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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當天,蘇晴把協議推到我麵前:林峰,七年了,我們好聚好散。

>我翻到最後一頁,卻掉出一張皺巴巴的紙——HCG陽性。

>誰的我捏著驗孕單聲音發顫。

>她眼神像冰:反正不是你的,簽字吧。

>我摔了筆追到機場,在暴雨中看見她孤身站在當年求婚的櫻花樹下。

>孩子不能冇有爸爸!我吼得撕心裂肺。

>蘇晴撫著小腹慘笑:林峰,我需要的從來不是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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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杯底磕在玻璃桌麵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在這過分安靜的咖啡館裡,卻像一聲驚雷砸在我心口。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進來,落在我擱在桌麵的右手上,手背的皮膚被曬得微微發燙,可指尖卻冰涼,浸著一層薄汗。

對麵,蘇晴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臉上投下兩小片陰影。她今天穿了件簡單的米白色針織衫,頭髮鬆鬆挽在腦後,露出纖長脆弱的脖頸。七年了,這張臉我看過無數次,從最初的青澀明媚,到如今的沉靜疏離。時間像一把刻刀,無聲無息地雕琢著一切。她把那份薄薄的、卻重如千鈞的離婚協議,輕輕推到我麵前。

林峰,她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冇有一點波瀾,七年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紙張劃過光滑的桌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那份協議,白紙黑字,像一份冰冷的判決書。我盯著她推過來的那幾頁紙,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又悶又澀,一個字也擠不出來。七年的光陰,無數個日日夜夜,無數個歡笑吵鬨的片段,此刻都像被這薄薄的幾張紙壓得粉碎,成了腳底無聲的塵埃。

我機械地伸出手,手指碰到那冰涼的紙張,指尖控製不住地輕顫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我翻動紙張,目光掠過那些冷冰冰的法律條文,掠過財產分割的數字,直奔最後那需要簽名的空白處。手指撚過最後一頁,就在翻頁的瞬間,一張摺疊得有些淩亂、邊緣甚至帶著點磨損痕跡的紙片,輕飄飄地滑落出來,打著旋兒,慢悠悠地掉在我麵前的桌布上。

那紙片顏色是那種醫院裡特有的淺淡米黃,上麵印著些表格和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的目光下意識地被它吸引,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緊。一種極其糟糕、近乎恐怖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全身。咖啡館裡舒緩的背景音樂、咖啡機的蒸汽聲、隔壁桌模糊的低語……所有聲音都潮水般褪去,隻剩下我自己驟然變得粗重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擂在耳膜上。

我幾乎是屏著呼吸,伸出兩根僵硬的手指,捏住了那張輕飄飄的紙片。指尖觸碰到紙張那特有的、略微粗糙的質感。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將它展開。

視線猛地撞上那幾個加粗的、冷冰冰的字母和數字組合——HCG:陽性。旁邊是一個列印出來的、小小的、圓圓的胚胎影像,模糊不清,像一顆遙遠的、尚未發芽的種子。

時間彷彿凝固了。

咖啡館裡的一切——陽光、咖啡的香氣、低語聲——瞬間被抽離得乾乾淨淨。世界變成一片刺眼的白光,灼燒著我的視網膜。血液在耳膜裡轟鳴,像無數麵破鼓在瘋狂地敲打。那張薄薄的、印著冰冷結果的驗孕單,在我劇烈顫抖的手指間簌簌作響,紙頁摩擦的聲音尖銳得刺耳,幾乎要撕裂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誰的

我的聲音像是從結了厚厚冰層的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乾澀,嘶啞,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碎的顫抖。每一個音節都磨礪著我的聲帶,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死死捏著那張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邊緣在我指腹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猛地抬起頭,視線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紮向對麵的蘇晴。

蘇晴似乎早已預料到我的反應。她的臉上冇有一絲波瀾,平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聽到我的質問,她隻是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瞼。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盛滿對我的溫柔笑意的眼睛,此刻隻剩下一種徹骨的冰冷和……疲憊。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彷彿燃儘了所有希望後剩下的灰燼。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那眼神裡冇有愧疚,冇有慌亂,甚至冇有一絲一毫的溫度。然後,她的視線落在我死死捏著的那張驗孕單上,嘴角極其細微地、幾乎是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扯出一個冰冷而空洞的弧度。

反正不是你的。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一樣精準地刺穿了我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理智。簽字吧,林峰。彆耽誤彼此了。她甚至微微向前傾了傾身體,將桌上那隻我剛剛放下的簽字筆,又往前推了推,動作帶著一種殘酷的催促。

砰!

一聲悶響炸開。不是驚雷,是我失控的拳頭狠狠砸在麵前的玻璃桌麵上。整個桌麵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我的咖啡杯被震得跳起,褐色的液體潑灑出來,在淺色的桌布上迅速洇開一大片汙跡,像一張醜陋的、扭曲的鬼臉。

蘇晴!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光潔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拉破了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楚。血液在太陽穴裡瘋狂地奔突衝撞,視野的邊緣開始不受控製地發黑、晃動。那張該死的紙片在我手中被攥成一團廢紙,發出絕望的咯吱聲。你他媽告訴我!這到底是誰的!啊!

巨大的動靜瞬間打破了咖啡館的寧靜。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帶著驚愕、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看熱鬨的興奮。服務生緊張地站在幾步開外,欲言又止。

蘇晴卻依舊端坐在那裡,像一尊冰冷的玉雕。她甚至冇有去看周圍那些驚詫的目光。對於我的暴怒,我的質問,我的失態,她隻是微微蹙了下眉,那神情,像是不耐煩地拂開一隻惱人的蒼蠅。

有意思嗎,林峰她的聲音比剛纔更冷,更硬,每一個字都像冰雹砸在我臉上,我們已經結束了。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現在,簽字,然後離開我的視線。

她重新垂下眼,不再看我,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的杯耳,彷彿剛纔那場足以掀翻屋頂的風暴,對她而言,不過是微風拂過水麪,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真正留下。那徹底的漠視,那置身事外的冰冷,比最惡毒的咒罵更讓我痛徹心扉。

與我無關我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一種類似野獸受傷後的嗬嗬低笑,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好!好一個與我無關!

我死死盯著她低垂的、彷彿隔絕了整個世界也隔絕了我的側臉,一股混雜著劇痛、被背叛的狂怒以及徹底絕望的火焰,猛地竄遍四肢百骸,燒燬了我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我抓起桌上那支被她推過來的簽字筆,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摔在地上!

黑色的塑料筆身撞上堅硬的地板,瞬間碎裂開來,細小的碎片和筆芯裡的墨汁四散飛濺,在地板上留下幾道醜陋的黑色汙痕,像一道道猙獰的傷口。

蘇晴!你休想!我低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扭曲變形。

我再也不看她的反應,猛地轉身,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撞開旁邊礙事的椅子,帶倒了旁邊一個插著乾花的小花瓶,嘩啦一聲脆響,瓷片和水花四濺。在服務生的驚呼和周圍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中,我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咖啡館沉重的大門。

外麵正午的陽光白花花一片,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熱浪裹挾著城市特有的喧囂和尾氣味撲麵而來,瞬間將我吞冇。我站在人行道上,胸口劇烈起伏,粗重地喘息著,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剛纔在咖啡館裡強行壓製的所有情緒——暴怒、恥辱、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衝撞著我的五臟六腑。那張被揉成一團的驗孕單,還死死攥在我汗濕的手心裡,像一個滾燙的烙印,灼燒著我的皮膚,也灼燒著我的靈魂。

反正不是你的。

她那冰冷徹骨的聲音,帶著一種宣判般的殘忍,在我混亂的腦海裡反覆迴盪、切割。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緩慢地、持續地淩遲著我。

是誰!

這個念頭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著我的神經。無數個模糊的、麵目不清的男人身影在我混亂的思緒裡瘋狂閃現,扭曲變形。是那個總是西裝革履、笑容得體地送她回家的部門總監還是那個總在朋友圈給她點讚、評論得過分熱絡的大學同學又或者是……某個我完全不認識、卻在她疏離我這段時間裡悄然走進她生活的陌生人

每一個可能的猜測都像一桶滾油,澆在我心頭熊熊燃燒的火焰上,灼燒得我幾乎要發瘋!七年的婚姻,七年的同床共枕,她怎麼敢她怎麼能!

手機在褲袋裡瘋狂震動起來,嗡嗡聲貼著大腿皮膚,帶來一陣麻癢。我煩躁地掏出來,螢幕上跳動著助理小張的名字。我用力劃開接聽,不等他開口,就對著話筒低吼道:什麼事!

林總!林總您在哪下午和宏遠集團的簽約儀式,還有半小時就開始了!王總他們都已經到會議室了!您……小張的聲音急促得變了調,隔著話筒都能感受到他那邊的火燒眉毛。

宏遠集團簽約儀式

這幾個字像幾塊冰冷的石頭砸進我沸騰的腦海,激起一片混亂的泡沫。對,今天下午,是公司成立以來最大的一筆訂單簽約,關係到未來至少三年的發展命脈。我為此準備了整整三個月,熬了無數個通宵,喝了不知道多少場酒,才終於把那位難纏的王總磨到點頭。這是我事業上至關重要的裡程碑,是我林峰證明自己價值的關鍵一步。

可是現在……

我握著手機,目光茫然地掃過眼前車水馬龍、行人匆匆的街道。陽光刺眼,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冰冷的光。蘇晴那張冷漠平靜的臉,還有她腹中那個與我無關的孩子,像兩座沉重無比的大山,轟然壓在了這份事業裡程碑之上。那份即將落筆的合同,那些關乎公司前景的數字,此刻在我心裡變得輕飄飄的,毫無分量。

林總林總您聽見了嗎王總問您大概什麼時候能到他……小張焦急的聲音還在話筒裡持續轟炸。

簽約……我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取消。

什麼!小張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取消!林總您……您說什麼這……這怎麼能取消王總那邊……

我說取消!!我猛地對著話筒咆哮起來,積壓的所有暴怒和失控如同火山般噴發,聽不懂嗎!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取消!所有後果我擔著!

吼完,我不等小張那邊有任何迴應,啪地一聲狠狠掛斷了電話,順手把手機塞回褲袋,彷彿扔掉一塊燙手的烙鐵。巨大的、幾乎要撐爆胸腔的煩躁感讓我喘不過氣。我扯了扯緊扣的襯衫領口,幾顆鈕釦應聲崩開,領帶也歪歪斜斜地掛在脖子上。那束縛感稍稍緩解,但心口那塊沉甸甸的巨石,卻絲毫冇有減輕。

去哪現在去哪

腦子裡一片混亂。回家那個曾經充滿溫馨、如今隻剩下冰冷回憶的空殼去公司麵對小張和下屬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以及那個被我親手砸掉的巨大爛攤子

就在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站在街頭,被洶湧的痛苦和憤怒反覆撕扯時,手機再次震動起來。這次不是電話,是微信訊息提示音。我下意識地掏出來,螢幕上顯示著蘇晴的頭像——一張很久以前,我們在海邊拍的合影,那時她笑得眼睛彎彎,像盛滿了陽光。

心猛地一抽。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顫抖,點開了那條訊息。

冇有文字。隻有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機場航站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停著一架正在緩緩滑行的客機,機翼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照片的焦點,清晰地落在一張被放在冰冷金屬座椅上的登機牌上。

登機牌上,旅客姓名:SU

QING。

航班號:CZ368。

目的地:昆明。

登機時間:14:50。

我猛地抬頭看向路邊巨大的廣告牌顯示屏。猩紅的數字刺眼地跳動著:14:27。

還有二十三分鐘!她就要走了!帶著那個與我無關的孩子,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裡!

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比剛纔的暴怒更加凶猛,更加徹底!剛纔那些瘋狂的猜測、被背叛的怒火,此刻被一種更原始、更巨大的恐懼所取代——失去她!徹底地、永遠地失去她!連同那個,無論是否與我有關,都已然成為她生命一部分的孩子!

不——!

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從我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幾乎撕裂了聲帶。我像一枚被點燃的火箭,猛地衝下人行道,不顧一切地衝向車流洶湧的馬路中央!

刺耳的刹車聲、憤怒的喇叭聲瞬間響成一片!一輛黑色的轎車幾乎擦著我的身體驚險地刹停,司機憤怒地探出頭來咒罵著什麼,但我一個字也聽不見。我的世界裡隻剩下那張登機牌的照片,和那個不斷跳動的、猩紅的倒計時!

我踉蹌著衝到馬路對麵,像一頭紅了眼的困獸,瘋狂地尋找著出租車。一輛空車剛剛在路邊停下,我撲過去,一把拉開後車門就鑽了進去。

師傅!機場!T2航站樓!快!用最快的速度!!我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絕望。

司機被我煞白猙獰的臉色和急切的語氣嚇了一跳,從後視鏡裡驚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以為我是什麼亡命之徒。但他冇多問,隻是重重地點了下頭,猛地一踩油門!

車子像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巨大的推背感將我狠狠按在座椅靠背上。窗外,城市的景象開始飛速倒退、模糊。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皮肉裡,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緩解心口那窒息般的恐慌。汗水順著額角大顆大顆地滾落,浸濕了鬢角,後背的襯衫也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快!再快點!我盯著前方緩慢移動的車流,忍不住拍打著駕駛座的椅背,聲音因為極度的焦慮而扭曲。

司機無奈地按了下喇叭:老闆,這已經是最快了!你看前麵堵的……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臟瞬間沉到了穀底。前方通往機場高速的匝道口,密密麻麻排起了長龍,車子像被凍住的螞蟻,半天才蠕動一下。紅色的刹車燈連成一片絕望的燈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機螢幕上,時間無情地跳到了14:38。

不行!來不及了!巨大的恐懼攫緊了我的心臟,幾乎要把它捏爆。我猛地推開車門!

哎!老闆!你還冇給錢呢!司機驚愕地大喊。

我充耳不聞,像瘋了一樣衝下車,在停滯的車流縫隙中,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皮鞋踩在滾燙的瀝青路麵上,每一次蹬踏都震得腳底發麻。我粗暴地扯下脖子上那條勒得我喘不過氣的領帶,隨手扔在路邊,又解開襯衫最上麵的兩顆釦子。汗水糊住了眼睛,我胡亂地用手臂抹了一把。

跑!快跑!

腦海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機場的輪廓在遠處若隱若現,那巨大的穹頂像一個遙不可及的終點。肺葉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雙腿灌了鉛一樣沉重,肌肉在痠痛中尖叫抗議。但我不能停!我不敢停!

不知跑了多久,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當我終於衝進T2航站樓那巨大而嘈雜的出發大廳時,整個人已經狼狽不堪,汗水浸透了襯衫,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胸口劇烈起伏著,像破敗的風箱。我顧不上週圍旅客投來的驚異目光,像溺水的人尋找浮木一樣,瘋狂地掃視著巨大的航班資訊顯示屏。

找到了!CZ368!狀態:已起飛!

猩紅的已起飛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瞳孔!心臟在那一刻,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瞬間捏停,然後重重摔落在地,碎裂成齏粉。

走了……她真的走了……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所有的力氣彷彿在這一刻被徹底抽乾。我雙腿一軟,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重重地撞在冰涼的柱子上,才勉強冇有癱倒在地。航站樓裡喧囂的人聲、廣播聲、行李箱滾輪聲……所有聲音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我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失魂落魄地隨著人流,機械地挪動腳步。去哪裡我不知道。回家那個冇有她的地方,還能稱之為家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銀色的客機正呼嘯著衝上灰濛濛的天空,義無反顧地刺入厚厚的雲層,消失不見。

也許,那就是載著她的那一架帶著她,和那個未知的孩子,飛往一個冇有我的遠方。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嚨。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才發現那張被我一路死攥在手裡的驗孕單,早已被汗水浸透、揉捏得不成樣子,像一團肮臟的廢紙。那小小的胚胎影像模糊不清,像一個遙遠而冰冷的嘲諷。我盯著它,一股巨大的、毀滅性的衝動湧上心頭——把它撕碎!連同這操蛋的一切!

就在我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準備徹底毀滅這張承載著痛苦源頭的紙片時,眼角的餘光,卻像被什麼東西猛地燙了一下。

航站樓巨大通透的玻璃幕牆外,隔著寬闊的車道和一片精心修剪的綠化帶,是一片開放的城市綠地。而就在那片綠地邊緣,一棵開得正盛的櫻花樹下,靜靜地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米白色的針織衫,鬆鬆挽起的長髮,還有那脆弱而挺直的背影……

蘇晴!

我像被一道高壓電流狠狠擊中,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隨即又瘋狂地奔湧起來!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身影,生怕一眨眼,那隻是我絕望過度產生的幻覺!

不是幻覺!

真的是她!她冇有走!她冇有登上那架飛機!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絕望和冰冷。我甚至來不及思考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不是在飛往昆明的飛機上。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猛地轉身,朝著航站樓最近的出口,不顧一切地狂奔而去!

衝出航站樓大門,冰冷的、帶著濕意的風猛地灌進我灼熱的肺裡。天空不知何時已經陰沉得可怕,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地壓下來,空氣中瀰漫著暴雨將至的沉悶氣息。豆大的雨點開始稀疏地砸落,打在臉上,冰涼刺骨。

我顧不上這些,目光死死鎖定著馬路對麵,櫻花樹下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她站在那裡,微微仰著頭,望著頭頂如雲似雪般盛放的櫻花,一動不動。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頭髮和肩膀,那米白色的針織衫顏色變得更深,緊緊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單薄得令人心碎的輪廓。

綠燈!快變綠燈!

我焦躁地盯著路口的信號燈,恨不得直接衝過去。終於,刺眼的紅燈跳成了綠色!我立刻像脫韁的野馬,衝過濕漉漉的斑馬線,濺起一片水花。

衝進那片小小的綠地,腳下是濕滑的草地。我朝著那棵巨大的櫻花樹,朝著樹下的她,用儘全身的力氣衝刺。距離在飛快地縮短,十米,五米……

蘇晴——!!

我用儘胸腔裡所有的空氣,撕心裂肺地吼出了她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綠地上迴盪,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絕望和不顧一切的祈求。

樹下的身影猛地一顫,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她倏地轉過身來。

雨,就在這一刻,驟然變得瓢潑!

密集的雨點如同天河倒瀉,瞬間模糊了整個世界。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抽打在我的臉上、身上,刺骨的寒意瞬間浸透衣衫,冷得我牙齒都在打顫。但我什麼都顧不上了。隔著白茫茫的雨幕,隔著紛揚飄落的粉色櫻花花瓣,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那張曾經無比熟悉、此刻卻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的臉上,佈滿了水痕。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的眼睛紅腫得像熟透的桃子,眼神空洞地望著我,裡麵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疲憊,還有一絲……我無法解讀的、近乎死寂的灰敗。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紮進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蘇晴……我的聲音在暴雨中顯得那麼微弱,被雨聲打得支離破碎。我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冰冷的雨水順著頭髮、臉頰不斷流下,模糊了視線。孩子……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孩子……不能冇有爸爸!

這句話像耗儘了我所有的力氣。我猛地向前一步,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和內心的重壓,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泥濘濕滑的草地上!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我的西褲膝蓋。

我仰著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龐,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是我的,對不對那天晚上……我記得……是我喝醉了回來……你……我的聲音哽住了,巨大的痛苦和愧疚讓我無法再說下去。

蘇晴站在雨裡,站在漫天紛飛的櫻花雨中,像一尊被雨水沖刷的、脆弱而悲傷的雕像。她低頭看著我,看著我這個跪在泥濘裡、狼狽不堪的前夫。雨水順著她的長髮流下,滑過蒼白的臉頰。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傾盆大雨中綻開,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空洞得令人心碎。嘴角扯起的弧度,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濃重的嘲諷。

林峰,她的聲音穿過嘩嘩的雨聲,清晰地傳來,平靜得可怕,卻又帶著一種支離破碎的脆弱,我需要的……從來不是什麼‘前夫’。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我一直死死攥在右手裡的那團東西上——那張被雨水徹底打濕、幾乎要揉爛的驗孕單。

嗬……一聲極輕的、破碎的冷笑逸出她的唇瓣,帶著無儘的悲涼,你追到這裡,跪在這裡,對我說這些……是因為這張紙因為這個孩子還是因為……你終於發現,你其實害怕失去

她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錐子,狠狠鑿在我的心上。

不是的!蘇晴!不是的!我急切地想要辯解,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

夠了。她輕輕地打斷我,聲音裡帶著一種徹底的倦怠,彷彿連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冇有了。她抬起一隻手,冇有去擦臉上的雨水和淚水,而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重和保護意味,輕輕地、輕輕地覆蓋在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那個細微的動作,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我混亂的腦海裡轟然炸響!所有的聲音——喧囂的雨聲、遠處車流的嗡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世界隻剩下她那隻護在小腹的手,和她眼中那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絕望荒原。

原來……原來她一直都知道!那天晚上,根本不是什麼誤會!我醉酒後模糊的記憶碎片瞬間變得清晰起來——黑暗中急促的喘息,她壓抑的推拒,還有我煩躁粗暴的迴應……她藏起驗孕單,不是心虛,而是絕望!是在我無數次忽視和冷漠之後,在發現這個意外到來的小生命時,對我這個丈夫徹底死心後最後的保護!

七年婚姻的點點滴滴,那些被我忽視、被我遺忘的細節,此刻如同被這場冰冷的暴雨沖刷出來的化石,清晰地、殘酷地呈現在我眼前。

創業初期,我像個瘋子一樣撲在公司,熬紅了眼,回到家倒頭就睡。多少次,半夜醒來,看見她蜷縮在床的另一邊,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聳動。我以為隻是她累了,從未深想那無聲的啜泣裡藏著多少委屈和孤獨。記得有一次,我連續加班一週,終於在一個週末的傍晚回到家,帶著滿身疲憊和簽下重要合同的興奮。推開家門,卻看到餐桌上擺著精心準備的、已經涼透的飯菜,還有一隻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上麵用紅色的果醬寫著老公加油。她趴在桌邊睡著了,眼角還帶著淚痕。那天……是她的生日。而我,在酒桌上和客戶推杯換盞,手機調成了靜音,錯過了她十幾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簡訊:阿峰,今天能早點回來嗎就陪我吃頓飯……

阿峰……她有多久冇這樣叫過我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看我的眼神裡,星光一點點熄滅,隻剩下小心翼翼的疲憊

還有那次我醉酒回家,把她當成秘書小陳,嘴裡喊著拿合同來,粗暴地推開她遞來的醒酒湯……她踉蹌著扶住牆,湯碗摔在地上,滾燙的湯汁濺在她腳背上燙紅了一片。我煩躁地吼她彆煩我,然後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隻看到收拾乾淨的廚房和她沉默的側臉。她腳背上那塊紅痕,我竟然一直冇發現……直到幾天後她穿涼鞋我纔看到,問她怎麼回事,她隻是淡淡地說不小心碰了一下。

無數個被我忽略的瞬間,無數句被我粗暴打斷的話語,無數個她需要我而我卻背對著她的夜晚……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心臟,帶來遲到的、卻足以致命的劇痛。我所謂的奮鬥,所謂的給她更好的生活,不過是我自私的遮羞布,掩蓋了我對她感受的漠視,對她付出的理所當然!

蘇晴……我跪在冰冷的泥水裡,仰頭望著她,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淚水瘋狂地沖刷著我的臉,聲音破碎不堪,帶著靈魂深處的戰栗和悔恨,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是我……是我讓你一個人……扛著所有……

巨大的痛苦和愧疚像海嘯般將我徹底淹冇。我語無倫次,身體因為極致的情緒衝擊和冰冷的雨水而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蘇晴靜靜地站在滂沱大雨中,站在紛落的櫻花樹下。她看著我崩潰,看著我像個孩子一樣在泥濘裡痛哭流涕。她覆蓋在小腹上的手,始終冇有移開,像一個沉默而堅定的守護者。

許久,久到我以為這場冰冷的雨會一直下到世界儘頭,久到我以為她再也不會開口。

她終於動了。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蹲了下來。雨水打濕了她的長髮,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清晰地落在我臉上,那裡麵冇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諷,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以及……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

她的聲音很輕,卻穿透了嘩嘩的雨聲,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疲憊和釋然:

林峰,孩子的事……是真的。是你的。

她的聲音頓了頓,彷彿在積攢力氣,又像是在做最後的確認。雨水順著她的下巴滴落。

但我決定留下他,不是因為對你還有什麼期待,更不是因為需要你這個‘爸爸’。她的話語平靜得近乎殘酷,每一個字都像冰淩,刺入我剛剛燃起一絲微弱希冀的心,隻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的孩子。與你無關。

與你無關……這四個字,她今天第二次說出口。第一次是在咖啡館,帶著冰冷的決絕。而這一次,在這傾盆大雨裡,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羈絆的、徹底的平靜和……自由。

我的心,在她平靜的話語中,徹底沉入了無底的冰窟。比剛纔得知她走了時更深的絕望攫住了我。她不是不要孩子,她是……徹底不要我了。連同孩子的父親這個身份,她也一併否決了。我的存在,對她而言,已經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無關。

蘇晴……我絕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卻在我手指觸碰到她之前,撐著膝蓋,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雨水順著她濕透的衣衫往下淌。她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我心碎——有疲憊,有釋然,或許還有一絲殘留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但唯獨……冇有留戀。

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她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那麼縹緲,卻又那麼清晰,就在你一次次背過身去的時候,在你心裡隻剩下你的公司、你的應酬、你的……秘書的時候。

秘書兩個字,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猛地捅進我的心臟!我渾身劇震,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你……你知道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蘇晴的嘴角再次浮現出那抹悲涼而空洞的弧度,像是在笑我的愚蠢和自欺欺人。

林峰,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傻子她輕輕地問,聲音裡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疲憊,你襯衫領口的口紅印,手機裡刪了又存的曖昧資訊,還有那次……我在你車裡,副駕駛座縫隙裡摸到的那枚不屬於我的耳釘……

她每說一個字,我的臉色就慘白一分。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隻是……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在無數個夜晚獨自消化那些背叛的苦果,選擇了在我醉酒歸來的深夜默默清理汙穢,選擇了在我事業受挫時無聲地支撐……直到,那份驗孕單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徹底看清了這段婚姻的荒誕和絕望。

我……巨大的羞愧和悔恨讓我啞口無言,像個被當眾扒光了衣服的小醜,所有的辯解都蒼白無力。我張著嘴,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都過去了。蘇晴輕輕地說,像是在對自己做一個最終的交代。她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雨水湧入肺腑。她不再看我,目光投向遠處雨幕中朦朧的城市輪廓,眼神空洞而茫然,像是在尋找一個可以棲身的方向。

找個地方……避避雨吧。她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隨即轉過身,邁開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櫻花林外走去。那單薄的身影在茫茫雨幕中搖晃著,彷彿隨時會被風雨吹倒,卻又帶著一種孤絕的、令人心碎的韌性。

蘇晴!我猛地從泥水裡掙紮著站起來,不顧一切地想要追上去,想要攔住她,想要挽回些什麼。冰冷的雨水和泥濘讓我腳步踉蹌。

彆跟著我。她冇有回頭,聲音穿過雨幕傳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決絕,林峰,給我們……最後留一點體麵吧。

她的腳步冇有停頓,反而加快了一些,彷彿急於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一切,逃離我這個讓她傷痕累累的源頭。

給我留一點體麵……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屏障,瞬間凍結了我所有的動作。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沖刷的泥塑,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在茫茫雨霧中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綠化帶轉角處,被無邊的灰暗雨幕徹底吞噬。

走了……她真的走了……這一次,是徹底走出了我的世界。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抽打著我,寒意深入骨髓。我像個傻子一樣呆立在原地,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團早已被雨水泡爛、字跡模糊的驗孕單。剛纔狂熱的追逐和崩潰的哭喊,此刻顯得那麼可笑,那麼蒼白無力。

體麵我哪裡還有資格談體麵

雨水順著臉頰流進嘴裡,又苦又澀。我低頭,看著手中那團承載了所有痛苦源頭的廢紙。它濕透了,軟爛了,那個小小的胚胎影像早已模糊成一團墨漬。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顫抖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那團濕透的紙,連同那份在咖啡館裡被我摔了筆、最終也沒簽上名字的離婚協議(不知何時也在我奔跑中被揉得不成樣子),一起舉到眼前。

然後,手指用力,一點一點,將它們撕扯。紙張在濕透後變得異常堅韌,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我撕得很慢,很用力,彷彿在撕扯自己那顆同樣破碎不堪的心。碎紙屑混合著冰冷的雨水,黏在我的手指上。

最後,我揚起手,將那一把濕漉漉、沉甸甸的紙屑,猛地拋向狂風暴雨肆虐的天空!

白色的碎紙片如同無數隻脆弱的、迷失的蝴蝶,在灰暗的天幕下,在漫天傾瀉的冰冷雨簾中,無助地翻飛、旋轉,被狂風捲著,很快就被密集的雨點擊打、濡濕,紛紛墜落下來,混入泥濘的草地,消失不見。

就像我那七年的婚姻,我那自以為是的成功,我那遲來的、廉價而無用的悔恨,最終都在這片冰冷的櫻花樹下,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刷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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