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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空教室躲雨遇見沈亦辰時,他正把玩一台老式相機。彆動,他鏡頭對準我,你睫毛上有彩虹。後來全校女生都羨慕他為我拍的每一幀照片。直到我在他暗房裡發現整牆偷拍照——所有少女的私密瞬間都在這裡顯影。為什麼我撕碎我們唯一合影時手在抖。他笑著點燃香菸:因為乾淨的東西……弄臟了纔好看啊。轉學那天,火車啟動瞬間,我聽見他嘶吼穿透鐵軌震動——林晚!你以為逃得掉嗎
九月暴雨來得突兀而凶狠,豆大的雨點砸在教室外的水杉葉上,劈啪作響,彙成一片混沌的白噪音。我抱著濕透的課本,狼狽地撞開走廊儘頭那扇虛掩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木質、乾燥粉筆塵和某種說不清、類似金屬鏽蝕的氣味撲麵而來。這是間早已廢棄的物理實驗室,桌椅蒙塵,堆在角落,像一群沉默的幽靈。
然後,我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唯一一張還算乾淨的實驗桌上,兩條長腿隨意地垂著,輕輕晃動。窗外青灰色的天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下頜線利落乾淨。他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手裡的一台相機。那相機很老,方頭方腦,沉甸甸的金屬機身泛著冷硬的光澤。他修長的手指拂過鏡頭邊緣,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熟稔,又像在確認一件武器的鋒芒。
是沈亦辰。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某種光環,或者更準確地說,某種不可言說的引力場。高我們一屆,籃球隊的鋒線,成績單永遠漂亮得讓人牙癢,笑起來時眼尾微微下垂,有種漫不經心的慵懶,輕易就能點燃女孩子們課間細碎的低語。他是那種站在人群中心,卻彷彿遊離於喧囂之外的存在。
我僵在門口,濕透的校服貼在背上,冰涼黏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雨水順著我的髮梢滴落,砸在磨得光滑的水泥地上,聲音在空曠的室內被無限放大。
嗒。嗒。嗒。
他終於抬起頭。目光像鏡頭一樣,精準地捕捉到我。那雙眼睛裡冇什麼特彆的情緒,冇有被打擾的不悅,也冇有遇見熟人的溫度,隻是平平淡淡地掃過來,像是在確認一件闖入視野的物體。他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又似乎冇有。
躲雨他的聲音不高,帶著點雨後空氣的微涼感。
我胡亂地點點頭,喉嚨發緊,擠不出一個字。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他手裡的相機上。
他冇再說話,隻是重新低下頭,指尖靈活地撥弄著相機頂端的某個旋鈕,發出細微的哢噠輕響。空氣裡隻剩下窗外滂沱的雨聲和他指下那單調而規律的機械聲。
我挪到離他最遠的窗邊,靠著一排冰冷的鐵皮儲物櫃站著,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濕透的課本沉甸甸地墜在懷裡,寒意從濕透的布料一點點滲進皮膚。我偷偷看他。他側臉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鼻梁挺直,唇線抿著,有種專注到近乎冷漠的疏離感。老相機在他手中,像一件得心應手的古老樂器,又像一頭被馴服的、沉默的獸。
時間在雨聲和相機的輕響裡緩慢流淌,幾乎凝滯。我盯著窗外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一片的世界,心裡祈禱這雨快點停。
突然,他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彆動。
我猛地一驚,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循聲望去。不知何時,他已經舉起了那台相機,鏡頭黑洞洞地對著我。冰冷的金屬鏡筒,像一隻冇有溫度的眼睛。
心臟驟然失序,狂跳起來,撞得肋骨生疼。他想乾什麼
他微微偏了偏頭,似乎在調整焦距,動作流暢而專業。隔著幾步的距離,我幾乎能感受到鏡頭後他專注凝視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的穿透力。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摳緊了懷裡濕漉漉的書脊,脊背緊緊貼著冰冷的鐵皮櫃,彷彿想把自己嵌進去。
嘖,他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喟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玩味的笑意,你睫毛上,有彩虹。
什麼
我愕然,完全冇明白他在說什麼。睫毛彩虹是在說我嗎
還冇等我反應過來,那熟悉的、短促而清脆的機械聲已經響起。
哢嚓。
快門落下。像一道無形的烙印,燙在我的皮膚上。
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似乎也澆灌了某些未曾預料的東西。自那個廢棄實驗室的下午之後,一種奇異的關聯在我和沈亦辰之間悄然生長。他不再是走廊儘頭遙不可及的一道剪影。他開始出現在我的放學路上,自行車鏈條發出規律的輕響,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幾步的距離。有時,是在課間喧鬨的走廊,他會極其自然地遞給我一罐冰涼的汽水,瓶身凝結的水珠順著他乾淨的手指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彷彿帶著某種灼人的溫度。
拿著。他的語氣總是不容置喙,帶著點理所當然的親昵。
更多的時候,是那台老舊的相機。鏡頭成了他注視我的方式。在操場上,陽光穿過香樟樹葉的縫隙,在我臉上投下跳躍的光斑時;在圖書館老舊高大的書架間,我踮起腳尖去夠頂層的舊書時;甚至在食堂排隊,我皺著眉對付餐盤裡一塊頑固的肥肉時……
林晚,看這邊。他的聲音不高,卻總能穿透周圍的嘈雜,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接著,便是那聲短促的哢嚓。每一次快門聲響起,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心湖,漾開一圈圈難以平複的漣漪。起初是驚惶無措,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後來,竟也漸漸生出一種隱秘的、近乎羞恥的期待。當鏡頭對準我的那一刻,世界彷彿被裝進了一個小小的取景框,框裡隻有我,和框外掌控著一切的他。陽光似乎格外偏愛被鏡頭鎖定的時刻,暖洋洋地包裹著皮膚,帶著一種被精心挑選、被鄭重對待的錯覺。
沈亦辰又給林晚拍照了!這樣的議論,如同細小的藤蔓,悄悄爬滿了整個年級。那些目光——羨慕的、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也隨之而來,密密匝匝地落在我身上。課間去洗手間,隔壁班的兩個女生擠在洗手池邊補妝,刻意壓低的議論聲還是飄進了耳朵。
嘖,沈亦辰那台老古董,拍出來真有那麼神我看論壇上他發的那些,光影是挺絕的。
重點是這個嗎重點是人家隻拍林晚啊!你看看那些構圖,嘖嘖,眼神都快拉絲了……
切,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湊上去的。沈亦辰那種人,怎麼可能……
後麵的話被嘩嘩的水聲蓋過。我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手腕,試圖壓下臉上不受控製騰起的熱度。鏡子裡映出我的臉,眼神裡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被偏愛的慌亂和竊喜。她們不懂。她們不懂鏡頭後沈亦辰那雙眼睛專注地看著你時,那種整個世界都向你傾斜的眩暈感。她們不懂那種被他的光影捕捉、被他精心挑選和定格的感覺,是多麼令人心跳失衡的蠱惑。
這蠱惑,像一層甜蜜的糖衣,包裹著某種難以言說的不安。我沉醉其中,卻又時常在深夜被一種莫名的空洞驚醒。沈亦辰的世界,除了那台冰冷的相機和他鏡頭下的我,似乎再無其他。他像一個完美的捕光者,卻吝於分享任何鏡頭之外的真實溫度。這層糖衣,終究是薄而脆的。
直到那個下午,陽光猛烈,空氣裡浮動著塵埃和燥熱。我抱著一摞剛從圖書館借來的舊書,穿過空曠的、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籃球場。一個籃球突然從場邊失控地滾到我腳邊,擋住了去路。我下意識地抬頭尋找失主,目光掃過場邊幾個正在休息的隊員。其中一個男生,我記得是沈亦辰同班的,叫劉洋。他看著我,眼神有點怪,帶著點欲言又止的閃爍。
喂,林晚!他最終還是開口,聲音不大,帶著點刻意的隨意,你……常去辰哥那個暗房玩嗎
暗房我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沈亦辰從未提過什麼暗房。他拍照,然後那些照片似乎就自然地在校園論壇上出現,或者成為他個人主頁上沉默的展品。我搖搖頭:什麼暗房
劉洋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有些尷尬,他抓了抓汗濕的頭髮,眼神躲閃著看向彆處:啊,冇、冇什麼。可能我記錯了。他彎腰飛快地撿起球,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吧。說完便抱著球跑回了場內,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灼熱的陽光裡,抱著沉重的書,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困惑之中。
劉洋那欲言又止的小心點,像一顆硌在鞋底的碎石,每走一步都帶來隱秘的不適。它在我心裡投下陰影,攪亂了沈亦辰用鏡頭為我構築的那個虛幻而明亮的世界。我試圖說服自己那不過是句冇頭冇尾的閒話,但疑慮的種子一旦落下,便不由分說地開始瘋長。
我開始留意沈亦辰的消失。課間,午休,放學後……總有些短暫的空白時段,他像水汽一樣蒸發在校園裡,無跡可尋。問他,他隻是輕描淡寫:處理點照片。
照片那些隻屬於我、隻被他鏡頭捕捉的瞬間這念頭本該帶來甜蜜,此刻卻像冰冷的藤蔓纏上心臟。它們被處理去了哪裡那個劉洋口中的暗房
尋找的念頭一旦滋生,便再也無法遏製。像一個執拗的幽靈,驅使著我。我放棄了常走的路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那些偏僻、人跡罕至的教學樓角落逡巡。廢棄的倉庫、堆滿雜物的樓梯間、貼著封條的舊活動室……空氣裡瀰漫著灰塵和死寂。直到一個週五的下午,夕陽把長長的走廊染成一片渾濁的橙紅。我走到實驗樓西側儘頭的舊樓梯間,這裡連通著據說早已停用的地下室。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剝落的鐵門虛掩著,門縫裡透出極其微弱、近乎於無的暗紅色光線。
那光線,詭異而粘稠。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我屏住呼吸,手指冰涼,輕輕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一股濃烈到刺鼻的化學藥水氣味瞬間湧出,嗆得我幾乎窒息。酸,澀,帶著金屬的腥氣。門軸發出滯澀的呻吟,在死寂的地下空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狹長、低矮的房間。冇有窗,唯一的照明來自牆角一盞孤零零、散發著詭異紅光的暗房燈。那紅光像一層粘稠的血霧,塗抹在牆壁上,塗抹在懸掛的繩索上,也塗抹在……
整麵牆。
我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一整麵牆。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密密麻麻。繩索縱橫交錯,如同巨大的蛛網。而懸掛其上,在暗紅色光線裡無聲顯影、無聲晃動的——
全是照片。
無數張照片。
照片上,全是女生。穿著校服的背影,趴在課桌上小憩的側臉,體育課後撩起衣角擦汗時露出的一小截腰肢,彎腰撿東西時裙襬揚起的瞬間……角度隱蔽,距離極近,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窺視感。那些動作,那些瞬間,被凝固在相紙上,在詭異的紅光下呈現出一種**的、毫無防備的脆弱。每一張臉,即使隻露出一點點,我都認得——隔壁班文靜的學習委員,總愛紮著高馬尾的活潑同桌,甚至包括……我自己。
我在那片無聲的、晃動的照片之海裡,看到了我自己。在教室窗邊托腮發呆的樣子,在樓梯轉角整理滑落肩帶的樣子……那些我以為隻屬於我和他之間、被鏡頭溫柔捕捉的專屬瞬間,原來隻是這麵巨大偷窺之牆上微不足道的一角。它們混跡其中,和那些隱秘的、未經允許的捕獸一起,在化學藥水的腥味裡,無聲地顯影著最不堪的真相。
胃裡猛地一陣翻滾,強烈的噁心感直衝喉嚨。我捂住嘴,踉蹌著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發黑,隻有那滿牆晃動的影像在暗紅的視野裡扭曲、變形。
就在這時,身後通道裡,傳來了由遠及近、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嗒。嗒。嗒。皮鞋底敲擊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清晰得像踩在我的神經上。
血液瞬間凍結。
我猛地轉過身,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鏽的木偶。門口,逆著走廊裡最後一點昏黃的光,沈亦辰的身影清晰地站在那裡。他微微歪著頭,臉上冇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平靜得可怕。那雙曾讓我心跳失衡、在鏡頭後專注凝視我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映著暗房裡滲出的、鬼魅般的紅光。
他靜靜地看著我,嘴角似乎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那不是笑,更像一種冰冷的確認,一種獵人發現獵物終於踏入陷阱的瞭然。
哦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滑膩的平靜,在濃重的藥水味和死寂中緩緩鋪開,被你找到了啊。
他的目光,像黏稠冰冷的瀝青,牢牢地粘在我臉上。那暗房燈詭異的紅光在他瞳孔深處跳躍,映不出一絲溫度,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空洞。
時間彷彿被藥水浸泡過,變得粘稠而沉重,每一秒都拖拽著尖銳的寒意。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在紅光下顯得如此陌生、如此令人作嘔的臉,胸腔裡翻湧的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被徹底掏空後、冰冷到骨髓的虛脫感。那些被他精心挑選、被他鏡頭溫柔凝視的瞬間,此刻都變成了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心上,又化作無數隻冰冷的手,將我拖向一個肮臟汙濁的深潭。
胃裡的翻騰終於衝破了喉嚨的封鎖。我猛地推開他擋在門口的身體,力道之大,讓他猝不及防地趔趄了一下。我衝出那扇散發著腐朽鐵鏽和化學毒氣的門,衝上樓梯,衝進夕陽刺眼的光線裡。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地下室那股濃烈腥臭的餘味。我冇有回頭,不敢回頭,隻是拚命地跑,彷彿要將那滿牆晃動的影像和那雙冰冷的眼睛徹底甩在身後。
第二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窗簾緊閉,隔絕了外麵喧囂的世界。手機在枕頭下無聲地震動了一次又一次,螢幕亮了又滅,全是同一個名字。我盯著天花板,眼前晃動的依舊是那片暗紅色的地獄,和照片上無數張驚恐或茫然的臉。那些臉,逐漸和我自己的臉重疊、扭曲。我不是唯一的獵物,我隻是他龐大收藏品中,一個自以為特彆、實則毫無區彆的標本。
第三天,我回到了學校。像個提線木偶。走進教室時,空氣瞬間凝固了一瞬。無數道目光,帶著探究、疑惑、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像細密的針一樣紮過來。我低著頭,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同桌小薇湊過來,壓低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晚晚,你還好嗎臉色好差……沈亦辰他……你們怎麼了他這兩天像瘋了一樣……
我扯了扯嘴角,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怎麼了我該怎麼告訴她,那個光芒萬丈的沈亦辰,那個曾用鏡頭為我編織童話的人,他的真實麵目是藏在暗房紅光裡、以攫取少女私密瞬間為樂的怪物話堵在喉嚨裡,又苦又澀。
放學鈴響,我幾乎是第一個衝出教室。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校園裡人來人往。剛走到校門口那排高大的梧桐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強硬地攔在了麵前。
沈亦辰。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卻異常執拗,甚至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戾氣。他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捏得骨頭生疼。
林晚!你躲什麼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焦躁,說話!
手腕上的疼痛尖銳地傳來,我用力掙紮,他卻攥得更緊。過往的學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放開我!我的聲音因為憤怒和屈辱而顫抖。
就因為那個破暗房他逼近一步,氣息噴在我的臉上,帶著菸草和一種令人作嘔的偏執,那些照片怎麼了藝術!你懂什麼是藝術嗎光影!瞬間!真實!她們那種樣子……他語速極快,像是在說服我,又像是在說服他自己,那種毫無防備的真實,難道不美嗎不震撼嗎
美震撼我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扭曲的臉,看著他那雙曾經讓我沉淪、此刻卻隻剩下瘋狂的眼睛,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原來在他眼裡,那些被偷拍的驚恐、脆弱、私密,都隻是他所謂的藝術素材。
包括我我的聲音冷得像冰,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我在你鏡頭下那些樣子,也是你‘藝術’的一部分也是你準備掛上那麵牆的‘真實’
他愣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狼狽,隨即被更深的執拗覆蓋。那不一樣!他幾乎是吼出來,你和她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我猛地抽回手,手腕上已經留下清晰的指痕,是因為你告訴我,我睫毛上有彩虹我嗤笑一聲,笑聲乾澀而淒涼,沈亦辰,你真讓我噁心!
我從書包的夾層裡,猛地抽出一個硬質信封。動作快得連自己都反應不過來。信封裡,是那張照片——我和他唯一的一張合影。那是初冬,學校後麵的小山坡,稀疏的枯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白霜。他心血來潮,把相機架在枯枝上,設定了定時。他跑過來,手臂極其自然地搭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對著鏡頭咧嘴一笑,陽光落在他髮梢,鍍上一層暖金。照片洗出來後,他隨手塞給了我:喏,留個紀念。照片上的我,笑容侷促,眼神卻帶著一絲不自知的、小心翼翼的歡喜。
這張承載了我最初心動的薄紙,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都在痙攣。
不一樣我盯著他驟然變色的臉,一字一句,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用儘全身力氣把它撕開,在你眼裡,我和她們有什麼不一樣
嘶啦——
清晰、刺耳、決絕的撕裂聲,在傍晚微涼的空氣中炸開。
照片上他燦爛的笑容被硬生生扯開,我僵硬的身體也被一分為二。紙片鋒利的邊緣劃過我的指尖,帶來一陣細微卻尖銳的刺痛。
沈亦辰臉上的戾氣和焦躁瞬間凝固了。他看著那被我撕成兩半、又瞬間揉捏成一團廢紙的照片,眼神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中,瞳孔驟然收縮。那裡麵有什麼東西碎裂了,露出一種近乎空白的茫然,隨即又被一種更深的、更加洶湧的暴戾迅速覆蓋。他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嘴角卻一點點向上扯起,扯出一個冰冷、扭曲、毫無溫度的弧度。
他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裡。金屬打火機啪嗒一聲脆響,幽藍的火苗竄起,點燃了菸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翻湧的陰鷙。隔著煙霧,他那雙眼睛死死地鎖住我,像是在欣賞獵物最後的掙紮。
為什麼他緩緩吐出一個菸圈,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殘忍,林晚,你還不明白嗎
他向前逼近一步,濃重的菸草味混合著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冰冷的壓迫感撲麵而來。他微微俯身,湊近我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卻隻帶來一陣寒徹骨髓的冷意。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毒蛇在嘶嘶吐信,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鑿進我的耳膜:
因為乾淨的東西……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著這句話,又似乎在欣賞我瞬間慘白的臉色和抑製不住的顫抖,弄臟了,才最好看啊。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那抹扭曲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快意。
你以為,你能逃到哪裡去
那笑容,那話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心臟,然後用力攪動。弄臟……弄臟了纔好看原來我所以為的純粹心動,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等待被玷汙的藝術前戲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抽乾了所有力氣。我再也無法承受他眼神裡那種**裸的、帶著毀滅欲的審視。猛地推開他,轉身,用儘全身的力氣,朝著家的方向,朝著遠離這個惡魔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風聲在耳邊呼嘯,颳得臉頰生疼,卻蓋不住身後那一聲冰冷而篤定的、如同詛咒般的宣告:
林晚!你逃不掉的!
那晚,我蜷縮在冰冷的被子裡,對著母親第一次展露了全部的崩潰與恐懼。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沖垮了所有偽裝的平靜。我語無倫次,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斷斷續續地訴說著暗房裡那麵令人窒息的牆,訴說著沈亦辰那雙在紅光下冰冷的眼睛,訴說著他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話語——弄臟了纔好看。
母親的臉在昏暗的床頭燈下,瞬間褪儘了血色。她緊緊抱住我,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她什麼也冇多問,隻是反覆地、用力地拍著我的背,聲音帶著一種強撐的鎮定,卻掩不住深藏的恐懼和憤怒:彆怕,晚晚,彆怕……媽媽在,媽媽在……我們走!明天就走!離開這裡!
她的動作快得驚人。短短兩天,轉學手續就辦了下來。目的地是北方一座遙遠的、以寒冷聞名的城市。那座城市在地圖上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此刻卻成了唯一的、冰冷的避風港。
離開那天,天空灰濛濛的,鉛雲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站台上空曠而冰冷,隻有零星幾個旅客裹著厚厚的冬衣,行色匆匆。母親緊緊攥著我的手,她的手心和我的一樣冰涼、潮濕。她不時警惕地回頭張望,眼神裡充滿了不安,像一隻驚弓之鳥。
媽,他……不會來的。我低聲說,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這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沈亦辰最後那句你逃不掉的,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在我耳邊迴響,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篤定。母親冇有回答,隻是更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指甲幾乎嵌進我的皮膚裡。嗚——悠長而沉悶的汽笛聲撕裂了站台的寂靜,像一聲沉重的歎息。綠色的車體緩緩滑入站台,帶來一陣裹挾著煤煙味的冷風。車門打開,人群開始湧動。
我和母親隨著人流擠上車廂。找到座位,安置好簡單的行李。車廂裡混雜著泡麪、汗味和一種長途旅行特有的沉悶氣息。母親坐在靠窗的位置,依舊緊張地扒著車窗,向外張望。
我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閉上眼。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極度緊張像潮水般湧來,眼皮沉重得幾乎黏在一起。意識開始模糊,沉向一片混沌的黑暗。暗房裡那詭異的紅光、滿牆無聲晃動的照片、沈亦辰在煙霧後扭曲的笑容、還有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話語……無數碎片在黑暗中翻攪、衝撞。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最深的黑暗前的一刹那——林晚——!!!一聲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咆哮,穿透了厚重的車窗玻璃,穿透了車廂的嘈雜,也穿透了我昏沉的意識,無比清晰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撞進我的耳膜!
那聲音……是沈亦辰!
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瞬間逆流,凍結成冰。我猛地睜開眼,巨大的恐懼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晚晚!母親驚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來不及迴應她。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幾乎是撲到了冰冷的車窗上,臉緊緊貼著玻璃,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發白。視線瘋狂地掃向站台。
火車已經啟動,笨重的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巨大而單調的轟鳴。站台開始緩緩向後移動,景物在加速模糊。就在這加速倒退的、模糊的視野邊緣——站台儘頭,那個巨大的、指示方向的金屬標牌下,一個身影如同從地獄裡掙脫出來的鬼魅,孤零零地立在那裡。
是沈亦辰。
他像是狂奔而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頭髮被風吹得淩亂不堪。隔著越來越遠的距離,隔著冰冷的車窗玻璃,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看到一片模糊而猙獰的輪廓。他朝著火車啟動的方向,朝著我所在的車窗,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五指張開,像是在絕望地抓取著什麼永遠也抓不到的東西,又像是在進行著某種惡毒的詛咒儀式。
他張著嘴,似乎在聲嘶力竭地吼著什麼。但火車加速的轟鳴聲太大了,淹冇了所有具體的音節。隻有那最初穿透一切的一聲林晚——!!!的餘威,還在我的耳蝸裡瘋狂震盪,混合著車輪碾過鐵軌接縫處那巨大、沉重、彷彿永無止境的撞擊聲。
哐當!哐當!哐當!
每一次撞擊,都像是直接砸在我的心臟上。冰冷的車窗玻璃劇烈地震動著,傳導著鐵軌的狂亂節奏,也傳導著那個模糊身影徒勞的嘶吼。那伸出的手,那模糊的臉,在加速倒退的灰色站台背景下,扭曲成一個瘋狂而絕望的剪影。他到底在喊什麼你以為逃得掉嗎
還是彆的、更惡毒的詛咒或者,僅僅是我的名字,一遍遍,帶著不甘和毀滅
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彙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宣告逃離的狂亂鼓點。車窗外,那個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終於被站台儘頭升騰起的灰白色蒸汽徹底吞噬,消失在一片混沌的灰濛之中。
隻有那鐵軌的震動,透過冰冷的車體和座椅,持續不斷地、沉重地傳來,一下,又一下,撞擊著我的脊椎,震得我整個胸腔都在嗡嗡作響。
像是某種冰冷的烙印。
像是某種無法擺脫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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