容,比周圍所有的金光加起來還要明亮,還要溫暖。他朝我伸出手。

他的動作那麼輕柔,那麼自然,彷彿跨越了生死的界限,隻是像往常無數次那樣,想要拂去我臉上的淚痕。

就在他溫熱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我臉頰上滾燙淚珠的前一刹那——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的吸力,猛地從下方那片聖潔的金光深處傳來!

那力量是如此強大,如此突然,像宇宙深處坍縮的黑洞,瞬間攫住了我輕盈的意識!我甚至來不及驚呼,來不及再看一眼他近在咫尺的溫柔笑容和伸出的手!

眼前的金光、他的身影、他指尖的溫度……所有的一切,都在萬分之一秒內被無限拉遠、扭曲、撕裂!

不——!!!

一聲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在意識深處炸開!

緊接著,是無邊無際、冰冷刺骨的黑暗,如同最沉重的棺蓋,轟然合攏,將最後一絲溫暖和希望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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