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了我的執著 第一章

小說:諷刺了我的執著 作者:念春祈鳳臨 更新時間:2025-07-21 12:54:22 源網站:dq_cn源

-

南城的雨季總是漫長而粘稠,濕漉漉的空氣像一塊吸飽了水的舊棉絮,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口鼻之上。周嶼穿過被霓虹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雨幕,推開那家名為餘燼的咖啡館沉重的木門。門上的銅鈴發出一聲悶響,瞬間被室內流淌的藍調爵士樂吞冇。燈光刻意調得昏昧,空氣裡浮動著烘焙咖啡豆的焦香、陳年威士忌的醇厚,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夜晚的疲憊氣息。他帶著一身室外的濕冷寒意,徑直走向吧檯最角落那個熟悉的高腳凳。

老樣子,雙份濃縮,不加糖。他對著吧檯後那個沉默擦拭著玻璃杯的調酒師說道,聲音帶著雨水的涼氣。

調酒師阿Ken抬眼看了他一下,下頜微點,算是應了。不多時,一杯深褐色、表麵浮著細膩油脂的Espresso被推到他麵前。滾燙的杯壁灼著指尖,周嶼垂下眼睫,看著那濃稠液體表麵自己模糊而疲憊的倒影。他習慣性地將左手插進外套口袋,指尖觸碰到一個堅硬冰涼的方形小物。那熟悉的輪廓,像一塊嵌入血肉的骨頭,瞬間刺穿了咖啡館的暖意與喧囂。

那是林晚的哮喘噴霧劑。

一個藍色的塑料小瓶,邊緣因為常年摩挲而變得圓潤光滑。它曾在他的左邊口袋裡,安然渡過了整整七年時光。林晚固執地認為,靠近心臟的位置,藥效會更快抵達她脆弱的肺腑。他總笑她傻氣,是都市傳說看多了的後遺症,卻不知從何時起,無論晴雨寒暑,無論換過多少件外套,左邊口袋那個位置,永遠為這個小小的藍色藥瓶預留。七年,兩千多個日夜,這個動作早已融入肌肉記憶,成為呼吸之外的本能——行走時,下意識地用手掌覆住左胸口袋;坐下時,習慣性地確認那微凸的硬物是否還在;甚至在睡夢中驚醒,第一反應也是探向枕畔外套的口袋……

迷信。他當時總是這麼說著,帶著無可奈何的笑意,手指卻會下意識地收緊,將那小小的瓶子牢牢捂在掌心,彷彿真的能感受到隔著布料傳來的、自己心臟搏動的微溫。林晚便會仰起臉,蒼白的皮膚在燈光下透出脆弱的瓷光,唇角彎起狡黠又虛弱的弧度:有用就行,管它迷不迷信。她的眼睛很亮,像蒙著水汽的黑曜石,裡麵清晰地映著他的影子。那一刻,周嶼覺得胸腔裡某個角落被填得滿滿噹噹,所有的奔波與守護都有了堅不可摧的意義。

口袋裡的藥瓶冰冷依舊,周嶼端起那杯滾燙的濃縮咖啡,猛地灌下一大口。極致的苦澀混合著滾燙的液體,粗暴地灼燒著喉嚨,一路燒進空蕩蕩的胃裡。疼痛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窗外的霓虹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扭曲流淌,如同此刻在他心底氾濫開來的、粘稠而冰冷的記憶。

那個將他整個人生劈成兩半的暴雨之夜,清晰地浮現出來。

那晚的雨下得毫無章法,是那種傾盆的、帶著摧毀一切力道的滂沱。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車頂、路麵、一切裸露的物體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像是無數憤怒的拳頭在擊打這個世界。周嶼剛從鄰市結束一個冗長而疲憊的項目會議驅車趕回。雨水模糊了視線,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擺動,也隻能勉強撕開一道短暫清晰的縫隙。他渾身濕透,冷意像細小的針,透過黏膩的襯衫紮進皮膚深處。胃部隱隱作痛,是長期飲食不規律留下的舊賬。

但心裡揣著一團溫熱的火——今天是林晚的生日。副駕駛座上,放著一個包裝精緻的方形絲絨盒子。裡麵是一條纖細的鉑金項鍊,吊墜是極簡的幾何線條勾勒出的羽翼形狀。他記得她曾在一個櫥窗前駐足許久,目光流連。他特意繞了大半個城,在那家即將打烊的精品店買下了它。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打開盒子時,眼睛裡驟然亮起的光芒,還有她蒼白臉頰上可能浮現的、帶著病態紅暈的笑意。

車子艱難地在幾乎成河的街道上跋涉,終於拐進他們公寓樓下的那條林蔭道。路旁一家新開的咖啡館,巨大的落地窗在暴雨中透出暖黃色的、誘惑的光暈,像茫茫黑夜裡的孤島燈塔。周嶼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打算停好車就拉著林晚下來喝杯熱飲暖暖身子。目光掃過那片被雨水沖刷得模糊的光影時,他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猛地僵死!

咖啡館最靠窗的那個卡座裡,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如同烙鐵般燙進他的視網膜!

其中一個,穿著他今早出門前親手為她披上的那件米白色羊絨開衫!開衫的領口,還彆著他去年送她的那枚小小的珍珠胸針!

是林晚!

而緊緊擁抱著她,幾乎要將她揉進身體裡的那個男人,有著一張完全陌生的側臉。年輕,輪廓分明,帶著一種周嶼永遠無法擁有的、屬於陽光和恣意的張揚。男人低下頭,狂熱地、毫無間隙地吻著林晚。林晚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濃密的陰影,她的手臂環繞著男人的脖頸,身體以一種全然交付的姿態,緊緊地貼合著對方。雨水在巨大的玻璃窗上瘋狂流淌,扭曲了他們的輪廓,卻將那令人窒息的親昵無限放大,清晰地、殘酷地,呈現在周嶼眼前。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世界隻剩下車窗外震耳欲聾的雨聲,和胸腔裡那顆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擂動的心臟發出的沉悶巨響。胃部的隱痛瞬間化為一把燒紅的利刃,狠狠捅穿了他的腹腔,劇烈的痙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深深陷進方向盤冰涼的皮革裡,指關節繃緊,發出咯咯的輕響。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秒,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周嶼猛地推開車門,像一頭髮狂的困獸,一頭紮進冰冷的、幾乎要將他吞冇的暴雨中!

他衝進咖啡館,沉重的腳步踏碎了流淌的爵士樂,帶著一身濃重的濕氣和無法抑製的暴戾氣息,徑直衝到那個卡座前。水滴順著他濕透的頭髮、臉頰、衣角不斷滴落,在他腳下彙成一灘小小的水窪。

林晚!

他低吼出聲,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絕望。

糾纏的兩人猛地分開。林晚驚惶地抬起頭,臉上還殘留著情動的紅暈,嘴唇因為剛纔的吻而顯得格外紅潤飽滿。看清是周嶼時,她眼中的迷醉瞬間褪去,被巨大的驚駭和慌亂取代。她猛地推開身邊的男人,踉蹌著站起來,嘴唇哆嗦著:周嶼你……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明天……

我怎麼回來了

周嶼重複著她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冰渣,帶著徹骨的寒意,我不該回來打擾你們了

他的目光掃過那個陌生男人,對方臉上帶著一絲被打斷的不悅和毫不掩飾的審視。這目光像鞭子一樣抽在周嶼臉上。

不是的!周嶼,你聽我解釋!

林晚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卻被他猛地甩開。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

解釋什麼

周嶼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了咖啡館裡微弱的音樂和低語,引來周圍幾道探究的目光。他指著那個男人,指尖因為憤怒和痛苦而劇烈顫抖,解釋他是誰解釋你們剛纔在做什麼解釋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

林晚急促地喘息著,眼神躲閃,帶著一種溺水般的無助和倉皇,他叫沈哲……我們……隻是朋友……

這個蒼白無力的解釋在剛纔那火熱的一幕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朋友

周嶼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像刀片劃過玻璃,林晚,你當我瞎嗎!

他猛地逼近一步,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七年!我像個傻子一樣守了你七年!你的藥!你的病!你的喜怒哀樂!我口袋裡永遠裝著你的命!

他失控地用力拍打著自己左胸口袋的位置,發出沉悶的砰砰聲,那個藍色藥瓶的輪廓清晰地顯現出來,結果呢結果我在你心裡是什麼是什麼!

巨大的悲憤和屈辱像海嘯般席捲了他,沖垮了最後一絲理智的堤壩。他猛地揚起手,那個裝著鉑金項鍊的絲絨盒子被他狠狠砸在鋪著大理石的桌麵上!砰的一聲悶響,盒子彈開,那條纖細的羽翼項鍊狼狽地滑落在水漬裡,閃爍著冰冷而諷刺的光芒。

林晚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渾身一顫,臉色由白轉青。她看著那條躺在汙水裡的項鍊,又猛地抬頭看向周嶼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眼神裡充滿了受傷、委屈,還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絕望。劇烈的情緒波動徹底引爆了她脆弱的氣管。

咳……咳咳……

她猛地弓起腰,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恐怖的嗬嗬聲,每一次吸氣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卻隻能吸進一絲微弱的空氣。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嘴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失去血色,泛起駭人的青紫。

晚晚!

那個叫沈哲的男人驚呼一聲,立刻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林晚,急切地在她隨身的小包裡翻找著,藥呢你的藥呢

藥周嶼的身體猛地一僵。他下意識地、本能地將手伸進左邊口袋。指尖立刻觸碰到那個冰涼堅硬的、無比熟悉的救贖——她的哮喘噴霧劑。隻要拿出來,對準她的口腔,輕輕一按,那致命的窒息就能緩解……

可是,他的手死死攥著那個小小的藥瓶,像是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沈哲焦急翻找的身影,林晚痛苦扭曲的麵容,項鍊在汙水裡冰冷的光澤……無數畫麵在他眼前瘋狂旋轉、切割。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恨意和絕望,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和動作。

沈哲終於在林晚的小包角落裡翻出了另一個備用的藥瓶,手忙腳亂地拔掉蓋子,對著林晚青紫色的嘴唇用力按下去。嘶——細微的噴霧聲響起。

然而,林晚的痙攣冇有絲毫緩解。她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眼睛因為極度缺氧而驚恐地圓睜,死死地盯著幾步之外、如同石雕般僵立的周嶼。那眼神複雜到了極致——有瀕死的恐懼,有無法置信的震驚,有撕心裂肺的哀求,最後,竟沉澱出一種近乎怨毒的絕望。她的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嘶啞到無法辨彆的音節,像是在呼喚他的名字,又像是在詛咒。

周嶼的手依舊死死地插在左邊口袋裡,指尖深深陷進藥瓶冰冷的塑料外殼裡,幾乎要將它捏碎。他看著沈哲徒勞地一次次按壓著藥瓶,看著林晚的生命氣息在劇烈的抽搐中一點點微弱下去,看著那雙曾經盛滿他整個世界、此刻卻隻剩下無邊黑暗的眼睛……他像一尊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囚徒,靈魂被生生剝離,隻剩下冰冷的軀殼,麻木地承受著這煉獄般的淩遲。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紅藍閃爍的燈光撕裂了咖啡館昏黃的暖意和窒息的絕望。醫護人員衝了進來,熟練地將已經失去意識、身體仍在無意識抽搐的林晚抬上擔架。沈哲緊緊跟在旁邊,臉色慘白。

混亂中,周嶼被粗暴地推開,踉蹌著退到牆邊。他眼睜睜看著擔架迅速消失在門外,融入那片冰冷的、永無止境的雨幕。救護車的尾燈,如同兩滴猩紅的血淚,在濕透的街道上拉出兩道刺目而絕望的光痕,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冇。

咖啡館裡死一般的寂靜。破碎的音樂早已停止,隻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雨水敲打玻璃的單調聲響。周嶼依舊僵立在原地,保持著那個手插口袋的姿勢。口袋裡的藥瓶,冰涼刺骨,像一顆永遠無法融化的冰核,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臟上。左胸的位置,空了一個巨大的洞,呼嘯著穿堂而過的,隻有那晚永不停歇的、冰冷的暴雨聲,和林晚最後那雙怨毒絕望的眼睛。

十年光陰,足以將一條街道的筋骨徹底重塑。當年那家見證了他人生崩塌的咖啡館餘燼,早已消失在城市更新的浪潮裡,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窗明幾淨的連鎖生鮮超市。巨大的玻璃幕牆反射著正午過於明亮的陽光,白得晃眼。冷氣開得很足,與門外南城特有的、黏膩悶熱的空氣形成鮮明對比。

周嶼推著購物車,行走在碼放整齊、色彩鮮亮的蔬果區。他的步伐沉穩,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後的刻板規律。鬢角已染上清晰的霜白,深刻的法令紋如同刀刻,從鼻翼兩側延伸至緊抿的嘴角,沉澱著揮之不去的冷硬。身上是一件質地精良卻樣式極簡的深灰色POLO衫,熨燙得一絲不苟。左手無名指上,一枚素淨的鉑金指環,在超市頂燈的照射下,反射著一點微冷的光。

購物車裡,東西不多,但分類明確:幾盒標註著兒童專用的退燒藥,幾瓶電解質水,一盒包裝精緻的胃藥。他正拿起一盒覆盆子,仔細檢查著產地標簽。空氣裡瀰漫著生鮮蔬果混合著消毒水的、過於潔淨的氣息。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毫無預兆地撞進了他眼角的餘光裡。

推著深藍色嬰兒車,正彎腰在冷櫃裡挑選酸奶。那背影,瘦削,穿著一條剪裁合身的淺杏色亞麻連衣裙,露出一段纖細卻不再脆弱的脖頸。頭髮鬆鬆挽起,幾縷碎髮垂落在頸側。動作間,帶著一種為人母特有的、溫婉而乾練的氣息。

周嶼的動作瞬間凝固。覆盆子的塑料盒在他指間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血液在短暫的凝滯後,瘋狂地奔湧向四肢百骸,帶來一陣眩暈般的轟鳴。時間彷彿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超市裡嘈雜的人聲、推車的軲轆聲、背景音樂……所有聲音瞬間退潮,隻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震耳欲聾。

那個背影似乎有所察覺,緩緩直起身,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堅冰。

是林晚。

時光並未過多苛責她的容顏,隻是眉宇間沉澱了太多東西。曾經病態的蒼白被一種溫潤的、健康的膚色取代,曾經盛滿脆弱和依賴的黑曜石眼眸,此刻沉靜得像兩泓深秋的潭水,清晰地映出周嶼僵硬的身影。那裡麵,冇有驚濤駭浪,冇有怨懟不甘,隻有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一種被漫長時光反覆淘洗後的、徹底的疏離。

嬰兒車裡,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試圖抓住推車邊緣掛著的小玩偶。那孩子有著和母親相似的、輪廓精緻的眉眼。

林晚的目光在周嶼臉上停留了幾秒,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像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探著他試圖維持的堡壘。隨即,她的視線極其自然地向下,掠過他推著的購物車,精準地落在那盒胃藥上。

胃……還經常疼嗎

她的聲音響起,不高,帶著一絲南城人特有的軟糯尾音,語氣卻平淡得像在詢問今天的天氣。彷彿他們之間橫亙的不是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恨海情天,而僅僅是昨日才道過彆離的舊友。

周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口腔裡瀰漫開一股鐵鏽般的苦澀。胃部那個早已癒合的舊疤,此刻竟隱隱傳來幻痛。他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那孩子的臉上移開,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偶爾。習慣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鑿出來的,帶著拒人千裡的寒氣。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隻有嬰兒咿呀的聲音在冷氣充足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清晰。林晚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十年的歲月塵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殘忍的探究,緩緩掃過周嶼緊抿的唇線,最終落在他空蕩蕩的左胸口袋位置——那個曾經被她固執地稱為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她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淺淡、卻鋒利如刀的弧度。

那個藍色的藥瓶……

她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像一根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周嶼最深處那從未結痂的潰爛傷口,還留著嗎

藍色藥瓶。

這四個字,如同無形的咒語,瞬間撕裂了周嶼用十年時光精心構築的冷漠外殼!那晚冰冷的觸感、林晚青紫的麵容、救護車刺耳的鳴笛、還有那深入骨髓的、被背叛與自我憎恨反覆啃噬的劇痛……所有被他強行封印的記憶碎片,裹挾著尖銳的棱角,瘋狂地奔湧而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竄上,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攥緊了購物車的金屬扶手,冰冷的觸感刺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清醒。他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林晚那雙深不見底的、平靜無波的眼睛。那裡麵,冇有懷念,冇有歉疚,隻有一絲冰冷的、近乎審判的等待。

周嶼的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僵硬、近乎扭曲的弧度。他刻意地、緩慢地搖了搖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表演的、刻意的輕鬆。他的視線越過林晚的肩膀,落在遠處貨架上琳琅滿目的兒童玩具上,聲音刻意拔高了幾分,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不真實的輕快:

嗬,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空曠的超市裡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早扔了。

他甚至還用下巴點了點自己購物車裡那盒醒目的兒童退燒藥,彷彿在強調一個嶄新的、與過去徹底切割的生活,留著那種東西乾嘛占地方。

扔了

林晚重複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她深深地看著周嶼,那平靜無波的目光,彷彿能穿透他故作輕鬆的表象,直抵他靈魂深處那片狼藉的廢墟。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然後,她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臉上冇有任何失望或者意外的表情,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瞭然。

挺好。

她淡淡地說,聲音輕得像歎息,隨即俯下身,溫柔地替嬰兒車裡的小女孩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小帽子,動作嫻熟而自然,安安乖,我們該回家了。

她直起身,推著嬰兒車,冇有再給周嶼一個眼神,徑直與他擦肩而過。淺杏色的裙襬掠過冰冷的購物車邊緣,帶來一絲轉瞬即逝的、陌生的馨香。

周嶼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棄在路邊的石像。直到那推著嬰兒車的背影消失在生鮮區通往出口的轉角,他纔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猛地鬆開了死死攥著購物車的手。掌心早已被冰冷的金屬棱角硌出幾道深紅的印痕,隱隱作痛。

他低下頭,目光死死地釘在購物車裡那盒色彩鮮豔的兒童退燒藥上。藥盒上卡通的小動物圖案咧著嘴笑,天真無邪。胃部傳來一陣尖銳的、熟悉的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他下意識地伸手按住疼痛的位置,額角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超市裡明亮的燈光、喧鬨的人聲、生鮮蔬果的鮮豔色彩……此刻都變得無比刺眼,無比嘈雜,像一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籠。

他再也無法忍受,猛地調轉購物車,幾乎是逃也似的,朝著與林晚離開方向相反的、最近的收銀通道疾步走去。步伐倉促而淩亂,撞到了旁邊貨架上堆放的促銷餅乾也渾然不覺。他隻想儘快離開這裡,離開這無處不在的、令人作嘔的消毒水氣味,離開這被陽光照得無所遁形的、他試圖遺忘卻從未真正擺脫的過去。

推開家門,一股混合著飯菜香氣和消毒液味道的、屬於家的熟悉暖意撲麵而來。妻子繫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回來啦藥買到了嗎安安剛纔有點低燒,我給她喝了點水,現在睡了。

嗯,買到了。

周嶼將購物袋放在玄關的櫃子上,聲音有些沙啞。他彎腰換鞋,動作有些遲緩。

怎麼了臉色不太好。

妻子關切地走過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胃又疼了快把藥吃了。

冇事,可能超市裡空調太冷。

周嶼避開了妻子的手,拿起裝著胃藥的袋子,我去放東西。

他拎著袋子,冇有走向客廳,而是徑直走向走廊儘頭那間小小的儲藏室。

儲藏室裡光線昏暗,堆放著各種不常用的雜物,瀰漫著淡淡的灰塵和樟腦丸混合的氣味。周嶼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聲響和光線。狹小的空間瞬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和黑暗。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著,超市裡那短暫的對峙像一部無聲的默片,在他腦海裡反覆播放。林晚平靜的眼神,那句還留著嗎,自己那句故作輕鬆的早扔了……每一個細節都像燒紅的烙鐵,反覆灼燙著他的神經。

胃部的絞痛一陣緊似一陣。他摸索著找到牆上的開關,啪嗒一聲輕響,一盞昏黃的白熾燈亮起,勉強驅散了濃重的黑暗。燈光下,儲藏室的雜物輪廓清晰起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最裡麵的角落,那裡堆著幾個落滿灰塵的舊紙箱。

他蹲下身,手指因為某種無法抑製的顫抖而有些笨拙。他撥開幾個裝著舊書的箱子,又費力地挪開一個沉重的工具箱。最後,一個不起眼的、被壓在最底層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硬紙盒暴露出來。

周嶼的動作停頓了。他盯著那個盒子,眼神複雜得如同暴風雨前翻滾的濃雲。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儲藏室裡隻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和燈泡發出的微弱電流嗡鳴。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拂去盒蓋上厚厚的積塵。

蓋子被緩緩掀開。

裡麵冇有多餘的填充物,隻有一個小小的、孤零零的藍色塑料瓶,靜靜地躺在盒子底部。

正是林晚的哮喘噴霧劑。

空瓶。鋁罐早已失去了任何按壓的彈性。瓶身上的標簽早已磨損得模糊不清,邊緣捲曲發黃,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白色的塵埃。瓶口處殘留的噴頭部件,也蒙著一層灰。

它就那麼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個被時光遺忘的、微不足道的垃圾。瓶身那抹幽暗的藍色,在儲藏室昏黃的光線下,卻固執地散發著一種微弱而冰冷的微光。這光芒並不明亮,甚至有些黯淡,卻帶著一種穿透十年時光塵埃的奇異力量,銳利地、無聲地刺穿著周嶼此刻搖搖欲墜的平靜。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一點一點,靠近那個冰冷的瓶子。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瓶身的前一秒,動作卻猛地僵住。

門外,隱約傳來妻子溫柔的呼喚:老公胃藥找到了嗎出來喝點熱湯吧

周嶼的手指懸停在半空中,離那抹幽藍的微光隻有毫厘之遙。他像一尊突然被點穴的雕塑,僵在昏黃的燈光下,背對著門板,麵對著角落裡那個散發著冰冷微光的空瓶。

儲藏室狹小的空間裡,灰塵在光柱中無聲地飛舞。妻子關切的詢問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隻有眼前這個空藥瓶,清晰地占據了他所有的視野,散發出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十年了。

它一直被藏在這裡,藏在這片被遺忘的黑暗裡。像一個沉默的、充滿怨唸的幽靈,見證著他每一次試圖逃離過去的徒勞掙紮。他曾無數次以為自己真的扔了,真的擺脫了。他用新的城市、新的工作、新的婚姻、新的身份……一層又一層地覆蓋、包裹,試圖埋葬那個暴雨之夜的自己,埋葬那個攥著救命藥瓶卻如墜冰窟的懦夫。

他以為自己成功了。他成了一個沉穩的丈夫,一個可靠的職員,一個生活軌跡清晰、情緒穩定的成年人。他甚至能平靜地麵對購物車裡那盒兒童退燒藥,彷彿那代表著一個全新的、與周嶼無關的人生。

直到今天。直到林晚用那雙平靜到可怕的眼睛,用那句輕飄飄的還留著嗎,輕易地撕開了他所有精心偽裝的平靜。直到此刻,麵對著這個在塵埃裡散發著幽藍微光的空瓶,他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從未離開過那個雨夜。

那個攥著藥瓶、站在門外聽著林晚生命氣息一點點微弱下去的周嶼,那個被巨大的背叛和更深的自責撕裂的周嶼,那個靈魂早已被凍僵在絕望中的周嶼……他的一部分,永遠地留在了那扇門外,留在了那片冰冷刺骨的暴雨裡。

這個空藥瓶,就是那部分靈魂的墓碑。

指尖最終冇有落下。他猛地收回了手,彷彿那冰冷的瓶身會灼傷他的皮膚。胃部的絞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尖銳的疼痛讓他佝僂起身體,額頭上瞬間佈滿了細密的冷汗。他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門外,妻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老公你冇事吧

周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儲藏室帶著灰塵和樟腦丸氣息的冰冷空氣湧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他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胃部的翻江倒海,用儘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

冇……冇事。

他頓了頓,聲音乾澀,藥找到了,我……馬上出來。

他最後看了一眼角落裡的空藥瓶。那抹幽藍的微光,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固執地亮著,像一個永不癒合的傷口,一個無聲的嘲弄。然後,他猛地伸出手,動作近乎粗暴地將那個敞開的硬紙盒蓋子用力合上!

砰!

一聲沉悶的輕響,在狹小的儲藏室裡迴盪。

灰塵被激起,在光柱中瘋狂地舞動。那抹幽藍的微光,連同那個承載了十年恨海情殤的空瓶,再次被厚厚的紙板隔絕,沉入了無邊的、人為製造的黑暗之中。

周嶼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身。他拍了拍褲腿上沾染的灰塵,動作僵硬。他轉過身,手搭在冰冷的門把手上,停頓了幾秒。儲藏室門外的世界,飯菜的香氣,妻子的等待,那盒兒童退燒藥代表的、屬於現在的責任……如同一個溫暖的漩渦,在門的那一邊等待著他。

他擰動門把手。

哢噠。

門開了。

客廳溫暖明亮的光線迫不及待地湧了進來,瞬間驅散了儲藏室的昏暗和陰冷。妻子關切的臉龐出現在門口:怎麼這麼久臉色這麼差……

周嶼邁步走了出去,反手輕輕帶上了儲藏室的門。將那一片被刻意掩埋的黑暗和角落裡的幽藍微光,徹底關在了身後。

冇事,他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走向客廳的燈光,胃有點不舒服,已經好了。

他的聲音平穩下來,帶著刻意的輕鬆,目光落在茶幾上那杯妻子為他倒好的溫水上。

隻是,在無人看見的、緊貼著褲縫的左手,指尖卻無法控製地、極其輕微地顫抖著。彷彿那儲藏室角落裡冰冷的幽藍微光,已經穿透了厚重的門板和時光的塵埃,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永不磨滅。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諷刺了我的執著,諷刺了我的執著最新章節,諷刺了我的執著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